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心如兰 于 2015-12-13 20:33 编辑
救 赎（修改稿） 素心如兰
黄玉莲背着儿子从玉米地里钻出来，把掰下的玉米棒子整整齐齐码满两个箩筐，然后套好扁担，将儿子绑到前面，头一低，腰猛一发力，箩筐便像个醉汉一样晃晃悠悠。她咬紧牙根，双手死命拢住筐绳，一步一跄往前赶。才走两步，突觉肩上一空，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担子接了过去，一声不吭埋头就走。
“哎，你……”黄玉莲张张嘴，看着前面沉默如山大步而去的男人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快一年了，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她面前都快一年了。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只隐约听说是黄大旺的远房侄儿。可黄大旺一家早已南下打工去了，留下一个破烂门户，刚好就在黄玉莲家对面不远处。不知道他跟谁打了招呼，在村里落了脚，不声不响跟黄玉莲做了快一年邻居。进村这么久，他没跟人说过几句话，也从不跟人来往。除了帮黄玉莲干活。
黄玉莲最初很恐惧。她有男人，有个两岁半的儿子。她的男人过完春节后外出打工，说好无论如何过年一定回来。只是眼看快过年了，男人没有捎回消息。她不是不担心，也不是不牵挂，也曾托人四处打听过。虽然隐隐有些不安，但她了解自己的男人，他说过了就一定会做到，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的男人憨厚朴实，是个实心过日子的，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也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男人的归来。
但是，这个陌生男人的出现，严重干扰了她的正常生活。每天，男人就那样坐在对面门口，像个根雕一样看着她家的屋顶发呆。直到她出来，他的眼里才恢复一点生气，仿佛她是他存在的唯一明证。黄玉莲敢发誓，她与他素不相识，更与他没有半点瓜葛，她完全看不懂也弄不清男人为何会帮她，且不计任何报酬。
未知的东西，永远是最可怕的。黄玉莲把儿子看得紧紧的，把门户看得紧紧的。她叫人加了锁，临睡前在门口撒一把黄豆，又在窗台上细心排了一层图钉，还在枕头下藏了一把水果刀，每晚都睡得特别警醒。只是她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他与她相安无事。尽管风平浪静这么久，但她从来没有放下过警惕。
黄玉莲谨守本分，防范再严，也终究管不住别人的嘴，村里很快流言四起，有人将他们说得很不堪，也总有人跑到她家门前指桑骂槐，甚至还有人要求村长把男人赶走。只是村长的态度模棱两可，竟不发一言，人们也无可奈何。而黄玉莲百口莫辩，满心苦涩，只能泪水合着屈辱，将满腔愤怒泼向男人，歇斯底里地责骂：“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滚啊你！”
男人耷拉着脑袋，双手抱头一声不吭地坐在门槛上，斜瞅着黄玉莲家的屋顶发呆，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困惑，一丝迷茫，一丝悲凉，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和追悔。但他始终保持沉默，任凭黄玉莲手上的扫把兜头盖脸落在身上，不闪不避。
黄玉莲气过了，哭过了，打过了，闹过了，发泄过了，心也累了，却改变不了男人的决定，也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和非议，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啊。于是她一发狠，索性坦然起来，学会了接受男人的帮助，心里反而没有那么憋屈了。有时候，她觉得男人也很可怜。虽然她知道男人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的，但他从不逾矩，从不申辩和抱怨，卑微隐忍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时间一晃，就快到年底了。有了男人的帮助，又有了对自家男人回家的盼望，黄玉莲母子俩的日子也就有了奔头。黄玉莲心底感激，做饭时就会多做一点，给他送上一碗。男人先是有些怔怔，尔后神情复杂地埋头苦吃，嘴却像个紧闭的河蚌，怎么也掰不开口。
这天，黄玉莲牵着儿子，男人背着箩筐，两人一前一后往地里去。猛一看，还真像一家子。两人走出村头，迎面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女人。高的还很年轻，眉眼俊俏，背着个旅行袋，搀扶着个子较矮的老妇人。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老妇人还不时擦着眼睛。
男人见状身子一僵，整个人突然定在了原地，双拳紧握，浑身微微颤抖，满是胡茬的脸上似悲似喜似惊似疑似惧。年轻女人头一抬，就看到了牵着孩子的黄玉莲……和她身后的男人，她丢下老妇人，一个箭步冲到男人跟前，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地指着他问：“向……向波？是你吗？”
“我……我。”男人瑟缩着蹲下去，似乎在害怕和躲避着什么，一下一下地捶着头，口里喃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啊。”
“不，不！”女人一把拉起他用力摇晃着，在他耳边大声说：“不关你的事，向波，真的不关你的事，那个人根本不是你撞死的，是他自己脑血瘤突发猝死。而且，你根本没有撞到他，是他自己倒下去的。当时你过于紧张害怕没有看清，误以为撞到了他。其实这一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啊向波！”
“你……你说什么？”男人抬起头，先是眼神茫然四顾了一下，而后才慢慢有了焦距，一字一句地问：“真，真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报纸上都说了，还发了寻亲公告，就是找不到人。可能是这里太偏，你要知道早该回家了。”老妇人将他的头搂在怀里，风尘仆仆的脸上老泪纵横，“我的儿，人这一辈子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啊。如果不是你连夜逃跑，你何苦遭这么多罪，受这么多苦？我跟淑惠何苦到处找你？老天有眼啊，我们也是偶然听说那个人可能是这里的，一路打听着就找来了。我儿没事就好！”
“你们，在说什么？”黄玉莲糊里糊涂地听着，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我。”男人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对不起，玉莲，我骗了你。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我骑车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老公。我记得很清楚，他脸色青白，双唇乌黑，双眼瞪得大大地躺在我车前，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我吓得要命，慌不择路连夜逃走，没想到写着你家地址的纸片粘在了我脚底。也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说到这里，男人苦涩一笑，“自那以后，我几乎天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他来索命。所以，我来找你赎罪。”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骗我！”黄玉莲听到这里，泪珠扑簌簌滚落，她拼命摇头，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孩子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向波是骗了你，可你老公确实脑血瘤爆裂身亡，但这不是向波的错。”女人急忙分辨，“他在向波过去之前已经猝死，就算当时送他去医院，也救不回他的命。这一切，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不，我已经逃跑过一次，不会再做懦夫。”男人慎重而决绝地说：“玉莲，对不起，我找你赎罪，不过是想让自己少一点良心和道德的谴责。我曾发誓，要将你们母子视为至亲，照顾你跟孩子一辈子。若有违背，天打五雷轰！”说完，他转向女人，歉然道：“淑惠，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做了决定。从今后，玉莲就是我亲妹子，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亲侄子。如果你不认同，我绝不拦你。”
“你这是什么话？”女人抱住男人胳膊，嚎啕大哭起来，“你没事就好。比什么都好！妈说得对，人不能做亏心事。当初要不是咱们都昧了心，就不会逼着你逃跑，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这一年来，我跟妈担惊受怕，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你放心，这个妹子，我认了！”
“玉莲妹子，先别顾着伤心了，赶快收拾一下，咱这就去接我兄弟回家。”男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吐出了心底所有的悲楚和郁结。那张满是胡茬的脸上，终于隐现一丝如释负重的笑意。
这天，村人们看见，一个陌生女人挽着黄玉莲，男人背着旅行袋，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个老妇人，浩浩荡荡穿过村庄，在众人惑然不解的目光中，四大一小几道身影逐渐消失在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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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1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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