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兽 于 2015-11-19 10:07 编辑
前院的公鸡叫头遍的时候妞醒了一次，三遍的时候前院里的人都起来了，隐约有了许多声音，猪的哼哼，人的絮语，![]() 小狗吠了几声，被女人呵斥。声音起伏着，是山里农家寻常的早晨。妞迷糊着又睡去，直到此时。 妞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很安静，不用打开手机，看太阳从窗帘缝隙投射的影子，应该在十点左右。妞翻身趴了一会儿，感觉身下的炕还是热热的，就知道小伟妈已经来过，一定又添过柴火，早饭一定又放在锅里热着。 妞收拾停当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冬天山里的屋子空气有些凉，妞从板柜里找了一件棉衣，对襟墨绿底子暗红碎花的盘扣上衣，看样式，一定是小伟妈年轻时候的衣服。小伟妈年轻时是多么高挑啊，妞试着穿上，袖子把整个手掌都遮住了，衣服宽松且长，被瘦小的妞穿成了袍子。妞喜欢这个样式，手工做的棉衣厚墩墩的，让妞感觉既安全又温暖。窗台上有一面小小的镜子，妞爬上炕，对着小小的镜子梳理乱发，随之编成了两条细细的辫子。 妞对着镜子里清爽干净的小女子发愣，昨日似乎正向远处行走的痛却因为镜子中的清爽干净又回了头，有了回返的势头。 妞想起那句话：妞，你清爽干净的样子真是好，像野地里的小树，从来没被修剪过的样子。 妞的眼中慢慢浮起的忧伤越来越浓，妞将镜子翻转，扯了刚放到被垛上的枕头，抱在怀里趴在炕上，觉得心里的那个痛又涌上来，逼得泪又流出了眼眶。 五天了，我还能好吗？妞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 我还得在这里住多久，是不是回不去了？妞接着问自己，还是没有答案。 我不想回去了，以后怎么办？妞再问自己，仍然没有答案。 妞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似乎一切又回到了第一天。 被小伟开车带到一百公里以外的山里，住在他家后院，不开机，没有电视，没人打扰，一下子就被隔绝了一样。小伟一家人真的很好，山里人特有的朴实善良。没人过问妞的事，想必小伟特意叮嘱过的。小伟妈利索地打扫了屋子，从板柜里取出新的被褥，铺在炕上暖着，看妞穿的单薄，指着板柜让妞自己找衣服换上。之后他们只是在夜里为妞过来烧炕，每顿饭会送到灶上，暖瓶放在门边。会顺便添加坚硬的木头绊子，可以持续着微火暖着妞的炕。 妞除了院子，哪儿也没去。院子里种着几棵柿子树，叶子几乎落尽。树尖上有一枚通红的小柿子，应该是太高太小或迟熟未摘的。柿子在冷冷的风中随着枝子晃荡，却没有落下的意思。来的第二天下午，小伟不出车，在院子里陪着妞站着。妞呆呆地仰望着柿子不说话，小伟蹬蹬蹬去了前院，拿了梯子架上就要摘。妞一把扭住小伟的衣襟把他扯下梯子：我不要。 小伟俯视着面前小小的倔强的女子，这个貌似柔弱得一阵风就能刮跑的女子，有时坚硬得就像块榆木疙瘩。就像小伟怎么也没想到在街上遇到那样大的麻烦被人围观，会是这个陌生的瘦小女子站出来为他说话。事后小伟追着她要了电话号码，却一次次被她阻挡了感谢的话。 妞走投无路的时候想去山里把自己藏起来，没有山里的人际，除了这个意外认识的老家在山里的小伟。妞约小伟见面，说自己想去山里住几天，当天就走。小伟见到妞的时候知道妞一定遇到了麻烦，妞黑瘦而憔悴，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小伟只会说咋回事咋回事，咋了咋了，内心慌乱得不行，掏出皱巴巴的手纸给妞。妞说了句这是手纸吧，就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了。小伟带了妞出来，上了他的小破车。妞就在车上发了几条短信，然后关机，平放了副驾，侧身向外蒙头啜泣。 半路小伟停车给妞买水，回来的时候发现妞竟然哭泣着睡着了。小伟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蜷缩着抽泣的小身体，心痛不已。小伟没有能说会道的能力，但知道妞遭了罪，自己可以为她拼命。小伟没有别的能耐，但妞是小伟的恩人。妞只说想去山里，要是没有车，小伟就是背也要把妞背到家里。 小伟犹豫了一下，把后车门打开，撤下自己的头枕放好，然后把手伸到妞的身体下面，把妞托了起来。妞身体哆嗦了一下，想挣扎着起来，小伟紧了臂力，把妞横抱在胸口停了一会儿。妞身子安静的瞬间，精神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小伟无论怎样也没想到胸口的妞会在此时放声大哭，那种悲怆痛楚随着声音冲破了胸口和喉咙的羁绊，像决口的堤坝无法阻拦。妞的身子随着哭声抖得像碎掉了一样，小伟只感到妞轻得像一片凌乱了的叶子，随时都会掉落，被吹走，被埋葬。 小伟被这样的哭声召唤，被这样发抖着的妞感染，眼泪也掉了下来，并且在妞的嚎啕中开始呜咽。妞却在此时猛地僵硬了身子，闭着眼睛支棱着耳朵听了几秒小伟压抑的呜咽，沙哑着嗓子说：我好了，放下吧。 妞被小伟放在后座躺下，她看着小伟朴素而悲伤的脸，觉得自己在给小伟找麻烦。小伟，麻烦你了，我去山里待几天就好。 小伟哑着嗓子说：只要你愿意，你就住下，爱待多少天待多少天。 车继续开，谁也没有说话。 小伟直觉无论妞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妞都不会和他讲，而小伟自己，无论怎样的话，都安慰不了妞的痛。车上小伟和爸妈通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回家，带了一个朋友，是和他们说过的那个女子，叮嘱妈打扫一下后院的小屋，把炕烧好，做点儿饭，烧壶水就行。 小伟和家人通话的声音平静而低缓，似乎一切都笃定而不费丝毫力气就一切都会妥帖。妞在小伟平缓的声音里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头捋了一遍，那些纷乱的纠结被梳子梳落了一样，头疼减轻，困意一下子就上来了。几天的失眠让妞早已疲惫不堪，小伟话音刚落不久，妞就睡着了。 五天来妞几乎没出过屋子，院子里的柿子树叶子掉的精光，柿子竟然还在。妞从窗子望出去，能看到柿子有些脆弱的坚持。妞为此惴惴不安起来，怕那枚柿子会在自己睡着的某个夜里掉下来摔成稀巴烂。妞想着小伟傍晚回来不如就让他把柿子摘下来吧。依着妞以往的个性和劲头，是搬了梯子就要上树的，可是在小伟家，她觉得自己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妞越过了午饭没吃，晚饭之前小伟妈炖了鱼送过来，说是亲戚包了水库，上冻前打了鱼。小伟妈看到妞穿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衣服，眼神亮亮地不停打量，不停叹气。近身捏了妞的辫子，拆了重新帮妞编起，高高的吊辫，编的结结实实。小伟妈伸手够了窗台上的镜子照给妞看，镜子里的妞光溜溜地天真整洁，无辜而惹人怜爱。 小伟妈叹了口气：妞，好女子，别白搭了自己。 鱼是很大的白鲢，清炖，并不油腻，妞有了食欲，接过来道谢。小伟妈执意看着妞在炕桌上吃了鱼和醋溜白菜，看着妞吃了半碗豆饭，才起身去灶间烧炕。 这是妞五天来吃的最多的一顿饭，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灶间小伟妈被烟呛了眼睛，小伟妈边咳嗽边流泪，妞赶紧倒了水递过去，边用手轻拍着小伟妈的后背，小伟妈灰白的头发在妞眼前随着咳嗽晃荡，妞心里的歉疚突然涌起波澜，浓得化不开。妞想起五天来小伟妈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忐忑不安，每天夜里蹑手蹑脚过来给灶添柴，饭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放在锅里，热水瓶里随时备了热水，送午饭的时候小伟妈会把妞的被褥摊在炕上让阳光晒着，夜里躲进干净松软的厚被，妞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受了委屈般蒙着被放肆地哭。 小伟妈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反手搭了一下妞的胳膊，妞眼泪哗地就掉下来了。娘俩胡乱中抱在了一起，妞就在小伟妈怀里抽搭得像个女儿，头皮上一阵湿一阵热，小伟妈也在哭。 两个女人不得不安定下来的时候，是因为小伟爸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才咳嗽了一声提示这两个没完没了的傻女人：明儿个大集，那几只淘鸡卖了吧，天翻地覆的。小伟休礼拜，妞跟了去吧。顺便买点儿腌韭菜花就回，明儿咱做老豆腐缺作料咧。 傍黑小伟才回来，过来看妞的时候在院子里看了柿子好一会儿，妞隔着窗户也看了好一会儿柿子，她看到小伟转身去了前院，拿了梯子架了，蹭蹭上树，柿子犹豫了一下，轻轻落在小伟宽大的掌心。 夜里，被洗干净的小柿子在妞的枕边，伴随妞均匀的呼吸声散发着甜甜的馨香……
[/copyright]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5-11-13 22:42
收藏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4 07: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