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夜灯光

式路

一夜灯光（小说）

式路

　　花园里静静地开着月季、牡丹、百合，还有一些一时叫不上名子的花儿。花的香气儿暗暗地浮动着。月亮从山顶上缓缓地探出头来，将无边的月光悄悄洒了下来。

　　父亲默默地坐在桌前。桌上的饭碗里还升着热汽，袅袅地升到半空又化为乌有。

　　母亲走了过来说，吃吧——吃——你……

　　父亲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母亲在灰白的月光里看见父亲的面孔更显苍老了。才两三年的时间，父亲的胡子都有些花白了。父亲才40出头啊。父亲在机关里做事。

　　院子里的花儿依然静静地开放着，花香也暗自溢着，可父亲和母亲都没有闻见。父亲和母亲都有心事啊。三天了，儿子还没有回家。父亲终于拿起筷子在碗里搅动起来。那已凝成一团的面条却是一副极不情愿散开的样子。

　　母亲又说，吃吧，吃了我们到街上去找。

　　父亲依然无声。父亲便吃药一般吃起饭来。

　　月亮升到了中天。

　　夜晚突然明亮起来。



　　父亲和母亲满街满巷寻找着儿子。

　　和父亲比起来，母亲还显得年轻些。母亲的脸看上去依然秀气端庄，仿佛仍在努力复写着当年的青春和妩媚。

　　只几年的工夫，这个小城就出脱得叫父亲有些认不出了。高楼一座座春笋般林立而起，店铺一家家霓虹闪烁，车辆蚁群般满街都是，烦嚣日夜不息地鼓噪着、涨满着人的视听。


　　父亲和母亲来到了一家网吧门前站住了。父亲说，会不会在这里呢？母亲说去看看吧。父亲就轻轻地掀起门帘走了进去。屋子里摆了两排电脑，每台电脑前都坐着人，大都是中学生的样子，有男有女。最小的大约十四五岁。他们全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却又十分紧张地玩着自己的活儿。有的打着游戏，有的上网聊天，因为不会打字，就拿着耳机直接向对方喊话。会打的也只用拼音对话。由于专心致志，使他们连进来了什么人也全然不觉。随着他们的操作，他们会不时大声喊叫起来，以发泄自己的得意和兴奋。有的女孩儿还不时发出我操、我操的叫喊。整个房间里，只有手指按键的响声和兴奋的叫喊声。父亲想起他小时候在工厂的车间里见到过的繁忙和紧张的景象。

　　网巴的主人是一位30出头的女人，一身入时的打扮，红发，弯眉，嘴唇像刚喝过猪血，打眼看去，活像个妓女。女老板吸着一支烟。青笋般纤长的手指露出染得通红的长长的指甲。她有点儿无所事事的样子，吸一口烟，轻轻地又呼出去。那吐出去的样子很是特别，先将口张成一只血红的小圆，像鱼呼吸的样子，接着，她的嘴轻轻地一嘬，一只青白的烟圈就颤巍巍地从血红的嘴里游了出来，接着悠闲地朝着一个方向妖冶而去。走不多远时，烟圈就又一散而空。接着，女主人又吐出一只烟圈来。这回吐出的烟圈，依然重蹈着前者的复辙。女主人就这样消磨着夜晚的时光。她有时也将目光向紧张操练的男女瞟一眼，紧接着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看一眼自己血红的指甲和纤纤玉指。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口从头至尾将孩子们搜了一遍，也没发现自己的儿子。

　　这时，母亲看见一位男孩子的电脑上显示出一对裸体的男女交媾的情景。男孩得意地大笑起来。母亲却急忙将脸转了过去，她实在不忍相看，脸也不由红了起来。父亲又将目光转向女主人。女主人有些怕接父亲目光的样子，可是还是迎住了父亲的目光，轻轻地说，你找……谁呀？父亲真想过去搧她一个耳光。人，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赚钱呢？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孩子也在这里玩？父亲到底是个懦弱的人，他从来不敢和别人争一日之长，他在单位上做事，也是逆来顺受，很少违抗过谁的指令。就连同事给他安排事，他也从不反对。父亲只说了句没有我的儿子就走了出来。

　　路灯照得一街明亮。车流的嚣叫顿时扑面而来。满街都是急驰的出租车辆和一些豪华的小车的川流不息。人行道上的男女悠闲地徜徉着。有的女人穿得很露，似只有把自己的青春和美丽一咕老儿地向人们赤裸端出才舒心惬意了的样子。一些中学生模样的男女也三五成群地行走在街上。有的还互相挽着手。或者一个正在追着一个。父亲和母亲无心看街上的风景，可他俩又不由不将目光投了过去。他们希望从这行走的人群中发现儿子的踪影。父亲和母亲的目光被街上行走的人群从左牵到右，从右牵到左，还是没有发现儿子的身影。

　　儿子会到哪儿去呢？

　　父亲和母亲在一棵树下站住了。

　　父亲和母亲继续朝街上一眼不眨地瞅着，想用目光从移动的人群中拉出自己的儿子来，可总是叫他俩失望。

　　父亲这时听见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寻声望去，见一对小青年正搂在一起。男的搂着女孩的脖子，女的抱着男孩的腰，两张嘴正咂在一起，全然旁若无人的样子。父亲便拉了一把母亲，说到那边去看看，就离开了这里。

　　两人走出几步，又站住看来往的人流中是否有儿子夹在其中。

　　儿子是大前天离开家的。

　　那天，儿子放学回家，见饭还没有做好，就将眉毛拧在了一起，恶狠狠地说，连饭都还没做好，我饿了。母亲说，一会儿就好——我去买菜，回来晚了点；你每天回家都是饭等着你，就今天晚了一次都不行啊。母亲万没想到，这一下又惹儿子发起更大的火来。儿子竟然扯着嗓子大声抗议道，他不吃了。说着，就气极败坏地走出家门。母亲也赌气没有去追。就这样，儿子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儿子走了，母亲又非常后悔，不该给儿子说话时口气带着责怨。更不该在儿子出走时不去追回来。其实，在这之前，儿子还出走过几回。一次是儿子不想上学了，父亲一定要他去上，为此父子俩争吵了起来。争吵的结果是儿子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几天后，父亲和母亲在街上看见后连哄带拉才将儿子拽回家来。还有一次是儿子看见别的孩子穿了一件式样怪异、色彩斑斓的衣服后也要家里给他买一件。父亲说，这样的衣服怎么男孩子穿呢。儿子执意要买，父亲却不想给他买，儿子便又一次从家里出走。直到父母答应给他买时，儿子才回到家里。总之，每次和儿子发生口角后，都是父母向儿子妥协，才能使儿子最终回到家里，否则，儿子便永远不进这个家门似的。儿子长到16岁时，母亲和儿子发生过一次大的冲突。那天，儿子又一次提出他不上学了。母亲说，你不上学想干什么？儿子眉头一皱，极不情愿地说，我干什么要你管吗！母亲说，那你要谁管？儿子说，我愿意干啥就干啥，你管不着。说着，就又向门外走去。母亲知道这一走，说不定又会多少天不回来，这样，对功课的耽搁就更多了。儿子原本学习就差。想到此，母亲便去拉儿子，不让他出走。母亲万没想到，儿子竟然朝她脸上一个巴掌。母亲一时愣住了，这是儿子第一次打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喂养了多年，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儿子竟然敢打她啊。母亲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母亲不由泪水就流了下来。这也是母亲第一次在儿子面前给儿子流泪。

　　母亲没有将此事告诉父亲，她生怕儿子和父亲发生更大的冲突。母亲将泪水流进了肚里。

　　后来，儿子和家里发生冲突后，为避免儿子的出走，母亲就每次给儿子买一身新衣向儿子求和。父亲和母亲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那就是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这些天来，到了晚上，常有一些陌生的孩子来叫儿子出去。她几次阻止过儿子，不要他出去，可哪里能起作用。有几个晚上，儿子竟然夜不归宿了。儿子住在哪儿，她和丈夫都不知道。问儿子又不肯说出来。问得多了，儿子又怒不可遏地发起火来。父亲也曾听说过中学生在发廊抱小姐的事。当儿子第一个夜晚未归时，他的心里就忐忑不安起来，他不知儿子是不是也像别人说的去发廊与小姐有染。总之儿子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大人的话一句不听，全然由着自己的性子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起来了。对此，父亲和母亲己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向斜路上越走越远了。父亲常常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不听大人的话，常被母亲打骂的情景。回想起来，如果小时候不是母亲的打骂，也许就没有自己的今天。父亲小时也曾逃过学，可经母亲的一顿暴打后，他就再也不敢逃学了。而且，从此后，他的学习在班上一直是拔尖的。可现在的孩子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服从大人的管教了呢。父亲百思不得其解。

　　一声钝响和一声惨叫把父亲从回忆里扯了回来。一辆出租车和一辆摩托车相撞了。摩托车上一男一女被甩出老远。鲜血从男子和女孩的头上流了一地，黑汪汪的，一滩一滩像死了多年的污水。他们的衣上也滴满了血水，像红梅一样开在身上。

　　母亲说，她刚才还看见女孩子抱着那男孩的腰，长发被风高高地扬起，像一道黑色的瀑布。相撞是男孩回头和女孩亲吻时发生的。只一瞬间的工夫，一桩惨案就酿成了啊。母亲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样啊，好像不亲热就活不成了似的。父亲说，我们那时上学，男生和女生在桌上还要划清界线呢。现在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挨得越紧越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交警很快就来了。两边的车只一会儿就停了一长溜儿。交通便阻塞了。
　
　　父亲和母亲又向前走去。

　　夜深了。路灯依然白得如雪。地上像落了一层厚霜。父亲和母亲踏着霜迹继续寻找着儿子。

　　儿子到底去了哪儿了呢。

　　母亲的眼里有一串霓虹灯在闪烁。那是一家刚刚开起的发廊。儿子会不会去那里呢？母亲说，孩子会不会——她都有些说不出来啊。


　　父亲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说，不会吧。孩子还小啊。他不会这样坏的吧。

　　母亲说，就是。他不会这么坏的。

　　父亲说，最好到里面看看才放心啊。

　　母亲说，就是，看看为好。

　　父亲说，怎么进去啊，多不好意思。

　　母亲说，你就装你是理发的嘛。

　　父亲说，我哪去过这样的地方理发呀。

　　母亲说，就去理一回吧，为了咱儿子。

　　父亲说，我不好意思进去。算了吧，咱另去寻找吧。

　　母亲说，万一孩子进去了呢，你没听说过有的小姐专门勾引中学生的事吗。

　　父亲说，我还是不敢进。

　　母亲推了父亲一把。父亲就身不由己走了进去。

　　小姐的脸上便一齐明亮了起来，一位最年轻的凑到父亲的身边问，先生，是洗脚还是按摩，一定包你舒服愉快的。说着，便来拉他坐下。

　　父亲有些急了，忙说，我不，我是寻找我儿子的。

　　小姐便娇声笑了起来，说，你儿子，干脆你和你儿子一块来吧，看我能不能把你父子俩都弄舒服。

　　父亲红着脸气愤地说，你这个婊子，你还是人吗。

　　小姐又大声笑了起来，婊子，那你进来是干什么来的，你不也是嫖客嘛。你和我一样儿的。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的啊。

　　父亲血红着脸走了出来。


　　母亲问，里面有儿子吗？

　　父亲喘着粗气恨声道，有个屁。

　　母亲连声说，没有就好，你发什么火！

　　俩人就又向前走去。



　　灯光的白霜落得越发厚了起来。

　　父亲和母亲俩人仿佛都听见这霜落的声音，还有他俩踏出的霜的声响。

　　母亲走着走着，泪水就流了下来，有一弯泪水从鼻翼一侧一直无声地流进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这时，父亲远远看见前面的路边蹲着一溜男孩子，其中三人吸着纸烟。那一明一灭的火光，像是雪地上一滴滴血光在闪烁。

　　父亲仿佛看见这里面有自己的儿子。他脸上的严峻便舒缓了下来。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可是，当他走到他们面前时，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当他的目光在他们当中寻找时，这些看上去和儿子一样年纪的孩子竟然仇恨地看着他说，看什么看，吸你的烟了，别惹我们烦！你是不是想干架？

　　父亲压着声音说，我找我儿子，说着，就折回来了。

　　父亲听见跟在他身后的一句话是，我还是你大爷呢。

　　母亲的泪水依然无声地流着。

　　父亲听见母亲抽抽泣泣的哭声厉声说道，就知道哭。

　　母亲极力抑制着不让自己的哭声发出来。

　　前面是一片小吃摊点。这里坐落着许多家面馆和烧烤店。夜晚，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段，大人小孩都会到这里来吃自己喜欢的小吃。儿子平时肯到这里来吃零食，今晚会不会也来呢？走在前面的父亲便径直向这里走来。他俩几乎寻遍了每家饭馆，还是没有发现儿子的影子。

　　父亲和母亲继续向前走去。

　　街上的人己经稀少了许多。父亲看了看表，时针己指向0点。奔驰了一天的出租车刚才还像潮水一般，这会儿突然却如长跑运动员一样，越到后面越稀稀拉拉没了精神气儿，似不急不缓地等着收取最后一位乘客。

　　儿子还没有找见。

　　父亲和母亲的心就依然焦躁不安。

　　父亲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儿子会不会出车祸呢，会不会遭人绑架呢，会不会寻死呢，儿子毕竟是生气了离开家的……父亲的心里倒海翻江一般，又似一炉烈火燃烧。

　　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几盏熄灭了，这使街道上顿时灰暗起来，似罩了一层朦胧的黄雾。

　　父亲回想起儿子7个月时看上去极为可爱的情景。那时的儿子多惹人疼爱呀。儿子大大的眼，老是笑着，看见谁都要把手伸过去叫那人把他抱抱，一点儿也不怕生，人人都夸孩子真讨人爱，长得俊，可谁知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父亲忽然又觉得他对不起儿子，正是儿子需要父爱的时候，自己却因为忙于工作而很少顾及儿子的需要，没能给他充分的爱和教育。儿子今天的结局是与他有一定责任的。他还自责，儿子做错事的时候不该那样狠地打，不该将他的腿上打得血丝丝的……。他至今还记着那次教训儿子的情景。然而，这一切都不可逆转了。

　　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对儿子的怨恨和自责汇成惊涛骇浪，击打着父亲的心岸，也猛烈撞击着母亲的胸膛。

　　街上的路灯，还在落着白霜。

　　地上的霜,越来越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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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版已排好。文章不错：）

一瓢水

继续期待您的好作品。不过，一定去看看中财的管理规定，排好版。用智能ABC把“月牙”换成“太阳”，然后空两个格即可！

左显辉

顶上去/

式路

显辉：顶上去是什么啊？

一了

是啊，网络确实让人紧张．一个飞转的轮子，成人上去尚可，孩子就有些眩晕．视觉好，农村人进城本身已是惶惑．

左显辉

顶

左显辉

最初由 式路 发表
显辉：顶上去是什么啊？

顶上去意思是说如果你的文章沉到了底下，我回复一下就又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