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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以父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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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14 06: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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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父之名

                 0

  这个夏天是从一场雨过之后开始的。我从学校走回家,经过娄星南路,经过娄星北路,经过车站路,大雨也跟着经过娄星南路,娄星北路,车站路,但就在我家的门口,大雨的脚步停住了。我回过头去,整个世界除了我以外都在一个朦胧的结界中进行,人来车往的匆忙置我于不顾。推开门,我换掉被雨淋湿的外套,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会儿热水……第二天,雨过天晴。气温上升得很快。我在上学的路上听见一声蝉鸣,这一年的夏天已经来到。

  我的头发在这个夏天里疯长,很快就能把眼睛和耳朵都给遮住。我把音乐就这样藏着,在吊扇的转动下,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机线若隐若现,我看着黑板,却一脸安详。老师站在教室的前面讲解能量守恒,神采飞扬。我坐在墙角,反反复复地听着JAY的那首《以父之名》。

  “微凉的晨露,沾湿黑礼服,石板路有雾,父在低诉,无奈的觉悟,只能更残酷,一切都为了通往圣城的路……闭上双眼我又看见,当年那梦的画面,天空是蒙蒙的雾,父亲牵着我的双手,轻轻走过清晨那安安静静的石板路。”单曲重复。我抬起头来,透过无色的玻璃看见明亮的阳光爬到了墙角,恍恍惚惚,忧伤透明如水。这首《以父之名》隐含了很多的命运,哀伤隆重。

                 1

  天气还冷的时候,夏天尚未来到。清明节。清明节的第二天我从老家扫墓回来。父亲的坟上已经长满了野草。奶奶边咳嗽边对我说,那些野草已经获得了你父亲灵魂的附着。我回到L城之后把老家带来的几棵野草插进花瓶,摆在书桌的显眼处,然后坐下来吸烟,对着花瓶里的野草发呆。

  妈妈和妹妹都还有回来,清明节我是逃课去老家的。我点上第二支烟,在从老家回L城的汽车上我把手机给弄丢了。那台手机里保存着许媛的电话号码。许媛是在高二的时候离开了L城。我打开电脑,把QQ登陆进去,点开资料,我以为许媛的电话保存在那里。清明节的前一天我上了网吧,临走时我忘了关QQ,现在里面的人都给删了,我的资料里写着三个字:我是猪。

  许媛离开L城的时候她没有来得及告诉我,那天我发现她的位置是空的。下午我看见在汽车上的兔子,我问他许媛没有读了吗?兔子摇了摇头,但我不明白兔子是说许媛已经辍学了还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汽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


  我发现我把许媛弄丢了,我再也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在我经过街心公园的时候一帮小孩子正往小里湖扔石头,直到夕阳抹平水面,偶尔有微风徐来,湖面再次泛起微波。顿时,夕阳化作一湖碎银。我看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转身离去。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做饭,而妹妹则在我的房间里写作业,见我回来她便拿着一道算术题跑过来,我告诉她7+7=14,妹妹竖起手指算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有14根手指。我给她纠正,妹妹才发现她的手指不够用于做这道题。

  窗户没关,花瓶里的那几棵野草被风吹落掉在地板上,我感到很累而没有去把野草捡起来,而后吃过晚饭便早早睡去。第二天清晨起床的时候窗口晾着几丝和煦的阳光,我迅速穿好鞋,顺便捡起了那几棵掉落在地板上的野草并插回花瓶,许多不明不白的时光也在一晃之间变为过去。

                 2
  
  微凉的晨露,沾湿黑礼服
  石板路有雾,父在低诉
  无奈的觉悟,只能更残酷
  一切都为了通往圣城的路
  吹不散的雾,隐没了意图
  谁轻柔踱步,停住,还来不及哭
  穿过的子弹就带走温度

  JAY的《以父之名》,那个时侯,还没有这首歌。

  肖红梅出生的那一天春天还没有过去,但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过去的事情终归于往事。往事无时不在,而没有明白具体时间的往事很能够激发我继续写作的兴趣。

  我喜欢说,今夕是何年。
   

  “高兴涛。”

  肖红梅在网吧找到了儿子,自从丈夫死去以后,儿子对他的学业明显失去了兴趣。高兴涛的厌学情绪随着肖红梅把家搬到城市而日益增强。高兴涛的童年时代是在农村度过的,糜烂的城市生活迅速将性格内向的高兴涛包容。肖红梅几乎以哭泣的口吻站在网吧的门口呼唤儿子,待沉默的高兴涛走出网吧,肖红梅亦不说话,两个人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不知道下次肖红梅又该会在哪家更远的网吧找回儿子。


  穿透糜烂的浮华,旧时光的回归穿山越岭。

  肖红梅放下手里的镰刀,发现她站的地方就是在清晨村子里人们看见太阳升起来的地方,她兴奋地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看日光染红的云彩,可站在清晨阳光下的小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她境地的寂寞与孤独。所有的艰难她必须承担,这样的美丽没有再没有别的人可以与之分享。

  “肖红梅,你别去念书了,帮我把草择了。”

  “奶奶……”

  “你讲给我听,念书有啥子用,念书能挣钱来买米么?”

  ……

  肖红梅一路跑到教室,站在门口的老师看着正喘着粗气的肖红梅,他微笑地说:“你迟到了。”

  走进教室,里面还空着很多座位。

  学校举行作文比赛,肖红梅获得了一等奖,她写一个小女孩站在美丽的山冈上,旭日的东升让她感到孤独。肖红梅的语文老师最先看到这篇作文,给肖红梅的分数是不及格。校长看到了哭鼻子的肖红梅,然后看完了那篇作文。

  后来,那篇作文被送去参加学校的作文比赛,并且获得了一等奖。

  
  那天大哥二哥还有姐姐都很早回家了,姐姐来找肖红梅,呜咽地说了一句:“爸爸死了。”肖红梅飞奔回家,妹妹和两个弟弟都躺在门前的水洼里哭。肖红梅的父亲很早就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可是她的父亲怎么也不肯放弃自己的生命,然而终于,却是放弃了,他的尸体从医院里被运了回来。父亲走了,妈妈和奶奶在房间里哭,肖红梅扶起妹妹和两个弟弟,世界突然乱得不可收拾。那年,肖红梅8岁。

  大哥二哥退学了,任凭奶奶的打骂,肖红梅紧紧地咬住一句话:“我要读书!”一群孩子拉住奶奶的手,肖红梅跑出了门,奶奶一跌坐到了地上,她老了。

                  3

  “我不要上学!”高兴涛吼道。

  
  肖红梅空着肚子去上学,她忍不住偷吃了同桌的煮鸡蛋。同桌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她一把抓住肖红梅的头发,“没有爸爸的孩子是个小偷!”肖红梅哭着不知所措,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削笔刀。这时候门口多了一个魁梧的身影,校长来了。

  校长把肖红梅带到了办公室。

  “偷别人东西是不对的。”

  “我知道……”

  校长在肖红梅的口袋里找到了那把小小的削笔刀。

  “伤害别人也是不对的。”

  “我知道,可是……”

  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递给肖红梅。

  “你的成绩很好,能吃苦,好好听话,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谢谢校长。”

  “以后你就把学校当成是自己的家,把校长就当成是自己的爸爸。”

  见肖红梅不说话,校长打起了哈哈。

  “好了,你去上课吧。”


  肖红梅的手缓缓举起,突然重重地落在高兴涛的脸上。

  “啪!”

  “你不是我妈妈!我不要读书!”高兴涛推开了门,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

  肖红梅顺着墙壁瘫倒在地板上,丈夫的死对她过于沉重的创伤无法令她在此时此刻站起来。虽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5年了。5年前的悲欢至今在目。

  
  肖红梅念完了高中,不管她考上大学与否,家里都不能够为她承担任何东西。几年以后,肖红梅的小学校长写来了信,老校长在信里提到他近日深感身体不适,恐来日不多,由于身边无子女,老校长希望肖红梅去看他。那时侯,奶奶已经卧病在床,于是去看望老校长的事情一直搁着直到奶奶去世。送奶奶上山的时候肖红梅几乎没有掉眼泪,为这位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她似乎已经变得坚强。

  当肖红梅回到当年的那所小学,学校的样子仍然没有改变,而自己恍然已经长大,竟然物是人非。可是肖红梅并没有找到老校长,肖红梅回到家里却收到了老校长的第二封信。

  信寄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老校长在信里说他早就料到自己来日不多,本来希望肖红梅速去找他,他会想办法把自己的职务交给肖红梅,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可是肖红梅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校长已经走了,在他的办公室里永远地停止了呼吸。“我一直在等你,但是你没有来。你是高傲的,我希望并非如此。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仍然还是当年那个在天真的时候还会孤独的孩子……”

  肖红梅哭了起来。

  很多眼泪。

  老校长。

                   4

  对楼的挂钟敲了十二下。

  往事如夜。

  对楼的挂钟敲了一下。

  对楼的挂钟瞧了两下。

  我在黑暗中搜索随身听。《以父之名》。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

  一曲终。我在线控开关上轻轻一按。记忆的盒子里发出声响。自动倒带。再往记忆的深处去。

  对楼的挂钟敲了三下。


  我有4个舅舅。二舅是所有的兄弟姐妹当中最先结婚生子的一个,儿子出生一年之后又添了两个女儿,于是我便有了两个表姐和第一个表哥。后来出生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就数不胜数了,因为我有4个舅舅,还有2个姨妈。

  大表哥长到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二舅已经显得苍老了,父子俩经常一起喝酒来着。一边喝酒还一边盯着那台满是雪花点的黑白电视看《马永贞》,看到大结局的时候二舅改用茶杯喝,先前用的酒杯从木桌上摔到地下,然而没有摔碎。大表哥跟着也拿来了吃饭用的碗,那碗在别人家是用来盛菜的,大表哥却一口咬定那只是饭碗。大表哥把他的酒杯推下了桌子,那酒杯一着地便碎了。

  父子俩喝着喝红了眼,对马永贞最终的生死产生了争论。二舅认定马永贞必死无疑,且死在乱刀之下。大表哥一碗酒泼在二舅的脸上,骂道:“你懂个屁!”于是大表哥和二舅在电视机前动起了拳脚,直到父子俩头上都缠着纱布躺在床上,二舅妈才告诉他们,马永贞没有死。

  其实,马永贞死了。


  我出生于1987年,本来我还有一个左手有六个指头的姐姐,不过她在出生一个多月之后就夭折了,现在连她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我叫高兴涛,现在我有一个小我13岁的妹妹。不过在我妹妹出生6个月的时候我父亲就死了。我的老家在农村,父亲死于一次矿难。由于父亲是妹妹半岁的时候遭遇了矿难,所以那年我13岁。

  我13岁那年发生的这件事情令我永生难忘。那次事故一共有5人遇难,其中3人来自贵州。故乡是一个很穷的地方,而小煤窑的工人半数以上来自贵州,所以那时侯我一直以为贵州是个很穷的地方。

  事故发生以后当地的媒体报道了这件事情,称矿难无一死伤。很久以后我从一本小说里读到一个相似的故事,报纸上写矿难无一死伤,那就是都死了。在我高三那年,同桌告诉我,现在是有太多的人用真名说假话,同时有太多的人在用假名说真话。我写这篇小说用的是真名还是假名,我连自己也不知道,总之遭遇那次事故的人的确是都死了,包括我的父亲。

                   5

  老校长在信中所说的话并没有影响肖红梅一生的轨迹,相反,老校长的愿望没有实现大家觉得这才正常。所谓的“大家”,不过是一群安于现状的人罢了。往后的日子,仿佛不复存在的孤独。

  叙述至此,我坐在高三4楼的教室里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将稿纸往上拉了拉。我在想,高兴涛的确与我有太多相似的的地方。然而,高兴涛不是我。我看着写满字的黑板,再看看桌面凌乱不堪的稿纸,顿时,内心里涌现出一种混乱的罪恶感。混乱是一种说不出口的东西,能够说出口那就不叫做混乱。我发现,此时此刻最孤独的是我,而不是肖红梅,也不是高兴涛。

  我得感谢高兴涛的是,他承受了所有我能够承受的,也承受了所有我不能够承受的事情。

  高兴涛的父亲是爱肖红梅的,但是夫妻之间的战争却是连绵不绝,这种令高兴涛恐惧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高父去世,随着高父的死高兴涛又遁入了另一种恐慌,这种恐慌源于矿难发生的前几天。其时内战初停,高父在半夜里把电灯拉亮,一个人喝了很多闷酒,伴随着很细小的哭声,高兴涛醒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高大魁梧的父亲在抽泣。

  高父拉过高兴涛,浠哩糊涂地呜咽:“活着,真的没有意思。”

  年幼的高兴涛不理解父亲的话,只是被吓得直哭。


  有关于高家内战的原因,恕我不能继续深入,总之不是简单的原因,何况那并非重点。那些纠结不清的家事,已经结束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每当有人提起高父的种种,肖红梅便抽噎不止,即便是后来肖红梅改嫁了,她也仍然对前夫念念不忘,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丈夫呀!

  在L城居住的日子里,肖红梅每天上午都会去菜市场,买清晨卖剩的蔬菜瓜果,很多时候肖红梅还会在几角钱的细节上与卖菜的小贩纠缠不清。这是一个俗不可奈的农村妇女形象,可这也是现实生活的成就品。没有人生来不会孤独,而所有的人,生来都得为生活而奔波。

                   6

  有段时间,我一度永无止境地想念许媛。许媛离开L城很长一段时间后,高兴涛才知道许果是许媛他哥。在我不知道许媛有个哥哥之前,高兴涛和许果一直相处得很好,他也把我当兄弟看来着。 
  许果不是和我从高一念到高三的同学。在成为同学之前,我们就已经在网上认识了。许果在论坛里说很喜欢我的诗歌,那时侯我在许多文学论坛里担任了版主。随着在网上聊天的次数增多,彼此便将对方自然而然地视为兄弟了。而当时我并不知道许果有个妹妹在L城,他也从来没未提及,后来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在L城。

  许果出生字一个不幸福的家庭,不然他不会只身跑往L城,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许果跑到L城花去身上所有的钱之后不胜饥饿,因为他在公园里睡过几夜的缘故,浑身变得脏兮兮的,于是许果跑上大街,找乞丐跪过的地方。许多乞丐经常用粉笔在街道旁的空地上写着自己不幸的经历,许果一直沿着街道找,依次走过写着“丧父”和“丧母”以及残疾人留下粉笔字的地方,在他停下脚步并且红着脸跪下的地方写着:“我来L城找工作,已经四天没有吃饭了,请各位好心人施舍一点钱给我买东西吃!”

  路过的行人很多,一些刚从超市出来的人随手把超市的找零扔给了许果。可是就在许果清数硬币的时候,真正“来L城找工作”的主人拿着一块烧饼出现了。同行见同行,分外眼红。那位“四天没有吃饭”的男孩可能刚吃过烧饼,便有了力气一脚踢掉了许果手里的硬币。

  “这地方是我的!”

  许果一脸恐慌,既然这地方是他的,那他手里干嘛还拿着一块烧饼在这里招摇呢?这时候我从超市里走出来,刚好见着许果那张惊慌的脸。我在网上看过许果的照片,在我认出他来的时候许果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我说我是高兴涛。许果迟疑了很久,他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差点哭了出来。


  许果打电话给他爸爸说他要在L城念书。

  许果他爸爸沉默了很久才说,好吧。

  “你以前总是问我为什么你没有妈妈,现在我告诉你,你的妈妈在你3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贵州,她现在在L城。其实,你还有一个妹妹,她跟你妈妈一起,在L城。这些我以前从来没有和你说过的,现在也许是时候让你见见她们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家到达L城。一直以来,我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对不起,儿子。”

                    7

  我和许果成为同学以后经常去学校旁边的网吧上网,许果把他的很多作品都贴到我的版上,然后我给他加精华,许果希望以此来引起编辑的注意。我也带许果去学校旁边的饭店,饭店的厨师能够写很好的诗歌,每次我和许果去饭店找他,他都很乐意,这倒并非是他为了招徕顾客。不过厨师总会在我们谈得起兴的时候插上几句诸如“好好读书”之类的话,并且告诉我们,他现在在给人家当厨师。

  许果在网吧的时候笑着对我说,其实做厨师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不想做厨师。我对许媛说过,我们要上大学。

  
  这所有,都是夏天以前发生的事情。

  不愉快的事情自从许媛离开L城之后开始,由我日益强烈的思念所致。

                    8

  在我未将许媛留下的印象完全清除,另一个女孩却逐渐走进了我的生活,她叫易岚。认识易岚是在我常去的那家饭店,其时许果还未在L城。

  易岚端着两盘菜,饭店里只剩下一个空座,那桌上摆着另外两盘菜和几个空酒瓶,那酒瓶是被我喝光的,我的左手夹着香烟,自从许媛离开L城之后我便染上了很重的烟瘾。香烟和啤酒的味道都很苦,我感觉到啤酒在我体内沸腾的声音,青色的烟雾流进伤痕累累的肺部,我感到很满足。易岚犹豫地在我的对面坐下,她看见佩带在我胸前的校徽,以及空掉的酒瓶与满地烟灰。我朝着这个直发披肩的女孩笑了笑,然后我发现我有点脸红,热热的,那是酒精的作用。

  女孩一直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匆匆喝尽最后一杯酒,我把玩着手中的塑料杯,终于没有说话,我踩熄烟头之后步履蹒跚离开了饭店。但我没有想到后来女孩会来找我,因为我的几本杂志遗忘在饭店的凳上,女孩把塑料袋还给我,那里面装的是一本《芙蓉》、《诗歌月刊》、《十月》、《特区文学》。

  “谢谢。我叫高兴涛。”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女孩指了指我胸前的校徽,那校徽是学校制的出入证,上面有我的名字与所在班级。我恍然大悟。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易岚。”

  我应了一声“哦”之后便失去了任何言语,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直到易岚转身告辞,我才叫住她。

  “易岚,这本《芙蓉》送给你。”


  夏天在认识易岚之后的第二天来到L城,一场罕见的大雨冲淡了许媛留下的背影。夏天,日光如此时爬在我稿纸上明晃晃的温度,即便是很久以后,夏天仿佛也未曾过去。我的脸正朝着太阳,那些细小的光线穿透了我闭上的眼睛,缓缓深入。我看见的是许媛很久以前的样子,我仍然,没有将许媛完全忘却,不知道现在她过得还好不好。

  许媛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因为她的漂亮,我有足够的理由来怀疑我们的爱情。当初我为何而追许媛我根本说不清楚,就是现在我对许媛也不甚理解,这很可笑。既然如是,可我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都在想着她。这个陌生的女孩,她会成为我的女朋友,也只是因为我冲着她的漂亮写完了两叠信纸的情书。

  我大表哥深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真爱的,不过他常爱说:“你们懂个屁的爱情!”

  是,我们懂个屁的爱情。

                   9

  夏天几乎将我折磨得精疲力尽。我坐在空气浓稠的课堂上,总是望着窗外出神。那时侯我还怀着对大学生活美好的憧憬,事实上我早在多年前就匝б凳?チ诵巳ぃ?抑皇潜蛔约呵苛业南蛲??杀危??院罄次也呕崛险娴鼗卮鹦砉??也幌胱龀?Α?

  我很少提及高兴涛的妹妹,由于她在小说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所以恕我没有为她取一个很好的名字。这些文字我写得有些散了,而在我看来,夏天绝对是一个适合于颓废的季节,人一旦颓废,用我老师对我的评价是,再没有一点活力。这说明我以前多少还是有一点活力。

  晚上我一个人回家,有时候我的同学会握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迎面走来,我笑着打完招呼之后仍然摆着姿势走自己的路。我想我是疯了,手舞足蹈。K吧里有人在唱《回心转意》,这首歌我还是在高二的时候听过,那时侯我正住学校的寝室。寝室里有一台小收音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人点播那首悲伤欲绝的《回心转意》,万一没人点,我就用手机发送短信,在节目的最后听到《回心转意》。K吧里的歌声有些扭曲,但并不十分难听,于是我跟着哼唱起来。

  在我路过银行的时候,我将一张卡插进了自动提款机,发现里面还有不少的钱,也许是最近收到了一笔稿费。我取了一些出来,在便利超市买了啤酒和香烟,然后独自坐在公园的草地上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天空亮得发黄,永远看不见我的星座。喝到最后,我狠狠地将半支香烟吸进了肺里,结果我便开始呕吐,眼泪打落了草地上的水珠成为新的露水。我决定逃出L城,很多当初在一起的朋友如今各奔东西,他们是因为惧怕压抑的高三,然而我不是,我只是迷惘。


  许果和我成为同学之后我逐渐打消了退学了念头,有次在酒吧里许果为了我打破了别人的头,这让我很感动。高兴涛离开酒吧他们俩跑了很远,然后高兴涛将上次从自动提款机中取出来的钱重新存进了银行。

  可是夏天仍然在继续。

  高兴涛翻出一盒磁带,听着唱机里流动的《以父之名》,残忍的温柔出现。

                   10

  我居然在网上遇见了易岚,她的网名叫水水。随意在网上搜索,我见到了水水发的许多帖子。我发信息给易岚问她是否知道我是谁,易岚说那天在饭店她就已经知道原来我就是梦笑中秋。水水读过我贴在论坛上的诗歌,不过我忧伤地对易岚说,我已经不写诗了。

  我曾经对许果说我不想做厨师。

  可是我不知道许果居然也认识易岚。许果曾经问过我许媛是谁,我回答说是我女朋友。我在我的很多小说里都提到过许媛这个名字,许果看过我所有的小说。

  
  那天下午许果显得很兴奋,我和他一起走进饭店,然后看见易岚在,我刚想说一声,这么巧,许果却已经抢先介绍,他指着易岚说这是他女朋友,然后告诉易岚我叫高兴涛,也写字,是他许果的好兄弟。易岚说,我们见过了。

  “原来你们认识。”许果笑着说,“也不奇怪,你们都两年校友了,只是我到L城之后,才知道原来高兴涛和易岚都在这座城市。”

  我看了一眼易岚,对许果说,我们真有缘,许果就一直说着是啊是啊。
  

  我们在饭店里吃过晚餐,然后我对许果说你们回学校,我晚点回来。许果什么也没问,他说,好。我再次去了银行,接下来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回学校,我坐在灯火昏暗的网吧里敲打着键盘。我想写一首诗,但是我没能写出来。

  在我失踪的第五天,妈妈到网吧找过我,我感到很悲哀,她没有认出我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理发,脸上的皮肤也因为抽烟而变得敏感不堪。在同一天,我看见易岚上网了。

  我开始疯狂地打字,问易岚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其实易岚是喜欢我的。易岚回答说,她知道许媛。

  “你是不是也读过我的那些小说?”高兴涛问。

  “嗯。”

  “可那只是小说!”

  “可许媛却是真实存在的。”易岚说,“我认识她。”

  “那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许果?”

  易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简单地说:“我走了。”我这才想起来,现在易岚和许果应该是在一起吧,那刚才许果也就看到了我们聊天的过程。

  我回到学校的时候,许果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已经去了哪儿。我在校门口遇到易岚,她好象有什么话想说,我冷冷地从一边饶过去,离开了学校。有一段时间我曾以为,许果是一个自私的人,那真可笑,我找不到任何有关于许果是自私的证据。

                   11

  我提到过我的那位性嗜酒的大表哥,他在贵州。我在电话里对大表哥说我也想去那儿,大表哥说他在L城杀了人。我笑,我说我知道这也是你去贵州的原因,没有关系。

  到了贵州,大表哥来车站接我,那是贵州的一座小城市。坐在大表哥叫的Taxi上,阳光斜过有色玻璃,轻轻贴着我的脸,楼房后退,留在过去的记忆缓缓徐来。Taxi停下来,一切终结。原来贵州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贫穷。

  我兴致勃勃地买来了电脑,花去了我存折上所有的钱,我一直深信自己能够写出很好的小说,然后卖掉就可以赚一大笔钱。而大表哥则每天与他的一帮朋友混在一块,我没烟抽的时候偶尔也跟着大表哥他们去酒吧唱歌,在那里我可以抽到各种牌子的香烟。

  大表哥看见我在贵州玩得很开心的样子他很高兴,他常跟他的朋友介绍我说,高兴涛,写小说的,我表弟。

  有天晚上我们玩得很开心,一帮子人在KTV包厢里喝干了两箱啤酒,大表哥用L城的方言骂着脏话,甚至有人叫来了小姐。满地烟灰。大表哥拿起话筒,尽情唱起了任贤齐的《天涯》,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梦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风……问天涯望断了天涯,赢得了天下输了她……今天涯明天又天涯,狠狠一巴掌忘了吧。大家鼓起掌来,我接过话筒,开始唱JAY的《以父之名》……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犯着不同的罪
   我能决定谁对 谁又该要沉睡
   争论不能解决 在永无止境的夜
   关掉你的嘴 唯一的恩惠
   挡在前面的人都有罪 后悔也无路可退
   以父之名判决 那感觉没有适合词汇
   就像边笑边掉泪 凝视着完全的黑
   阻挡悲剧蔓延的悲剧会让我沉醉

   低头亲吻我的左手 换取被宽恕的承诺
   老旧管风琴在角落 一直一直一直伴奏
   黑色帘幕被风吹动阳光无言的穿透
   洒向那群被我驯服后的兽 沉默的喊叫
   沉默的喊叫 孤单开始发酵 不停对着我嘲笑
   回忆逐渐延烧 曾经纯真的画面
   残忍的温柔出现 脆弱时间到 我们一起来祷告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的自负
   没人能说没人可说 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我突然掉出眼泪来,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这时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沉浸在《以父之名》所营造的氛围内,那几位小姐突然哭出声音来,我们犯着不同的罪。“谁不能理解我们,其实谁会心甘情愿去做小姐!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公平!”大表哥却端起一杯酒朝着那几位小姐泼了过去,骂道,死三八,少在爷爷面前装你他妈清纯!然后我拉着大表哥出了K吧,他醉了,然后我再也不知道里面还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12

  我终于写不出一个字来,我常对着笔记本的屏幕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想当初我对大学生活如何执迷,可是我为了一些纠缠不清的琐事而辍学开始写小说。梦想接连地破灭,原来她再如何激烈,充其量也不过是青春期的一场萌动罢。

  大表哥在K吧里用酒泼了几位小姐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那几位小姐在听过我唱的《以父之名》以后化娼为良,做了几位大哥的女朋友。这些都是大表哥告诉我的,看来她们还没有完全从不公平的生活中走出来。大表哥叫我马上回L城,因为在酒吧的那件事情,有人在找大表哥。大表哥不回L城,他说就是要死他也要死在贵州。

  大表哥的确死在了贵州,其时我未来得及离开。一群疯了般的野兽让大表哥死于乱刀,当我二舅看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二舅哭了,二舅的眼泪是浑浊的,我不知道二舅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哭过。 

 
  我在贵州见到了许果,他的手里拿着锃亮的水果刀。许果瞥了一眼大表哥,然后他看着我。许果说,你怎么会在这?我没有说话。许果走近我,大表哥以为他会伤害我,将一把与许果手里同样锃亮的水果刀刺进了许果的身体。许果倒在地上,他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说:“我一直都不知道,其实许媛是我妹妹。”大表哥扔给我一包东西,他说快走,我接过那东西拔腿就跑,大表哥惨叫一声之后还在大声喊:“快走!”


  在贵州呆了一段时间后,我决定回到L城去继续念书。临离开贵州,我走进了一家网吧。我在网上碰到了我妹妹,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我马上就要回来了。

  “爸爸走了。”妹妹说。


  在高兴涛离开L城的那段时间里,肖红梅同一个开网吧的男人结婚了,这得归功于高兴涛,肖红梅屡次上网吧找高兴涛使得她与那开网吧的男人产生了爱情。肖红梅再婚后指着她的男人对女儿说,这就是你一直问我他到哪儿去了的爸爸。

  所以妹妹对我说:“爸爸走了。”

  那男人对妹妹肯定很好,这在于妹妹也许就像几年前她的父亲死去的时候我的心情,只是那时我已经13岁,对于失去父亲的悲伤程度会远远超越我的妹妹而去。

  “怎么回事?”

  “晚上网吧里着火了,门打不开……哥哥你快点回来。”

                   13

  回到L城,大表哥的尸体也刚好运回来。大表哥的样子已经惨不忍睹,看到无比悲伤的二舅,我悄悄地走了,谁也没有发现我曾经来过。

  我决定去学校看看,Taxi在校门口停下,我打开车门,远远看见一辆卡车驶过来,我没有来得及走开,Taxi的车门被撞毁,我紧紧地抱着车门倒在了公路上。有人从卡车上走下来,搜走了大表哥临死前扔给我的东西。以前我感到很累,现在终于不了,即使现在我连大表哥扔给我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双眼看着很蓝,蓝得甚至残忍的天空,记忆漂浮在我鲜红的血液上流走。以前我就想过,和大表哥在一起迟早都会做错事,所以我一直以为我会死在子弹下的。可我现在却躺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下,让许多人围观了我的终结。

  我的随身听没有被撞坏,耳机里的《以父之名》还能伴随我走很远的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会再见到我的父亲。现在我看见,易岚在人群中为我流出了很多很多数也数不清的眼泪,我笑了,同时感到无比忧伤。

   “沉默的喊叫 孤单开始发酵 不停对着我嘲笑
   回忆逐渐延烧 曾经纯真的画面
   残忍的温柔出现 脆弱时间到 我们一起来祷告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的自负
   没人能说没人可说 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闭上双眼 我又看见 当年那梦的画面 天空是蒙蒙的雾
   父亲牵着我的双手 轻轻走过 清晨那安安静静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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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我叫朱晨一,不叫许果。至于我为什么叫朱晨一,这已经属于另外一个故事。

  因为在L城高兴涛与易岚的事情,我回到了贵州,和以前认识的一些朋友在一起买卖毒品。当我听说有个来自L城的人私自带走了海洛因,我就在想那人会不会就是高兴涛。幸亏不是,然而终究,高兴涛没有逃过这趟混水。我知道,我的朋友是不会放过他的。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看不见罪的国度,请原谅我的自负。没人能说没人可说,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闭上双眼我又看见,当年那梦的画面:天空是蒙蒙的雾,父亲牵着我的双手,轻轻走过,清晨那安安静静的石板路。”

  从前,我的梦想就是去欧洲留学,很美的梦想。我在那里可以看到尖顶的教堂,日复一日仰望飞鸟划过的干净的天空……

  愿上帝,宽恕我们的灵魂!

 
                        梦笑中秋

                      2005/9/12

                 2005/9/14/6:25于山风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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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9-14 10:45 | 只看该作者
语言大气,叙述流畅,作品不错。
3#
发表于 2005-9-14 10:58 | 只看该作者
似乎是个中篇!写得不错!
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4 12:4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似乎是个中篇!写得不错!


谢蓝色阅读!

这是一个短篇,一共1万2千3百1十4个字。
1—30000为短篇,30000—60000中篇,60000以上为长篇。
也谢谢支持!
5#
 楼主| 发表于 2005-9-14 13:40 | 只看该作者
那个Flash要点Play方可播放。
6#
发表于 2005-9-14 16:58 | 只看该作者
此篇精华!
7#
发表于 2005-9-14 20:25 | 只看该作者
  有思想。有笔力。
8#
发表于 2005-9-15 09:49 | 只看该作者
这篇确实不错,曲折而圆润。
9#
 楼主| 发表于 2005-9-15 12:30 | 只看该作者
呵呵,我那些80后或者泛90的写手朋友他们的长篇都是一个月弄好,我写一个短篇花了一个半月,45天。尽管我写不他们那么好,但是我一直在尽力写,感谢中财的朋友们支持!
10#
发表于 2005-9-15 14:52 | 只看该作者
语言不错,是好作品.
11#
发表于 2005-9-15 23:29 | 只看该作者
学习并问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05-9-16 00:57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13#
 楼主| 发表于 2005-9-16 01:07 | 只看该作者

第九节

  夏天几乎将我折磨得精疲力尽。我坐在空气浓稠的课堂上,总是望着窗外出神。那时侯我还怀着对大学生活美好的憧憬,事实上我早在多年前就对学业失去了兴趣,我只是被自己强烈的向往所蒙蔽,所以后来我才会认真地回答许果,我不想做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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