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6-1-8 16:30 编辑
小的时候,家里没有电视,要看电视,只能去别人家。那时候整个村子里也没有几家能买得起电视的,所以就都跑到别人家去看。所以村子里仅有的那几家,一到晚上,炕上炕上,坐得满满的都是人,可还是坐不下,甚至有一家还在地下铺了几条长木板,给来看电视的孩子们坐。而如果某一家有了彩色电视(俗称彩电),那就更是人满为患了。 我的一位叔伯大爷就是较早买了彩电的一家。我们村子分为东、西两个屯(那时称“小队”),每屯一个队长,一个会计,加上村支书(那时叫“大队书记”),一共有五个当官的。第一家买彩电的就是我们那位大队书记,第二家是东队的队长,第三家就是我的这位大爷。 大爷长得很瘦,但头脑精明,擅长算计,是我们西队的会计,所以家里有钱自不待说(八十年代中期,我曾见他家里有五千块钱的存折)。那时屯里大多都是土坯垒的平房或草房,最先盖起砖房的也是那位大队书记,而第二家盖起砖房的就是我的这位大爷家。所以,他家率先买上彩电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是一台十七英寸的彩电,尽管看来不大,但在那个连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尚不普及的年代,已经足够叫我们惊奇了。大爷家有一子一女,我叫哥和姐,都比我略大一些,是我儿时的玩伴,所以我会常常泡在他家看电视。 一般情况下,电视的遥控器都是掌握在哥的手中,因为他对于各项功能更加熟悉。我们一帮孩子去了,如果恰逢电视开着,那就可以借光跟着一起看,直看到演完一两集电视剧或动画片,哥说电视演得时间长了,要散热,便拿过遥控器,嘣地一声闭掉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恋恋不舍地依次出去。如果恰逢电视没有开,那就要先等着了,等多长时间则要看人家经常看的节目的播出时间,当然还要看人家的心情。有时候,等到我们连续看的电视剧时间已经到了,某个小伙伴们实在忍不住特意提醒一句,哥若高兴时,或是也正等着看时,就会拿过遥控器,嘣地一下打开电视,带着我们一起看起来。如果恰逢他心情不好,就会回上一句:“到了也不行,电视才关不大一会儿,等晾晾地,要不热大劲儿该坏了。”我们等不得那么久,就只好渐次散去了。 当然,这还是白天,晚上我们只能偶尔去一次,因为他家在后趟街,离得稍远,我胆子小,如果没有大人陪着,是不敢摸黑回来的。除了那一年的除夕。 那几年,除夕我是固定在大爷家过上半宿的,只为了看联欢晚会,只为了看彩色的联欢晚会。而且,上他家看联欢晚会的也不只我一个,还有其他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家长。 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和奶奶一起去的,因为她也喜欢看联欢晚会,尤其是喜欢看穿得花花绿绿、舞得热热闹闹的联欢晚会。只是她年纪大了,气管又不好,经常咳嗽吐痰,不大愿意到别人家去看电视。尤其大爷家,是砖房,收拾得又干净,连口痰都没地方吐。若是如我家的土房土地,随便吐一口,一会儿工夫,就被土吸收干净了,大不了用脚抿上一下,待干了,不会留下一点儿痕迹。大爷家是砖房,也是砖地,所以没法往地下吐,奶奶平时也不大愿意走那么远去看彩电。 可是年三十就不一样了,一是我央着奶奶非要去,否则没有人陪着,晚了我不敢回来。二来奶奶自己也想看彩电上的联欢晚会,所以就会和我一起去了。 而且奶奶和其他家长同去时,和我们一帮孩子享受到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到了大爷家,大爷和大娘会把奶奶让到炕头最热乎的地方,其他几位年纪大的也都请到炕上坐,怕人多把鞋踩着,他们还会专门帮着把鞋立到墙边。我们一帮孩子和其他人则一排坐在炕沿边上。大爷家条件好,每年过年时都会买很多瓜子花生糖块苹果冻梨之类的,也会拿出来给大家吃。当然,大人们都很拘谨,尽管家里没有或者有也不多,但也不会那么“没深沉”(没深沉:东北方言,意指不自重,或不要面子),厚着脸皮接二连三吃人家的苹果或冻梨,大多只是抓上一把瓜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瓜子,把瓜子吐得满地满炕都是,平日里很讲究干净的大爷大娘也毫不在乎。奶奶要吐痰时,就直接吐在地上成堆的瓜子皮上,之后用笤帚一扫,就没有痕迹了。孩子们在陪大人来之前也都受到了警告,除非大娘把苹果或糖块之类的递到手里,一般并不会主动抢着去吃。对于我们,能连续看上几个小时彩电,而不是必如平时一样看到半路就要关掉散热,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然而这样看彩电也是不能看完的,因为大人们还要回家去包饺子,孩子们也要回家去放鞭炮,所以后半段就只能等吃完饺子放完鞭炮再去邻近有黑白电视的人家去看,或者干脆就关灯睡觉,等到初一再去看重播了。 只有一年我看得最晚,不但看完了整个春节联欢晚会,而且甚至还看了一集《西游记》,记忆中似乎连饺子也是在大爷家吃的。因为那年电视剧《西游记》上演,年前只演了几集,便赶上除夕,预报说要在春节联欢晚会后再放一集《大战红孩儿》,对于我们来说,饺子可以不吃,鞭炮可以不放,可以《西游记》却是不可以不看的。所以那个年三十,我和几个孩子都是在大爷家里过的,而且一直过了午夜,而且一直看完《西游记》,直看到午夜一点多钟。而我,更是在没有奶奶的陪同下自己摸黑回的家。一向怕黑的我,为了看电视,什么也不顾了。而最为神奇的是,那天,哥居然没有提电视开时间长了要散热的事儿,居然一口气放了五个多小时。 如今想起当年一大群人挤在别人家里看电视,尤其是在大爷家看彩电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的情形,依然是历历在目。世事变迁,这样的情形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出现了。村里的土房早已绝迹,早被一座座砖瓦房代替。最先盖起的那几座砖瓦房,也已经成了全村房屋中最古老样本。那三户最早买了彩电的人家:东队的队长夫妻早在十几年前便已做古,我的这位大爷也于去年病故,只有那位当年可以呼风唤雨显赫一时的大队书记还在,却也已经两鬃斑白,老态龙钟了。 如今的电视也变得更大、更清晰,甚至功能也更多,尤其是连续放上几个小时也不用散热。只是除夕的春节联欢晚会却变成了鸡肋,当年一起看电视的小伙伴中,不知道还有几个能坚持着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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