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梦魇

梁娇霞

　　
　　　　　　　　　　　　　　　　　　梦　　魇

　　总有许多的往事，悄然遗忘在时光的流逝中。疼惜我的家人总是对我说：忘了吧，这样你会快乐！可是，总有些往事，执意不肯随时光流逝……
　
　　　　　　　　　　　　　　　　　　　　　　　　　　　　　——题记

                             　　　一、 雨夜逃亡

　　　　　　　　　　　　　　　　　　　　１、　　

　　“砰！砰！砰！”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响，我打开门，看见哥哥焦急地站在我房门外，看见我打开房门，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就下了楼，悄悄地趴在父亲窗口，看看没有动静，拉着我打开后门走了出来。

　　“哥，怎么了？咱们要去哪里？”天下着雨，后门外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被哥哥拉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玉米丛中，我问着哥哥。

　　“妞妞，别怕！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哥哥边走边答：“我怕咱爸找人来伤害你，咱们还是趁天黑回老家吧。”我心一惊，爸爸会找人来伤害我？不会吧，他毕竟是我的爸爸啊，可是，他已经被气急了，他真会伤害我吗？

　　　　　　　　　　　　　　　　　　　　２、

　　我们家开了一个经销瓷砖壁画之类的建筑材料商店，是小镇最早开此类商店的商户。
　　
　　经营几年的商店生意好得让人眼红，我们家第一个买上了电视，第一家盖了贴着瓷砖与美丽壁画的房子，第一个买了不用扇就自动转出凉风的电扇。我的父亲也是第一个在本地闹出外遇的男人！都说“温饱思淫欲”，我的父亲未能逃出这个怪异的圈子。

　　给我们家帮工的女孩，那个比姐姐小几个月但却比我大好几岁我天天喊“玲姐”的女孩，爬上了父亲的床，从此引发了我们家长达八年的战争。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是真爱我父亲还是只想要父亲的钱？在与父亲一起的日子里，原本家境贫寒的她，家里竖起了两层小楼，她手上戴上了连我母亲都没有的金戒指，颈上多了条闪着金光的足金项链。她要的真是那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的心吗？看着她的变化，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的父亲，为她陷入疯狂，他开始闹着和母亲离婚，他喝酒他耍无赖他闹得我们原本幸福的家从人人仰慕的云端落入地狱。他象变了个人，他不再是我们那个原本慈爱的父亲。

    　　店里的货物早已不全了，许多顾客需要的瓷砖壁画都已缺货，父亲却依然不去进货。母亲已经被他逼走了，太多次的争吵与绝望已让母亲濒临疯狂。

　　两位舅舅为了他们亲爱的姐姐，与父亲由争吵升级到大打出手，这让父亲一直怀恨在心，天天向我们念叨舅舅打他的事情，我很想问父亲：在你那样伤害他们的姐姐之后，他们不应该打你吗？所有的质问在心中转了又转，却没有问出口。我已习惯沉默，已不大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意图。
　
    　　暮色开始占据屋内的空间，还有我的心，父亲的脸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３、

　　母亲是被父亲逼走的，他甚至想杀了母亲。当我闻讯回到老家，看到堆满屋子的柴火，还有放在窗台上的两瓶毒药时我才知道，我的母亲经历了多大的惊悸。她逃回了外婆家，不敢再回那个曾经是她最温暖最爱的家。
　　
　　母亲托人带信给我，要我到外婆家去看她。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昔日的美丽消失了，憔悴了，瘦了好多好多，然而惊悸依然残留在她美丽的眼睛里。

　　母亲哭泣着对我诉说着那次的遭遇：

　　父亲回到家中，要母亲选择离婚还是死。母亲说，她不离婚，也不会死。被恶魔迷了心的父亲，他竟然从外面抱来大堆的柴火，还有两瓶敌敌畏。他要母亲陪他一起死。母亲拼命挣扎，她的头发被父亲揪得大绺大绺脱落，天佑我的母亲，她终于逃出了父亲撕扯，逃到对面伯伯家门口躲藏，直到父亲离去，才敢出来逃到我外婆家。

　　母亲拉开她的头发，我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原本浓密的青丝已被我的父亲揪掉！

　　我的父亲，你怎可这样对待我贤良的母亲？你真的成了恶魔了吗？

　　　　　　　　　　　　　　　　　　　　４、
　　
　　是谁在争吵？窗外传来谩骂与撕打的声音，有母亲的声音，有父亲的声音，还有玲姐的声音，还有是谁的声音？怎么那么多人？母亲回来了么？我连忙穿上父亲为我新买的鞋子，冲下楼，通往店铺外面的门全部被父亲从里面上住了，我打不开。可是，我的母亲在外面被人围攻，她一个人怎能打过那么多人？我要去救我的母亲，我不能再让我的父亲伤害母亲。
               
　　心急如焚的我开始使劲撞门，期望能够将门撞开。我已顾不得身上撞击的疼痛，我发疯地撞这门，大声喊着：“别打了！快开门！！”

　　门被父亲打开，他惊异的看着我：“妞妞，你怎么了？”我顾不上与父亲说话，冲出商店。门外，除了纳凉的人们再无其他人，母亲呢？她到哪里去了？

　　我沿着公路朝前跑去，我要去找我的母亲，我不能让她任人欺凌。跑啊跑啊，我的妈妈，你在哪里？为何我找不到你？我站在十字路口，望着空空的马路，孤独、悲切伴着泪水，一起向我涌来，我的妈妈，你在哪里？

　　父亲气喘吁吁追来，拉住我的手说：“妞妞，你怎么了？你跑什么啊！？”

　　我看了父亲一眼：“爸爸，我妈呢？我听到我妈回来了。”

　　“傻丫头，你妈不是在你外婆家吗？她没有回来啊！”父亲看着我，半响，才回答我。

　　我低下头，转身往回走，眼泪却忍不住再次掉了下来。妈妈，你真的没回来吗？太好了，你没有被人欺负，太好了！

　　    父亲跟在我的后面，默默无语。

　　　　　　　　　　　　　　　　　　　　５、

　　我已经不敢睡觉。
　
　　我害怕梦中恶灵无休止的纠缠。
　
　　然而，我又不能不睡觉。因为，疲倦深深地向我袭来；因为，每一个白天，我还要集中精力看管已经摇摇欲坠的商店。

　　每每夜半，我都会由噩梦中惊醒，我会听到父母在争吵，我害怕这样的争吵。我会打开房门，站在二楼的柱子旁边倾听，直到确定没有争吵声，才回到我的小屋里面。我不敢再睡，于是，就站在窗口，等待着天亮。

　　我开始服用安眠药，我要我的晚上还能再多睡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我已经害怕了每晚等待天明的惶恐与煎熬。

　　卖药给我的叔叔一直在劝我：“妞妞，你别想那么多，你现在精神压力太重了，别想那么多啊，叔叔不希望你一直吃药。”

　　我感动，但是，我知道，我已经离不开安眠药了。

　　我要疯了吗？我不知道。我已经疯了吗？我不确定。

　　　　　　　　　　　　　　　　　　　　６、

　　“爸爸，你为什么一直不进货？你不知道店里的货已经快没有了吗？”我质问着父亲。

　　“现在不进，过几天再进。”父亲回答着我。“你妈也不回来，我怎么去进货？”

　　“那是你把我妈逼走的！她不走难道在家里等死吗？”

　　“你们就知道向着她，你舅舅们打我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话？？”

　　“那是因为你辜负我妈！那是因为你背叛了我妈！那是因为你对不起我妈！替他们能看着姐姐被你气死，而不能替他们姐姐出头吗？”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父亲争吵。争吵声贯穿整个夜，父亲负气而走，我则被哥哥拉到楼上我的房间。

　　　　　　　　　　　　　　　　　　　　７、

　　雨越下越大，我和哥哥走在玉米田里，哥哥拉着我朝他认准的方向走，而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玉米叶子划在我只穿了短袖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疼；雨落在只着单衣的身上，透骨的寒；父亲真会害我吗？我无比恐惧。

　　我们是在逃亡。急冲冲，气喘喘，不敢停下脚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逃，赶快逃，逃的越快越好，逃得越远越好。

　　路，如果我们的脚下真有路的话，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玉米田一块连一块掩护着我和哥哥逃亡。

　　泥泞的田地里，我的鞋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

　　“哥，咱们要到哪里去？”我茫然的问着哥哥。

　　“妞妞，咱们先到咱姐家，然后再回老家找咱叔叔和二爷爷。”哥哥边走边回道。

　　“哦！哥，咱爸真会害我吗？他是咱爸啊～”

　　“妞妞，咱妈一直交代我要保护好你，你还小，女孩子经不起伤害的。我怕他找别人来祸害你，妞妞，你别怕，有哥哥呢！”

　　漆黑的雨夜笼罩着惶惶逃遁的我们……

　　那夜的雨，那样的冷。那夜的路，那样的漫长……

　　那夜的路，那样的漫长……

                                    二、父亲的眼泪


　　父亲的一滴眼泪，灼疼了我的心
　　原本执意去恨的心瞬时瓦解
　　父亲，告诉我，我要怎样去爱你？

　　父亲的一滴眼泪，灼疼了我的心
　　父亲，告诉我，我要怎样原谅你？

　　　　　　　　　　　　　　　　　　　　１、

　　这是怎么了？原本好好的早餐，居然会变成一场灾难。

　　十分钟前，我们还在一起吃早饭。因为我胃口不好，吃的太少，父亲要我多吃点，哥哥就劝父亲说我不想吃就算了吧，结果，父亲将一碗饭全部扫在了我的身上。哥哥见状大怒，拉起我就往外面走，父亲拦在门口，争执起来。

　　“妞妞，你敢走一步试试！！”父亲怒道。

　　“妞妞，走，跟哥哥走！”哥哥拉着我。

　　我站在门口左右为难，哥哥拉起我就走。父亲扬起手，一个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顿时傻了，捂着脸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父亲。父亲的脸色转来变去，有怒气，有疼惜，也有着一丝后悔，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哥哥大怒，一脚将房门踹了个大洞拉起我冲往门外。


　　夏日的阳光刺眼的照耀着小镇，哥哥的背心被父亲揪坏了，拉着我的手，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哥哥，我们怎么办？我们到哪里去？”我茫然的问着哥哥。

　　“妞妞，没事的，咱们等会回老家好了。”哥哥说完后问我：“妞妞，你的脸疼不疼？”

　　“哥哥，不疼。”我手捂着脸，轻声回道。脸上火辣辣的，并不觉得有多疼，只是我的心依然沉浸在爸爸打我的那一刹那。

　　“来，给哥哥看看。”当哥哥看到我肿起半边的脸时，心疼的说道：“他居然敢打你，妞妞，不疼啊，有哥哥在，不怕！”
　　
　　　　　　　　　　　　　　　　　　　　２、
　
　　“妞妞，中午了，你想吃什么？”父亲小心翼翼的问着我。

　　“我吃烩面好了，爸，你呢？”

　　“哦，我也吃烩面好了。”

　　“哥哥，你呢？你想吃什么？”

　　“我也一样。”

　　“哦，爸爸，让隔壁全部做成烩面好了，我去跟他们说去。”

　　走出商店，我朝隔壁的饭店走去。因为妈妈不在，我们三餐几乎全部在他们那里解决。

　　原本哥哥准备带我回老家的，却被邻居的叔叔给拉了回来。好说歹说，哥哥终于同意带我回爸爸那里。爸爸看到我们回去，只是长叹口气，不再多言。


　　“爸爸，面条好了，您先吃吧。”我将做好的面端到父亲面前，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

　　“爸爸，对不起，是我不好，爸爸，是我太任性了。”我端着面条，轻轻对父亲说。

　　“唉，你这小妞妞啊……”接过我手中的面条，父亲的眼一红，低下头，也不管刚做好的面条烫不烫，就往嘴里吃。一滴眼泪，随着他的动作，落入滚烫的面碗里。

　　我的心突然揪成一团，我从来没有看到父亲落泪过。

　　“爸爸，对不起，是我错了，您别生气啊。”我的咽喉有些发紧。轻抚着父亲的肩，我哽咽着对父亲说着。

　　父亲抬头看着我，湿润的眼睛里有着悔恨。父亲伸手抚着我依旧青肿的脸：“妞妞，不疼吧，都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该打你啊……爸爸是担心，你就吃那么点，怕你吃不好啊……”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突然察觉，我和哥哥用了怎样的粗暴伤了父亲的心，站在父亲身边，轻抚着父亲的肩膀，看着父亲鬓角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发，从来没有这样深刻的感觉：父亲，他苍老了……
　　
　　　　　　　　　　　　　　　　　　　 ３、

　　“哥哥，我们是不是错了？”站在窗前，我轻声问着哥哥。

　　“妞妞，我们没错，是他错了，是他对不起咱妈。妞妞，你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只是在演戏，你不要被他骗了！”哥哥沉声对我说着。

　　“我们没错吗？可是，哥哥，他从小就那么疼我，疼我们，哥哥，他不是一个坏爸爸啊……”我低着头，有着迷茫，有着难过。

　　由于我是家中的小幺妹，从小，父亲就对我疼爱有加，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总会想到我，我是在父亲手掌心里长大的啊。

　　还记得年幼时由于太调皮，才四岁的我学着小伙伴爬到围墙上要勾榆钱吃，被农忙回来的父亲抓个正着，气急的父亲狠狠的打我两巴掌。结果，当天下午，我就发起高烧，父亲背着我冒着大雨送我到卫生所打针，生性怕疼的我抵死不打针，闹的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先买糖果哄住我，然后再打针。

　　从那以后，父亲再没有打过我。他总爱说，这小妞妞身体太单薄，受不得那个吓……

　　爸爸，爸爸，你真的已经完全变了吗？你真的决定要放弃妈妈和我们吗？为那样丑陋的女子，你要放弃我们吗？我头抵着窗户，陷入沉思。

　　“咦？妞妞，你看，那不是咱爸吗？他夹个皮包去哪里？”哥哥轻轻推着低头沉思的我。

　　街对面，只见父亲夹着黑色的皮包，快步向前走着。奇怪，他去干吗呢？我的心里嘀咕着，也许父亲是去存我们今天商店的营业额吧，银行快要下班了。

　　窗外夕阳依然灿烂地照耀着这个小镇，我眼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父亲的脚步。父亲疾速前行着，他直接走进对面的银行，哦，父亲是存钱的啊，我暗自低笑着。

　　一会儿功夫，父亲从银行走了出来，继续往前走去，奇怪，他要到哪里去？我暗暗猜测着。

　　斜对面的转角楼下，父亲站住了脚，一个女人从楼那边走了过来，她是谁？我眯上眼睛。

　　那不是玲姐吗？她怎么来了？父亲见她做什么？

　　只见父亲快速从皮包里取出几沓钞票，迅速递到玲姐手中，两人低语几句，父亲转身往回走来。

　　天，似乎一下变的阴暗起来，阳光一下被乌云挤到了看不到的远方。

　　我和哥哥呆呆的站在窗前，看着父亲一脸微笑走回我们商店。
　　
　　要变天了吗……

　　楼下，父亲在大声喊着我和哥哥吃饭，我和哥哥走下楼，看到父亲洋溢着一脸的笑，那笑，竟是如此的刺眼，那笑，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寒冷……

　　商店被沉沉的暮色渗透，天，要变了吗……

　　　　　　　　　　　　　　　　　　三、　劫　　数

　　热，灼烈的热，似乎有个大钟笼罩在我的身上，钟的外面火一样焚烧。我呻吟着，挣扎着从梦中惊醒……
　　　　　　　　　　　　　　　　　　　　１、

　　夏天匆忙的走了过去，秋天带着萧瑟离开，一转眼，寒冷的冬天夹杂着大量雪花到来。

　　天，冷了……

　　由于今年和几个建筑工地达成协议，我们给他们供应工程所需瓷砖，货款则等工程验收后一次付清，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对方连预付金都没有给。我们商店的资金周转一下陷入困境，父亲开始起早贪黑的出去要账，原本当初说得好好的建筑商，突然一个个都成了大忙人，忙得找不到踪迹。

　　连着一个月的时间，父亲由最初的自信转变成如今的焦虑不安。几万元呢，这原本对我们构不成多大压力，但却意外得成了我们的负担。

　　玲姐自从上一次露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玲姐、玲姐，我已太习惯这样称呼她了。

　　父亲慢慢变的沉默，他经常会在我们面前提及我们的母亲，他经常会叮嘱我们：

　　你们以后要孝顺妈妈，她是一个好女人。
　
　　你们要知道，羊羔跪乳，以后你们一定要孝顺妈妈

　　……

　　我和哥哥听在耳里，烦在心里，我们当然会孝顺妈妈，这还用你说吗？

　　父亲会看着我和哥哥，低叹一声，然后走开。

　　他数次要到外婆家接妈妈回来，因为我和哥哥的阻拦没有去成。外婆她老人家因为妈妈的事情，已经气得卧床不起了，我们怎么可以让父亲再去闹？万一，外婆有个三长两短，妈妈以后还怎么活啊！

　　父亲开始沉默，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给我们供货的厂家失去了耐心，开始隔几天就过来要次账，我们欠他们的货款也是几万块钱，搁谁身上谁不急啊。

　　父亲每天一大早就会出门要账，每天傍晚，垂头丧气回来，我已不忍再问父亲要账结果了。

　　哥哥已经返校读书，现在也就我们父女每天相依为命了。

　　而我，我比父亲更沉默，如果没必要，我会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

　　　　　　　　　　　　　　　　 　　　２、

　　“妞妞，你怕不怕爸爸？”父亲突然问道。

　　“怕？我为什么要怕你？”我盯着父亲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姐姐哥哥包括你妈妈都怕我，为什么你会不怕我？”父亲依旧问着。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有什么可怕的？不，我不怕你！”我回道。

　　“你不怕我吗？以后你会怕的，我会找个老天爷来让你害怕的！”父亲喃喃说着。

　　老天爷？什么老天爷？我迷惑的想着。

　　“太象了，太象我了，这个性，这脾气，唉，这丫头，太象我了～！”父亲已经低语着走了出去。

　　老天爷？什么老天爷？我依旧迷惑的盯着父亲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３、

　　父亲呢？他到哪里去了？今天下这么大的雪，他怎么没有在店里？我店里店外找了几圈，依旧没有父亲的踪迹，他自行车也不在店里，他去哪里了？

　　正慌忙寻找的我听得门前有动静，连忙走了出去。只见父亲歪歪倒倒的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妞妞……妞妞，快来……”父亲含混的喊着我，我连忙上前扶住差点摔倒的父亲，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我直皱眉头。

　　“爸爸，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去哪里喝酒了？”帮父亲把自行车放好，我搀着他往楼上走。
　　
　　“我啊……我和你张叔叔喝酒去了……”张叔叔？欠我们账的张叔叔？我仔细回想着。

　　“哦……对了，走，妞妞，咱们到你外婆家接你妈妈回来，她一直住你外婆家也不是个事儿啊……”被我好不容易搀到楼上房间的父亲突然一转身又往外走。

　　“爸爸，你好好休息吧，别去外婆家了，你没看，外面下那么大的雪啊，咱们等雪停了之后再去好不好？”我柔声劝着父亲。

　　外婆家，父亲是坚决不能去的，那里有我重病卧床的外婆，还有我九死一生的母亲，我不能让父亲去。万一，他又起什么歹心可怎么好？
　　
　　“没事的……妞妞，咱们现在就去吧，正好现在爸爸有空……”喝酒后的父亲力气很大，我用了全身力气才将他揪住。

　　“爸爸，爸爸，咱们回头再去好不好？而且，你现在去，被舅舅们看到，还不又闹起来啊爸爸……”我使劲揪着父亲，眼泪不听控制直往下掉。

　　父亲看着我的泪脸，突然，停止了挣扎。

　　“哦……妞妞别哭，咱们明天再去吧，妞妞别哭，爸爸睡觉啊……妞妞别哭……”父亲一转身躺倒在床上，不再动了。

　　“爸爸，那你休息，我出去看店了啊。”我哽咽着对父亲说道，看着父亲轻轻点了点头，我转身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父亲再度闹着要上外婆家，我将父亲房门反锁。

　　正要下楼，却听到父亲在哭，父亲怎么了？我停住脚步，站在楼梯旁侧耳倾听。

　　“玲，玲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把所有的钱全部都给了你，你怎么可以跑掉？你让我怎么去支撑这一摊子？你不是说你要等我吗？你怎么可以跑掉？”父亲的醉话一下砸入我脑中。

　　这就是原因吗？这就是今年父亲急于给建筑商供货的原因吗？这就是我们今年资金这么困难的原因吗？我的父亲？

　　“妞妞她妈，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父亲依旧在哭着，我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一转身，我奔下楼去，不再听父亲的醉话，真的是醉话吗？我多么宁愿是啊……

　　　　　　　　　　　　　　　 　　　　４、

　　我和父亲之间似乎陷入了僵局，父亲依旧是每天要账，每天空手而归，我则守着货物早已不全的商店。

　　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天看着父亲越发苍老的身影，我的心总是会疼，可是，我已经不会说了，我恨他！我恨他为何要迷恋别的女人，我恨他将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数给了那个狐狸精！我恨他为何要逼走我贤良的母亲，我恨他！我恨他为何要将一个美满家庭拆散到如今的地步，我恨他！

　　我每天冷冷的看着他进进出出，我无法勉强自己去和他说话。

　　父亲，更加沉默，闲暇时，他会拿着一本本相书看得入神。


　　“妞妞，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给我们供货的厂家推销员问我。

　　“我最大的心愿啊，我最大的心愿，其实挺简单的。”我微笑着回道。

　　“给叔叔们说一下好不好？”推销员兴致勃勃的看着我。

　　“我最大的心愿啊，就是我们全家可以坐在一起吃顿饭，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有温馨的吃顿饭，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我轻笑着答道，多么宏伟的心愿啊。

　　推销员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他们一定不了解，这对我有多重要，虽然，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平常的生活。

　　父亲一大早就说回老家看看，现在已经到下午了，他还没有回来，这两个推销员从中午等到现在了，但是父亲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和他们清账。我没有钱！

　　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屋子里已是昏暗一片，我起身将电灯打开。

　　“妞妞，妞妞……”外面有人在喊我，谁啊？我出门去看，同村的一位叔叔正站在店外准备扯着喉咙再喊。

　　“叔，你找我？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连忙问道。

　　“妞妞，你爸爸要我给你捎信，要你下午回去一趟。”他冲我说道。

　　“现在啊，不行啊，我这里厂家还在等着呢，再说天也晚了啊，叔，你回去跟我爸爸说，我明天早上再回去好不好？”我说道。

　　“那好吧！妞妞，那我回去了啊。”叔叔说完，冲我一挥手，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我慢慢转回店里，对推销员说明情况，让他们先回去，回头再过来。看着他们离去，我慢慢收拾起店里摆在外面做广告的一些货物。

　　天，已经黑了……

　　　　　　　　　　　　　　　　 　　　５、
　　
　　我又陷入那个梦境。热，依旧灼烈，似乎有个大钟笼罩在我的身上，钟的外面火一样焚烧。我呻吟着，挣扎着从梦中惊醒。这是什么预兆？已经好多天了，一样的梦，一样的热，这是怎么回事？

　　我呆呆坐在床上，看着漆黑的窗外，不敢再睡。

　　这是什么兆头？为什么会一直做这个梦？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害怕了那样的热……


　　一大早，走进村子，就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乡亲们站在村口，一看到我就连忙对我说：“妞妞，你赶快回家去看看吧！”

　　怎么了？我纳闷的骑着车子往家里走。路上，平时见面亲亲热热的婶婶大娘都只和我说一句话：“妞妞，快回家看看吧！”

　　怎么了？我不由得加快速度，走到我家门外，只见许多人围在我家门口。

　　一看到我，连忙让开一条路：“妞妞，你赶快进去，你爸爸服毒了！”

　　我爸爸服毒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停好车子，往院子里走去。

　　我的叔叔婶婶还有邻居的伯伯大娘们围在一起，旁边放着一辆板车。

　　他们在做什么？

　　“来来来……快点，来，将他抬上来！”随着邻居伯伯一声令下，我看到了我的父亲，天，那是我的父亲吗？

　　他的脸上泛着青气，他的口里吐着白沫，他的眼睛虽然紧闭，但是却依然在挣扎着不要大家碰他。
　　
　　我呆呆站在一旁，傻傻看着这一切。直到邻居伯伯一声喊：“妞妞，还愣着干吗？还不快来帮忙？！”

　　我机械的走了过去，弯下腰，扶住爸爸的臂膀，爸爸不再挣扎，任我们将他抬上板车。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语声：“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抬眼一看，是我姐姐和姐夫，他们奔跑进院就愣在了那里。

　　“姐，姐你快来啊！”我大喊一声，姐姐方始醒过神来。

　　随着一声呼喊，邻居们让开一条路，姐姐姐夫推着车子就往外跑……

　　　　　　　　　　　　　　　　 　    ６、

　　医院里，叔叔婶婶姑姑都已经到了，哥哥也被一个电话从学校喊了回来，父亲经过初步抢救，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天已经黑了，经过一天的折腾，大家都已疲惫不堪。

　　哥哥姐姐要我先回店里休息，这里他们在就可以了。

　　我沉默的往回走，临走时哥哥的话还响在耳边：妞妞，你别怕，他肯定又是在演戏！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我心里一阵悲哀，演戏？有人会这样演戏吗？多么荒谬的事实啊～

　　一整夜的恶梦，惊的我天一亮就又再度往医院赶去。

　　父亲已经醒了过来，但是，他的眼睛却看不到东西。他对我们说，他想见我们的妈妈，他的发妻。

　　我们的妈妈，她在二十多里外的外婆家，我骑着自行车，赶往外婆家。


　　“妞妞，你怎么来了？”舅妈一看到我就问道。

　　“舅妈，我妈呢？她在哪里？”我连声问着，已经顾不得应有的礼节了。

　　“你妈在后院啊……”舅妈话还未完我就朝后院奔去。

　　“妈，妈，你快回去吧！咱家出事了……”看到正在后院和姨父姨妈说话的妈妈，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妞妞？你怎么来了？怎么了？”妈妈一看到我，连声问道。

　　“妈，我爸爸他自杀了，你快回去看看吧，他现在在医院抢救呢……”我泣不成声的对妈妈说道。

　　“什么？你爸爸自杀了？”妈妈不禁动容。

　　“是啊，妈，你快回去吧，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看到你……”我哭着对母亲说道。
　　
　　“姑姑，别回去，说不了又是他玩的小把戏。”舅舅的大女儿连忙阻拦。

　　“再说，姑姑，象他那样的人死了就死了，活该！”大表姐如是说着。

　　我已无法顾及她的话，我只看着我的母亲，我希望她能回去，看看我的父亲，也许，这已是最后一面了……

　　母亲沉吟再三，无法决定，她已经怕了父亲再三的加害。

　　姨父在旁边看着，对母亲说道：“小妹，干脆这样吧，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是真的，你再回去好不好？”母亲闻言，点了点头。

　　“妞妞，就这样吧，让你姨父先和你去看看，好不好？如果是真的，妈妈再回去，你知道，妈妈真的怕……”我无言的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和姨父走出外婆家。

　　　　　　　　　　　　　　　　　　　　７、

　　我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驰在路上，我的父亲，他还在医院，我得赶快赶回去守着他去。姨父看着我，几次欲开口，都没有说出话，只是跟着我一路疾奔。

　　咦？路上走着的老太太是谁？怎么那么象我奶奶？她怎么边走边哭啊！我连忙停住一看，确实是我奶奶。

　　“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我连忙问着奶奶。

　　“妞妞，你赶快去医院吧，你爸爸毒性又犯了，医院正在抢救呢……医生说你爸爸，你爸爸这次很危险……”奶奶边哭边对我说。

　　我飞身上车疯狂的往医院赶去。

　　医院抢救室里，我的家人都在里面站着，医生正在给我的父亲进行抢救，我跪在父亲病床边，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我祈祷所有的神灵，只要父亲能无恙，就算换我的命去都可以。

　　我的姨父已经赶着回去通知妈妈去了，我不知道妈妈是否还能见到父亲。

　　医生下达着一系列的口令，护士们来回穿梭在抢救室，我的父亲挣扎在死亡线上。

　　突然，父亲剧烈痉挛起来，医生大声喊着我们：“快，快，快过来摁住他，不要让他动！”

　　我们一起使劲摁住父亲的四肢，父亲在一阵剧烈抖动后恢复了平静。

　　我看着父亲，他的眼半睁着，带着迷惑，带着好奇，我不知道他看到什么。

　　医生要护士取下了所有的抢救器械，对我们说了一声节哀顺便后，转身离开了抢救室。

　　我的家人痛哭失声，我才明白，我才知道，我的父亲，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我轻轻伸出手，缓缓将父亲半睁的眼皮抹了下来。父亲，他真走了。他就好像睡着了一般，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只是，他的呼吸已经不在。我跪伏在父亲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睡容，我的眼里，流不出一滴泪……

　　　　　　　　　　　　　　　　　　 　８、

　　父亲走了，以他认为最好的方式。面对走的方式，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父亲的离去。

　　父亲走了，他留给我们一个满目疮痍破碎的家，还有一屁股外债。父亲释然了，而我的母亲，她用她柔弱的双肩挑起了一切。

　　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回去，会是怎样的结局——父亲不会选择这样的路，还是我会被父亲带走？

　　也曾这样问过我的兄姐，他们沉默着，沉默着，或许，他们也曾这样想过吧……

　　玲姐，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多年后，等我有能力举起复仇之剑时，辗转而来的消息是她已经死了。她父亲利用她勾引男人的钱出去勾引着女人，她死时，下身已经完全溃烂……

　　我没有再去查证消息的真实性。

　　一直记得那夜的雨，那天下午突然阴霾的天空，那天下午，父亲那带着好奇与迷惑的眼神，这一切一切成为我心中永远无法言喻的痛。　　　　　

　　所有的记忆，向着黑暗，沉沦，紧追其后的阳光，也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尾   声

　　热，依旧灼烈，大钟依旧笼罩在我的身上，钟的外面依旧火一样焚烧。我呻吟着，挣扎着从梦中惊醒……

　　姐姐对我说：妞妞，忘了吧，如果可以，忘掉所有的一切吧，那样你会快乐。

　　哥哥对我说：妞妞，能忘就忘了吧，只要你能快乐。

　　妈妈看着我：妞妞，忘掉吧忘了一切。

　　忘记？我可以选择忘记吗？我可以吗？我已经忘记了太多了。

　　我还可以忘记吗？再遗忘下去，我还能记得什么呢？
　　
　　过去的一切，使我窒息。忘记，我可以忘记吗，如这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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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笛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想太多也过去了.一个人在落脚的瞬间就决定了方向.谁知道选择的路会如何呢?预定未来,给自己点点的欢笑.明天也美好......

以我的文章不好写.辛苦了.

叶柄

问好

一瓢水

语言好，故事性强！

左显辉

好长的文章，读完后有厚重感。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写得很生动，很感人。精华作品！

梁娇霞

谢谢各位的支持~谢谢~

春暖花开

生活就是这样，烦琐不已

落梅

真实，感人。

000

　　令人动容的文字。问候。

梁娇霞

谢谢各位~你们的支持让我的心中暖暖的~谢谢~

湘香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想太多也过去了.一个人在落脚的瞬间就决定了方向.谁知道选择的路会如何呢?预定未来,给自己点点的欢笑.明天也美好......

以我的文章不好写.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