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 遇（3205字）
欧政芳
在南京，我常常一个人到长江边，在河堤上孤独地漫步、沉思、幻想。
最近，我发现，来长江边这长堤上徘徊的人还有一个女人。女人常常穿着旗袍或斗篷，远远看上去，很神秘。这个女人是谁？多大年龄？
有时她在长堤上一站就是半天，一动也不动，像一尊石头观音似的。
这一天，天色阴沉灰暗，风暴将要来临。但心绪烦躁的我，仍到江边长堤漫步去。我需要刺激，我想去看激浪冲击岸堤、看看巨大的浪花。当我到达到岸堤时，天空上已经乌云密布，风在吼叫，碧绿的江水滔滔奔腾，巨浪一排又一排地扑向石堤。雨，开始下了，我仰起头，让清凉的雨水落在脸上。无意间，我发现，在河堤的另一边，那个荒废的码头台阶上竟然站了一个人——是那个女人！巨浪汹涌，女人站在伸到江中的残旧码头上，风大得要命，加上惊涛拍岸，女人随时都有可能掉下长江去！
哗啦啦开始下起倾盆大雨。风声，雨声，还有惊涛拍岸声，再加上水气和浪花，四周交集了可怕的声响，连视线也模糊了。在岸的那端，女人衣衫湿透，但仍在风中站立。我对女人大叫，但发出的声音却被暴风吼叫淹没了。女人是不是要自杀？如果是要自杀，早就该跳下去了。女人也许只想面对死亡？这个女人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的故事是极其凄迷，还是令人万分唏嘘感叹呢？
好奇使得我不怕危险，我在暴风雨中走向女人。在几度挣扎中我终于走到女人身边：“小姐，这里十分危险，回岸边吧！”
“你何必为我冒险呢？”女人漠然地说：“让我留在这里好了。”
我说：“我不能见死不救，而你一定是个寂寞的人，也许你愿意与我分享你的孤寂？”
女人看着我好一会，轻叹了口气，才让我与她互相搀扶着回到岸边。于是女人说出了她那凄楚的故事：她叫李清照，十八岁结婚，与丈夫赵明诚一同爱好文学，喜欢吟诗作画。少时赵明诚在京城太学里读书。但每逢初一月半，赵明诚总请假回家，典当衣服，买回书籍、古玩和碑帖字画，和李清照一起细细整理、欣赏、收藏。当赵明诚结束学业了，做了小官员，这对志同道合的夫妻便在山东淄博，卿卿我我长相厮守了。可惜，他们甜蜜的日子正过得红火时，金兵入侵中原了。李清照只好跟随丈夫到南京，谁知刚刚到南京，赵明诚却接到了朝廷诏令，被派到湖州当知府。兵荒马乱，战火纷飞，李清照不能跟随丈夫上任，两个深深相爱的人活生生被拆散了，李清照一个柔弱女子只好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地留在南京城里……
看着江边阵阵的倾盘大雨，看着天地茫茫的景象，再看看李清照淌泪的脸，我的心都碎了：“是的，太残忍了，现实太残忍了！谁也想不到上苍竟然是如此的残忍啊！”
“我恨战争！我憎恨战争！”李清照大呼大叫，本来温柔美丽的面孔也因而扭曲了。接着李清照又傲然地说：“但无论如何我和他有过不少美丽而难忘的日子。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说到这里，李清照又恢复了平静，且充满柔情蜜意，真使人羡慕。李清照的故事浪漫且凄迷，一个爱她的男人，一个她爱的男人，情愿节衣缩食，也要和妻子一起吟诗作对，过着高雅脱俗的精神生活！
我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葫芦挂到腰间，哽咽着说：李清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知道吗？我叫李白，我对官场上的腐朽风气很不满意，我希望得到朝廷任用，一展政治才干。可唐玄宗却只是假惺惺把我留在翰林院，专门帮他草诏书。围着皇帝老子转的，都是一些像李林甫、高力士那样的趋炎附势的小人。在唐玄宗身边，我只不过是个御用文人，要想政治上有所作为，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我有自知之明，惟有辞官罢。我放浪于诗酒间，其忧时伤乱其心啊！仗剑去国，辞官远游，并不是件轻易做得到的事情，我真的、真的不甘心自己的理想在现实中落空啊！后来，我到永王府里当幕僚去，再后来，永王起兵，负累及我……
风雨后的又一个黄昏，我和李清照在长堤上一起散步，李清照又在细说她的故事。我正听得入神，突然，李清照呆呆地停下来看着长堤的另一边：只见一婢女与两名佩剑骑马的男子正在走向他们。李清照颤抖抽搐着双肩，激动地大叫：“赵明诚派人来接我去湖州了！我要离开南京了，我要离开南京了！”
婢女站在李清照跟前，递上上一封书信，说：“小姐，主人在湖州得了一场疟疾，故世了……”婢女边说边抽泣，眼睛里冒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滴答滴答往地上掉。
“天啊！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李清照看完书信，搂着我，“哇”的一声就痛哭了起来。我默默地拍着李清照的削瘦的双肩，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马上两名佩剑的男子，勒着缰绳，紧紧盯着清照，似乎随时要采取不怀好意的行动。
“小姐，使者要请你跟他们走……”
李清照问：“去那里？”
一男子答道：“回去。”
“回去？回去那里？不，我不回去。” 李清照神情恍惚，激动地拉着我的手，问：“你收留我，好吗？我不要回去，你收留我吧？”
我看了看坐马上面面相觑的两个佩剑的男子，想到李清照的红颜薄命，很抱不平地说：“你们要逼她去那里呢？她的深爱的丈夫已经死了。”
“哈哈！”两个佩剑的男子哈哈大笑完毕后，恶恨恨地说：“赵明诚把名贵文物送给了金朝人，是汉奸！你赶快回去，把家里的名贵金石图书交出来！我们怎么会逼害她呢，如果不把名贵的金石图书交出来，哪就是赵明诚在逼害她!”
“赵明诚是汉奸?李清照的丈夫是汉奸?” 我感到无比的悲哀，孤独而美丽的李清照，才华横溢的李清照，她深爱的人竟然是汉奸……
我李白是一个忠君爱国的人，怎么能够容忍一个相识相知的朋友与汉奸为伍呢？我感到一片茫然，我转身，慢慢地走开。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了李清照气节悲壮的清脆歌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我猛然转回头看，只见身着黑色斗篷的李清照，疾步向长江中窄长的荒废码头走去，站在码头的尽头，凛然地对着滔滔的长江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两名骑马的男子一手握剑，一手勒着缰绳，站在岸堤上，堵着码头的出口。夕阳昏昏的余辉投在马上两名男子手中的长剑上，寒光闪闪，天地间全是一片杀气腾腾的意象。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
忽然，马背上的两个男子抛开缰绳，纵身跃下马，剑尖向前指着，然后一步一步地逼近码头尽头的李清照……李清照会不会投江自尽？李清照会不会跳到长江里去？
“不要！”我大喝一声，猛地从腰间拔出宝剑，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上去！纵身一跳，轻轻落在两男子中间，我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向两名男子挑战。两名男子哪里是我的对手？一阵锵锵的剑击声，二三个回合下来，两个男子就手软脚软，气喘嘘嘘，毫无招架之力了。我鄙夷地望了望两男子，然后从从容容地把宝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中。两男子见状，赶忙慌里慌张地爬上马，落荒而逃。
我大步走到码头的尽头，站在如同一尊雕塑的李清照身后，说：“我相信，赵明诚一定不是汉奸！”
李清照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与我面对面，然后哭了起来了。李清照抽泣着说：“金兵横行中原，宋高宗的南宋王朝却没有丝毫抵抗，反而连夜渡江南逃……赵明诚去湖州上任时临走前对我说，万一金人再打过来，要我把珍贵的古代礼器金石看作自己生命一样保护好，他又怎么会把文物送给金朝人呢？我向青天发誓，李清照夫妇每饭不忘君国！可是，可是赵明诚死了，死无对证……”
我搀扶李清照回到岸边，说：“贵亦死，贱亦死，胜亦殁，枉亦殁。唉，时运不济，人生有拂意之遭！我唱首诗歌给你听吧。”说完我便唱了起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清照听完我歌唱，满脸泪花，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李清照才说：“想不到唐朝的诗仙李白竟然是如此有情有义、冷俊帅气且寂寞！我也和唱一曲词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残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忺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江水茫茫，惆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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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4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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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呀，总是不会排版
发表于 2016-1-15 04: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