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哑猫看国产电影之（六）：《大红灯笼高高挂》

哑猫阿凡

　　谈到国产电影，张艺谋是一个无法忽略的人物。他专业摄影的出身，在《老井》和《古今大战秦俑情》里面出色的表演才华以及作为导演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使得他俨然成为中国第五代电影导演的中流砥柱。

　　让我一直感到遗憾的是，当我成长为一个对电影艺术具有思辩能力的青年的时候，张艺谋已经丧失了（或者暂时丧失了）最为可贵的人性拷问和艺术探索立场。他导演的电影从《幸福时光》开始，已经每况愈下。《英雄》和《十面埋伏》已经沦落为依靠色彩和排场来支撑故事的惨淡地步。

　　其实在以前的文字里，关于张艺谋以及他的部分电影，我已经作出了一些描述和评判。当我重新温习他以前的全部电影以后，我必须承认，我之前写过的部分文字不够严谨客观，有偏激的嫌疑。但是我相信许多喜爱电影的朋友，感受一定和我与出一辙——拍出《英雄》和《十面埋伏》的张艺谋与从前的那个拍出《红高粱》、《活着》、《菊豆》的张艺谋已经判若两人。

　　言归正题。《大红灯笼高高挂》，在读大一的时候我就在学校大礼堂看过。当时看完后，心中有无限的遗憾和感慨。影片对于封建社会黑暗礼教笼罩下人性的扭曲和奔突的揭露入木三分，导演冷静漠然的叙述态度让人肃然起敬。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1920年代的中国，年仅十九岁在念大学一年级的颂莲，因丧父，家况坠日，贫境无奈辍学，被迫嫁到陈家当姨太太。排行四姨太的她，在与上面三位太太的相互倾轧和排挤的过程里，看到的人生百态。

　　颂莲“新婚”之夜，红灯笼照得里外通明，红艳娇媚。在那黑影中，走出一个老人-----陈老爷。这一人物，始终没有正面出现在镜头里面，但他苍老的声音，却一直在发出不可违背的命令。新婚之夜，在陈老爷的命令下，颂莲含辱举灯，让老爷欣赏自己的身体，在灯火通明下与陈老爷同床共枕。从此她的人生无奈地切入了这个腐朽肮脏的封建大家庭。

　　人性的卑污和善良其实是并存的，与魔鬼勾结，邪恶必生，与天使亲近，美好降临。

　　在陈家颂莲渐渐适应为人妾室的生活，转而千方百计对二三房的挑战出反击。她开始迷醉于陈家“被捶脚”的享受，追求支配和享受的欲望，在老爷对下人的压迫和残害的行为中，造成了几度波澜。

　　　由于颂莲丫环燕儿的告密，颂莲假装怀孕，取宠于老爷的计划破产，被老爷以欺主之罪封了灯。颂莲为了报复燕儿，将燕儿在自己房中偷挂红灯笼的违规事情揭露了出来。于是燕儿的生命就此被扼杀。

　　燕儿死了。可是颂莲则虽生犹死，惶恐和寂寞折磨着她年轻躁动的心，她整日里借酒浇愁。当大少爷过来看望她的时候，她便对大少爷感情流露，一心想挽留大少爷，却遭到了拒绝。颂莲喝醉了，在烂醉中吐露了三太太“偷情”事件。

　　三太太在影片里面是作为唯一一个反叛者存在的，她不甘心只是充当陈老爷的泄欲工具。她敢于冒着生命危险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虽然背夫偷情也有道德沦丧的嫌疑，可是她和情人高医生是艺术的知音，两个人有灵魂的呼应。这样的情感，虽然是红袖出墙，却比在高墙大院里与陈老爷纯粹的性爱关系来得高尚。

　　三太太在被陈家家丁捉回时，脚上着粉红拖鞋，身穿白色内衣，在黑灰色人群推拥下被送往死屋。白雪皑皑中，她也着一身白衣，象征着黑色历史中心灵的美好和绝望的窒息。　

　　三姨太死了，电影要表现出一种悲怆压抑的格调。被害人有意或无意地害了人。在封建社会的大囚笼里，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可是他们也有意无意地充当了迫害他人的迫害者。

　　颂莲，就是这样一个被害者，在自己遭遇悲惨以后，她的连番举动也去伤害了别人，兔死狐悲，看着别人的死亡和悲惨，自己的心灵也被洗劫一空。颂莲疯了。

　　人在有理智的时候，灵魂却不清醒，像疯子一样，说假话，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疯狂以后，却反而能说真话。疯的时才像人，不疯的时像魔鬼，这样的错位和扭曲是世界的罪恶还是人性自身的罪恶？

　　影片中有许多看似简单，实则富有深意的隐语，默默倾诉着故事的苍凉和荒谬。颂莲站在古篆字碑文前，象征她的命运，就要被这些古篆字堆砌出的封建监狱，囚禁终生。

　　颂莲和众姨太等候老爷的挑选，一个老汉像戏子一般双手提着灯笼，迈着碎步走来。主子占有众多奴才的占有感和虚荣，奴才的得意和失意，写尽了人生的虚幻和荒唐，封建社会的虚伪和滑稽。

　　颂莲的大学生身份，彰显了她的言行的不协调和内心灵魂的挣扎。影片表现了野蛮对文明的蚕食，环境对人生的畸化，厄运对健康灵魂的腐化。在封闭的大家庭环境中，多数人容易改变自己，适应环境，随波逐流。只有很少的人可以侥幸度过劫数，获得自由的自我。

　　大红灯笼的挂和落是一种象征，标志着妻妾的地位，以及同其他各房关系的变化。各妻妾的荣辱宠幸，皆集中表现在这点灯、灭灯、与封灯上。谁有了挂灯笼权，谁就有了眉飞色舞的权力。因此，争夺挂灯笼权压制打击竞争对手，媚悦主子，争相为他生儿子，以稳固自己的地位，成了各房姨太太生活的核心内容。

　　老爷对妻妾的宠幸，是荣华富贵的象征。在大红灯笼下，大小奴隶们，对支配他人的渴望，对主子宠恩加身时的洋洋得意；大主子对小主子的排斥和打击，小奴隶的利益，大奴隶的力量。谁点灯，谁就可以点菜，谁就可以享受权力。木锤捶脚声中的岁月原本是枯燥乏味的，但却因了有这些滑稽可笑的争斗变得有声有色。可是这争斗又使生活充满了沉重压抑。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内斗是不可避免的恐怖。

　　众打手抬着三姨太走向死屋的镜头，动作紧急，但过程长而慢，有难抵目的地的迟钝感。结尾有如黑泽明后期电影，表现了导演和编剧对人类普遍悲剧的诘问和探索。

　　电影中的对白，凝聚了人类社会固有的悲哀和虚伪。演戏演得好，骗人，演戏演得不好骗自己。这是戏化的人生，待人以诚，反得其诈，待人以诈，反得其诚。人就是活着的鬼，鬼就是过去的人。戏化的人生，这就是中国封建文化的悲剧，但又超越了中国的局限，变成了人类普遍悲剧的缩影。

　　导演对时空感的淡化，使二十年代的中国故事，与当代中国，形断意联，具有深刻的讽喻性。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事实上，电影永远不只是电影，它同样承载了现世的思考，从电影中人物的悲剧中，我们可以看出当今社会里面某些人为追求名利而丑陋癫狂的嘴脸。

　　从人性的扼杀，到野性的爱欲描绘，从践踏人性的揭露，到践踏自我的荒唐，皆带来警世醒人的启迪。电影以现实主义的叙述手法，淡朴归真，从日常生活的平淡的循环中体现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

　　在这个悲怆的故事里面，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片黑暗。其实不论什么时代什么地点，人类一旦陷入愚、欲、钱、权的包围，被虚荣的红灯笼所诱惑，我们的人生也将如同电影一样荒唐丑陋，惨淡收场。

　　影片对于环境的描述也极其具有特色，远镜头和近镜头的交替，使得时空重叠反复，具有玩味的余地。大院子的阴森可怖，小院落的凄凉荒僻，散发着难以躲避的死气。层峦跌宕的房脊，象征着沉重的旧中国，难以逾越。颂莲成为疯子后，在院子里徘徊的景象，意味着一个封闭灵魂在凝固的空间里的死亡。

　　陈老爷娶进五太太的景象是唯一的热闹和喜庆，在一片大红大喜中，新娘子的新鲜稚嫩和柔弱从镜头中缓慢而微薄的显影，预兆着一个新苦难的开始——标志着一个大悲剧的进入了新循环，永远没有结局的悲惨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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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残云

精彩的评论！

敬一兵

影片中有许多看似简单，实则富有深意的隐语，默默倾诉着故事的苍凉和荒谬。如此评述，细腻而深刻，好文。

哑猫阿凡

谢谢一兵兄的欣赏鼓励，猫猫会更加努力，把这个专题一直继续下去：）
最近一直杂务缠身，刚刚搬家，电脑网络还在瘫痪中，所以版务还要劳烦你多多操心。谢谢！——再过一周左右，我就可以上来和你共奏一曲天籁之声了！

梁娇霞

哇~终于看到哑猫斑斑了~~~

王霞

很精辟的评论,对影片又多了份理解.
封建时期的黑暗不仅残害了人的身体,更加戕害和荼毒了人的心灵.

后村别调

我要使出浑身解数　让我的灯灭不了
作为女人，在什么样的环境，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