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1 编辑 <br /><br /> 遥远的怀念 老师走了,走得很突然。
暮春时节,一场车祸,像一阵黑色的旋风把老师掠走了。
自此,一位德高望重的师长,生命飘散如烟。
对于死,梁启超曾有一句名言:“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坛。”从这种意义上讲,老师的走没得其所。然而,也有这样一句古语:“贤者不虚生。”一介平民的老师,桃李满天下。老师的人品与学问,学生没有一个不记着,在学生们心中,他是一位贤者,老师也“不虚生”。
老师姓毛,名海刚。一位博学、严厉、令人敬重的中学语文教师。
腊月,记忆的闸门,在一个蓦然的回眸里,悄然而开,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老师的课堂教学是教学艺术的标杆,老师的刚正,慈悲,也是做人艺术的标杆。老师用微薄的工资资助过考上中专,拿不出四十元学费的凤莲;资助过家里失火,衣食无着的王刚。老师一生专心教书治学,不热官途。他是单凭学问和人品在学生们心目中屹立不倒的大树,自成一片风景。后来我也做了教师,和老师成了同事,发现老师对不求上进,应付教学,不学无术之辈深恶痛绝,经常直接指出其陋。我们背后里曾戏谑他“好一只老猫,专与鼠辈为敌”,内心里却是对老师不圆滑、不世故、刚正不阿的敬佩。
老师有三大:一曰烟瘾大,二曰学问大,三曰脾气大。
老师的烟瘾的确大。烟袋不离手,老师曾戏称自己是根大烟囱。课前吸,课后吸,饭前吸,饭后也吸,走着路也吸。那时教师工资低,老师吸的是旱烟叶,集市上买来,晒干,揉碎,装在一个三四寸长的灰色小布袋子里,小布袋子口用绳子抽紧。下课后,老师松开绳子捏一撮烟叶,放在黑烟斗里,用拇指压实,划一根火柴,点着,吧嗒吧嗒地吸起来,很享受的样子。上课、看书、吸烟——这是老师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环节。老师经常在烟雾缭绕中端坐椅上沉思,那副剪影,像极了鲁迅。一根根直竖的头发像,冷峻瘦削的脸像,那默默吸烟沉思的神态更像。老师的生活和工作是离不开烟的,老师的烟斗仿佛是老师的加油机,带给老师无尽的精气神,让老师伏案批阅作业或博览群书时不觉的累。也许老师的烟成就了老师的学问。
老师的学问大是全校师生有目共睹的,他被我们称为“活字典”。二十多年前,我写过一首诗《一部老字典》(发在《校园文艺》),老师是蓝本。那时,我们在教学中遇到生僻字词,问老师比查字典来得还要快,还要印象深。一次,我看到一画家,画了一副“猫蝶嬉戏图”作寿礼,送给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我不解为何不画松鹤,问了老师,才明白取“猫蝶”之谐音,画面含有“耄耋乐”之意,暗藏祝福。
老师读书多,且对书中精彩句段有独到的思考和见解。经常对我们的读书起很好的引导作用。一次老师在办公室诵出了《呼啸山庄》的结尾——“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长眠着两个如此不安分的灵魂。”老师不止一次啧啧称赞这结尾句的耐人寻味。让我迫不及待地读了《呼啸山庄》,知道了艾米莉·勃朗特,也知道了出生穷牧师之家的夏洛蒂三姐妹、三作家,接着读了《简爱》。我读的很多名著都是先听老师的名句引导,接着再阅读原著的,《飘》、《百年孤独》、《复活》------无一不是,那时,我没探究老师家里有多少书,但老师推荐的我都读了。记忆中,读书做学问是老师热心的事,其他不太关心。在做学问方面,老师较推崇两个人,语言学家王力和教育家启功,老师经常提起他们,案头放着两位教授的书,书名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都与语言文字有关,老师经常专注地看这些书,那时,这些作者与作品与我是多么遥远和深奥啊!初出茅庐的我与老师相比,学识与积淀差得太远,太远。但与老师做同事的一朝一夕里,我明白了:学养,对一个教师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老师的学问大,治学严谨,对学生管教严厉。老师的脾气大在学校是出了名的。老师发起火来整个学校都会知道,声音山响,好似雷音滚滚,要代天地宣威,震醒混沌的心灵;仿佛雨落天地,欲洗尽懒惰弟子心上的尘埃。很多不完成作业的学生都领教过老师的脾气。如果上一天的作业你没做,哪里人多,老师就在哪里训斥你,老师的大嗓门常常引来很多目光,老师大声细数你的花招,质问你的用心——“用别人的作业冒充自己的,假话连篇,糊弄老师,你想变成什么人?-------”,让每一个路过的人听清了你的错误,你羞愧得不敢抬头,无地自容。只一次,叫你终生难忘。每接新班级的初始,为纠正不良学习习惯,老师都会发一两次火,接下来的日子,竟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完成作业了。
与老师一起做同事的日子,是我最难忘的一段旧时光。那时老师搬到了学校住。我除了能面临老师馨咳,还能以“单身”的名义去蹭饭。最难忘的是师母的油煎年糕。又黏又甜。冬日傍晚,师母熬好了一锅地瓜粥,就开始煎年糕了。年糕出锅,撒上红糖,便叫小女儿慧堃去宿舍喊我,从宿舍到老师家,200米的距离,我一溜烟跑过去,糖融化在年糕上了,年糕也不烫嘴了,外酥里嫩,吃一口,唇齿留香,那味道至今留在记忆里。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
前几年,慧堃大学毕业了,也做了教师,在滨州一所职业学院工作,毛老师也退了休,于是定居滨州。一次去看老师,老师拿出登载我随笔的《渤海晨刊》递给我,给我指出长处和不足。我的文字零星见诸报端,老师看到后,总是高兴的收藏一份,拿给别人看他学生的作品。去年,我的散文随笔集《黛湖清韵》出版,告诉了老师,想在今年暑假找个机会去滨州给老师送书,静静地听老师的点评。拖了半年,想等到“范公文化奖”公布后再去,合适的机会还没来,却传来了老师出车祸去世的消息。我的心里是无尽的悔。老师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来得及付出一次很好的报答,且再也没有了机会。从此,天上人间,永远相隔!
老师与我父亲同年、同月生——1939年农历腊月。老师长我父亲三天,腊月二十二是老师的生辰,再过几天便是老师七十六岁生日了。而老师却不在了。
又一个冬天尽了,春天就要来了。老师,老师!轻展素笺,缓润水墨。学生没有捻字为花,滴墨成香的才华,只有一颗怀念的心,写下这些文字,也许无人读,只求慰素心。
是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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