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杀树 杀猪

一瓢水

　　　　　　　　　　　　　　杀树

　　院子门口,长着两棵楸树。

　　两棵楸树在春天里同时发芽,同时从枝上长出碎叶子来。夏天里，楸树的叶子大了许多，长了满满两树，把影子都落到院子里，让夏天的小院清凉了许多。秋天里，可能会有一个夜晚有大霜，再有小风，第二天你起床，肯定会发现那两棵树下全是树叶，如果风不刮到地上，那么树叶会老老实实地落成两个圆，而两个圆会有个交叉，那儿的树叶要厚一些。小时候，长生和姐姐会站在各个树叶圆里，捡叶子玩，如果运气好，还会拾到有美丽图案的叶子。冬天，这两棵楸树能带给长生什么呢？长生记得有一个寒假，他独自在月下站立，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楸树的枝桠，那一刻，他看到有些枝桠仿佛印在了透明的月亮上，如水墨画，但是那么有力，带给长生不可磨灭的印象。

　　每次长生进出院门，他总是那么在意地看这两棵楸树一眼。

　　今天，父亲请了两个木匠。这两个木匠一老一少，老木匠围着北边的树转了两圈，又围着南边的树转了两圈。小木匠跟在他后面也转了两圈。

　　老木匠说：“好木头呀！好木头！”小木匠也说：“好木头呀！好木头！”

　　老木匠说很少见到这么好的木头，楸树是好木，木质硬，不伤锯。更主要的是用楸木做的家具，有良好的自然纹理，且不易变形。但是楸树最好是深秋再杀，为什么呢？你想想吧！庄稼都是秋天成熟，树也一样。这个时候，楸树到了一个成熟周期，你杀它它会心甘情愿。当然了深秋这个时候杀它，你们会卖个好价钱！

　　小木匠用心地听着。

　　长生也用心地听着。

　　长生偷偷问小木匠：“你们这么有学问，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说砍树，而叫杀树？”

　　小木匠说：“为什么不说砍树，叫杀树，我都是叫伐树呀！”

　　老木匠说现在杀楸树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木应该留在秋天杀。但我是你请来杀树的，主意还是由你来拿，你让我杀我就杀，让我杀哪棵就杀哪棵，我只是觉着可惜。要我是你的话，我就不杀这两棵树，这两棵树才长了多少年？哟，对吧，我猜着就很年轻，一棵二十五年，另外一棵才十九，你想想树也和咱人一样呀！十九、二十五正年轻，正是青年，正是好时候。十九窜身体没得说吧，二十五岁呢？不是俗话说二十五还鼓一鼓吗？我说现在杀楸树真是可惜，但大主意还是你拿。

　　父亲给老木匠碗里添着茶，一边认真地点头，认真地笑。

　　小木匠对长生说：“怎么样，我师傅学问大吧！”

　　长生说：“你说的对，你师傅的学问是大，那你问问他为什么不说伐树，而叫杀树！”

　　小木匠说：“问就问！”，小木匠就过去问老木匠，老木匠说小毛孩子去一边，快去一边，没见大人正商量事儿吗？你要是闲着没事难受，就快去把大锯拿出来摆上，好好擦一擦。

　　小木匠识趣地去拿大锯了，长生冲他吐了一下舌头。小木匠装作没看到，这更让长生觉得有趣。

　　长生听到父亲说师傅我请您来就是决定了的，今年咱小孩考上了大学，你知道上大学是要不少学费的，咱收入不行，本来有一口猪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可是没卖成。今年的黄烟开始长得挺不错，谁想到快要摘下烟叶来烤的时候，让一场冰雹给砸坏了，没办法呀！这两棵树我真舍不得，可是没办法，只能打这两棵树的主意了。


　　老木匠与小木匠拉锯，先把北边那棵树伐倒。

　　伐倒这棵楸树后，长生看到树根部漏出了清晰的年轮。长生过去认真地数着：“一、二……二十五，还真是二十五年呢！”父亲说你不用数，不会有错的，生你姐姐那年你娘栽的，我记得很清楚。

　　这时姐姐正在给老木匠倒水，听到这儿一停，提着茶壶过来看树的年轮，一下她的眼睛里就分明有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长生明白了，南边一棵肯定是他出生的那年娘栽的，因为长生今年正好十九岁。

　　姐姐对父亲说：“这棵树就不要砍了吧！留着吧！”姐姐说她再想法子从她婆婆家筹点钱，十九岁的楸树正当年，留着长着吧！让它再长几十年。

　　父亲想来想去，最后对老木匠说算了吧，先杀这一棵吧！
老木匠说：“这棵树这么直溜，是棵好苗子。和咱孩子一样有出息！”

　　父亲手摸着树笑了。

　　长生问小木匠：“你知道为什么不说伐树，而叫杀树了吗？”

　　小木匠说：“我知道了，但我不会告诉你。”

　　老木匠打了一下小木匠的头说，闲着没事去把大锯擦一擦，收起来。

　　长生上前帮着小木匠收拾起来，父亲与老木匠喝起了茶，而这时姐姐从倒下的树上折下来一些自然枯死的枝桠送进了灶底，火映着她的脸……长生没有看到那里面的泪水，但长生想到死去的娘，那泪水管不住地就流了下来。

　　小木匠假装没有看到。老木匠说：“别哭了，树杀了，根还会发芽！”

　　“这孩子，这孩子！……”父亲一个劲地在说。
　　　　　　　　　　　

　　　　　　　　　　　　　　杀猪

　　猪把嘴巴伸进石槽吃食，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偶尔抬头，把头一摔，“咴”的一声，呛进猪鼻子的玉米渣就飞了出来……猪食是玉米渣，这次猪食是儿子做的。

　　以前，父亲做猪食，总是烧开水，把玉米渣下进去煮。这样做猪食麻烦，好天还好说，一到下雨天，柴返潮，烧火时起狼烟，把人呛得不行。昨天儿子煮猪食时让烟熏得直流眼泪。

　　今天早上做猪食省力气了，儿子把玉米渣里抓上一把盐，用清水一拌就成了。父亲说这样省事怎么能行？

　　“爸，你见过野猪吗？肯定见过。别忘记野猪是怎么来的。你知道野猪吃什么？它吃生玉米、生地瓜，有时还啃木头。所以猪吃煮的食纯是惯的，况且，玉米渣煮了有些营养跑了”

　　父亲说那就试试吧！反正猪也喂不多长时间了，再过二十几天，等它长到二百斤以上，能够卖个好价钱的时候，就卖了给你作学费。现在，儿子看着猪吃食不抬头的样子，很为自己改造猪食而高兴。

　　儿子一高兴，就上了猪圈的墙向远处望。

　　猪圈是石头磊的，他们家在村口，所以儿子站在猪圈的墙上，很容易地就看到了村外的情况。

　　刚刚下过雨，村外有层薄雾。那些被雨水洗过的树木，草丛越发青翠，几声鸟鸣从那边树林里传过来，让儿子觉得这个早晨无比美丽。

　　雨后的石板路更加干净了，在轻雾中清晰地向远处延伸……终于延伸到看不清楚。

　　父亲从那不清楚的远处走来，他挑着桑叶，用的柳木扁担一上一下，发出清脆的“吱吖吱吖”声。后来，父亲停住了，甚至回过头。父亲把担子放在石板路上，后面不清楚的雾中慢慢走过一个人，与父亲站在了一起。

　　这个雨后的清晨非常寂静，树木中的鸟飞过石板路，飞到山坡上，它们在空中飞过的声音仿佛留在空气中久久不会散去。儿子竖起耳朵也未听到父亲与那人说些什么。


　　吃饭的时候，父亲说：“长生，你想杀猪吗？”

　　“想呀！”儿子说，“杀猪肯定比杀羊难度大吧！”

　　父亲说：“是呀，猪比羊有力气，脖子上的肉也比羊的硬，你的刀子要是磨不快，你是很难捅进去的。你现在杀猪力气还欠点，不过到时，我先给猪几棍子，把它打晕，你再捅它就容易了。”

　　儿子问：“你说杀猪，杀哪口猪？不是咱家养的这一口吧！”

　　“就是我们家这口猪。”父亲说。

　　“什么？咱家的猪不是要等到它长到二百斤才卖吗?再有二十几天就行了！”儿子惊讶地说。

　　“刚才在村外，村长说明天中午县里要来人，咱们这地方特产不多，知道咱家有猪百十斤，正是肉好吃时候，所以杀咱的猪。村长说城里现在的猪都注水了，县里的人要想吃未注过水的猪肉！”父亲说。

　　“杀我们的猪，村长给钱吗？什么时候给？你忘掉以前他儿子结婚时杀了咱的一头羊？他不是一直没给钱吗？这次杀咱的猪，为什么要听他的？”儿子气呼呼扔掉了筷子。

　　“你以为我愿意杀猪吗？这猪再过二十几天就卖上一个好价钱，而且还能给现钱。村长杀了咱的猪，钱不知何时给，但他让杀咱就得杀。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父亲说，“有些事情你明白的时候，你就让我省心了。”

　　父亲又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呀！”

　　“什么狗大一级压死人，破村长算什么鸟官？”儿子很生气。

　　“别嫌村长官小。儿子，你上完大学，也给我当个官。”父亲说，“那样我也享几天福。”

　　最后，父亲嘱咐儿子中午晚上不要喂猪食了，它如果中午晚上吃一肚子，明天杀它，猪肉死紧，不好吃，再说，猪快杀了，喂了食它也不会长了，别浪费粮食了。父亲又说：“明天，你帮我磨刀就行，这猪还是由老子亲自杀吧！”

　　中午，儿子没有喂猪。天未晴。

　　晚上，儿子没有喂猪。天又开始下雨。

　　夜里，儿子听到雨下得越来越大，树叶被雨水打得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身。迷迷糊糊中，儿子听到猪饿得“咴咴”直叫，初听起来甚准确，后来就越来越模糊了。儿子终究睡了过去，开始做起乱七八糟的梦。

　　早上，儿子被父亲喊醒。

　　“你是不是把猪放跑了！”

　　“猪跑了，我不知道呀”

　　猪圈中空空的，昨天晚上还“咴咴”叫的猪不见了。墙上豁了一个口子，显然猪就是从哪个口子里出去的。

　　“不是我放的，我晚上睡得好好的。是不是下雨倒了墙让猪跑了！”

　　“不是你放的，我就放心。要是你放的，你就太不让我省心了！”

　　“跑了，正好不用杀了，凭什么村长让杀咱就杀呢？侍候这些腐败分子！”

　　“你不懂，你还是不让我省心。猪跑了，事情更复杂了，这让村长以为咱是故意的，这样咱们更不发解释了。”

　　“猪又不是放走了，管我们啥事？”

　　“你不懂，你现在说猪自己跑出去的，谁想信？”

　　“墙倒了，猪怎么跑不出去？”

　　“你不懂，以前墙为什么不倒，为什么偏偏人家让你杀猪才倒？”父亲说，“他妈的墙倒的真不是时候！”

　　雨后初晴，有些白云落到山坡上，让山坡变得模模糊糊。

　　父亲说：“猪就在这山坡上，咱们开始找它去！”

　　儿子说：“你怎么知道？”

　　父亲哈下腰指着地上，儿子这才注意到地上有猪的脚印，从猪圈里出来，走过了石板路，走进了草丛，还走进了庄稼地，把那些花生踩得东倒西歪。

　　父亲说：“顺着脚印，咱们一定会找到它的！”

　　父亲拿着一把刀，一根粗棍子。

　　父亲说：“咱们在山坡上就把这狗日的猪杀了，省得它到处乱跑！”

　　村长是在快到中午的时候进的家门。

　　村长说：“你在坡上杀猪，镇上的干部都听到啦！”

　　村长说：“把肉抬到我家，县镇两级领导已经来了。”

　　父亲与儿子抬起了猪，猪被扒了皮，特别的白，在阳光下特别醒目。

　　村长说：“听说你考的不错。现在工作不好找吧！别担心，找不到好工作，到时回来给我当会计！”

　　儿子听到父亲在笑。

　　儿子只是觉得猪肉压得他的肩膀疼。他看着石板路，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他真担心自己撑不住，会把这该死的猪肉扔到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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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娓娓道来，细致入微。好文章（真心话）！

拈花微笑

主要的是总在说些什么哲理似的
：））

问好。

云水苍茫

文章越写越沉稳了，也越耐读了，祝贺！

陌笛

晚上回来细看，一定很好，我相信。占个位置：））

张生全

两代人，两代思维，写地很透！

一了

最初由 张生全 发表
两代人，两代思维，写地很透！

＂你知道为什么不叫伐树而叫杀树吗？＂树是我们的人口之一，与我们是一个集体．我们与树是有感情的．＂我们家的洋槐树＂，我们说．小时候因为有一个同伴诋毁我们家的泮槐树我与他打了一架．树是我们的弟弟或哥哥．只不过它需要尽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这一棵梧桐正年轻着呢，＂我们说．＂这一棵杨树已经死了＂．＂把这一小棵槐树刨走吧．它在大树下受欺呀．＂宁在人下为人，不在树下为树．父亲说．

杨义龙

怎么说呢？感觉写得很从容，构思也很精巧。情节虽不多，但在不显山不露水间已将人的心理活动刻划得活龙活现。后面一篇抨击了腐败，但仍是雍容大度。小说中没有一句是废话，佩服。从现实意义而言，后一篇更好。文以载道嘛！

一瓢水

谢谢楼上各位！多多批评！

一瓢水

最初由 杨义龙 发表
怎么说呢？感觉写得很从容，构思也很精巧。情节虽不多，但在不显山不露水间已将人的心理活动刻划得活龙活现。后面一篇抨击了腐败，但仍是雍容大度。小说中没有一句是废话，佩服。从现实意义而言，后一篇更好。文以载...

谢谢您的精彩点评！我会继续努力！

永平张会军

树也是有生命的,伐树犹如杀树,对哉!

一瓢水

心有灵犀一点通！谢！

雷公子

一个杀字给作品带来深意！

婷婷玉立

喜欢读～～

永恒纸鹤

小故事，大道理，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