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名人老宝的故事

王坚平

　　老宝是个孤儿。其实，老宝有过官名，只是时间久了，村里人都老宝长老宝短地叫顺了口，就忘了他那个体面的名字。

　　老宝曾娶过一个漂亮的女人，那时的老宝高大、魁伟，不像现在这样躬腰驼背。

　　那年月很穷，家里人净吃菜叶子充饥，老宝饿得眼前发黑，身上的肉棱子渐渐瘪了。老宝女人脸上也起了糙。有一天，老宝收工回家，看见女人把他留种的芝麻炒了半勺，掺了少许食盐，要等老宝回来拌菜下饭。老宝心疼得一揪一揪的，火一下窜上了天灵盖。那霎儿，女人正在喂猪，老宝嘴里骂了句败家的玩意儿。女人没来得及回头，稀里糊涂就被踹进了猪圈。

　　翌日，老宝疲惫地炕上爬起来，到处寻不见女人的踪影。村里有人说，老宝的女人跟常来村里卖山货的男人跑了。眨眼就是十多年没了，老宝再也没讨上女人。夜里，老宝瞅着房檩，起过再讨女人的想法。无奈，老宝沾了打女人的坏名声，加上家里穷，连老鼠也不愿光顾，眼见一生的岁月熬过了晌儿，就渐渐死了心。有人拿他逗乐说，老宝，等讨饭的疯女人再打你门前过，你把他拽家里去，好歹有块地儿，好给你生儿子。老宝抹了把嘴边的涎水，挺了挺塌了的胸说，谁有老子快活？老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作到天上去，玉皇大帝都不管。

　　老宝做不了地里的活，庄稼都荒了。俗话说，艰年饿不死小家雀，村里也有老宝善做的营生。村里有个古老的风俗，谁家死了人，都要请一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男人摔孝盆子，此差非老宝莫属。每有祭日，老宝总是披麻戴孝，双手捧着孝盆，裂着厚唇嚎啕，蹒跚地走在送殡队伍的前面，如死了娘亲一般伤心。到了庙前，大伙一齐跪地的当口，老宝总是恰到火候的将瓦盆一掷，哗啦一声，瓦砾满地，香火飞溅，刹那，引得送殡人呼天喊地，悲歌不停。老宝则装模做样拍拍手上的灰，揉了把眼睛，站到一边，看谁哭得不伤心，没有做后辈的样子。

　　回来的路上，老宝还是走在前头。他心里惦记着那顿待客的酒菜。也有要好的人家，赏给老宝两块钱。老宝借酒遮脸，急不可耐地将钱抓过去，掖进裤腰里，然后打着饱嗝，醉醺醺走在大街上，放开沙哑的劈嗓吼几句半生不熟的歌儿：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人听了骂他幸灾乐祸。老宝仗着酒胆，反击道，有唱红的就有唱白的，好样的你不打阎王门前走。说着，朝人家脸上哈秽气，吓得人家赶紧回家掩上门，门缝里飘出一句，好鞋不踩臭狗屎。这时，老宝不跟他计较，继续哼着小曲儿，嚷道，南庄北疃，老子好歹也有个名气，到了用我的时候，别怪老子拿架子！

　　老宝家的草房子很小。屋里一盘锅灶连着土炕，没有别的家当。吃饱的老宝躺在炕上睡懒觉，孩子们常结伴调皮地趴在他家的窗外，大声吆喝着，大老宝，披着一件破棉袄……老宝愤怒地从炕上爬起来，操起一把笤帚疙瘩骂，兔崽子，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孩子们吆喝着，一窝蜂似地跑远了。有一次，一个孩童没跑脱，让脚下的木柴拌倒了，老宝一手揪住他的衣服，一手扎煞着巴掌，眼睛放着凶光。孩童吓得哇哇大哭，脑袋缩进衣领里。老宝将巴掌收拢了，将孩童抱回屋，嘴里说，一个大小子，哭得啥。说罢，从枕边的一个小盒子里，摸出皱巴巴的两块糖……

　　老宝的胆量也是出了名的。那次村里一户人家准备把晒好的麦子收进大磁缸里。那人掀开缸盖一看，惊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原来，缸底盘着一条大蛇。老人们说过，在粮缸里做窝的蛇不叫蛇，而叫“圣虫”，凭空能在粮缸里生出若干米面来。若是惹翻了它，家里不但粘不了光，还要遭殃。这家人住了几日，心里横竖是个不塌实。老宝听了，撒着大脚丫来到这家人家，冲人家说，这是条赤练蛇，不是“圣虫”，有毒得狠。一家人吓得腿索索发抖。老宝说，你给我抄几个鸡蛋，舀两盅酒。人家做酒饭的工夫，老宝在天井里找了根木棍，像个勇士，一把将缸盖揭开，将木棍在缸地三转两转，一条大蛇就像一条绳索，缠绕在了木棍上。只见老宝拎起蛇尾，大蛇像黑色的闪电，在半空里蜿蜒着，吐着长舌，煞是骇人。老宝将大蛇猛抖了两抖，那蛇刹那如酥了骨头，僵着不动了。老宝酒足饭饱后，将蛇提到后山上放生。有人问他，你胆量大，咋不拿蛇下酒。老宝嗤之以鼻，说，它绝了根儿，谁管老子酒饭？做人，不能光看着鼻子底下这点儿地方。

　　老宝老了，背驼的厉害，耳朵也不灵了。天变冷的时节，老宝总抄着手，在墙边晒太阳，满脸的皱纹，跟他做伴的只有一只半瞎的老猫。

　　而村里给死人摔孝盆子的事，老宝还能胜任，别看他老的不成样子，腰立不直了，腿也在风中颤着，可摔起来还是有个准头，从没给人家丢过人。只是村里人有远见的人忧心地说，若是老宝走的那天，谁为他摔孝盆？再而后的日子，村里有了白事，去哪里寻这样的人选？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左显辉

个性鲜明。不错！

王坚平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个性鲜明。不错！

多谢鼓励，辛苦了。

王坚平

最初由 何启峰 发表
嗨，我有看了一遍，真感人，没有生活是写不出来的！

谢谢，相识从为文开始，问好。

左显辉

点！

叶柄

很有特色，尤其语言
欣赏了！

陌笛

一个人的存在实际是多么重要。等到真正地离开才明了吗？此文提醒得好。

李舍

关注底层人物的命运，写活了一个可怜的老人：）认真学习，顺致问候！

王坚平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点！

多谢多谢！

王坚平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一个人的存在实际是多么重要。等到真正地离开才明了吗？此文提醒得好。

是啊，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也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王坚平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很有特色，尤其语言
欣赏了！

谢谢鼓励！

王坚平

最初由 李舍 发表
关注底层人物的命运，写活了一个可怜的老人：）认真学习，顺致问候！

这是我下笔的方向。问候李舍。

拈花微笑

突然想到唐.马克林写梵高的那句歌词，“清晨琥珀色的田野，饱经风霜的脸，在艺术家灵性的笔下得以再现。”

王老师好文字。

济南识小

但一个独特的人物立在了我的眼中.

武诚

最初由 王坚平 发表
这是我下笔的方向。问候李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