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毛仔盖厝

冯顺志

　　　　　　　　白毛仔盖厝（短篇小说）

　　　　　　　　　　　　　　文/冯顺志

　　傍晚。写累了出去兜风溜脚儿，遇上一位多日不见曾经在一起搞创作的朋友。老熟人了免寒喧，互相询问起近来出了哪些新作。我对他说：“今年春节期间我回家探亲，顺便拐到我曾经插队的地方，住了几日。目睹那里的农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心里很有些感慨。结束探亲回来后，我的创作激情被触动了……这些天正在赶写一篇小说，题名为《白毛仔盖厝》……”还未等我说个大概，这位性急的友人不知哪条神经系统被条件反射了。他饱含揶揄的口吻说：“哈，有趣，好多前些年前高晓声写了个获奖名篇《李顺大造屋》。如今你也想捞奖啦，来个《白毛仔盖厝》，哈哈!这是什么缘分?!”“哎，你别打岔，我这里的白毛仔和那个李顺大有啥干过。你尽插科打浑。那位‘漏斗户’八辈子压根儿就没有把他那理想的厝建造起来。李顺大的形象有着作家深邃的思想寄托，而白毛仔与李顺大毕竟是两个不同时年代的产物。不过我笔下的白毛仔他真格把新厝盖起来了；盖厝的过程还颇有戏剧性。白毛仔当今的年代毕竟比李顺大处于的年代好呀，否则我的主人公的命运和李顺大没多大区别。你如果有兴致的话，听我慢慢道来。”

　　白毛仔大约五十开外。白毛仔其实不姓白不名毛仔，姓什么名什么的来着笔者欠考究，当年笔者插队时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这么叫唤。不过“白毛仔”的绰号来由笔者倒知晓三分。你瞧他蓬乱的头发，宽宽额头上端（据说在他年少时）长着一绺白毛，特别的粗刺，特别的耀眼，像刺猬背上的毛刺，在日头的照耀下金光闪闪。不知何时因他的真姓大名唤出来使人扎口儿；还是看了他那乱发上长着这么一绺滑稽白发的缘故，便有人给他取了“白毛仔”这么个富有特征的绰号。至于“白毛”后面的“仔”字是没有什么实际意思的，只不过当地方言唤使人名的余音罢了。比如唤姑娘叫“黄娘囡”，唤小伙子就“后生仔”，“囡”嘛“仔’嘛则是亲切顺口的昵称。扯远了，话归正题。

　　白毛仔打他生下人世间就是个苦命儿，他年轻时命运的周折不亚于李顺大的种种不幸。幸好众所周知的那个些年，动辄就“资本主义道路”，动辄就割这尾巴割那尾巴，害得做粗人（指农民）的日子愈过愈孬。白毛仔自然是过孬日子的穷典型，加上他又特别能生育，前后十二年间生了七个崽儿；前面四个是男崽，后三个是“陪钱妹”。正好形成音乐符号中?—2—3—4—5—6—7。崽儿们长有嘴要吃要喝。当年十个工分值才三毛多钱，单靠白毛仔一个劳动力着实难糊全家九张嘴。崽儿多成了灾难，没法子，白毛仔那多病孱弱的老婆也得跟着去下田。不幸哪，他老婆由于生育过密，营养不良身患贫血。在一次放完工独自到小溪边浣洗手足时，头一阵晕眩镇不住身子，一头栽进小溪，生命呜呼哀哉。这一来白毛仔一家的日子就更孬了，家穷，穷得一贫如洗。

　　叟嬷（老婆）死去的那年春节，白毛仔穷得终于揭不开锅，连困榻上的棉絮早已离体盖不住身子。—家老小绻缩在死灰冷灶前，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几个小的不懂事直闹着要吃，吃，那来的吃，米缸早已洗空了。白毛仔忍心不下，他咬咬牙根，猛拍膝盖一掌，俗语说：天无绝人之路，决计进城找政府部门求救济。到了县民政局，向当官的呈叙了自己的“无米之炊”窘境。感动了一位共产党干部，那位干部随手一批，白毛仔领到了十斤重的崭新棉被和二十块钱三十斤粮票，当即在城区里割了三斤猪肉，买了年货，一个不堪回首的春节总算熬了过去。从此白毛仔既当爹又当娘，耗去半条命才把自家崽儿们拉扯大，不易呀。

　　时过变迁，苦日子熬出了头。

　　八十年代初白毛仔好幸运，分到了十二亩肥水田，三亩六分的森林山地还有二亩的菜园自留地。他四个男崽最小的也长到了十七岁了，个个有着一副好体魄——正富生（年轻人），逮虎劲一个胜一个。

　　两年后，白毛仔的日子顿然改观，十二亩的水田打出好稻子，除交粮外，家中柱起三五个大囤囤，再不用愁没食吃。三亩六分山地是一密好松林，两亩菜园增添了不少外快，家中的“阿娘囡”们喂了几头肥胖猪，养喂一年就卖两千多块……白毛仔高兴地说：“这都是托了农村经济政策的福。”

　　那年秋收好光景，白毛仔口袋里鼓起来，农闲里没活儿，并想进城逛一逛瞅一瞅。到了城里一逛就是几天，好爽快，可再逛几日他就腻。做粗人份儿便是勤快，他想农闲总得做点什么事，不能坐吃山空。一天他忽然意识到当今城里乡下都兴盖厝，不是需要大量砖瓦吗!往后自家盖厝也顺当的多。他回到家，和崽儿们商计一番，决计在村头自费办砖瓦厂，一家老小全力以赴，仅一个秋冬季净攒一万多元。

　　有了钱，白毛仔决不装穷，家中该添置的东西全部添置了，还剪不少花布褂，给家中生得挺俊俏的黄娘囡们添花加彩。他一生别无所嗜，就好两口酒，他开始享清福了，隔三差五攥一个三斤半旧式酒瓶（这瓶子在他从前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打满的）乐哈哈地走进大队小卖部。

　　一进店老板跟他搭讪：“白毛仔，日子好过呀，天天喝酒啦!”

　　“那还有说，你成天吃软的有啥下数，努，你妒我啦。”

　　“谁妒你啦，俺瞅你血很浓（钱很多）常常来打酒享清福哩!”

　　“谁个不懂享福乐。来包香烟拿好的。”

　　“俺说白毛仔你自家种的汉烟搁一边啦?”

　　“咳，那辣口儿。”说着，白毛仔扯开“红双喜”烟盒盖，抽出两棵烟，丢过一棵给老板，自己燃，吐出一口浓烟雾，很舒心样儿，笑眯眯地说，“这不清爽得多哩。”

　　老板说：“俺瞅你可得省点钱压箱底。你家中崽儿们都大了，如今讨叟嬷（老婆）可得花大钱。新厝啥时盖呢？”

　　不说还好，这一说白毛仔的笑脸蓦然拉长下来，他一声不吭，攥着三斤半走出小买部。

　　回家的路上，白毛仔好不苦闷，因了儿子的婚事，昨夜里和大崽儿闹了一仗。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白毛仔木箱底压有一大叠“大团结”，村里人都另眼看待他，而穷怕了的白毛仔最忌人家瞧不起自家。前些年他虽穷，可穷得有板调，从来不见他偷东摸西的劣迹，熬过艰难困苦真不容易。现在政策活了，给做粗人更多致富生计之路，他抱定一个心眼：只要凭气力凭勤快，甭愁没钱挣……人有时运，从前谁也不会相这命穷的亲，而今说亲的自然来了。一日，隔壁村的吴村有一家托人来说亲，媒人在白毛仔那两间破屋里订下媒妁之约。媒人其他都满意，单瞅缺新厝，她说总不该让新娘在这间即破旧又潮的厝里办喜事吧。说的有理，白毛仔一时语塞，耷拉着脑袋任人家挑剔。最后媒人说啥时把新厝盖起来就啥时来娶亲。

　　是啊，没新厝人家黄娘囡不过门自然是天经地义，房屋对做粗人来说是天大的事，没它让人瞧不起，多窝囊。

　　白毛仔憋一肚子气，他瞅着大崽儿星仔楞在一边不吭声，窝囊气朝他宣泄：“你这楞小子，自个儿不会到外头寻对象，老子尽受那黄娘（妇女）的气。”

　　五尺星仔长着一副比他大（爸）更坚实的身子：宽阔的额头，黝黑的头发，健壮的体魄。

　　“你哑了吭不出屁啦，夜里做了楞头青。”白毛仔指着星仔嗡声嗡气地骂。

　　“大，你甭愁俺的婚事，眼下家境才好转些，待到家底厚了再盖厝讨叟嬷也不晚!”

　　这话激怒了他老子：“俺算倒了八辈子的霉，有钱人家还挑刺。”

　　确实，再多钱厝没盖算是“空嘴嚼豆芽”（说也白说之意），在农村人眼里一个家庭兴旺盛衰微似乎以房屋为标志，白毛仔很知道这个道理，他为这桩事愁哟。

　　打那日起，白毛仔立志盖八间厝，他盘算着：上半年备料，下半年动工，冬季建成。

　　近些天，白毛仔不再攥他那三斤半去打酒，话少了，见着人也没了笑脸，终日沉默着。

　一天，村头小卖部的老板碰上他，开口就问：“白毛仔近日咋不见你来打酒，愁眉苦脸像尊泥菩萨，莫不是因没新厝儿子讨不回叟嬷吧。哈哈，我说你心眼儿咋这般死板，就不会拆了韶龋?馗嵌?愕牟怀?!”

　　“唉，”白毛仔乜了“老板”一眼，没好气地堵上一句：“谁听你的馊主意，拆了旧屋俺一家子往你家中住去。”闷闷不乐地走了。

　　不几日，白毛仔突然变得神秘起来，行踪时而诡秘，时而隐逸，引起不少人的关注。他常独自家叼着烟卷，背着手这里望望那里瞄瞄，整天周旋在自家责任田的埂道上，像在勘测啥个似的。这时候，村里传言说白毛仔要在责任田上盖厝，还说他可盖别人也可在责任田上盖。传言归传言，盖厝又不是件囡仔（小孩）捏泥耍玩的，再说田地是给种食的，不是建厝聚屋场地。

　　清明季节，春色正浓，到处鸟语花香，气象万千。农家田插上了秧苗，一片绿茵茵的，真是个好年头，按农家人话来说“一年之计在于春。”

　　白毛仔十二亩责任田秧苗秧得差不多了。这天，白毛仔和他大崽儿一起劈埂草。

　　星仔劈一阵仄头瞅瞅靠乡间小路上的两亩放走了水晾着面烤干的田，心里好不狐疑，他小声地问他爸：“大，那角田怎地不插了?”

　　“你甭管，干你的活儿!”白毛仔瞪他一眼。

“大，听说你要那角田盖厝是不?”小子捅老子漏子，“为盖厝可不能占用责任田呀!”

　　白毛仔把住劈刀朝着埂上一跺，骂道：“你懂个屁毛事，老子还不是全为你们这群欠了你们这群崽儿们的前世债。”

　　“那也不能……”

　　这回可把他老子惹怒了：“天杀的，俺真是拣了你们这群前世爹的债了，不盖厝你讨马子叟嬷。”

　　星仔凄惶起来，嗫嚅地说：“责任田是给……给种食吃的……你却……”

　　“少罗嗦。”

　　“大！你——”

　　“天杀的，老子劈了你。”白毛仔把劈刀重重往地里一跺。

　　星仔吓跑了。白毛仔再无心事干活儿，他丢下劈刀气呼呼坐在埂道上，粗黑的脚泡到下丘的田里，凉丝丝的。他粗糙的手胡乱地在衣襟上摸擦一番，掏出香烟，打火机啪哒点上，气呼呼喷出烟雾，又猛吸几口，心里却好不是滋味。

　　“毛仔叔——”

　　他仿佛听到有人唤他，转头寻去，从田头那边走来个后生仔，扛一把锄头双裤角卷到膝上，朝他大步走来，临近时，他才瞅清那后生仔是去年刚选上的大队长，名叫旺仔。这后生仔前几年高中毕业放弃考大学机会，硬是回乡来打田（种地）。一到家乡就向父老乡亲宣传三中全会精神，宣传农村经济搞活政策。大伙开始有疑惑，都被那大乱年月搞怕了，加上旺仔他大(爸)长期以来一直是村支书，一队之长，左得很，儿子唱的调子跟老子有啥个区差。先是没人听他使唤，后来报纸广播宣传多了，各地也见真格干起来，这才使大家伙心里明畅起来。旺仔有文化，血气方刚，决心改变家乡穷面貌。他先是领大家伙把桔子桃子园重整修种，育上苗圃，又把四面被砍伐的参差不齐的山地补植起来，还领大家伙搞富业挣钱，同时大胆帮助队里实行生产责任制工作。大家伙瞅旺仔跟他老子不一般，大公无私，说话办事有份量，第二年春队里改选的时候，把他老爹刷下来，以百分之九十六高票当选数村支书和大队长，就连白毛仔对他大(爸)最有疙瘩的人也钦佩三分，坚定地投了他一票。

　　他来做啥？这可不好。白毛仔心里有虚毛，心里急着应付措词儿。

　　“毛仔叔秧苗插得差不多了?!”旺仔队长说。

　　“嗯，呵呵……”白毛子敷衍着，“你咋个有闲工夫到这儿溜脚儿。”

　　“刚插完田苗，走着望望。”

　　“哦，哦……”

　　“咱们聊聊吧。”

　　“有啥聊的，你没瞅我正忙着活呢。”白毛仔拿起劈刀猛力劈除荑草。

　　“歇着吧，让给星仔他们干!”旺仔队长硬拽着白毛仔一起坐下。他瞅了瞅那块烤干的田，又狡黠地瞟一眼白毛仔脸上尴尬的表情，心里早晓三分。自从旺仔队长听到白毛仔要在责任田上盖厝的传言，几次想找他谈心，一时又没工夫，并搁一边了。近几天，风声更紧了，几个也急着盖厝的乡亲对他说：若白毛仔可在责任田上盖厝，咱们也可……现在大伙都瞅着白毛仔的行动了。这一来可成了大问题，无疑是旺仔队长在积极施行生产责任制工作中所没预料到的棘手之事，他想：乡亲们的生活逐渐好转，必然要涉及到盖新厝问题。的确咱们乡村太多破旧的厝了，一家老小挤在一两间不分父母兄弟闺女房间里；一大堆挤在好生不便。是得盖新的宽畅厝，然而为了住宅，总不能填掉良田盖厝，往后子孙后代拿什么来吃。旺仔眼前只顾及生产，对住宅问题一时忽略。旺仔想到这些，决计今天专来找白毛仔来谈，刚才遇星仔告他大(爸)状，这才匆匆赶来。

　　“毛仔叔日子过得顺吧!”

　　这显然是多余的开场白。白毛子是个急性人，遇事从不拐弯抹角，咋样便咋样，一辈子吃了不少耿直憨厚亏。他料定旺仔队长会说些啥，干脆道：“旺仔你想说啥就说啥，甭磨磨蹭蹭的跟俺绕圈子，俺受不了。”

　　“好吧，说错了你甭介意。听说你想在这儿盖屋?”

　　“嗯，”他绷着脸朝烤田一指，“就盖在那儿，你又咋样?!”

　　“这可不成呢。”

　　“为啥，俺又不盖在人家田里。盖在自家田咋不行?”

　　“你这就错了，责任田是国家所有，不是私有的。”

　　“谁说不是，上头不是说分田到户就是分给自家，不正像土改分田那阵子吗?!”

　　“谁说的，你误会了，日子怎能倒回过呢。那阵子土改分田给咱们做粗人，有土地证，是进入人民公社的过程；现在中央下达责任制是为使咱们致富。田地是国家的，怎能划为私有?毛仔叔凭良心说这两年来咱们做粗人日子可是越过越好。你过去穷得尿都快滴下来，现在吃穿不成问题，还有储蓄，这都是上头政策对了头。咱们可不能做对不起国家的事呀!”

　　“是么?我咋不知，是我活糊涂了?”白毛仔有所震动，他搔了搔头，拿出烟卷默默地吸着，旺仔队长趁火打铁，“若你在责任田里盖屋那就领了坏头，其他乡亲也跟着你，往后光有厝住却没处种粮食，全村人只好趴到溪边喝生水充饥了……毛仔叔大伙都瞅着你了。”

　　“你说的虽有理，可……没新厝星仔咋能讨回叟嬷？嘿，他娘死的早，我还不是为了星仔他们……”

　　“你甭泄气，厝是要盖的。”旺仔队长说着从裤后兜抽出一卷图纸，展在白毛仔眼前。“你瞧，我画了—份咱们村未来的新村图案。努，地点在后峡杂地。把那杂堆用推土机弄平，陆续批给乡亲们盖厝，往后大队部也要落在那里，再盖座礼堂让全村人都常看电影娱。用不着多久时间就成了新型乡村啦。乡里已经同意我的规划了，正准备上报到县里批准，往后你可在哪里盖厝。”

　　白毛仔听着不但没有流露出高兴的神情，反而把脸绷得更紧。他嗡声嗡气地说：“说得好听，俺不信。”说起在后峡杂地盖屋的事，白毛仔并有一肚子苦水。那还是动乱时期，他瞅着家中崽儿和黄娘囡渐渐长大了，两间破厝两张破榻便让全家人稀里糊涂堆一起。男儿崽们堆一起没关系，可黄娘囡人个个逐渐长大起来，个个乳房渐渐隆起来，出出进进很不便当。黄娘们若要洗个澡非挨到半夜三更等老少大爷们睡着之后，黄娘囡人才能匆忙地在小院子里洗一番。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做老子的瞅了这景况心里很不是味道，那时白毛仔先到盖厝，想得倒轻巧，哪里弄地基，白毛仔跑到大队部求“菩萨”，跑来跳去了半年之久“菩萨’心才动，勉强批了后峡杂地，地基落实了可又没钱，没钱造马盖屋啊。白毛仔七里求八里借，凑上几百块居然开始盖厝了。可刚扎好地基，县上的工作组进村来搞什么“抓革命促生产”，自然要煞住盖厝歪风，说这也是“资本主义”。白毛仔没那么多见识，不懂这主义那主义的，尽管他不是革命家，但起码懂得人人都离不开吃、喝、穿、住这基本法则。那时候工作组说了算，说咋办就咋办，谁若敢冒犯就叫就有你尝尝“革命专政”，白毛仔只好忍声吞气忍痛撤下已经扎好的地基……

　　几年过去后峡杂地依然一片荒凉，谁也不敢在此处打盖厝主意，白毛仔扎下的地基的已长满了苇草。天长日久几乎把它忘却了，现在旺仔队长提起可以在后峡杂地造屋的计划，莫不会哄人吧，白毛仔不很相信。

　　“毛仔叔你不信吗?”旺仔队长看出他的心思，“我说的全真。”

　　“信有啥用，真假由人嘴厚嘴薄空嘴嚼。俺晓得你心眼儿好，待工作组又进村还不同样废掉，俺看没多大希望。本说后峡是极好的盖厝地盘，石多石硬立基础好。可那阵子‘农业学大寨’，学他娘个狗蛋，工作组人一张臭嘴费去那么多劳力，在硬石硬土上造水田，真是他娘的造孽，到头来水田未造成弄得地杂乱的七凹八凸，造孽哟。”白毛仔发泄一通。

　　“哈，说的好。”旺仔队长笑起来，他晓得那些年极左路线把做粗人搞怕搞恨了，心有余悸，对农民致富政策还迷惑不清，难怪他忧心仲忡。他对现在的工作组仍有偏见，为使消除他的顾虑和偏见，年青队长推心置腹地说：“要相信日子决不会倒回过，现在的工作组不同从前了，他们进村是为了帮助解决生产责任制中的具体问题，能为咱们做粗人办好事。上星期我到县里开会时遇上县委书记，跟他反映了咱们做粗人住宅问题。他说随着农村经济好转，农民生活水平提高，要求住新厝好厝是自然的，可以批发地基，可以建新村，但就是不能占用责任田。”

　　“你说的全是真格话，不哄人？”白毛仔有点乐起来。

　　“当然真格话。”

　　“嗯，上头真了解咱们做粗人的心思。”白毛仔把灭掉的半截烟卷重先燃着，甜丝丝地吸着。“旺仔，你原谅我，怪我活糊涂了。”

　　夏收完又接秋收，秋收完放农闲。大队批给了白毛仔二百二十平方地基，让他在后峡地真正盖厝。白毛仔一家喜上眉梢，一鼓作气大干快上，一个农闲把八间两层厝盖成了。

　　搬新厝的那天，白毛仔忙里忙外。旺仔队长也来庆贺，他能写一手好字体，并在大院门上左右题对联：横批是“农家景象新”左右是“迎三春描山绣水，建四化富国兴邦。”

　　接着爆竹毕毕剥剥，震耳欲聋，好不热闹。

　　故事讲完了。起先揶揄我的那位友人咧咧嘴，说：“故事还不错，蛮有意思的，的确时代不同了跟那李顺大不一样。祝你成功！”

　　友人走了，我仍慢慢溜着脚，只觉一股湿润的成熟稻谷清香气味扑鼻而来，抬头一看，顺着月光，哦，我已溜脚到一片稻谷成熟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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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学习冯老师好小说。

马克

　　语言很有味道，北方人读着虽有一点困难，但它无疑使小说内容与形式很统一，具有浓郁的闽南地方特色，因此读来颇为引人入胜，津津有味。不错。

蓝色的小木屋

作品很生活气息,好文!

冯顺志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学习冯老师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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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邱天兄！远握！

冯顺志

最初由 马克 发表
　　语言很有味道，北方人读着虽有一点困难，但它无疑使小说内容与形式很统一，具有浓郁的闽南地方特色，因此读来颇为引人入胜，津津有味。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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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马克兄仔细评点！向你学习！

冯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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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很生活气息,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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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木屋斑竹批阅！

左显辉

人物性格鲜活饱满，语言生动自然。学习！

清风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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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笛

这篇比上几篇更好。问好冯老师！

李舍

通篇细读，白毛仔已活在了字里行间，功夫了得：）学习，问好！

王纪金

语言有味,富于生活气息

冯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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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比上几篇更好。问好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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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陌笛批阅鼓励。远握！

冯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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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篇细读，白毛仔已活在了字里行间，功夫了得：）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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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李舍！

冯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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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有味,富于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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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纪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