本帖最后由 蝶小妖 于 2015-11-6 22:04 编辑
如果离开,是另一种回来 ——谨以此评纪念李忠建先生
蝶小妖
李忠建,男,作家、诗人、剧作家。笔名猴头L,1968年6月出生于河南省信阳市。16岁时入伍参军,担任部队报刊编辑,并开始创作发表诗歌。《秋荷》是他早期发表的作品中影响最大的一首诗歌。退伍后中断十年。2006年上网写作,被誉为“情诗王子”。2015年10月17日因病去世。
与李忠建先生相识多年,接触久了,读他的诗,就能发现他不群的一面。然,这几年,但凡小妖需要帮助的时候,招呼一声,李忠建先生(我唤他猴哥哥)没有不支持的,决不二话。今惊闻他辞世,悲痛不已。下面是小妖在李忠建先生博客选的几首诗歌,做一个读后感,以此纪念李忠建先生。猴哥哥,一路走好!
一、诗境中的逻辑与推理
李忠建先生善写情诗,人称“情诗王子”,他写的组诗《姐姐》系列,深情,可读性很强。近几年,他的诗歌有了转向,从《行走的花朵》系列到《歇息》系列,多是生活的思考与感悟,我也是在近期读他的诗歌时,突然发现了他这种状态。在此我们先读一首《歇息》系列中的一首《站在门中》。
站在门中 文/李忠建
若此,门将无法关合 哪怕,你曾无数次拒绝进入 任凭院内的果实,吊死在树上 但我还是站在了门中 或许,我是在走出 ——如果走出也是一种进入的话 此刻,我已经触摸到了你的孤独 你的孤独开在门两旁的墙上 或许,我是在回来 ——如果回来也是一种离开的话 我只是想歇息。想在夜晚 看那红月亮,怎么样被一只蜂鸟识破 我是说,我想放下果实 想羞红月色,想成为院子的守门人 想在日落之前进入你 并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将我推开 ——大型组诗《歇息》系列之一
写诗写久了,我们自然知道,如果单单以是否具备诗意,来对现代诗歌加以定义,那么所谓的诗意也许只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或者,是我们内心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在涌动。既有诗意又有内涵的诗歌,自然会引起读者的共鸣。一首好诗,有一个读者能细细读之,对于作者来说,便是成功的。诚然,这首《站在门中》的构思是颇具匠心的,这些句子深悟禅意,这多半是作者在悟透了生活之后的慨叹。 我们来读一读这些句子“门将无法关合/哪怕,你曾无数次拒绝进入/任凭院内的果实,吊死在树上/但我还是站在了门中。”门无法关合,这是一种悟,诗人用关合做了意象和情思的映射,这样的交融结合的很好,它可以直入地营造出一种空灵玄妙的境界,既是诗人对自己内心的解惑,亦是一种挖掘生命本真意义的探索。接下来,作者便开始深入描写,“无数次拒绝进入”,这样的表达有直观式的效果,“果实吊死在树上”,那么这样的表达对于意义的获得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当读者疑惑时,诗人笔锋一转,带领读者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细节很微妙,这样的陈述,让第一小节稳稳地站立起来且不留下痕迹,仿佛灵魂的沉淀物。从而很自然就过渡到了第二小节。第二小节诗人一开始就落笔“或许,我是在走出/——如果走出也是一种进入的话。”我们来细读这两句,发现这两句诗其实是有思之逻辑的,诗人在诗中似乎在作形象判断,又仿佛在做推理。而这个推理给出了一根很明朗的线,这根线既可以抛出去,又可以随意的返回来,诗人在这里对走进走出的刻画是细致的,他表现出了一种新的孤独,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是孤独。这是诗人着色的独白,来读另一句将孤独开在墙上,诗人又将墙作为参照物,然后慢慢剖开,在这里,我发现诗人做了一个理性的语境运作,这样的处理很好,着墨也恰当。个人觉得是诗人本人一个无止境拓展的诗意方向,要在传统的诗境里,找出突变的口子。第三小节是第二小节的延伸与拓展,既是逻辑的,又是形象的,更是一语道破的。“如果回来也是一种离开的话”,这样的诗句不得不说,彰显出一种智性的引力,仿佛一把剑,可以穿透人生。 最后一节是归纳,是总结。一切都是淡淡的,一切尘埃落定,然心灵的煎熬,生活背后的隐藏,生命的意义,都被一只小小的蜂鸟窥破。我们知道,蜂鸟是世上唯一可以倒飞的鸟,身体非常小巧玲珑。蜂鸟可以倒飞,那么人生是否可以重来?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所以,在最后一节诗人放入了情感,这种情感的融入在语言的流动中显得非常自然,且保持了一定的心理距离。我想,一首好诗需要新奇的语言,更需要厚实的内在,两者结合,才能留下回味。无疑,李忠建先生的《站在门中》做到了。
二、返璞归真的情感抒发
老槐词 文/李忠建
我家的大黄狗静静地卧在树下 树下还拴着一匹老瞎马 此时夏末,残照如血 放学归来,我背着柴火 那一树白花,远远地飘过香来 我的祖母,腰弯得很低 正将一缕缕炊烟团成云朵 云朵清瘦。清瘦的还有环绕村庄 开满菱角花的池塘,和池塘里 翘嘴浮游的,小白条 穿过池塘中间那条小泥路 我就要回到树下。黄狗慢慢站起 看一眼身后那三间草屋 黄狗走到泥路中间,倒下了 看着它老死,我和它都眼含泪水 帮祖母将黄狗葬在树下 有瞎马陪它。那一树的百花是它的挽词 水塘里的小白条,为它戴着孝 晚风吹徐,村庄呜吟 树叶哗啦啦地摇响着,像在诉说 ……瞎马和祖母相继归真后 78、83这两组数字被我深埋在树下 池塘填平,草屋倒塌 只有那株老槐,依然开着白花 想淡忘,却一直记着。我想回家
2014年11月18日于郑州文无斋
这首诗是李忠建先生去年的作品,这首诗非常朴实,读来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这种朴实主要来自于形式上的空间性和内容上的时间性的交错,再加上节与节之间的类比,从而加强了这种空间性的抒发。我们知道,空间可以是地点的,也可以是时间的,甚至可以是情感的。那么这首诗歌便是,诗歌第一节自上而下,如静物素描一样,诗人先构建其基本骨架,树、大黄狗、老瞎马、我,这样的渲染手法运用在诗歌中是很到位的,这是地点的空间性所给出的界限,让祖母的形象尤为突出,而且细致。“祖母,腰弯得很低/正将一缕缕炊烟团成云朵/云朵清瘦。清瘦的还有环绕村庄/开满菱角花的池塘,和池塘里/翘嘴浮游的,小白条。”祖母可以看作是精神上的一个支撑点,甚至是更深层次的依靠,从而引出情感上的抒发,于是,开满菱角花的池塘,池塘里的小白条等物象在空间上的推移,就很自然使情感空间溢出了文字。 接着,作者的镜头慢慢推入,我们发现,穿过小泥路,孤独的守望和深情倾诉的交织,出现在身后的茅屋里,这样的写法,是自然的,也是纯粹的,这就是胶着的生活,它杂碎、孤独、疼痛、守望,等待、怀念……种种瞬间产生的情感,通过作者的笔以及语言的构架,在老黄狗的过世后一一体现出来,这样的解构,无疑让读者在解读的过程里,深深触摸到一种心灵的颤栗。 一个人写作不免和孤独为伴,李忠建先生在最后一节中的结尾,以我想回家作为这首诗歌的结束句,结构安排就可见心思,唯有细读,你方能体会得更多。
三、诗意间的矛盾与张力
那厮 文/李忠建
藏在地下时,花朵和土一个色系 花朵摸黑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和黑夜相溶 如果那厮在狂野猛甩鞭子,黑夜会裂开口子 光华泄露出来。花朵藏在草丛里 大雨倾盆,那厮还在寻找,花朵在流泪 不远处的小河水,压低了堤坝 花朵奋不顾身跑上去,和那厮站在一起 恰巧此时有凤凰从空中飞过。那厮丢下鞭子 抱着花朵跟着起飞,瞬间没进云里 有好奇人拾起地上的鞭子,使劲甩了一下 天地立即合上。整个世界,漆黑漆黑的 ——大型诗歌系列《行走的花朵》之一
无疑,这首诗歌是独树一帜的,独在语言的新奇。这是大型组诗《行走的花朵》中的一首,李忠建先生完成《行走的花朵》系列之后,就发在了北京诗人论坛。那时我就特别震撼这首《那厮》,不仅仅是语言的新奇和独特,其虚实交错的感知所拉开裂痕状的跨度,以一种情绪的传递方式迂回弥合,特别棒。 这诗不乏有很多闪亮的诗行出现。比如“如果那厮在狂野猛甩鞭子,黑夜会裂开口子 ”算是新颖的神来之笔了。那厮这个词的反复出现,让诗歌文本达到了一个高潮,急促自然的语调把前面暗涌的力量合理的爆发出来,而结尾的戛然,正好让即将来临而又让人逃不脱的自然规则形成了矛盾与张力。 这首诗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便是虚实相生,虚虚实实,情节的铺张与虚实二者之间互相联系、渗透与转化,从而让整首诗的表述达到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境界。“有好奇人拾起地上的鞭子,使劲甩了一下/天地立即合上。整个世界,漆黑漆黑的。”这句实乃动人心魄的句子,好个悲凉,却实实在在让这别具一格的运用,使文字从平面上站了起来。尤其诗人将诗眼放在最后,让语言成为一把刀,锋利地介入现实的疼痛处,更加彰显了现实的惊心。加上隐喻手法的运用,我看到天与地之间,一颗不屈的良心在涌动。
四、突反式手法的合理运用
我们讲诗歌,一半是指选材、构思、设计角度、主题思想,中心内容,语言艺术、意境构造等,当然还包括诗歌的典型性,可读性,可塑性等方面的内容。也可以在诗句的词序和句式上制造新奇陌生的手段,以突出所勾勒的诗意,所以,一首诗歌的诞生,绝不是三言两语,几分钟搞定的。诗歌同样需要反复推敲,删去枝蔓,才能长成茂密的森林。
看到我体内茂密的森林 文/李忠建
此时,屋内的光阴走动起来 围着我,说一些只有我听懂的秘密 拉上窗帘 我看到自己在窗外 和一棵落光叶子的树木站在一起 天哪,这才七月 我真的苍老如此吗 我可以抱着树,或者拒绝坠落 我可以说不,可以公布光阴的秘密吗 从屋内到屋外,一棵树无比艰难 光影敛尽 我将和黑夜,融为一体 在七月,我套上厚厚的毛衫 让灯光一点一点剥开,看到我 体内,茂密的森林——
读李忠建先生的诗,读后总能给我一种擦亮的感觉,比如这首《看到我体内茂密的森林》,开篇就以其独特细腻的视角呈现,使得作品的内在节奏起伏有致,语言极富张力。诗歌一开始,诗人先是很淡然的切入,一句光阴的走动让语言活泛了起来,一些只有诗人本人能听懂的秘密也随之围绕着走动。这种借传统文化底蕴抒发自身内心的惆怅,保持了一种淡然的朦胧,这样的安排,需要诗人的语言工夫,语言功夫到位了,诗歌就显得别致、独特、耐读,甚至跳出了某种圈。再来看第二小节,“我看到自己在窗外/和一棵落光叶子的树木站在一起。”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诗人借这一棵树自语,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与期盼?是否和黑夜融为一体?等等问题让我一口气读完这首诗,读完我才知,诗人的笔力重点是落实在这片森林中了,这是他内心的一种渴求和挣扎。 这首诗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突反式手法的运用。突反式手法可以将互相矛盾的意象紧密组合,构成一正一反、一平一奇的意象,这样的写法往往可以造成一种出人意料、发人深省的效果。从而让心灵的表情远远超越自然的构造,这也是一个诗人,尤其是一个孤独的诗人,在深夜里展示他灵魂的厚度,这些文字,甚至可以印入石头般的纹理中,就像灯光,正在一点一点剥开,他体内茂密的森林。这样的手法,形成了诗歌的特定视觉效果,从而让文字具有语言上的穿透性,然后诗人再运用短片式的撷取与思想绽放性的对比,这样,诗歌在结尾处稍作处理,就具有了鲜明的特色,使其产生诗性的力量。加上最后的一笔顿笔,这首诗歌便具有了完美的强度和艺术感。
五、情感秩序的并置式组合
我来过,我不准备离开 文/李忠建
那每天的太阳,阳气蒸腾 那每晚的月光,暗香袭人 那奔腾呼啸的海洋 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奔驰着的骏马 我迷恋着的眷恋着的怀念着的 那些人,那些荡气回肠的往事 我远逝的父亲。白发苍茫的母亲。我年幼的女儿 梦中唤我和我唤着的人。我所有的亲人 你还没有伸出你的手,没有把你的疼痛递给我 死神拿去了我的肌肉,拿去了我的力量 但我还有梦想,还有望穿秋水的目光 还有无休止的话语,我怎样才能说出口 上帝啊。我有罪 但我不准备马上离开 请给我赎罪的机会 我要把疼痛留给自己 把爱抛洒在一草一叶中 我欠下的,让我拿命相抵 抵还不了的,请让我来世再还 我还可以给予的,我不会吝啬上帝啊 不要急急召唤我回去 让我把我能留下的,都留下来 包括我自己,和我心中绵延不绝的忏悔 2015年/8/12日生日
写诗的人,基本都用过并置式组合来加强诗歌的耐读性。那么什么是并置式组合?所谓并置式组合,指的是两个以上(含两个)意象以并列的方式有机组合在一起,它们之间没有时空的限定和关系的承接,作者的思想情感作为连结它们的主要纽带。这是诗歌中一种常见的使用方法,几种意象的并列使用,就是为了突出所表达对象的的渲染。“那每天的太阳,阳气蒸腾/那每晚的月光,暗香袭人/那奔腾呼啸的海洋/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奔驰着的骏马。”诗人在这里一连用了几个意象来排列,太阳、月光、海洋、大草原、骏马,当诗人将它们全部并列为一个意象系统时,具象的我就很自然地与这些抽象的情绪在情感上连接了,这种并置式组合表面上看来跳跃很大,一般人认为是互不相干的,但诗人往往却能合理的将自身的内在感情与它们结合起来。 “我迷恋着的眷恋着的怀念着的/那些人,那些荡气回肠的往事/我远逝的父亲。白发苍茫的母亲。我年幼的女儿/梦中唤我和我唤着的人。我所有的亲人。”诗人在文字的行进中,运用合理的逻辑,让文字产生思考,产生情感,于是这些文字开始跌宕起伏,或许这就是诗歌的真正魅力。 统观全诗,无论是“爱抛洒在一草一叶中”还是“不要急急召唤我回去/让我把我能留下的,都留下来/包括我自己,和我心中绵延不绝的忏悔。”这些内心的颤抖,生活的深度倾泻而出。这是忏悔,这是救赎,这是生命的轮回。我仿佛听到了诗人在夜空回荡的声音,令人久久回味,悲伤不已。 如果离开,是另一种回来。那就是诗人留下的诗,一直会存在。无论世人对诗人的看法如何,诗人不只是个人,还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最孤单的人。所以,最终都会以诗歌的方式,回来。
附蝶小妖短诗一首:
《永远》——纪念李忠建先生 文/蝶小妖
或者坐下来,或者 在一朵花的行走中 领略轻漾 真诚地,在一首诗里与你相遇 或者,枕着露珠 听你讲故事,姐姐的故事 聆听那些美丽的叶子和花期 包括芍药和玫瑰 或者,着一袭青衣 躲进你的剧本 悄悄地,掠过记忆深处的小巷 然后,轻轻的 对你说,有一份怀念,叫永远
2015.10.25-11.3写于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