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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白 饭 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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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2 22: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人的一生“之最”不少,比如“吃”,我曾经一次就吃过三斤干面。吃那三斤干面的时候是1976年5月的一天,生产队分第一次小春粮,我妈就说大娃,今天妈要你好好饱食一顿,看你能吃多少。可说那次是我一生中吃得最多的一次。那么吃得最少又是哪次呢?说实话记不得了,或者说某次不进食就叫最少,但第二次都得补上,因为胃这东西是最不尽人情的。今天我想说的是,有食欲,但没有粮食去满足“那不尽人情的东西”,而长期处于一种饥饿状态。在我的一生中,恐怕就要数1961年—1962年那段时间了。回想起来,那是我最饿的日子。

  那天我饿了,静静地站在门口,没精打采,手按腹部,裤子已经紧了两次又开始往下掉了。想吃,想吃啊!肚子饿痛了。心里在盘算,妈妈该回来了,借着没借着也该回了。她带着队的十几个男工妇女去山里借粉渣、苕片。说好的,借一还一 (指的是借一斤粉渣或苕片这种粗粮,还一斤大米),尽管是痛心,但也没法呀。因为人人都饿得佝腰驼背,手按肚子眼睛发呆了,整天无力干活,只想吃。老师上课靠黑板,站着想坐,坐着想睡,就是想吃;农民出工,锄把撑下巴,不想举锄翻地,因为举锄耗体力,没有力气啊!
我见对面的荒地上,有许多 小孩正聚着在一扑一扑地捕捉什么,是在捉迷藏寻快乐吗?不,他们没有快乐,必是在捉青蛙、捉蝗虫或蟋蟀,用来烧吃充饥。我想去,可是不能,妈妈叫我好好看屋,她说她借到苕渣就回来。

  眼看着屋对面的人影渐渐变长,太阳的光暗淡了。妈妈说的,这是太阳要下山了。太阳下山,跟人要睡觉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看见许多人家的烟囱都不冒烟了,记得以往的这时是冒烟的,难道都跟我们家一样了?或者是我们都跟他们一样了?哎,好像天就要塌了。他们一向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高个子哪去了?怎么不把天顶上去呀!

  天上一群群的黑鸦,在咿咿呀呀的叫着,向远远的一座破庙飞去。那破庙已不是庙而是学校了,是我的学校。学校没有多少学生了,都嫌那山太高,没力气爬,就是这样不愿读的。

  那破庙,山头有六七棵楠木树,脚盆粗大的,树冠的枝上有喜鹊窝特别大。据说一个窝的柴有一竹篓那么多,可够煮两顿饭用。但我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因为好长时间都没有去学校了。只是喜鹊在其它地方筑巢我见过,它们都含着柴棍去,一根一根放在那里的树杈上,就不知它们是怎样地把巢牢固起来的。人类的房屋建筑,是靠木头或钢筋、水泥做原料,抗震也不过七八级;而鸟类据说就靠口水、泥巴、草和树枝之类,防震性还大大超过人类呢。遗憾的是没有见过喜鹊下蛋和孵化,因为那时爸爸生了肿病,卧床不起,我没有时间去观察了。爸的病就是没粮吃饿的。没粮吃会生病,甚至会死的,看来粮食也是药。伙食团每顿一人分两匙稀饭,爸妈为了我们,把稠的饭让给我和小弟弟吃,他们就喝点米汤充饥,说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和小弟这两颗小命留下来,他们无所谓,已活三十岁就知足了。

  这时候屋里摇篮中的小弟弟又尖锥锥地哭起来了。妈妈早上走的时候,交给我的任务是把那半碗野麦面搀和伙食团的稀饭喂弟弟,叫我不要嘴馋去吃弟弟的。这天中午和晚上,伙食团都吃的清稀饭。打饭时,我端了—个钵子去,说还有我妈妈的份儿。伙食团长说,不行,今天你妈妈没有上工,得扣饭,只有你和你弟可以打。没有大人在,炊事员也欺负人。稀饭盛在一个大缸里,人家打饭,炊事员总要拿匙伸到稀饭底下用力往上搅和,他们打的饭都有稠稠的饭粒。而打我的,炊事员就在上面舀。名曰稀饭,委实就没有饭,只有水。我看着这碗米汤,泪水一溜就出来了,说:“叔叔,请你舀点下边的饭吧,我好饿好饿哟。”炊事员拿匙一敲饭缸,就变脸发起脾气来:“嘿!还看不出,你才怪呢。我舀谁的都一样,怕说我还欺负小人了……你活路不干,光知道吃,还说正月大二月小的,现在轮到你,是不像你爷爷那辈靠剥削(指地主)吃饭的罗!得跟我们贫下中农一样过呢。”

  我的泪水一滚又出来了,端着那碗米汤手就像筛糠似的抖起来,低头便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茅草房,并没有搁碗,也没有拿筷,一口气就喝了大半。摇篮里的弟弟哇地一声哭了。这哭声,把我吓了一大跳,事先仿若这屋里就没有另外的人。弟弟只有七八个月,难道他也知道我正在吃饭而忘了他么?好生奇怪的小人呵!

  我不敢再喝了,仿佛看见爸爸就在旁边瞪着那双“弹子眼”说:“大娃,你只顾你自己?要是我和你妈也是只顾自己的话,你早就没小命了。”这句话在我耳边常响起。

  爸爸这时吃了吗?他吃的也是这种汤吗?不,不可能,他要吃得好些,起码也是稠稀饭或者是吃更好的苕渣馍馍,因为他们是肿病号,如果再吃这样差的饮食,就像他说我的“没小命了”,不,是没“大命”了。我好想生一次肿病呵!生肿病就会住进村上的医疗站,不干活还有好吃的。那天,我和妈妈去看爸爸,是爸爸捎信回来的,妈妈一听到信就哭了,以为爸爸不行了,要见见亲人。妈妈拉着我去,结果不是这样。爸爸见医生一走,就揭开背面的席子角,从床草里拿出—个拳头大的药盒塞给我,叫我快去找个地方把里面的东西吃了。妈妈慌慌张张四下里看了看,见院坝无人,听到医生都在隔壁的屋里说话,就带我出来走到院子外边的竹林旁,又四下张望,见外边有人,给我使眼色。又摆手,叫我不要忙。那天我是穿妈妈的烂衣服,好长好长的,为了遮掩那个药盒,就把衣袖放下来,全然成一个小道士似的。妈妈见到处都有人,索性就带我去了厕所,她双手放在裤带那儿,装着解了便在弄裤子,站在门边放哨。我撕开药盒一看,啊!原来是紧紧的一个白饭团,我喜出望外,看着妈。妈抿笑一下,叫我赶快吃。我问妈一句,叫她也来吃。她说:“你吃嘛,我看人。”于是我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妈妈看到我那副吃相,又担心怕我噎住。“吃慢点,莫要太快了。”妈妈这一提醒,我便停住了吃。妈妈又说:“耶,快吃呀,你看你生了漏筛不是?有了吃就要想着饿的时候!”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蹲下去就把那蹲位上的饭粒也一一捡来吃了。

  从厕所出来,妈妈叫我先回家。妈转去就把爸爸说了一顿,叫他以后不要这样,要保障自己的营养,要坚持活下来才行。

  我搀和好野麦面喂弟弟,这小子,不简单,未满周岁的孩子,吃了大半碗还伸手来拉碗,哭着还要吃。我伸手摸他肚子已经胀得像鼓了。估计他也可能要拉尿了,便抱起来“嘘嘘”地叫着施尿。结果,他拉起屎来了。擦屁股时,我才突然发现,怎么弟弟没有屁股呢?屁股哪去了?大腿也没有肉,只有两根小小的腿骨,屁股那地方完全像八十岁老太婆身上的苦瓜皱。平时我在大人身边玩的时候,常听他们骂人说:人呵,莫要做缺德事,若做了的话,生下儿女都是没有屁股的。难道爸妈他们真做了缺德事?

  把弟放回摇篮,我摸起自己的屁股来,有呵!两半球鼓鼓的。那么这是……   

  天渐渐地暗了,看那远远的破庙,快被夜色吞没了。妈妈还没有回来,我盼,我盼啊……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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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2 22:46 | 只看该作者
苦难的时代,应该回忆。文章有散文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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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3 01:19 | 只看该作者
那时候的确很苦,好在我生在70年代.)喜欢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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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4 20:3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陌笛和显辉的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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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4 20:42 | 只看该作者
心酸,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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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4 20:49 | 只看该作者
在那年代是这样的,现在有多少人没经历过,觉得白饭不稀罕的,可以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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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5 07:48 | 只看该作者
喜欢这样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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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5 21:4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叶柄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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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26 08:44 | 只看该作者
非常喜欢这篇文章,似乎把它放在中财散文版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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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26 20:53 | 只看该作者
感谢水版的看好,现在放入散文版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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