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干

雷公子

　　老  干

　　老干是护林员。

　　老干2005年的时候已经50岁了。50岁的老干仍然是一个人过日子，光棍儿一根。至于老干是不是处男，这很难说的。有人问老干，老干呀，淬过火了吧？老干笑而不答，不否认，也不承认。老干是在三十年前当上了护林员的，当时是有点儿照顾他的意思。老干在一次学大寨的夜战中一只脚受了伤，从此，老干就有点儿瘸了，但是，没有多么历害。生产队长是老干的侄子，就让因公至残的老干去看山了。看山这活儿在生产队里来说，是照顾。至于老干的因公至残，人们在心里都打着一个问号。那天夜里老干是参加了夜战，但是，有人注意到老干在干了一阵子活之后就失踪了。人们再看见老干的时候，老干已经伤了。老干在刚翻过的黄土地上抱着脚驴一样打滚，疼得嗷嗷直叫。

　　老干说，了不得了，我的镐伤了我的脚了！

　　有人就问，老干呀，你怎么不刨地刨自己的臭脚干嘛？

　　老干不高兴地说，天这么黑，他妈的汽灯又不亮，你当我愿意呀！

　　不管怎么样老干确实是伤了，不管那一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老干被照顾去看山了。看山的人还有一个好听的称呼就是护林员。护林员乍一听好象公家人似的，要比社员有气派些。

　　其实，人们都知道那天夜里老干去找小娥了。人们都知道老干已经跟小娥悄悄地好上好长时间了。只是平时老干跟小娥没有机会，那一夜王木匠也参加了夜战，而且被队长安排到了身边。王木匠不敢偷懒，更不敢挪窝，只得埋头苦干，不到收工是不敢离开半步的。老干就瞅准了这个机会。老干去跟小娥玩耍，怎么把脚弄伤了呢？这成了一个迷。

　　三个月后，村支书突发重病去世，老干的侄子由生产队长升任了村支书，至于队长则有老干的另一个侄子接了班。老干的护林员就干得更稳当了。

　　当了护林员的老干索性把家搬到了山上，在护林员的小草棚里住起来。小草棚在半山腰上，离山脚的小娥家只有两箭之地。坐在小草棚前的空地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小娥家里的一切，连一只鸡是公是母都分得清。当了护林员的老干整日在山上游荡，又有小娥点缀着生活，老干活得逍遥自在。整个大山松林密不透风，山上平日里很少见到人，人们都忙着学大寨，上纲要，过长江呢，所以，老干的护林任务其实没有什么重要，每天象征性地在山林边沿着山梁走几趟吆喝吆喝而已。老干真正的心思是在小娥身上。生产队里的纪律很紧，除了修修小推车，换个镐把锄杠之外，又没有多少木匠活做，王木匠天天窝在生产队里干活。老干和小娥难得有机会相聚，大多是互相遥望，望梅止渴而已。但是，机会总还是有的，老干和小娥偶尔还是能抓住战机，来个痛痛快快地速战速决。为了寻找这种机会，老干在山上就象鹰一样密切注视着山下的一切动静。

　　后来，实行生产责任制了，田地分到了个人手里。老干没有要地，生产队里每年交公粮的时候会给他留出口粮。慢慢地山林也分给了个人，老干从为集体看山变成了给个人护林，有了大家的监督，就没有从前那么逍遥自在了。老干必须尽心尽力才能让大家相信和放心。但是，事情也有有利的一面，王木匠现在解放了，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去做木匠活了。王木匠的手艺在这一带是相当不错的，所以，有干不完的活，整天在外给人家做木匠活，早起天不亮就走，夜里不到半夜是回不来的。这为老干和小娥相会提供了足够的机会，老干满意地对小娥说，小娥呀，一天里咱们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夫妻呢。

　　王木匠的老婆小娥，是一个吃着碗里看着盘里不甘寂寞的女人。小娥长得漂亮，嘴又甜，是男人都会喜欢的，而小娥又偏偏有个不同于别的女人的爱好，喜欢跟不是自己男人的男人玩耍。小娥贪财，哪个男人想跟她玩儿玩儿，有钱有物皆可，当然，如果小娥碰上了真心喜欢的男人，也会不要钱财的，甚至倒贴也干。老干就属于后一种男人，男人的劲夫了得，小娥不但不跟他要钱要物，而且还象招待贵宾一般地侍候老干。小娥给老干炒菜喝酒，给老干捶背，给老干做衣服，给老干洗头，总之，小娥象对儿子一样对侍老干。

　　老干为了小娥也误了成家，当队长和书记的两个侄子都劝过他，让他寻个女人成个家。可是，老干不干，老干说，我这样活得好好的，成什么家啊。

　　两个侄子说，你现在是活的好好的，也逍遥自在，可是，你老了爬不动了的时候谁管你？

　　老干瞅着两个当官的侄子，说，啊，你们是为了这个呀，我明白你们的心思了。

　　两个侄子就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明白就好。

　　老干生气地看着两个当官的侄子，不再说话，心里想一人一个活法儿，你们也拿我没办法，我老干死了，你们总得给我收尸，不然的话人们会笑话死你们！

　　对于老干不成家一事，村里人都看不惯，人们闹不懂老干为什么把自己的一生死死地糸在小娥的裤腰带上。老干跟小娥是人们最瞧不起的偷情，到头来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人们叹息，唉，这个老干啊，没治了，这一生白白毁在女人手里了。

　　老干可不这样想，老干觉着自己活得很滋实，看山的小日子虽然孤独、清苦些，也别有一番情趣。但是，老干绝对没有料到的是，有一天小娥会拒绝他。

　　这一天，是2005年一个阳光很好的春日，山坡上的各种野花开遍了，花香在山野里弥漫。老干已经有十多天没到小娥家去了。小娥的男人王木匠近来身体有些不爽，躺在床上起不来。儿子和女儿天天在家里围着王木匠转。老干在山上干看着，没机会去见小娥，从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的，遇到了这种情况，小娥总会找机会偷偷地溜出来，钻进山岔岔里给老干解难。但是，这一次小娥没走出家一步。老干注意好多天了，老干意识到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果然，吃过早钣的时候，王木匠的儿子、女儿，还有儿媳妇、女婿把王木匠抬上了女婿开来的小面包车上。面包车开走了，小娥站在大门口，看着小面包车离开，只到看不见了，才慢慢地回家里去。

　　老干觉着这是一个见小娥的好机会，因为这时候小娥是一个人在家里。王木匠肯定是进城治病去了，看来王木匠的病是不轻。
老干悄悄地潜进了小娥家，小娥呆坐在屋里发怔，看见老干走进来并没有以往的高兴，而是木木的毫无表情。老干慢慢走近小娥，把宽大、温热的手掌按在她的肩上。要是在以往，这时候小娥会依进老干的怀里，小猫一样撒娇的。可是，这一次没有，小娥把老干的手轻轻地又是果断地挪开了。

　　老干缩回手来，一时不知该把这只手放在什么地方。老干的手在自己的胸前晃晃，然后垂了下来。

　　老干问小娥，他进城去住院了？

　　小娥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严峻了些，象是一团乌云突然密布了天空。

　　老干又问小娥，他的病怎么样啊？

　　小娥突然双手捂住脸，哭了。小娥哭出了声，浑身颤抖。小娥这种悲伤的样子老干是头一次见到，老干吓坏了。老干想安慰一下小娥，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干想来想去还是沿用最惯用的手法，把一只手按在了小娥肩上。

　　小娥十分坚决地打了老干一下，把老干的手从肩上打掉了。

　　老干吃了一惊。老干说，小娥，你……？

　　小娥突然抬起头来，怒视着老干，大声说道，你不要来了，不要再来了，你走啊，快走啊！

　　老干愣了一下，看看实在无法再呆下去了，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老干慢慢地走出这个曾经多么向往和熟悉的大门，爬上了山梁。老干的心一下子凉透了，老干觉着天变得黑暗无光。老干万念俱灰，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老干不敢相信小娥会这样对他，小娥曾是多么的温柔、体贴、热烈，多么的激情奔放。当年老干跟小娥第一次之后，老干就觉着这辈子是再也无法割舍下她了。为了小娥，老干甘愿把一生都赔进去。

　　老干想起了那个难忘的学大寨的夜晚，那天夜里，老干在地里干了一会，就悄悄地溜了。老干来到小娥家，见大门紧锁着，屋里的灯好象还亮着。老干知道小娥不会睡觉，小娥肯定会等着他的。老干在门口按照和小娥的约定学了几声猫叫。果然小娥出来了，小娥来到大门口，小声地对老干说，那个该死的把大关锁上了，怎么办啊？

　　老干看看大门和高高的院墙，想了想，说，我有办法。

　　老干果然有办法，院墙是石头干垒的，老干象只山猫爬上了院墙。但是，下墙的时候，老干出了错。老干跳下来后，偏巧踩在了一块圆石上，脚下一滑，把脚给崴了。

　　小娥急忙来摸他，问，怎么样，不要紧吧？

　　老干疼得呲牙咧嘴，却说，不要紧，不要紧。

　　这天夜里，老干带伤坚持战斗，把小娥感动地不得了。老干走的时候，再一次翻墙，脚又伤了一次。老干回到工地上的时候，那只脚已经肿得象是汽吹了……

　　老干不相信小娥会真的不要他了。老干想，小娥跟我好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呢？老干又一次来找小娥，这一次，小娥没有拒绝老干。但是，小娥明显地冷冷淡淡了。

　　小娥对老干说，老干啊，今天是咱俩最后的一次了。

　　老干吃惊地问，为什么呀？

　　小娥说，老干呀，你也不看看，咱们不是都老了吗？他爹病了，也许就好不了了呢。

　　老干说，小娥你别伤心，还有我呢。

　　小娥叹口气，说，唉，我再也没有那心思了……

　　小娥又对老干说，老干呀，你知道他临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老干问，说了什么？

　　小娥说，老干呀，你说咱俩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呀？咱们对得起他吗？

　　老干看着小娥，说不出话。

　　小娥说，唉，从前咱们都觉着他傻，觉着他熊他软，是个软盖子王八，什么事他都不知道，其实，他才是世上最精明的人呢。他临走的时候，对我说，小娥呀，这一辈子我从来不管你的事，可是，你的事哪一件都在我心里，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个人能容你，能在心里真真切切地疼着你，现在，我可能真的要走了，我走后，你若愿意嫁给老干就嫁给他吧，也跟他过几年光明正大顺心顺意的日子，再这样下去，我不在了，孩子们会不容你们的。我只要求一条，等你百年之后，要跟我埋在一起，让我下辈子再疼爱你。
小娥说完哭了，小娥哭得很伤心。老干觉着自己突然被什么击了一下，一下子击中了心脏，击中了自己最软弱的地方。老干突然想，哎呀，我怎么从来没为王木匠想一想啊！老干想，老干呀，如果你是王木匠，王木匠是你，你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老干这一次没有悄悄地溜走，老干光明正大地走出小娥的家门，沿着上山的路走了。走到山半腰的时候，老干转回身久久地看着小娥的家。

　　王木匠一个月后回来了。是王木匠的儿子用骨灰盒抱回来的，小娥迎到门口，哀嚎一声，我的天啊！

　　小娥昏死过去。
　　
　　小娥醒过来的时候，头发全白了。小娥一下子衰老了，一夜之间变成一个老太太了。

　　有一天，老干给王木匠的坟上送了一个用松枝扎的花圈。老干在祭台上摆上一盏酒壶，还有酒盅，打开一瓶酒，酒散着浓浓的酒香。人们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人们发现老干死去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老干吊在一棵松树上，早已僵硬了，松枝上的雨滴不停地往下滴，滴在老干的冰冷的脸上。远处有一只乌鸦凄婉地叫着。山野更显得凄凉。

　　王木匠的儿子把老干死去的消息告诉小娥的时候，小娥显得异常地平静。小娥好象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眼角悄悄地滚出泪水……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左显辉

哎呀，这故事如翻滚的开水，让你无法在跃动中找到平静。好文章！

马克

　　老干，无事可干，只好弄个有家有夫的女人玩玩，且一发而不可收，不仅成就了双双美事解决了肌体温饱，还为此心甘情愿穷守一生。这个，过去叫搞破鞋，公家逮住没商量，先往你脖子上挂个大牌子写上“大破鞋ＸＸＸ”外加一双臭胶皮解放鞋之类再说，一游，影响甚重，臭不可闻。现在世道文明了称偷情，然而一旦让私主抓住现行不是刀捅马蜂窝便是割除命根以绝后患，手段反而更上一层楼。

　　呵呵。

　　可见男女之事不是好玩地，当然，玩还是要坚持玩地。

　　如果仅仅写男女偷情的愉悦，就不会让读者渐渐读出作者的另一些深意，更不会品出其中展示的人性况味。老干和小娥偷情，光景自是不短了，始于人穷的酸楚，家穷得惨淡，国穷的困顿那个年代，虽内容未着一字，但一句“人们都忙着学大寨，上纲要，过长江呢”已经将那个国与人皆尴尬难活的时代特征暗示得恰到好处。事是一样的程序逻辑和条件控制，不同的却是老干和小娥这一对农村偷情人在作者表述或掩盖下的另一番内容。地分了，林包了，炽热的情欲却是不断发挥优势，并且能够创造性地开展工作，甚至沟岔岔里也能幸福地成为相互慰藉的战场——作者可谓有一双捕捉生活的眼，真实而艺术的生活气息随着这一细节更加生动真实起来。雷公子的《老干》用悲剧般的结构让人们看到了善良与悲怆的交织……

　　应该说，最感人的却是近结尾部分。无论小娥的翻然悔悟，还是老干的自我结束，作者前面看似不经的情节推进、细节描写与铺垫，在这里水到渠成，使小说真正要表达的内涵得到了不动声色的阐释。由于情节与细节的真实感，王木匠的一番话，也使着笔不多的这个人物一下子在我们眼前立了起来，折射出一种人性的无奈与光辉，逼得人心酸酸的……

蓝色的小木屋

有故事，有味儿，好一个老干啊！

一了

内存条捎至１５班张天骥已有多日，望取。文章确实好，不冗言。

陌笛

老干人物描写生活的。学习文章和马克看文的细致。
我这里网不美。总卡。看这个帖子能回成功不。：）

葛瑞英

公子笔下的故事总是这么耐人寻味。认真学习，真诚问好！祝国庆节合家欢乐，事事如意！

雷公子

谢楼上各位评点，并祝各位佳节快乐！

一瓢水

应该说，最感人的却是近结尾部分。无论小娥的翻然悔悟，还是老干的自我结束，作者前面看似不经的情节推进、细节描写与铺垫，在这里水到渠成，使小说真正要表达的内涵得到了不动声色的阐释。由于情节与细节的真实感，王木匠的一番话，也使着笔不多的这个人物一下子在我们眼前立了起来，折射出一种人性的无奈与光辉，逼得人心酸酸的……

的确！整篇文章既把人物写活了，又给人一种厚重感！

雷公子

各位版主表扬，实不敢当，谢了！

张漪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老干人物描写生活的。学习文章和马克看文的细致。
我这里网不美。总卡。看这个帖子能回成功不。：）

如陌笛所说，真是要好好学习马克看文的细致了！！

邱天

很不错的小说，学习了。

雷公子

该学习马克先生认真、仔细、负责的精神。

一瓢水

此小说有独到的一面！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