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01 编辑 <br /><br /> 近知天命之年时,我才第一次陪父亲洗澡。
那日,在父母家里干完爬高上梯的活,准备走时,我对父亲说:“我理发去了,理完发再去洗澡。”父亲紧接着说:“我跟你一起去。”
听父亲如此说,我心中一惊。在此之前,父亲从未提过,我也从未想过要陪他洗澡。父亲退休前,我们同在一个矿工作,下班后同在一个澡堂洗澡。去理发的路上,我仔细回想,没有与父亲在澡堂偶遇的情景,满脑子却是给小儿洗澡的画面。
小儿幼时胆小,不敢站在澡堂的池子里,每一次都是他坐在池沿上,我站在池内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把他的身体擦湿,再给他搓灰,耳朵后面、后脖颈和脚后跟处搓得更仔细些。有时我故意把他抱进池子内,他会惊恐地用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我尝试着让他的双脚接触水面,他又会立刻蜷起双腿。有时我会逗他,故意在他的“小鸟”处多抹些肥皂,三四岁时,他只是傻呵呵地乐,再大些,就知道害羞、知道躲了。
我无法想象陪父亲洗澡该是怎样的情形?父亲年轻时很严肃,每一次回到家乡,我们兄妹都有些怕他。应该是一个秋天,父亲黄昏时骑着自行车回到家,母亲慌忙用父亲从矿山带来的肉炒菜。我早已饥肠辘辘,在那个贫乏的年代,缕缕肉香让年幼的我按捺不住,母亲刚把菜盘子放到饭桌上,我就伸手去抓,父亲却用他手里的筷子狠狠地打在我手背上。
疼痛一直在我心中持续了多年,因心中的怯意,父子之间的感情也像隔着一层薄纱,即亲又疏。父亲常年在外,一个人生活惯了,即便是与母亲也是少言寡语。后来我才知道,在父亲表面冷漠的背后,隐藏着一颗深爱的心。
母亲是疼爱父亲的,从父亲每一次回到家乡,母亲的表现可以看出。那一年冬天特别寒冷,父亲休探亲假回家过年。次日,我跟着母亲早早起床,母亲去厨房冲了一碗鸡蛋茶端给父亲。这时,父亲还赖在床上。我怯怯地说:“我也想喝。”“不给你喝。”母亲没说什么,父亲却说话了。
听着父亲“哧溜哧溜”喝鸡蛋茶的声音,委屈像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雨,在我心中酝酿着,我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给你喝,给你喝,我哄你玩呢。”父亲连忙笑着说。那是父亲脸上少有的笑容。过了一会儿,父亲把我喊到床边,接过父亲递来的碗,泪眼朦胧中,我看见父亲只是喝了飘着油花的水,却把所有的鸡蛋花儿留在碗底。
岁月把一切都隐在深处,如沉在河底的沙,只有伸手去触摸,才能感觉到它们一颗一颗真实的存在。而水流过后,也让很多物事失去棱角。
不知从哪一天起,父亲的话多起来,和蔼起来。每逢周末,我都会去父母那儿。说起往事时,有些事他们记得,有些事就是再三提醒,他们也不记得了。
澡堂池子里的水很清,水面不时有缕缕热气升起。父亲正坐在池子里,微闭双眼,很舒适的样子。刚才在更衣箱前,我让父亲先脱的衣服。父亲年龄大了,一件一件脱去衣服的时候,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我让他慢点,不要慌,实在站不稳就坐在凳子上,父亲却一直坚持说没事。我能感受到他的倔犟。
以前常读到关于父亲的文章,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朱自清的父亲胖而蹒跚的背影里,所蕴含的牵挂和艰辛。若不是陪父亲洗澡,我还真不知道,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父亲的背依然宽厚。
给父亲搓灰,我搓得很仔细,耳朵后面、后脖颈和脚后跟处搓得更仔细些。父亲极力配合着,特别是搓腿上的灰时,他扭动着身子,很别扭的样子。父亲扭捏、紧张,甚至尴尬的神态,让我心生苍凉。诸多年后,我若步履蹒跚,比父亲还不如,要小儿陪我洗澡,该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生活在农村,除了夏季能在村外的水坑里洗澡,其他季节想要洗澡,几无可能。幼时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给我洗澡的画面。有时我会想,几十年前,母亲曾奔波数百里去矿山探望父亲,父亲一定会带我去澡堂洗澡,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每一次下班洗澡,都会见到同事的盛物篮上拴着一把钥匙,从未见他用过,我疑惑不解。后来他说他的父亲年龄大了,好忘事。一次洗澡时竟然把钥匙掉在池子里,好在有几个人帮他找,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怕他再受难为,就预备了这把备用钥匙。我想起父亲也说过好忘事的话,于是,陪他洗完澡后,就去配了两把钥匙,一把交给他,另一把牢牢地拴在我的盛物篮上。
回到家后,我觉得有点乏,便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却忽而做起梦来。梦见我变成了一只蛹,经过休眠、破壳、蜕变的痛苦过程,化为一只蝴蝶。天空湛蓝、大地辽阔、鲜花遍野,飞行中,我看见有的鲜花在老去,有的鲜花又在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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