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距 离

陌笛

　　甲板上风很大，还下着雨，只有文涛站在那里没有别人。他一直盯着水浪从船底翻上来被搅得稀碎。水疼不疼？文涛感觉水一定很疼。如他的心一样疼。

　　娘真得老了，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娘能活一年？半年？爹去的时候他刚好十二岁，那年娘四十七。娘比爹大二十岁，是童养媳。
娘说女人是天命，和谁生活是老天安排好的，既然嫁了就要安稳听命。

　　文涛握着娘的手，娘看了他，娘没有说话。文涛知道娘恨他，恨他一离开家就是整整二十年。娘还是想他的，文涛看见娘的床头挂着文涛的木头枪。木头枪是喜凤做的。娘一直看着木头枪。文涛不敢看。

　　娘住在小山沟，文涛要娘到城里。娘听不懂，她听懂的时候，文涛还在恨小山沟和小山沟里的人。小山沟给了他生命，它不完美，文涛从大学的教堂又回到了小山沟，他压抑。他认为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文涛去了他教书的学校，学校看上去已经比以前好些。村长听说他要回来，特意把学校刷了白墙。他还听说，学生都穿着家里最好的衣服。他教过的学生在教着学生。

　　文涛去了喜凤的坟前。喜凤笑嘻嘻的模样在他眼前出现。喜凤给他洗澡，给他穿衣裳。喜凤晚上睡在地上。文涛揪喜凤的头发，说不要喜凤媳妇。那年他八岁，母亲说文涛身体不好，应该有媳妇照顾。喜凤有十五岁。

　　他不要和娘一样的童养媳。娘拎过笤帚打在了喜凤身上。喜凤说文涛是好男人。

　　娘还在骂。骂声一直到后来她知道喜凤和爹好了，她开始哭了。爹说等娘老了他照顾娘。娘成天坐在院子里发呆。文涛恨喜凤和爹，他感觉他喜欢上了喜凤，喜凤身上的味道和喜凤的眼睛在他的记忆里最深刻。

　　文涛喊着喜凤：你上来睡吧，地上冷。

　　喜凤坐在炕边，喜凤讲故事，说故事是她爷爷讲给她听的。喜凤讲着讲着就会哭。文涛很生气，说喜凤丧气。文涛听见喜凤夜里总哭，一定因为想家了，他和喜凤回过一次娘家，那也叫家啊，穷得叮当响。

　　文涛说你再哭我告诉娘去。喜凤跪在地上给文涛磕着头。

　　文涛出门孩子都在玩，他身边跟着喜凤。后来喜凤不跟着他了，他听见小孩子笑他，说他把媳妇丢了。他跑回家告诉娘，娘在地里，喜凤和爹在家，在炕上。

　　文涛十二岁那年，爹突然得了怪病。村里人说造孽啊，爹迟早会这样邋遢死的。爹死得很惨，他吐干了血死的。喜凤和娘两个女人不知道怎么办好。爹死的时候在找着什么，喜凤把手伸给爹，爹就闭上了眼睛。

　　娘一下子就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浑身抽了骨头的软。喜凤咽着泪水伺候娘。娘说她不恨喜凤了，喜凤和爹是真感情，要是她遇到心爱的男人也会的。喜凤哭得很伤心，她说她伺候娘到老。

　　文涛跑出家，在山顶上啊啊地喊。他容忍不了村里人地嘲笑，他容忍不了娘的懦弱，他感觉他爱上了喜凤。喜凤可是他的女人啊。

　　他坐在山顶上，山风跟刀子似地割着他的肉。他想他不要留在村里了，离开村子，离开山沟，和娘和喜凤绝缘。

　　文涛拼命地学习。喜凤和娘住在一个屋了。

　　喜凤和文涛说你是有出息的人，将来要做大学问的人。文涛接过喜凤给他做好的鞋，鞋穿在脚上正好。文涛离开家上了大学，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喜凤。喜凤和爹好了，也是他的女人。

　　上大学的每天文涛都想着喜凤和娘。娘说喜凤照顾她很好，让他安心上学。文涛想着喜凤身上的味道和喜凤的眼睛。

　　文涛没有去城里，他说他要回家和媳妇生活还要照顾娘。同学笑他，比村里人当时笑爹的声音大。

　　文涛本以为他就会在山沟里和喜凤生活的。喜凤看起来更好看了，虽然喜凤有三十多了，更丰满了。文涛每天上课，每天回家，每天吃着喜凤做的饭。

　　喜凤老是躲着他，躲着文涛的眼睛。文涛不知道他既然恨喜凤为什么还要回来看喜凤。喜凤有一种不可抵挡的吸引力让他回到小山沟。

　　文涛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下雨，也刮着风。文涛被雨水淋湿了，他发烧一直不退，吓坏了喜凤。喜凤到处找医生，文涛烧退了眼睛看不到东西了。

　　文涛想这就是命，命里也让他安心在小山沟里生活。喜凤每天伺候了娘又伺候着文涛。文涛想瞎了也好，她可以每天闻着喜凤的味道，他还可以感觉喜凤的眼睛。

　　没有光明的日子是难以忍受的。他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好。喜凤和他说，她打听了一个好消息，有人愿意捐献眼角膜就可以治好眼睛，可是那需要好多钱。

　　文涛快疯了，他变了，变得神经。他开始骂喜凤，怪喜凤。

　　喜凤突然有一天回来说，有一个人愿意捐献眼角膜了，说是得了绝症。文涛兴奋地抱着喜凤，喜凤赶快挣脱出来。文涛落了空倒在地上。喜凤把文涛拉起来，文涛感觉喜凤的手不似以前那么软了。家里的活都是喜凤干，文涛鼻子酸起来。

　　手术很成功。当文涛睁开眼睛他第一个就想找到喜凤。喜凤不在，文涛忽然感觉不对头，他找到医生，医生说喜凤把眼角膜给了她。

　　文涛说喜凤你怎么这么傻！喜凤说我要眼睛没有用，你是做学问的人。

　　文涛让喜凤上床来睡吧，你是我的媳妇。喜凤说我不能，我没了眼睛你爹在我心里。

　　文涛最忘不了他走时候的情景。喜凤一手拉着娘，一手牵着狗。娘说你不要走，你没有良心的畜生。喜凤说你放心家里吧，你是做大学问的人，不能在这小山沟。

　　文涛想回山沟，他每天都想着喜凤。想着、想着他就害怕喜凤，害怕娘。

　　文涛恨当初自己的卤莽。他不该强迫要了喜凤，喜凤说她只爱爹。

　　文涛不得不走了。他一离开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想着喜凤。

　　喜凤托人找到文涛，文涛回到小山沟喜凤已经死了，娘老了也要跟着走了，家里的狗也要走了。二十年过去了，一幕幕仍在眼前。他看见喜凤笑嘻嘻的样子，爹在看着喜凤，他看着娘。

　　甲板上风很大，还下着雨，只有文涛站在那里没有别人。他一直盯着水浪从船底翻上来被搅得稀碎。水疼不疼？文涛感觉水一定很疼。如他的心一样很疼。

　　小山沟的故事……在他心一样的疼痛中，一遍遍被水浪清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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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

　　封建婚姻的悲哀，往往是留下一堆令人心酸的残骸。人毕竟不是物件，随意安放就会合适。搅扰着的爱恨与恩怨，结果造成的就是悲剧。
　　文笔凝练。比以前写得好。问好～

邱天

可怜的喜凤。

叶柄

小山沟的故事……在他心一样的疼痛中，一遍遍被水浪清晰呈现。


感动的文字！
喜欢

敬一兵

二十年前的知遇，逾越了距离的障碍，一遍遍被水浪清晰呈现的时候，还是那么的疼痛，还是那么的感人。这篇小说写得好，学习！

紫烟雨朦

应该恨谁呢？

千百次回眸

可怜的文涛！

落梅

读了疼痛，好文章~

马克

　　小山沟的故事，一样痛人心扉。

陌笛

谢谢大家的鼓励!笛子努力!

春暖花开

感情的事，总是千疮百孔。

婷婷玉立

哎呀～～喜凤怎么这样？～～～精华文章～～

吴建中

最初由 000 发表
　　封建婚姻的悲哀，往往是留下一堆令人心酸的残骸。人毕竟不是物件，随意安放就会合适。搅扰着的爱恨与恩怨，结果造成的就是悲剧。
　　文笔凝练。比以前写得好。问好～

好久没看小说了，第一个跟贴的基本代表了我的意见！

陌笛

谢三位!!

陌笛

[QUOTE]最初由 吴建中 发表

忙过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