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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原创] 隐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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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5-12-1 07: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                 隐痛                 
                  一
  我一直都喜欢这样对别人讲:我是一个教育悲观主义者。别人问我什么意思,我就解释给他听:我从来都不相信教育会真正改变一个人,教育之所以还有存在的理由,其实就在于它的这样一个作用——当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他无法决定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你此时正站在他的身边,于是你就提醒他,该往××方向走。这个方向只是你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至于他听不听你的,是不是朝着你指的方向去,你是无法决定的。他朝着你认为正确的方向走,你就认为教育成功了,就踌躇满志,欣喜若狂,其实你并不全对,因为那有偶然性。他如果朝着别的方向走,那里是火坑是地狱,你如果失望悲伤自责,那也不对,因为那也是他的选择他的自由他的权利。做决定的是他的脑子,做运动的是他的双脚,如果你认为他不走正道,强要拉他,他可能就要踢你一脚扇你一耳光,并且骂你瓜娃子,多管闲事!我还一直对一个伟大的教育家耿耿于怀,这个外国著名的教育家曾说,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而没有教不好的学生。事实上他的确挽救过很多失足青少年,但据有关资料的记载,他教过的学生也有好多个人因再犯罪而被杀头的——这不正与我的悲观认识相符吗?
  但是我又想到一句我们古人的教诲:教不学,师之惰。是啊,既为人师,不把学生教好,甚至看到学生走了邪路而听之任之,这无疑是一种懒惰,不,是一种罪过!所以,我虽然认识悲观,但我认为作为教师,却又有另一种倔强,就是不怕你踢我扇我骂我,我总要竭尽全力指引你走正道——这个过程就是教育的过程,其结果肯定就有成功,也有失败;教育者在这个过程中就会尝到无尽的酸甜苦辣。
  所以,我对教育的认识,除了悲观之外,还觉得有一种悲壮!我就是在这样一种感觉之中,走过了十六年的教书生涯。
  今天晚上,我躺在这一间陌生的屋子里,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自己走过来的这十多年的路程,这种悲观又悲壮的感觉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教师走过的路,看似一直是在讲台上原地踏步,但岁月的流逝做了一种相对运动,也让我们感觉到了时光飞逝如电,这三尺讲台,把一个翩翩少年就站得两鬓已有了星星白发。从教之路充满了快乐,也充满了艰辛,十多年就这样走过来了——但毕竟已经走过,我感到更多的是一种释然。更让我不眠的原因还是,从明天,不,从现在开始,我将面临一个全新的环境,今后的路是进一步印证我的既有的认识,还是将改变我的认识呢?我在激动中充满了焦虑,在焦虑中又充满了渴望。
  明天,我将在一所新的学校,接触新的同事,面对新的学生,开始我新的生活。往事的片断和对未来的想象像一本拆掉了书脊被全部打乱了的书页,一张,十张,百张,纷纷从天而降,飘落在我昏昏沉沉的脑海里。
  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了。
  早晨八点钟,我按照剑桥中心莫主任的要求准时到了办公室,莫主任已经提前到了。她是一个六十岁左右已经退了休的中学教师,身材高大,说话嗓门也很大。她热情地为我指定了办公桌,又给我大致讲了一下需要注意的有关事情。完了她还特别提醒我,这是一所私立学校,是由一个留学中介公司创办的,这里的学生大都是百万富翁的子弟,学习三年后都将出国;学生普遍厌学,成绩多数都比较差,纪律也比较散漫,上一个学期的班主任就是不能有效地管理学生而被迫离开的。
  说实话,莫主任能够这样坦白地告诉我这些情况,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在感激她的同时也有些提心吊胆。不过,我很快就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想,凭我在原来的省级重点中学这十多年的教学中积累的经验,凭我曾经两次被评为省级优秀班主任的水平,我不相信我会重蹈那些老师的覆辙。于是,我对莫主任说:
  “您放心吧,主任,我会努力工作的。当然,还希望主任您多多帮助啊!”
  “这没说的啊!,我们中心的领导就是看到你很优秀才聘任你的,公司老总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学校才创办才一年多时间,也没有多少办学经验,这种性质的学校在全国都不多,更没有其它可借鉴的经验,只有边摸索边前进,所以起步的确有些艰难。不过你放心,我会永远支持你的,你就放开手脚干吧!”莫主任说。
  正说着,其他老师也三三两两的到了。刚才还空空荡荡的宽大的办公室一下就热闹起来了。我看了一下,大约进来了八九个人。
“大家安静一下,让我跟各位介绍一位新同事!”莫主任突然啪啪啪拍了几下巴掌大声地说。老师们立即停止了说话,突然都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就觉得有些不自然,赶忙站起来,跟大家鞠了个躬。
  莫主任介绍完了之后,有的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有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欢迎你”,也有人面无表情,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愣。
  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又有一个鬼子上当了!”
  我知道这是在说我,但我不知道是谁在说,那声音不大,似乎有些哀怨,也似乎是一种幸灾乐祸。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觉得心在往下沉,但还是再次鞠了个躬,非常谦恭地说:
  “请大家多多关照!”
  大家各自整理着自己的桌子,相互之间唠叨着暑假的往事,再没人理我了。我觉得很是无聊,就翻开学生的报名册看,研究那些比较特别的名字,想象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该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老师在认识学生前,一定要熟悉学生的名字,因为有个别的学生家长喜欢用特别生僻的汉字来做子女的名字,尤其这大城市里的人,肚子里的墨水又比乡下人多些,可能更会显得稀奇古怪一些,这往往让一些老师因读错字而造成尴尬;我是语文老师,就更不应该出错。把名册看完一遍,果然就有两个字我不认识,于是翻开字典查阅,并且还在名册旁边注上了拼音。
  在角落边上,有一个剃着光头的小伙子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把音乐声音突然开得很大,大家都吓了一跳,但是光头还是旁若无人地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并且跟着歌声哼唱,一副忘情的样子。那是一首英语歌曲,光头的歌声还真不错,我猜想光头应该是教英语的。
  莫主任说:“万老师,万老师,把声音开小一点。”
  光头还在忘情地哼唱,摇头晃脑,没听见。
  “请你把声音开小一点,不要影响大家,可以吗?”莫主任是走到了光头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话说得很客气,但我明显听得出莫主任心里的不舒服。
  光头仰起脸把莫主任剜了一眼,面无表情,然后用一种缓慢得让人吃惊的动作去调整音量。结果那声音不但没变小,反而一下变得惊天动地。有好几个人突然从刚才的沉寂中一下变得兴奋起来,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莫主任和光头两个人,我觉得他们似乎在期待一种什么结果。光头仍然用极其缓慢的动作,把音量降低了下来,可那颗光光的脑袋一直没停止过晃动。
  莫主任显然有些恼怒,但她并没再说什么,而是急急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刚才开始兴奋的几个人中就有一个掏出了烟来。这个人四十岁上下,穿了一套看样子质地很不错的西装,戴着一副金边近视眼镜,留着平头,脚上一双皮鞋擦得纤尘不染,显示出一派儒雅的风度。
  “万老弟,来一根!”他把烟远远地抛了过去,光头稳稳地接住了。那人又给大家散烟,特意走到我的身边,双手递了一支给我,还深深地弯了腰。我被他的动作吓住了,我不抽烟,就连忙摆手,他还是很固执地把烟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再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吴名得胜,这名字一听你就知道我是一个永远吃败仗的角色。很高兴我们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成为一个牢房里的难友!”他的动作和语言都显示着一种油滑和不羁,“儒雅”的感觉立即被我的大脑进行了修正。我们握了握手——我就觉得这个吴得胜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家都肆无忌惮地抽烟,整个办公室一会儿就烟雾弥漫了。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两个人,各自手里都提了两大捆什么资料,把资料一放在地上就开始喘粗气。
  莫主任立即站了起来,说:
  “哎呀,佟老师,真是麻烦你了,我正准备打电话让王师傅去拿呢,你就把这些东西提回来了,谢谢你啦。够重的吧?”
  “没什么,我是顺路嘛。重是有点重,好在有文若然帮忙。谢谢你啦,文若然同学!”佟老师搓着被勒痛了的手说。
  那个叫文若然的女生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她的脸圆圆的红红的,带着非常温和甜美的笑容,挺直的鼻梁与她的脸型搭配得非常和谐;一头秀发整齐地梳到脑后,用一只别致的发夹束成一把潇洒的马尾辫,前额亮光光的,映得因近视而带上了眼镜的双眼也显得炯炯有神;穿着比较朴素,但很得体;整个人显示出一种大方自信的气质。
  “我回寝室铺床去了。老师们再见!”文若然笑盈盈地向大家挥了挥手,她那高挑的身影就从办公室门口消失了。
  吴得胜把烟头在烟缸里摁灭了,感叹地说:
  “要是我们的学生个个都像她这样,我这一辈子只教一届书也值得了!”
  “那还用说嘛,只是可遇而不可求啊!”光头终于说话了,他已关掉了音乐。他说话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又有一个鬼子上当了”那句话,对,就是他的声音。
  莫主任背过身来对我说:
  “王老师,刚才这个女生就是你班上的班长,她叫文若然。学习非常认真,成绩很优秀,文娱方面也很出色。你如果好好地培养她,让她充分发挥出她的才华,你这个班,甚至我们全校的面貌可能就会有很大的改观。”
  两个老师对文若然的议论已经让我感到意外,而莫主任对一个高中学生不惜用如此多的程度副词和美好的形容词做评价,更让我吃惊不小。她的话证实了我第一眼看到文若然时的感觉,我暗地里为我的班上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感到幸运。
  莫主任大声地说:
  “老师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到校门口去组织学生报名吧。安排表我已发到大家的桌子上,班主任负责各自班上学生的报名注册,其余的老师根据安排负责检查各科的寒假作业,检查学生的穿戴发型。特别强调一下:作业没完成的,必须完成后才能报名;头发长不过肩,不合格的,必须去处理,合格了才能报名;带手机的,必须交给家长带回,凡带进学校的,不得报名;带电脑的,不得报名,也必须让家长带回去。请大家记住,务必严格把关。走吧!”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5-12-1 07:5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您好,连载小说不要贴在这里,请贴到中长篇小说连载区里,请细心地看一下中财论坛的各项有关规定,感谢你支持太虚。

3#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 09:37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隐痛(二)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                  隐痛
                                                                                   二
  校园面积很小,可能不足十五亩地。但是学校是新建的,看起来很漂亮。一共有四栋楼房,全是仿欧式的建筑,外墙上有很多精美的石膏雕塑;其中两栋是学生寝室,一栋是教师寝室,另一栋是教学楼,四栋楼房相互之间形成一个“E”字形。教学楼的底楼是食堂和商店,二楼是理化生实验室;三楼是会议室、微机室、活动室;四楼是教室和图书室;五六楼也是学生寝室。在几栋楼房之间有两块地,就做了学校的运动场所:共有四个篮球场,其中有一个篮球场又架有羽毛球网,在一栋学生寝室楼的下面,一块狭长的过道上摆有三个乒乓球桌。学校的隔壁是一所外国语学院,两校之间的界线仅仅就是一段一米多高的用钢条焊接起来的围墙。
  学生报名注册的地点就设在教学楼底楼的食堂门口。
  莫主任大声地招呼着老师们把食堂的桌凳搬到门口来,但大家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对老师们的态度感到不解,又是初来乍到,当然只有很卖力地干。桌凳布置好了的时候,校门口已经停着了好多辆豪华的轿车,学生们在家长的陪同下也三三两两的进了校园。大多是家长帮着提了箱子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学生则空着手跟着,同学之间相互嬉闹着。
  家长和学生渐渐围在了报名处的旁边,个别的家长和学生在和老师打招呼,看样子都很随意,没有我曾经见过的那种师生很隔膜的感觉。但是,我发现学生几乎都不跟莫主任打招呼,即使莫主任笑盈盈地迎接着他们,他们也爱理不理的,显得很冷漠。
 一个身材矮壮,头发卷曲的男生,从他母亲的手上拿过一个大书包,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
  “吴老好!”他在跟吴得胜打招呼。走过去,把双手搭在吴老师的肩上,十分亲密的样子。
  “把物理暑假作业拿来检查。”吴老师说。
  “吴老,你就手下留情吧,我没做完。”那男生把嘴凑到吴老师的耳边说,其实声音很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好哇,谢飞,你娃娃抽了烟!”吴老师突然回过头去大声说。
  “空话!我从来不抽烟。”那叫谢飞的男生也大声地嚷道,“明明是你自己抽了烟还说是我,你看看,证据确凿。”
  他突然从吴老师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举得高高的。旁边几个学生就大声地叫:
  “打庄打庄!”
  谢飞真的就撕开了烟盒,取出烟来要“打庄”。他母亲大声地呵斥他,他才把烟远远地丢到了吴老师面前的桌子上。
  “怎么办,作业没完成?”吴老师问。
  “我做不起,有什么办法?”谢飞显出一副无赖相。
  “那你给莫主任说吧。”  
 
  “我跟她说?我才不跟她说呢!”
  吴老师只好请示莫主任。莫主任一副坚决的口气:
  “按照要求,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我也没办法的,你看到的啊!”吴老师站起来,拍了拍谢飞的肩膀,又摊了摊手。
  “咋没看到唐老啊?”谢飞大声地问。我知道他问的“唐老”就是被他们赶走了的我的前任,那么这谢飞一定是我班上的学生了。
  “啊,唐老师已经辞职了,这是你们班的新班主任王老师。”莫主任连忙给他介绍。
  “呵呵,新来的哟!”他很随意地看了我一眼,“可以报名吗?”
  “对不起,根据学校要求,你没完成作业是不能报名的。”我说。
  “说那么多,我就不相信我交了几万块钱还读不了书!”他突然恨恨地说。
  他的母亲就对我说:“老师,你就先让他报名吧,下午我就督促他把作业完成。”
  “不行!”莫主任说,“你们家长要理解支持我们学校的工作嘛。”
  谢飞的母亲就回头埋怨儿子:“看嘛,一放假皮子都耍掉了,就是不做作业,这下怎么办呢?”
  “怎么办?回家吧!”谢飞气呼呼地说,抓起桌子上的书包转身就往学校大门口走。
  他母亲一手提着一个大口袋,一手拖着一只大皮箱,叫喊着他一路小跑去追赶。
  我正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的时候,突然旁边又起了吵闹声。
  那是佟老师班上的一个女生,由于留了披肩长发,佟老师按规定要求她剪短了再来报名。那女生不愿剪掉她心爱的秀发,反复地申明她是在学习拉丁舞,是必须留长发的,还说要不要我开个证明来嘛。
  “没有例外!”莫主任斩钉截铁地说。
  佟老师阴沉着脸不再言语。那女生就哭了起来,女生的母亲却突然发作了,她把手上拿的一串钥匙重重地摔在莫主任面前,大声地说:
  “留个长发难道犯了什么法吗?人家既没烫也没染,一个女生留了长发就成了杂痞成了二流子吗?你这到底是学校吗是监狱嘛?简直太不近人情了!”
  老师们都面面相觑,不做声。莫主任固执地解释着。吴得胜又把烟拿出来散。几支烟枪同时冒烟,烟雾袅绕中,气氛很沉闷。
  “不报就不报,我们回家去!”那女生的母亲把她一拉,母女俩气呼呼地走了。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来报名的学生至少有一半因各种原因被打回去了。我数了数我班上的学生,一共四十人,来了二十一人,报上名的只有八人。
  文若然在铺好了自己的床位后,就来到了报名处,她自然是全部合格,顺利地报了名。她热情地帮着其他老师整理收来的作业,给老师们倒水。她还告诉我,她已经把我们班的教室打扫干净了。
  “你的家长没有送你吗?”我问。
  “我不要他们送,我自己赶公交车来的,很方便。”她说。
  我看了报名册上她写的家长的情况,发现她的父母亲都是大学教师,于是问她:
  “你怎么不去读重高呢?”
  “我有一个姨妈在澳大利亚,”她说,“她希望我尽快出国,我爸爸就把我送到了这里,这里高中毕业就可以出国留学。我觉得我的英语特棒,也就接受了我父母的安排。”
  “你真不错!”我说。
  这时,校门口又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
  只见一辆黑色的红旗牌轿车堵在校门口,从车里下来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突然就给了门卫一个耳光,门卫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还在解释什么,那男子举起巴掌又要打,门卫就条件反射似的撒腿就往校园里面跑。好几个人就拦住那个暴怒的男子,而那个男子又使劲地要挣脱别人的阻拦去追赶门卫。门卫远远地站在篮球场中间,还捂着脸,一副无辜的样子。
  那男子于是就立在大门口,远远地指着门卫大骂:
  “他妈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是老板养的一条狗!你敢挡老子的路?老子中南海都敢进,你一个学校算什么?呸!”
  莫主任急忙跑了过去问门卫是怎么回事。门卫哭丧着脸说;
  “学校不是早就规定,学生家长的车不能进校门吗?可他非要开进来不可。我阻拦他,他就动手了。实在是太霸道了嘛!”
  莫主任安慰了门卫几句,就向门口走去,打算去招呼那个男子。那个男子看到莫主任过去了,就返身钻进了自己的车子,从车门伸出头来,恶狠狠地对莫主任说:
“我不跟你说,我找你们老板去!是些什么东西!”
把车倒出门外,一溜烟不见了。
  “什么人啊,这么霸道?”我气愤地说。
  “是谢飞他爸爸,据说是省委组织部的一个什么官。”文若然说。
  “难道门卫就这样忍气吞声了吗?”
   “他还敢做什么嘛?你我都跟他是一样的,都是在为老板打工。老板要的是钱,学生就是钱,知道不?况且,人家是什么来头啊,怕谁?老兄,你还不知道,老板早就打了招呼的,要以学生为本,学生就是上帝,谁要是得罪了上帝,谁就滚蛋!”吴得胜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很地踩踏了几下,恨恨地说。
  “确实是太霸道了,太不讲理了!”佟老师也气愤地说。
  一个上午就这样闹哄哄地过去了。当我走进学校食堂去吃午饭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乱糟糟昏沉沉一片。
  下午两点钟又开始,情形跟上午差不多。家长学生有的埋怨,有的吵闹,有的摔东西。一直到下午报名结束,全年级还是有近一半的学生没能报上名。
  “这可怎么办呢?”我问。
  莫主任阴沉着脸不说话。佟老师和另外几个老师也阴沉着脸不说话。只有吴得胜跟光头小万老师狂抽着烟。于是,我也不敢说话了。顺其自然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走,上厕所,哪些同去?”突然小万老师站起来大声说,很滑稽。
  “你万老师嘛,随便屙!”吴得胜化用了一个幽默小品中的一句台词,大家终于笑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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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 17:4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环境”不熟,谢谢版主提醒!

5#
 楼主| 发表于 2005-12-5 17:21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隐痛(三)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                         三
  晚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过了,可教室里还只到了四五个学生。我到另外几个班门口去看了看,情形也差不多。教室里虽然只有很少的学生,但吵闹声却很大,有的在黑板上胡乱地涂写着什么,有的用手机在玩游戏,有的歪在座位上听MP3,有的在看掌上影碟机,有一个班还打开了教室的电视,把声音开得震天响,还有的漫无目的地在A、B两个教室之间窜来窜去。
  经历了白天的事情,我的心情非常压抑。但是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是努力表现出镇定,并且脸上还挂着微微的笑意。我看到除了文若然一个人在专心地看书之外,另外四个学生在全神贯注的玩一种游戏,根本没有在乎我进来。
  “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啊?”我走过去问。
  “高科技。”一个女生仰起头笑了笑算是对我的回答。
  看到其中有两个女生面对面各自伸出自己的右手,然后两手手掌相对手指交叉,在交叉的空隙里夹了一支圆珠笔,桌子上放了很大一张硬纸板,纸板上写着一些阿拉伯数字和“好”、“坏”、“是”、“否”等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她们将圆珠笔的笔尖贴在纸板上,嘴里在不停地叫着“笔仙儿笔仙儿”。
  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便静静地看着他们玩。一会儿就看见那笔慢慢开始移动了,然后速度明显加快,于是笔尖在纸板上画出了一些不规则的线条。
  有人便开始提问:
  “笔仙儿笔仙儿,你说我今年多大了?”
  那支笔带着两只悬在空中的手在纸板上跑动,笔尖先停留在“1”上来回画了几圈,然后又跑到“6”上来回画了几圈。
  “16岁,对不对?”另一个问。
  “对的。”开始发问那个回答。
  又有一个问:
  “笔仙儿笔仙儿,我今年是不是会交上男朋友?”
  笔尖跑到“是”上面画了几个圈,问话的女生于是兴奋得满脸通红。
  “笔仙儿笔仙儿,两年后我们是不是能够顺利出国?”
  笔尖跑到“否”上面去了。问话的男生于是显出了非常失望的神情。
  这时,从教室外面进来一个穿得很前卫的女生,短小的紧身吊带衫仿佛是使劲裹在她丰满的身体上,一条“乞丐”牛仔裤,两个膝盖的地方都有一个毛边的大洞,一条不锈钢环的腰带斜斜地勒在腰间,多出的一段就笔直地垂在右胯上,一个圆圆的肚脐就显眼地展示出来。
  我正奇怪,今天检查不是很严吗,怎么还是有敢于这样穿着的人,那个女生却把刚才正在失望的那个男生一把拉开就挤了过去。
“我来问我来问,笔仙儿笔仙儿,唐大妈是不是应该滚蛋?”她大声地问。
  笔尖胡乱地转了几下后,就停在了“是”的上面,几个人就鼓起掌来,发出嗷嗷的叫声。
  我自然可以肯定他们所说的“唐大妈”就是上期这个班的班主任——我的前任。我对他们的这种无聊又无礼的心态感到难受。这里的学生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于是,收敛脸上的笑意,我慢慢的踱上了讲台,面色凝重地望着整个教室,一言不发。
  一直在认真看书的文若然抬头看到我站在讲台上脸色不对,就站了起来招呼大家不要闹,认真上自习了。那几个学生似乎根本就没听见,还在痴迷地玩着“笔仙”的游戏。我又走下讲台,站到他们身后,压低了声音说:
  “请你们停下来了,准备上自习。”
  学生们终于停止了游戏,但是刚才的热闹劲突然就消失了,都很冷漠地歪坐在座位上。我稍微镇定了下来后,就准备开始我已经想好了的“就职演说”。虽然只有几个人,毕竟已经正式开学,总得有一个正规的开头吧。
  “我们先点个名吧。”我说。
  刚一打开报名册,就听到教室外面热闹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轰”的一声,教室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一下涌进来好多人。有的提着包,有的抱着书本,有的空着手嘴里却含着一个棒棒糖,大呼小叫的,整个教室一下被抬起来了一样。我认得好多个人都是今天白天因各种原因未报上名的学生,谢飞也在其中。
  我赶忙走到教室外面去看情况,我看到一班的班主任佟老师也从教室伸出头来张望。
  “这是怎么回事嘛?学校的规定岂不成了一纸空文?”佟老师忿忿地说。
  这时,我们看到门卫匆匆地跑上楼来找莫主任。于是我们知道了,原来那些没报上名的学生,聚集在学校门口,不知是在哪个人的组织之下,突然开始涌向大门,门卫在突然之间来不及阻挡,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长驱直入了。
  “王老师,走,我们去问问莫主任,到底该怎么办。” 佟老师过来对我说。
  我跟在佟老师的后面回到办公室,结果几个班主任都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莫主任看到我们两人进来,就说;
  “正好你们也过来了。我给大家说一下,刚才我给公司老总打了电话,把情况向他做了汇报。老总说,既然学生已经进了教室,开学的有关检查就免了,准备明天正式行课吧。”
  “这不是朝令夕改吗?一开始就这样,我看后面的事情怎么收拾?”佟老师说。
  “好了,不说了,就这样办吧。各位到教室去组织好学生开班会,强调一下纪律,尤其是早操、早餐和早自习的问题。”莫主任习惯性地拍拍手说。
  我们又各自回到自己的班上去。这时,教室里的学生已经闹得来一塌糊涂了,我招呼了几次,根本不起作用,只好又回到办公室,结果其他的班主任已经早回来了。
  “让他们狂欢吧,这时候没人能控制住他们的。”三班的班主任,一个姓庚的女老师说。
  佟老师沉着脸在桌面上不停地转动着一支粉笔。
  莫主任的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好久都没有回来。
  我让文若然清点了一下人数,还是缺了两个女生。
  文若然安慰我:
  “王老师,你别着急,他们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做好你的助手。听说你是一个优秀班主任,其实大家都很高兴的,刚才好多同学在教室里还在评价你,都说,第一感觉还不错,你相信吗?”
  “但愿如此吧。不过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啊!”我很真诚地说。我进一步感觉到了文若然是一个可以与之平等交谈的学生,这让我稍稍感到一些欣慰。
  文若然还告诉我,缺席的两个学生,一个叫林潇,一个叫林洒,家都在省城外另一个地级市。
  “她们是两姊妹吗?”
  “不是,开始好多人都这样认为呢。”文若然说,“听说她俩的父亲都是全国人大代表,是‘红色资本家’,而且都是学校老总的好朋友。”
  “好朋友又怎样呢?”
  “她们,就可以……很随意嘛,经常睡懒觉,缺课!”
  文若然似乎不想深谈这个话题,我也就没有再问了。她说了声再见,就回教室去了。
  教室那边渐渐地安静下来了。我过去看了看,原来好多学生已经回寝室去了,白天文若然已经打扫干净的教室现在一片狼藉,没吃完的水果、小食品包装袋、饮料瓶、纸张丢得到处都是,安得整整齐齐的桌凳已弄得乱七八糟。教室里除文若然外,还剩下几个人。其中就有那个穿露脐装的女生,她正和另一个身材非常高大肥壮的女生坐在一起,共用着一套耳塞听音乐,嘴里不停地哼哼唧唧的,十分惬意的样子。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办公室。刚一坐下,听音乐那两个女生就跟着进来了。
  “你们,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没什么大事情,就想跟你随便聊聊。”穿露脐装的女生说。
“好哇,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说。
  “我叫孙筱,”她指了一下那个大块头女生又说,“她叫王小静。”
  “想聊什么呢?”
  “请问老师,你打算怎样来管理我们这个班呢?”孙筱说。
  我立即感觉到来者不善,于是来了个迂回战术:
  “你们希望我怎样管理呢?”
  “你恐怕管不下我们。”孙筱说。
  “为什么?“
  “我们都很调皮的。”
  果然厉害,我暗想。
  “怎么个调皮法呢?”
  “你还不知道我们原来的班主任是怎样走的吗?”孙筱一副傲慢的样子问。
  “不知道,可以跟我谈谈,唐老师是怎样管理你们的吗?”
王小静突然抢过话头,像连珠炮一样的说:
  “唐老帮我们扫教室,帮我们买早餐,我们病了还帮我们买药,她还从不向莫大妈——啊莫主任告我们的状。”
  她觉得说漏了嘴,回头把莫主任望了一眼。莫主任似乎没听见。
  “这不很好吗?你们为什么还要赶走她?”我故意说。
  “也好,也不好。”孙筱说。
  “哪些好,哪些又不好呢?”
  “她太没能力了,她只是个生活老师,书都没教过。”
  “她对你们可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啊?”
  “我们就是瞧不起她!”
  “你们也希望我给你们扫教室、买早餐、买药吗?”
  “当然罗。”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口气让本来就感到意外的我更感意外。于是我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用了非常郑重的语气对她们说:
  “学生生病了,老师给学生买药当然是可以的。但是,请你们记住:不要指望我给你们扫教室、买早餐。说到管理,我是这样认为的——不是我来管束你们,关键是要你们自己来管束自己。懂吗?”
  “不——懂!”两个人摇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大大咧咧地走出了办公室。
  庚老师一看到两个学生走出了办公室,就对我说:
  “王老师,你知道不?你这个班上个学期已经成了全校的第一烂班,唐老师就是无法管理了才被迫辞职的,刚才那两个就是头目,班上还有好多个不可小觑的角色,你可得提防着点儿啊——我可是真诚地提醒你啊!”
  “非常感谢!我会小心的。”我感激地向她点了点头,但心里总是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
  只听到庚老师还在感叹:
  “可惜文若然那个乖孩子,在这里被埋没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6#
发表于 2005-12-5 17:2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你好!你的长篇最好以跟贴的形式发,这样看起来很整齐,能更好的欣赏文章.

7#
 楼主| 发表于 2005-12-5 18:2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谢谢陌笛版主提醒,我一定照办。

8#
 楼主| 发表于 2005-12-5 18:37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隐痛(四)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隐痛(四)
                         四
  第一天的课几乎是在闹哄哄的状态下捱过来的。
  我到教室门口的窗户上去观察过好多次,要么是上课的老师在不断地招呼讲话或者睡觉的学生,要么就是只见老师在上面神采飞扬地讲,而下面很多人根本没听。时不时还看到学生三三两两的从教室后门自由地进进出出,一问,都说是上厕所,有的在厕所一呆就是十多分钟甚至半节课。
  下午,佟老师下课回到办公室,神情疲惫。“这样的学生,真是让人受不了!”他自言自语。
  “母鸡不抱窝,你折断了它的脚杆它还是不抱。只要我们自己尽力了,学不学就由他们吧。”吴得胜停下备课,对佟老师说。
佟老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怎么今天没看到莫主任呢?”庚老师突然问。
  这时从外面进来几个学生,听到庚老师的问话,有一个就说:
“莫大妈吗,她凶多吉少了。”
  “什么意思?”庚老师吃惊地问。
  “不告诉你,你就等着瞧吧。”那学生说。
  几个学生就围到小万老师的办公桌边去,缠着小万老师要玩电脑游戏。小万老师禁不住他们的纠缠,只好让他们玩,自己就出去了。一会儿,那儿就聚集了一大群人,我听出了他们在玩那叫“传奇”的游戏,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兴奋不已,每个人都想挤进去亲自操作一下,没有机会的,就不断的贬斥别人级别太差劲,说自己在家里已经玩到哪一级哪一级了。突然就有人将小万老师那个做烟灰缸的大茶缸挤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仍然在那里大呼小叫。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这样可以随便进出办公室的没规没矩的学生,便皱着眉头走出了办公室。佟老师也跟了出来,他对我说:
  “这些学生就这样个素质,在家里已经被他们有钱的父母惯坏,到这里又被老板纵容。你不习惯吧?我也不习惯啊!”
  “老板怎么会纵容他们呢?”我吃惊不小。
  “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
  我似懂非懂。
  晚自习的时候,莫主任回来了,脸色很不好。她通知大家第一节课在会议室开个会。
  会上,莫主任讲,她今天是被公司老总叫去谈话了,老总本来今晚上是要亲自来的,临时有了急事,便没来。老总要她向我们传达了以下几个意思:
  第一,        务必稳定生源,尽量不让学生流失。
  第二,        教师必须尽职尽责,严格管理,认真教学,谁失误谁负责。
  第三,        要关心学生,爱护学生,但切忌把这些学生等同于普通中学的学生看待。
  莫主任还特别说明了关于开学有关检查的问题。她说,老总认为,假期作业强调一下就可以了,没完成的,也不要拒之门外,那也是对学生不负责任;至于穿着打扮,只要不太过分,也没必要太严格;学生可以带手机手提式电脑,只要不在教室里用。
  莫主任最后还特别申明,这是公司老总的意见,我们当然得接受;至于这些检查,是上学期期末她要求的,老总都否定了,那就当她没要求过。但是她要保留自己的意见。
  会开得很短,大家都很沉默,连吴得胜都没有出一点声音。
  晚自习结束后,几个班主任到学生寝室去检查就寝情况。路上,佟老师对我说:
“王老师,你听出来  了吧,既要我们严格管理学生,又要我们不要过分要求学生,这谁做得到啊?遮遮掩掩的,就是有一个‘钱’字没有说出来。在这里教书,难啦!我当初不知中了什么魔,放着好好的省重点中学不呆,跑到这里来受这种洋罪。”
  面对佟老师的感叹,我无话可说。他已经经历过一段时间了,我才开始;他已经认识得很清楚了,我还处于“启蒙”阶段。不过,我看得出,他是一个很负责任,很想把书教好的老师,这点和我很相似。我不禁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
  我说;“只要我们坚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也只能这样啊,不过在这里要做到无心无愧都不容易啊!”佟老师很沉重地说。
  我们默默地穿过篮球场,一直走到学生寝室的六楼。
  
  十点半,刚回到寝室,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小万老师,手上提了一瓶葡萄酒,我很意外。他说他跟我住在一层楼上,就在那一头的第一间。
  “来,我俩整两口!”他把酒瓶扬了扬,豪爽地说。
  我赶忙把他让进屋来,在床沿上坐了。没有酒杯,只好找了两只饭碗代替。
  “你看,我才来,家不像家的,乱七八糟,真不好意思!”我抱歉地说。
  他说:“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一个很耿直的人,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所以就来找你喝酒了,不介意吧。”
  
  “哪里的话?不过,只能喝寡酒啊,我什么下酒菜也没有。”我说。
  “喝酒不谈菜,随便聊聊吧。”
  一人就倒了一大碗酒。暗红色的液体在碗里微微荡漾着,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这时,我才突然感觉到,一两天来高度紧张的情绪一下就松弛了许多。举起碗轻轻地互撞了一下,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股友谊的温情就顺着甜甜的涩涩的液体滑入了心底。
  几口酒下肚,我觉得脸上发热,小万老师的脸也开始发红。
  “你才来,不了解情况。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所以我要跟你讲些事情,你不要怪我好为人师啊!”他放下碗,笑了笑说。
  我说:“怎么会呢?难得有这样的老师啊!”
  于是,他谈了他的一些情况。他三年前从大学毕业,先在一所普通中学任教,那里只强调升学率,他在他所任教的班上推行一些新的教学方法,结果遭到了校长的坚决反对,认为他是出风头;校长教训他不要自以为是,出了问题吃不了兜着走。校长还特别反感他那个光头,说他哪像一个教师,私下还说他像一个“劳改犯”。他是一气之下,于一年前,辞职来到了这所私立学校的。
  他还说,其实到这个学校来的老师真的都不错,比如教物理的吴得胜,原来就是省内一所省重点中学的教务主任,佟老师也是一所知名的省重点中学的化学奥赛辅导老师,庚老师原来也是省级数学骨干教师,其他的老师也都是一顶一的。
  “我听说你也是很不错的,这我也看得出来。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啊。”他感叹地说。
  “怎么会造成这种局面啊?既然这样,那大家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啊?”我问。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时间久一点之后你就全知道了。就比如你吧,你费尽了力到了这里,是不是那么容易很快又找到另一所更好的学校呢?虽然我比你年轻得多,我求稳定的意识没有你们这个年龄阶段的人那样强,但是我们从公立学校跑出来,确实是靠了巨大的勇气,我相信谁也不愿意像个吉普赛人一样不停地漂荡,是吧?关键还在于,这里虽然让人憋气,但报酬在这个城市的中学当中还算是偏高的,这是教师队伍目前还比较稳定的根本原因。”
  “这倒是。不过,我确实在这一两天之中就有了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了。”我们又碰了碰酒碗,抿了一口酒。
  他说:“你知道莫主任为什么今天脸色那么难看吗?”
  “不知道。”
  “我有个同学就在公司里,我到这个学校来,就是他介绍的。今天他打电话告诉我,说有个在省委某部门的学生家长找了公司老总,告了学校的状。莫主任就被老总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说要照她这样搞,非把学生全部赶跑不可。”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校门口的打架事件,也想起了今天晚上,那个在办公室故作神秘地说莫主任“凶多吉少”的学生——那一定是谢飞透露出来的信息。
  一个小小的学校,事情怎么这样复杂啊!
  “你知道老板为什么如此在乎学生吗?他可不是‘爱生如子’啊。学生在这里读三年书,每个人要交十多万块钱,跑了学生就是跑了钱啦!学生可以不学,可以不遵守纪律,但学生不能流失,这就是老板的办学原则。
  “你可能还不知道,上一个学期这个学校乱到什么程度。绝大部分学生都不上课,整天都有很多学生在篮球场上打球,天天晚上都有学生翻围墙出去上网。有三个教英语的女老师都被学生气得哭了鼻子;有两个外教只上了一个月的课就回英国去了,他们私下里跟我说,这里的学生素质太差了,照这样下去,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达到出国留学的要求。
  “莫主任是公司聘请的教学总监,负责这个学校的教学和校风管理,她原来是市内一所普通中学特级教师退休的。这个人我怎么说呢?工作热情很高,有威严,负责任——但是太负责任了。可能是由于年龄大了,脑壳转不过弯,她总想完全按照她以前管理老师和学生的办法来管理这里的人。你想想,这里的学生是些什么素质?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娇生惯养了的,考普高都考不上,靠着家里有钱才来走这条出国的捷径,他们哪里是读书的料嘛?管又不服管,管理制度制订了一套又一套,没有哪一套能够真正地实施。学生们看到了学校的软弱,就更加肆无忌惮的疯狂,而莫主任又乐兹不疲地去管,一管严了,就转学走了两个学生。这样的结果就是搞得里外不是人:学生恨她,老师疏远她,老板反感她,她就成了个孤家寡人。老板之所以现在还留住她,可能就是在利用她以前响亮的名声吧。”
  “这么说,学生不是就没法管了吗?”我很糊涂。
  “是啊,但不管又不行。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前任唐老师就是因为后半期放弃了管理,结果被老板辞退了的。”
  “那该怎么办呢?”
  “这也是我很困惑的地方啊!”
  就这样边谈边喝,酒喝完了,时间已经是十二点。送走了小万老师,我又几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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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 发表于 2005-12-6 14:21 | 只看该作者

中篇连载(原创)隐痛(四)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                      隐痛(四)
  第一天的课几乎是在闹哄哄的状态下捱过来的。
  我到教室门口的窗户上去观察过好多次,要么是上课的老师在不断地招呼讲话或者睡觉的学生,要么就是只见老师在上面神采飞扬地讲,而下面很多人根本没听。时不时还看到学生三三两两的从教室后门自由地进进出出,一问,都说是上厕所,有的在厕所一呆就是十多分钟甚至半节课。
  下午,佟老师下课回到办公室,神情疲惫。“这样的学生,真是让人受不了!”他自言自语。
  “母鸡不抱窝,你折断了它的脚杆它还是不抱。只要我们自己尽力了,学不学就由他们吧。”吴得胜停下备课,对佟老师说。
  佟老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怎么今天没看到莫主任呢?”庚老师突然问。
  这时从外面进来几个学生,听到庚老师的问话,有一个就说:
  “莫大妈吗,她凶多吉少了。”
  “什么意思?”庚老师吃惊地问。
  “不告诉你,你就等着瞧吧。”那学生说。
  几个学生就围到小万老师的办公桌边去,缠着小万老师要玩电脑游戏。小万老师禁不住他们的纠缠,只好让他们玩,自己就出去了。一会儿,那儿就聚集了一大群人,我听出了他们在玩那叫“传奇”的游戏,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兴奋不已,每个人都想挤进去亲自操作一下,没有机会的,就不断的贬斥别人级别太差劲,说自己在家里已经玩到哪一级哪一级了。突然就有人将小万老师那个做烟灰缸的大茶缸挤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仍然在那里大呼小叫。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这样可以随便进出办公室的没规没矩的学生,便皱着眉头走出了办公室。佟老师也跟了出来,他对我说:
  “这些学生就这样个素质,在家里已经被他们有钱的父母惯坏,到这里又被老板纵容。你不习惯吧?我也不习惯啊!”
  “老板怎么会纵容他们呢?”我吃惊不小。
  “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
  我似懂非懂。
  
  晚自习的时候,莫主任回来了,脸色很不好。她通知大家第一节课在会议室开个会。
  会上,莫主任讲,她今天是被公司老总叫去谈话了,老总本来今晚上是要亲自来的,临时有了急事,便没来。老总要她向我们传达了以下几个意思:
  第一,        务必稳定生源,尽量不让学生流失。
  第二,        教师必须尽职尽责,严格管理,认真教学,谁失误谁负责。
  第三,        要关心学生,爱护学生,但切忌把这些学生等同于普通中学的学生看待。
  莫主任还特别说明了关于开学有关检查的问题。她说,老总认为,假期作业强调一下就可以了,没完成的,也不要拒之门外,那也是对学生不负责任;至于穿着打扮,只要不太过分,也没必要太严格;学生可以带手机手提式电脑,只要不在教室里用。
  莫主任最后还特别申明,这是公司老总的意见,我们当然得接受;至于这些检查,是上学期期末她要求的,老总都否定了,那就当她没要求过。但是她要保留自己的意见。
  会开得很短,大家都很沉默,连吴得胜都没有出一点声音。
  晚自习结束后,几个班主任到学生寝室去检查就寝情况。路上,佟老师对我说:
  “王老师,你听出来了吧,既要我们严格管理学生,又要我们不要过分要求学生,这谁做得到啊?遮遮掩掩的,就是有一个‘钱’字没有说出来。在这里教书,难啦!我当初不知中了什么魔,放着好好的省重点中学不呆,跑到这里来受这种洋罪。”
  面对佟老师的感叹,我无话可说。他已经经历过一段时间了,我才开始;他已经认识得很清楚了,我还处于“启蒙”阶段。不过,我看得出,他是一个很负责任,很想把书教好的老师,这点和我很相似。我不禁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
  我说;“只要我们坚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也只能这样啊,不过在这里要做到无心无愧都不容易啊!”佟老师很沉重地说。
  我们默默地穿过篮球场,一直走到学生寝室的六楼。
  十点半,刚回到寝室,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小万老师,手上提了一瓶葡萄酒,我很意外。他说他跟我住在一层楼上,就在那一头的第一间。
  “来,我俩整两口!”他把酒瓶扬了扬,豪爽地说。
  我赶忙把他让进屋来,在床沿上坐了。没有酒杯,只好找了两只饭碗代替。
  “你看,我才来,家不像家的,乱七八糟,真不好意思!”我抱歉地说。
  他说:“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一个很耿直的人,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所以就来找你喝酒了,不介意吧。”
  “哪里的话?不过,只能喝寡酒啊,我什么下酒菜也没有。”我说。
“喝酒不谈菜,随便聊聊吧。”
  一人就倒了一大碗酒。暗红色的液体在碗里微微荡漾着,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这时,我才突然感觉到,一两天来高度紧张的情绪一下就松弛了许多。举起碗轻轻地互撞了一下,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股友谊的温情就顺着甜甜的涩涩的液体滑入了心底。
  几口酒下肚,我觉得脸上发热,小万老师的脸也开始发红。
  “你才来,不了解情况。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所以我要跟你讲些事情,你不要怪我好为人师啊!”他放下碗,笑了笑说。
  我说:“怎么会呢?难得有这样的老师啊!”
  于是,他谈了他的一些情况。他三年前从大学毕业,先在一所普通中学任教,那里只强调升学率,他在他所任教的班上推行一些新的教学方法,结果遭到了校长的坚决反对,认为他是出风头;校长教训他不要自以为是,出了问题吃不了兜着走。校长还特别反感他那个光头,说他哪像一个教师,私下还说他像一个“劳改犯”。他是一气之下,于一年前,辞职来到了这所私立学校的。
  他还说,其实到这个学校来的老师真的都不错,比如教物理的吴得胜,原来就是省内一所省重点中学的教务主任,佟老师也是一所知名的省重点中学的化学奥赛辅导老师,庚老师原来也是省级数学骨干教师,其他的老师也都是一顶一的。
  “我听说你也是很不错的,这我也看得出来。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啊。”他感叹地说。
  “怎么会造成这种局面啊?既然这样,那大家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啊?”我问。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时间久一点之后你就全知道了。就比如你吧,你费尽了力到了这里,是不是那么容易很快又找到另一所更好的学校呢?虽然我比你年轻得多,我求稳定的意识没有你们这个年龄阶段的人那样强,但是我们从公立学校跑出来,确实是靠了巨大的勇气,我相信谁也不愿意像个吉普赛人一样不停地漂荡,是吧?关键还在于,这里虽然让人憋气,但报酬在这个城市的中学当中还算是偏高的,这是教师队伍目前还比较稳定的根本原因。”
  “这倒是。不过,我确实在这一两天之中就有了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了。”我们又碰了碰酒碗,抿了一口酒。
  他说:“你知道莫主任为什么今天脸色那么难看吗?”
  “不知道。”
  “我有个同学就在公司里,我到这个学校来,就是他介绍的。今天他打电话告诉我,说有个在省委某部门的学生家长找了公司老总,告了学校的状。莫主任就被老总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说要照她这样搞,非把学生全部赶跑不可。”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校门口的打架事件,也想起了今天晚上,那个在办公室故作神秘地说莫主任“凶多吉少”的学生——那一定是谢飞透露出来的信息。
  一个小小的学校,事情怎么这样复杂啊!
  “你知道老板为什么如此在乎学生吗?他可不是‘爱生如子’啊。学生在这里读三年书,每个人要交十多万块钱,跑了学生就是跑了钱啦!学生可以不学,可以不遵守纪律,但学生不能流失,这就是老板的办学原则。
  “你可能还不知道,上一个学期这个学校乱到什么程度。绝大部分学生都不上课,整天都有很多学生在篮球场上打球,天天晚上都有学生翻围墙出去上网。有三个教英语的女老师都被学生气得哭了鼻子;有两个外教只上了一个月的课就回英国去了,他们私下里跟我说,这里的学生素质太差了,照这样下去,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达到出国留学的要求。
  “莫主任是公司聘请的教学总监,负责这个学校的教学和校风管理,她原来是市内一所普通中学特级教师退休的。这个人我怎么说呢?工作热情很高,有威严,负责任——但是太负责任了。可能是由于年龄大了,脑壳转不过弯,她总想完全按照她以前管理老师和学生的办法来管理这里的人。你想想,这里的学生是些什么素质?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娇生惯养了的,考普高都考不上,靠着家里有钱才来走这条出国的捷径,他们哪里是读书的料嘛?管又不服管,管理制度制订了一套又一套,没有哪一套能够真正地实施。学生们看到了学校的软弱,就更加肆无忌惮的疯狂,而莫主任又乐兹不疲地去管,一管严了,就转学走了两个学生。这样的结果就是搞得里外不是人:学生恨她,老师疏远她,老板反感她,她就成了个孤家寡人。老板之所以现在还留住她,可能就是在利用她以前响亮的名声吧。”
  “这么说,学生不是就没法管了吗?”我很糊涂。
  “是啊,但不管又不行。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前任唐老师就是因为后半期放弃了管理,结果被老板辞退了的。”
  “那该怎么办呢?”
  “这也是我很困惑的地方啊!”
  就这样边谈边喝,酒喝完了,时间已经是十二点。送走了小万老师,我又几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未完待续)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10#
 楼主| 发表于 2005-12-8 10:2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原创)隐痛(五)
                     五
  开学两周以来,班上的清洁卫生问题成了让我最头疼的事情。
  这些学生的卫生习惯之差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要不了半天,整个教室就会丢满各种垃圾,废纸、饮料瓶、食品包装袋、方便面盒子;口香糖吐到地板上,粘得到处都是;泡了方便面的汤水洒得墙上斑斑点点。整个教室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坑。
  谢飞居然还是这个班的生活委员。我问他清洁卫生是如何安排的,他说原来有个安排表,每四个人一组,每组一个小组长;但是,上个学期这个安排基本形同虚设,只有少数同学打扫,多数时候都是班主任下自习后打扫的。看来孙筱她们的说法不假。
  不过,谢飞这个家伙,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还有点集体意识,他对大家的这种态度也不满意。他笑了笑说,班主任、他、文若然,三个人几乎成了专职清洁员。
  我说,在一个班集体当中,做清洁卫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安排这么个事情就如此困难呢?
  “王老,你还不了解,这里头复杂得很!”谢飞一副老练的样子说。
  我已经知道这个学校情况很复杂,但却没料到一个班集体的清洁卫生安排这样的小事情也如此复杂。
  “你可以跟我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很真诚地对他说。
  “还是算了吧,王老,有些人凶得很,你奈何不了他们!”谢飞说。我似乎又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让人不安的信息。
  “哪些人凶得很呢?学生、家长还是老师?”
  “老师?老师是软弱。直说吧,比如你,放弃了‘铁饭碗’,到这个私立学校来教书,实际上就是来打工,只要老板对你满意,你就可以一直干下去,如果老板对你不满意了,你就只有走人,是不是?”
  “那是肯定的。”我老实地回答,虽然我感觉到他明显带着点教训的口气。
  “老板怎样才满意你呢?主要就是看家长满意不满意。家长怎样才满意你呢?主要就是看学生满意不满意。要让学生满意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啊!”这个家伙的谈话简直不像一个高中生,看来我的确不敢小看他了。
  “为什么不容易让学生满意呢?要怎样才能让学生满意呢?”我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向深入。
  “关键是,这里哪是些学生嘛!”他的语气又显出一点“无赖”相了。
  “你自己你?”
  “实话说,我也不像个学生,成绩一塌糊涂不说,还要喝酒,抽烟,还要打牌。”他压低了声音说,“王老,我只给你一个人说啊。”
  我在吃惊之余又对他多了一点好感,因为我看到了他真诚的一面。
  “班上厉害的多得很,其中领头的是孙筱和王小静。只要她们两个说了,别的同学基本上都不敢动。有的同学本来还是想打扫卫生,她们两个就要阻止,其他同学就不敢扫了。”
  “她们为什么这样厉害呢?这样做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吗?”
  “老师,你不知道,她们两个的父亲都是公司老总的大学同学,又都是大老板。她们在家中都是没人惹得起的主儿。在学校里,除了讲究吃穿玩,不会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专门跟学校作对,更莫说打扫卫生了。如果大家都打扫了,她俩不打扫就说不过去,所以她们就要阻止别人。她们在班上年级上拉拢了很大一群人,影响力很大的,我们惹不起她们,上学期她们还打过生活老师,莫大妈也被她们威胁过。”
  “学校就没有纪律约束吗?”
  “纪律约束得了什么呢?只要一处罚她,她就要挟要退学,一要挟退学,公司老板肯定就不愿意,就要求学校让步,学校一让步,她们就更得意,后来就无法无天了……你肯定要问,她们的家长为什么也纵容她们,是吗?”
  “是啊。”这的确正是我想知道的。
  “其实,你也知道,到这个学校来读书的学生主要不是为了学什么知识,而是通过这个捷径三年后出国。家长们都忙于赚钱,子女读书得行不得行无所谓,只要有个学校把他们看照到就行;公司向每个学生和家长都许诺了的,三年后保证读一所外国的大学——这就是家长为什么一定要让子女呆在这里的原因。他们有的是钱,老板想的也是如何赚他们的钱,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谢飞这一番话简直让我醍醐灌顶,十多天来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一下子就清晰了好多。
  “王老,我是觉得你还算是一个有水平的老师,做班主任也比我们原来那位强多了,我才跟你讲这些。另外,我还要告诉你,就是我自己也很混账,真的!”
  他走的时候这样跟我说。我突然感到既高兴又悲哀。
  通过文若然谢飞这些学生干部,我了解了班上各方面的很多情况,另外我还找各种机会和班上十多个同学谈话,从他们那里也了解到了不少情况。我在感到问题严峻的同时,也逐渐明确了我的一些思路。根据多年当班主任的经验,我知道一个班集体要管理好,首先就是要组建好一个得力的班委,但要做到这一点却又让我十分为难——上期的班委实际已经名存实亡,像文若然这样的优秀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实际上早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谢飞倒有些人缘,而自身又有许多致命的弱点,根本无法起到带头的作用,其他的干部就更是徒具虚名了。我反复地把每一个人都做了分析,我觉得要组建一个完整的班委很困难。
  最后,我只好做了一个变通,精简班委,设置活动小组。根据学校日常活动的安排,设置了体育兴趣小组、电脑兴趣小组、动漫兴趣小组、写作兴趣小组和歌舞兴趣小组。设班长兼任学习委员一个,由文若然担任;生活委员兼劳动委员一个,由谢飞担任;体育委员一个,由体育兴趣小组组长担任。各个兴趣小组组长由各小组的组员民主推举,组长除了课余组织该小组的兴趣活动外,还负责组织该组的组员轮流负责教室的清洁卫生。对各小组的活动情况进行量化评比,清洁卫生作为评比的一个指标之一,由谢飞负责检查记录。每月评比一次,评比的结果作为期末每个同学德育积分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样之后,居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兴趣小组的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由于满足了他们的业余爱好,学生对学校和老师的抵触情绪就减弱了许多,清洁卫生问题也就基本上正常了,谢飞虽然有点懒懒散散的习惯,但他对自己的工作还是基本负责任。
 正当我对班集体的可喜变化暗暗高兴的时候,又出问题了。
 那天上午,做完课间操之后,莫主任突然通知我们几个班主任一起去检查学生寝室的卫生情况。来到学生寝室,生活老师已经把各个寝室的门打开了。在莫主任的带领下,我们就逐个寝室地开始检查,看厕所,闻气味,翻枕头,揭被子。当来到谢飞寝室的时候,莫主任拉开他的抽屉时,发现了一整条“三五”牌香烟。
  “我就说嘛,我早就闻出了他身上有烟味,原来果真是个老烟鬼。简直太不像话了,这次证据确凿,非严惩不可!”莫主任把香烟往寝室中间的桌面上一摔,气得不行。
  “王老师,过一会儿你通知他到我那里来,我不管他父亲是什么官,我看他这次怎么耍横。”莫主任既在对我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我虽然并不感到非常意外,但毕竟谢飞是我班上的学生,我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男生寝室的管理员老黎,一个小学教导主任退休,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头,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这时,他突然说:“我其实已经发现过他两次了,招呼他他就是不听。”
  “你说什么?发现了两次,为什么不向学校报告?知道吗,你这是失职?生活管理员的职责是什么?工作失职了该怎么处罚你应该清楚吧?”莫主任有些怒不可遏了。
  黎老师面红耳赤,嗫嚅着退出了房间——他肯定很后悔刚才的多嘴。
  检查的结果,共查到黄色书刊三册,黄色光碟四个,而且还在一个男生的抽屉里找到一盒什么“怀孕检测试纸”。这些情况连我都觉得大出意外,莫主任的愤怒就可想而知了。
  “严惩不贷!”下楼的时候,莫主任还在强调。
  “的确是太不像话了,不管管肯定要出大事的。”佟老师也说。
其余几个都不说话。
  回到办公室,我立即就去把谢飞叫了过来。
  莫主任阴沉着脸望着谢飞,把手一招:“过来过来!”
  “干啥嘛?”谢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干啥?没事不会找你。你告诉我,你抽烟吗?”
  “抽烟?我从来不抽烟。哪个看到过我抽烟啦?学校大门都出不去,我到哪里去买烟啊?”谢飞马上做出一副大感意外,非常无辜的样子。
  “别装了,这是啥子?你给我看好!”莫主任从抽屉里把那一条“三五”烟拿出来,摔在桌上,“这是从你的抽屉里找到的,有好多位老师作证,怎么解释?”
  谢飞的脸立即就红了,头钩下去,一只脚的脚尖就在地板上不停地画来画去,一声不吭了。
  “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根据学校制定的管理条例,凡在学校抽烟者,由家长领回家教育两周,并记大过一次。今天我就让你的班主任正式通知你的家长。”莫主任说。
  谢飞就央求莫主任:
  “莫主任,这次你就饶了我吧,我改正,一定改正,保证说话算数……”
  “改正?保证?你上期出那么多事,改正了吗?保证得了吗?”莫主任仍然很激动。
  我坐在一边,不好插话。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却似乎习以为常了,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各自在埋头干着自己的事。
  “王老师,请你马上通知他的家长到学校来。”莫主任回头对我说。
  我只好拿出报名册的底子,找到谢飞父亲的电话。电话拨通了,那头问:
  “喂,哪位?”
  “你好!我是谢飞的班主任。谢飞在学校违犯了纪律,学校通知你来一趟,好吗?”我说。
  “违犯了什么纪律啊?我正忙着呢,恐怕抽不开身。”
  “反正你尽量来一趟吧。”我听出他的口气很硬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找你们莫主任接电话。”对方突然大声说。
  我让莫主任接电话。莫主任刚把情况一介绍完,对方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大得连我们旁边的人都能隐隐听到。
  莫主任听着听着,脸色由红变得铁青。她重重地把话筒扣在话机上,回头对谢飞挥了挥手:
  “你回教室去吧。” 
 
  她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
  谢飞一闪身就不见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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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0 18:55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隐痛(六)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9 编辑 <br /><br />  我正在教室上课,突然就听到办公室那边有吵闹声。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无法上课了。外面过道里有嘈杂的脚步声,突然又听到有摔碎玻璃的声音。我打开教室门一看,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很多学生,大多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勉强把骚动的课堂维持住,到那边吵闹声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下课铃声就响了。
  我回到办公室,把门关上。看到庚老师正在扫地上的一摊玻璃渣子。其他老师正在激烈地议论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佟老师。
  “谢飞的母亲来了。那女人太没修养了,哪像个官太太嘛,简直是个泼妇!”佟老师气愤地说。
  莫主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眼眶里满含着泪花。
  “狗仗人势!你看她那眉毛啊,画得!”吴得胜说。
  “王老师,你说她横不横?”庚老师边把玻璃渣子倒进垃圾筐,边回头对我说,“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有错,还说学校没有权利搜查学生的抽屉,那是侵犯隐私权,还说要到市教育局去上告。不就仗着她老公有权嘛!”
  “更过分的是,她还说‘我儿子抽烟,我都不反对,新鲜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让他去体验一下’,天啦,看来她儿子吸白粉她也会支持的啊!”佟老师又接着说。
  “这种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的婆娘,如果是我的老婆的话,有十个我都把她休了。”吴得胜笑扯扯的说,他和小万老师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上课的铃声又响了。
  对谢飞的处理就这样不了了之,搜出了其它违纪物品的人也没再追问。但是谢飞却开始得意了。他到处说,学校不敢处理他;而他已经对这个学校不感兴趣了,他要退学。
  我问他,是真的要退学吗。
  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他说。
  班上的清洁他撒手不管了。轮到他那一组的时候,他不打扫,其他同学也就不打扫了;他那一组不打扫,其他组也不打扫。结果班上的卫生打扫就瘫痪了。两三天时间,教室又成了垃圾坑。我找谢飞谈了两次话,每次他都是那一句话:
  “心里不爽,不想干!”
  莫主任去检查教室,看到了我班教室那一片狼藉的样子,就问我是怎么安排清洁卫生的,言语之间明显有着对我的不满了。晚自习后,文若然一个人打扫教室,结果遭到了孙筱等人的奚落,我只好帮着她一起打扫。眼看着刚刚有了起色的班风一下子回落到低谷,我感到非常难受。
  两天后,谢飞告诉我,他真的决定要退学了,明天就走。
  “你转到哪里去读呢?你不可能不读书了吧?”我说。
  “我老爸已经给我搞定了,下个月我就到新西兰去了。”
  “那我祝你好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王老,真对不起,我给你添了麻烦。我决定今天晚上一个人把两个教室打扫干净,作为我对你和全班同学的道歉。”
  晚上,谢飞果真一个人打扫了教室,而且他还买了一袋洗衣粉,把地板洗得一尘不染。
  我教书十多年,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学生,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他收拾好东西离开学校的时候,对我说:
  “王老,在这里你是最好的老师,真的。我会想你的。”
  转身向大门口走去,他母亲正站在一两红色别克轿车旁边等他。
  谢飞离开后几天内,全年级又有三个学生退学。于是整个学校又开始动荡不安了。
  
  我召开了一次班委会,每个兴趣活动小组的组长也参加。文若然自告奋勇地又兼任了劳动委员。我费了好大的劲儿鼓励大家,希望珍惜我们班前期的可喜变化,增强集体荣誉感。又在班会课上反复的鼓励全班同学,尽量不要受环境的不良影响。这样,班上的情况又才勉强有了些好转。
  可是,两周后,莫主任突然辞职了。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学生放学全部离校之后,全体老师被通知留下来开会。会上没看到莫主任,却看到一个戴着近视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坐在上面,身边还坐了一个三十岁上下非常时髦的漂亮女子。
  “那是谁呀?”我问。
  “那个眼镜就是公司的老总,”小万老师悄悄对我说,“那女人我也不认识。”
  老总把眼镜扶了扶,开始讲话:
  “老师们,今天召集各位开个短会,主要是宣布一下学校管理人员的变动情况。我先申明,这个变动是经过公司领导层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希望你们不要胡乱猜测,不要因此影响学校的正常运转。学校的发展要靠各位的努力,各位的生存当然也要依靠学校的发展。各位都是知识分子,相信都能理解这个道理。下面我就宣布:公司同意莫主任的辞职申请,同时,公司决定委派刘悦女士担任学校主任一职,就是我身边这一位漂亮的女士。”
  刘悦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一个躬。高挑匀称的身材,极富现代气息的打扮,一脸甜美的笑容,烘托出一派优雅大方的仪态。
  老总接着说:
  “我还要说明的是,莫主任作为一个我们全省知名的教育家,她为我校的创建和发展是做出了重大贡献的,我们全公司的员工都应该感谢她。遗憾的是她的年龄已是六十多了,身体状况不佳,她于是申请辞去主任职务。公司再三挽留她,但她去意已定,我们也不好过分勉强,所以只好同意了她的申请。在这里,我再次衷心地感谢她,并祝愿她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我们新委派的刘主任,是个‘海归派’,是留学英国学习现代企业管理的硕士,我相信她能够胜任这个职务。希望今后大家支持她的工作。
  “总之,学校是我们大家的学校,公司就是我们大家的家。希望我们共同努力,推动学校的发展,谋求公司的进步。谢谢大家!”
  老总站起来鞠了一个躬。下面有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公司老总同新的主任一同钻进一辆豪华轿车离开了学校。老师们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急着回家,而是坐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的议论。大家都好像还没有反应得过来。
  “走啊,哪些要去喝酒?”吴得胜站起来大声说。
  “好啊,我去。”小万老师第一个响应。
  我说,我也去。另外还有几个男老师也响应了,佟老师本来是不去的,被吴得胜强拉了来。一共六个人,就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馆子里去了。
  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凭我的感觉,我知道大家对莫主任的辞职并不感到遗憾,他们对莫主任一直都多少还有些反感。也许是她太正统、太严肃、太缺乏亲和力吧,也许是她对老板太负责、太卖力、又太缺乏灵活性了吧,也许都有。记得她在计算三月份的津贴的时候,就有老师对她很有意见,说她是老板的“走狗”,不为老师着想,而是处处都“抠”得很,为老板节约。对学生的管理她也非常负责,在校园里随时都可以看到她在批评那些乱丢纸屑的穿得太露的说话太野的上课迟到的学生。几乎每一节课她都要到各班教室去查看上课情况,一下课,就要把那些上课违纪的学生叫到办公室来批评教育,还要找相关的老师单独谈话。学生也反感她,甚至是恨她。我知道,学生叫她“莫大妈”不是尊重,而是厌恶。听说上一个学期,孙筱几个人就因为不接受她的批评而破口大骂她,甚至差点动手打她;好几次遭到学生家长的无理纠缠和辱骂。但是,我也知道,其实大家都公认她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干事情极其认真负责的人,只是在这里她有点不合时宜了。
  菜端上了桌子。小万老师叫老板拿酒来,老板就提了六瓶啤酒过来。小万老师说,你怕我们白吃你吗,拿白酒,三瓶,“红星二锅头”。老板于是拿来三瓶“红星二锅头”放在桌上。大家的话都很少,吴得胜为每个人斟了一大杯,谁也没有推辞。一起举杯,说,干一半,于是大家都干了一半。这样不知不觉地,一会儿就干掉两瓶了。干完两瓶的时候,大家的话就多了。有的在讲在原来的学校的辉煌经历,有的在讲在原来学校的不平遭遇,有的在讲对丢掉“铁饭碗”的担忧,有的在讲到这个学校一年多来的感受。谈到对这个学校的感受,我也忍不住抢着说话。我说,我总觉得在这里是在无聊地消耗生命,要在这里真呆上两年,恐怕我们都不会教书了。在这里,英语是主科,数理化其次,而语文成了最不重要的学科,我说我好像从天堂落到了地狱。课堂上,连讲最基础的知识,绝大部分学生都听不懂,只好挖空心思找一些故事在课堂上讲,我都成了幼儿园的阿姨了。学生素质又差,自私、无聊、偏执、冷漠,什么毛病都集中了。好多老师都被学生直接叫名字,在这里做教师做得尊严都没有了。我这样说的时候,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于是又共同举杯,干!
  小万老师打断了大家的话,说:
  “告诉你们,据可靠消息,莫主任并非是自动辞职,而是被公司强行‘下课’的。据说老板上期就想让她‘下课’,只是碍于面子而没有动她。但是,这个学期开学以来发生的事情,让老板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于是就下此‘毒手’了。唉,我实在也想不通,这莫主任这莫大妈,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图个啥嘛?到最后落下个灰溜溜的下场,太不值了!”
  一直沉默着的佟老师终于说话了:
  “老板用她,当然是看重她的名声,用她的名声可以招徕生源,赚取大钱;而她却老实地以为老板是请她来教书育人。我不知道她是没有懂得起呢还是懂起了而不愿妥协,反正落到今天这样的结局是必然的,不过是个早迟的问题而已。大家说是吗?”
  其实,在座的可能大多已经看清楚了,除了我,我想。
  “我觉得,我们这些人可能早迟也要步莫主任的后尘。”佟老师又加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的心里突然一跳,他的话似乎击中了我心中隐藏着了一根弦,在颤动中发出了一种含混而郁闷的声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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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2 23:17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隐痛(七)

  星期一的上午,升旗仪式结束后,新来的刘主任就通知全体老师,下午四点半在小会议室开会。

  而在这个上午,学生中到处都在议论学校主任换人的事情,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兴奋。在篮球场边上,孙筱和王小静两人的身边围了很大一堆人,只见一会儿是孙筱在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讲着什么,一会儿又是群起欢呼发出刺耳的叫声。在四楼正对篮球场的外教办公室里,四个老外站在窗口,望着篮球场上的那一群人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个个都面色忧郁地摇着头。我猜想他们是应该知道学校人事变动这个事情的,他们对学校过去的情况肯定是不满意的,但对将来可能也不敢抱有多大信心,看到这种情形,自然就只有忧郁地摇头的份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看看我们美丽无比的刘主任这三把火怎么烧吧?”吴得胜叼着烟悠闲地靠在椅子上说。

  “怎么烧啊?谨防烧到你的身上罗!”小万老师笑着说。

  “烧我?我穿了防火服的。我让她烧,我巴不得她烧我呢。”

  吴得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做梦去吧你,看到人家长得漂亮,你就想做受虐狂?”

  他们两个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着,我们都静静看他二人舌战。在这个办公室的八个人中,就他俩爱说话,而且大多是他俩捉对厮杀,最能活跃气氛。当他们不在的时候,大家就会觉得沉闷,所以庚老师称他俩叫“喜剧明星”,是陈佩斯和朱实茂。我其实很佩服他们这种生活态度,不管自己面临怎样的生活道路,尽量保持一种轻松的心态,虽然内心也许有苦闷,但总是笑着走过每一天。可惜我们很多人都生活得太沉重了啊!

  下午四点半,小会议室已经布置好了。与以往的情形不同的是,摆上了一套多媒体。虽然这个东西已经不新鲜,但是以前的会议,莫主任是从来没有用过的。不愧是喝了洋墨水的啊!吴得胜说。刘主任笑盈盈地站在前面招呼着大家就坐,然后就打开一只玉白色的精美的笔记本电脑,在白色的墙壁上投出了一行文字——CAL产品介绍。

  大家都不知道今天这个会议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是猜测不外乎讲讲整顿学风教风,加强教育教学管理的问题,一看到这样一行文字,都觉得有些意外。刘主任看到大家坐定了,就宣布会议开始。她说:

  “各位老师,今天召集大家开一个会,我不讲别的,大家已经看到的这个标题,相信大家也懂得是什么意思。但是,具体的情况恐怕就不一定清楚。今天我就跟大家做一个简要的介绍。所谓‘CAL’,就是‘剑桥高中课程教育’的英文缩写,这是我们公司与英国教育机构联合开发的一个很有前途的产品,目前在我们国内像这样的教育中心还只有两三家。我在英国留学时,就经常跟这个国际性的机构接触,对它很了解,回国后我就受我们公司的聘请,主持了对我们这个产品的规划、设计和开发。我们这个产品的生命就在于生源的保证,只要生源保证了,就不愁产品的销路,因为西方国家现在正在大量吸引中国的生源,尤其是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这些国家。而这个产品之所以对我们国内的消费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就在于我们国内近年来已经造就了大量的百万级以上的富翁,他们已经有能力消费这样的产品,另一方面,由于国内升学竞争的强大压力,也让这些消费者寻找回避这种竞争的途径,而我们这个产品就是给他们提供的一条最佳途径,它不仅可以回避高考的激烈竞争,还可以达到出国留学的目的,这种一举两得的优势,就是我们这个产品的特色,也是我们学校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关键所在。”

  刘主任讲得眉飞色舞,她那标准的普通话,夹着西方人特有的眼神和手势,你不得不佩服这个“海归”硕士的宣传水平。美丽大方,端庄优雅的气质更增添了不少的吸引力,连平常开会喜欢接下嘴的吴得胜都听得凝神定气。就这样一直讲下去,时间就到了六点钟。

  最后,刘主任说:

  “对这个产品的介绍,我就谈到这里。待会儿我有些资料发给大家,大家可以下去再仔细看看,进一步了解。我之所以今天要给大家做这个介绍,就是由于我们各位本身就是这个产品的管理者,生产者,我们只有了解了它,才会管理得更好,生产得更多,我们的效益才会更好。

  “最后,我还要提醒各位一个事情:学校下期的招生已经在策划之中,估计很快就会有客户通过各种渠道来咨询相关情况。各位老师,你们的亲朋好友是我们的重要资源,希望大家重视对这个资源的开发和利用。一旦有客户来咨询,希望各位务必尽最大努力不要放掉了,如果实在不行,也希望你们无论如何也要记下他的联系电话,我们公司会派出专门的业务员去与他沟通。我们要争取让任何一个动了心的客户都接受我们这个产品。这是我们公司对大家的要求,也是交给大家的任务,希望各位牢记在心。谢谢大家!”

  会议结束,离上晚自习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大家急忙跑到食堂去吃饭。在去食堂的路上,我脑子里始终有几个概念在反复地跳动——“产品”、“客户”、“效益”,“产品”、“客户”、“效益”……仿佛这不是一所学校,而是一座什么工厂;标准的普通话,优雅的气质,漂亮的外表,全都被那几个跳动的词儿环绕着,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我的脑子被弄得昏昏沉沉的。

  “前面讲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到最后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庚老师说。

  “一个标准的商人!”佟老师面说,明显厌恶的口气。

  “那还用说吗?人家是在英国学现代企业管理的啊!”吴得胜一下接过话头大声说。

  “哎哎哎,小声点,在后头呢!”庚老师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们回头一看,刘主任正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大家立即噤了声。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大家的感觉都一样啊。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吴得胜上了厕所回到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对庚老师说:

  “你班上有三个‘产品’在厕所抽烟。”

  “什么?产品?……啊……”庚老师突然醒悟过来。

  办公室所有的老师哄堂大笑。


  星期四上午第一节,吴得胜在庚老师班上上物理课,竟被学生轰出了教室。

  一开始,课堂上有好几个学生睡觉。吴得胜招呼了几次,学生终于睡醒了,睡醒了又开始讲话。吴得胜很生气地训斥了几句,又继续上课。结果更可气的是,其中的三个居然拿出了扑克玩起了“斗地主”。吴得胜正在讲台上做演示实验,猛然间,发现了那几个人的小动作,气得来差点晕死过去。他叫那几个学生站起来,学生不站。学生说,我们是交了几万块钱的,凭什么要站着上课?
“钱?你除了钱还有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规矩?厕所抽烟有你们,上课玩牌有你们。你们不是还要出国吗?没有出国就已经成了垃圾,出国之后不更是留学垃圾吗?别把我们中国人的脸丢尽了!”吴得胜气得七窍生烟,噼里啪啦地吵了一通。

  结果,这一吵就捅了马蜂窝,全班大部分学生都不依不饶了。几十个学生一齐呜哇呜哇地乱吼,说吴得胜侮辱了他们的人格,要他赔礼道歉。更厉害的是,有一个刚才玩牌的学生跑到讲台上去,把做演示实验的器材一下掀到了地上,那些器材全部被摔坏了。

  吴得胜又急又气,给搞得下不了台,就怒气冲冲地拿着课本回到了办公室,他的脸色铁青,坐在椅子上,像要背气的样子。

  下午,刘主任把吴得胜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半个小时后,吴得胜又铁青着脸回来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们又不好问他什么,大家都沉默着。一会儿,刘主任过来通知晚上开教师会。

  会上,刘主任通报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的经过,然后宣布处理决定:

  第一,三个学生违反课堂纪律,全校通报批评。

  第二,吴得胜老师在课堂上公开用不恰当的语言批评学生,违反了学校制定的《教师岗位责任制》,扣除本月课时津贴的百分之三十。

  第三,        然实验器材是学生摔坏了,但事情的起因缘于上课的教师,师生各赔偿一半。

  吴得胜一支接一支地狠命地抽着烟。老师们鸦雀无声,都时不时拿眼睛瞟一眼面如死灰的吴得胜。大家的眼神中有同情,有愤怒,也有无奈。

  回到办公室,大家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去安慰他。吴得胜却故作平静地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脸色的确比刚才了好一些了。

  “这小娘们果真厉害!”他咬牙切齿地说。

  “嘻嘻嘻……”小万老师突然一个人笑了起来。大家都很奇怪。

  “你笑什么?”吴得胜没好气地问。

  “我笑你这个受虐狂,第一把火烧到你身上了,感觉爽不爽?”

  “我看你才是个虐待狂!”吴得胜笑了。

  我们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啊!”吴得胜又独自感叹起来。大家又恢复了沉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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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4 10:30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隐痛(八)

  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小万老师跟我说,吴得胜心情不好,我们陪他去散散心。我说好啊,我也正有这样的想法呢。

  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到一个很僻静的农家乐茶园去喝茶。

  老板过来问喝什么茶,吴得胜高声地对老板说:

  “给我们抬一件啤酒来。”

  我们都没有反对,只要他觉得心里好受些就行。他噼噼啪啪地把一件啤酒全部开了,给每个人倒上了一大杯。他说,干!我们就什么话都没说,都干了。

  小万老师说,老吴,别放在心上,想开一点,这不是你原来那种学校,你比我们都清楚。何况你本身就属于一个豪放派啊,用不着跟她一般见识嘛!

  吴得胜把一大杯酒一口喝了下去,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长叹一声:

  “奇耻大辱啊!”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看,就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小万老师告诉我,吴得胜来自一个偏远的县份,他妻子已经下岗好几年了。去年他们中学高考升学情况不够理想,受到了县里的批评,校长就把责任转嫁到一些中层干部和年级组长身上,不但在大会小会上指责,还扣了他们不少的奖金。吴得胜是教务主任,自然是首当其冲,他与校长发生了争执,才一气之下辞职来到了这所学校。

  我感叹着说,像这样的人可能还不少啊,比如我吧,遭遇就跟他差不多。我们看到了公立学校中多年来沉积下来的弊病,有打破它改变它的强烈愿望,但是,积重难返。同样存在着激烈的甚至是残酷的生源竞争,而生源的好坏又决定于学校的升学情况。升学成了学校唯一的目标,而高喊了多年的素质教育完全是一句空话,实际上“轰轰烈烈搞素质教育,踏踏实实搞应试教育”才是本质,“家长拼钱,学生拼智,教师拼命”这样的口号甚至挂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学生除了学习学习,就再没有了别的本事,很多学生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没人在意,只要能让他们进入一所大学,学校就算完成任务,就能够向社会交差,学校、领导、老师就能够得到社会的承认和赞赏。你不能大胆地搞教改,领导要么对你不放心怕你搞砸,要么就明白告诉你,不行,那是哗众取宠,自以为是。你就只有这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死教书教死书,教得你消磨了进取心,丧失了激情,最终成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教书匠”。可是,心中有一种愿望总是很固执地坚守着,坚守着不让自己成为一个“教书匠”,于是不断地去吸取一些新的教育观念,采用一些新的教育手段,追求新的教育目标。我于是大胆地首先对作文教学进行了改进,打破以往全批全改的习惯,采取培养学生写作的积极性,指导学生互评互改的评价方式。可是,就因此而惹了祸,有个别学生家长不理解,认为我在偷懒,说天下哪有老师不改作业的?把状就告到了校长那里。于是校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把我狠狠地洗刷了一顿,让我不要自以为是。可我仍然“自以为是”地坚持,结果校长就火了,在一次教研会上点着我的名批评,并且警告我不要成为全县人民的“罪人”。

  “我就是这样一气之下才来到这里的。”我说。

  吴得胜接了电话过来,催着我俩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又闷头闷脑地把三个杯子倒满了。不说话,三个人端起杯子撞了一下就一饮而尽。

  吴得胜把端端正正的领带重重地扯了一把,松松地挂在胸前。他仰躺在吱吱嘎嘎的竹椅子上长叹一声:

  “悲哀啊!”  

  “我说,老吴,”小万老师说,“你就没有跟刘悦解释一下吗?”

  “解释?这女人真是他妈个暴君,她哪会听你的解释?我看到她笑嘻嘻的样子,还以为她很和善的,结果……”吴得胜气愤地说,“她问我接受不接受这样的处理,我当然无法接受了。你知道她说什么话吗?她说,你如果不接受就只有一条路——走人,我们这里不愁找不到教师。凭我的脾气,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但是,今非昔比呀!我现在能往哪里走?正在一个学期的中间,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得,原来的学校我是辞了职的,别的学校这个时候又很少要人的,我走哪里去啊?况且,我还上有老下有小,有好几张嘴要吃饭啊!”

  吴得胜情绪非常低落,掏出烟来跟小万老师两个狠命地吸着。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感叹。他的话勾起了我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我跟你们讲啊,我从刘悦的口气中还听出一个意思,就是公司对这里的老师多数都不满意,认为导致学校目前这个状况都是老师们的责任,可能还会痛下杀手的。”吴得胜说。

  “悲哀啊,”我说,“教书有罪,育人有罪!”

  “错!”小万老师说,“教书育人都无罪,罪在你我的认真威胁着他们的效益。”

  吴得胜把手一拍,激动地说:“简直是千真万确,你是个哲学家啊!”

  他的脸上有了一点笑容。三个人又干杯,我们都喝得满脸通红了。

  吴得胜说:“我昨天已经给我一个在重庆教书的同学联系了,刚才那同学打电话来,告诉我,下期他们学校差物理教师,他跟他们的校长介绍了我的情况,校长说,希望我放了假去试一试。”

  “这么说,你是打算离开这里吗?”我说。

  “有这个想法。反正都把‘铁饭碗’丢了的,还怕再丢一次吗?就像嫁过一次的女人,就不怕嫁第二次了嘛!”他终于又表现出了他一惯的幽默感了。

  
   “是啊,嫁良人不嫁莽夫嘛!”小万老师也说。

  我们都笑了起来。

  “虽然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可是我们都将人到中年,还有多少机会让我们选择啊!”我却突然郁闷起来,觉得酒开始往上涌了。

  “不说了不说了。”吴得胜突然打住我的话,我看到他又在摇摇晃晃的倒酒,酒泼到桌面上了。

  他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举起酒杯说:“今天非常感谢两位兄弟对我的关心,我敬你们一杯!好弟兄,干!”

  他一饮而尽。

  一件酒喝完,三个人都喝吐了。


  第二天,我睡到上午十点钟才起床。正在洗脸,突然手机响了,是小万老师打来的。

  他说:“王老师,你知道吗,佟老师辞职了?”

  “什么?”我大感意外。

  “真的,你往楼下看嘛,他已经在搬东西了。”

  我站在窗口往下一望,果然有一辆轻型卡车停在那里,佟老师正抱着一大包东西在往车上放,另外有两个工人模样的人在帮忙。我拉上门,咚咚咚跑下楼去。

  佟老师看到了我,就走了过来,跟我握了握手。我说:

  “你真的要走了吗?”

  
  “是的。也是突然间决定的,对不起,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

  “去哪里呢?”我问。突然间我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茫然。

  “市八中让我去任专职化学奥赛辅导员,后天就上班。”

  “那祝贺你啦!”

  “唉,也是迫不得已的事,”佟老师说,“王老师,你虽然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你也看到了,这里不是我们发挥自己特长的地方。我在这里干了一年多,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压抑。我以为中心换了领导,情况会有些改变,可是,我们还是太天真了。与其在这里这样半死不活的混日子拿津贴,还误人子弟,还不如早点另做打算去干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你说是吗?”

  “那是。中心的头儿知道吗?

  “我昨天晚上已经跟他们口头辞职了,过几天再来具体了结。”
“他们挽留你吗?”

  “挽留啊。但是我去意已定,现在我们是自由身嘛,随他的便了。”

  “可我还是觉得太突然了。你们都走了,我们怎么办呢?”我有些伤感地说,立即又对自己这种伤感感到有些幼稚。

  “别担心,只要自己有真本事,哪里都能找到饭吃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本事的老师,也很有责任心,像你这样的人才哪里都有人要的。”佟老师握着我的手,安慰我说。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觉得心里空空的。望着这个不大的寂静的校园,突然间感到非常陌生,仿佛自己跟它毫无关系,奇怪自己怎么就站在这里呢。既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无法想象明天会怎么样。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了吴得胜的影子,恍惚之中,看到吴得胜也在搬东西,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在向我招手,那条精致的领带在风中飘动着……

  佟老师的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学校大门,一转弯,就消失了。

  我心情沉重头脑昏沉地回到寝室,在床上一直躺到下午五点钟。

  小万老师又打电话来,约我进城去看电影。说实话,到这里已经都两个多月了,我还真没有进城去逛过,这座十多年前我曾读过书的城市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我要是进城去,可能还找不到路了。说起电影,自从大学毕业后,几乎就与它绝缘了。所以,小万老师的邀请,我倒很有激情,可能也是想调整一下自己沉郁的心情吧。
我来到学校门口,发现他又约了吴得胜。

  “什么电影啊,你这么感兴趣?”我问。

  “《无间道》,听说过吗?大片呢,炒得很火暴的。”小万老师说。

  “怕是‘大骗’吧?大骗子,”吴得胜说,“像这个公司的头儿一样!”

  我们都笑了。觉得心里轻松了好多。于是招了个出租车进城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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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4 10:35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隐痛(九)

  半期考试即将来临,老师们都在忙着组织复习和命考试题。虽说佟老师的离开在学校照样引起了一些震荡,但考试的临近也稍稍淡化了一些影响。学校在佟老师离开的第三天就聘请了一位化学老师,学生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这一天,主任办公室门口的黑板上贴出了一个通知:

  凡要申请今年“雅思”考试的同学,请于本周内在班主任处报名参加“鸦思”培训。培训费,每人2500.00元整。
                                      剑桥高中课程教育中心

  很多学生围在那里看,边看边议论纷纷。

  课间操时候,刘主任又召集班主任开会。会上,刘主任把这个通知的精神给大家进一步做了传达,要求各个班主任认真组织学生报名,争取每一个学生都参加,因为这个培训是我们学校教学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最后。刘主任还特别强调,“雅思”考试成绩是学生升入高三的重要依据。

  晚上,我在班上传达了学校的会议精神,学生当即就在教室大声地议论开了。我招呼大家安静,有什么意见一个一个地讲。孙筱突然在下面大声地说:

  “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也不懂!”

  我知道她是一个难缠的人,也就强压住怒气说:

  “我也许不懂,但我可以负责向学校反映你们的意见。”

  “算了吧,你最好不要牵连进来。”孙筱还是一副轻蔑的口气。

  “有这么严重吗?”

  “我们要找学校评理,为什么现在的说法跟当初的许诺不同!”孙筱在大声地鼓动。

  “就是就是,这是啥子学校啊,太不像话了!”许多学生大声地附和。

  我被他们搞糊涂了,走过去把文若然叫到办公室这边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文若然说:“王老师,是这样的,我们入学的时候,学校与我们签定的合同上说,这个学校拥有‘雅思’培训的师资,学生用不着另外付钱再去参加社会上组织的‘雅思’培训,在校内就可以完成。而且也没有说‘雅思’成绩要作为升入高三的重要依据。同学们就是对这点很有意见。”

  “那学校为什么又有这样的要求呢?”我问她。

  “我也很糊涂。同学们就觉得这里边肯定有鬼。当然,我就是不去参加培训‘雅思’也肯定能够达标的,但是绝大部分同学可能就有问题了。”文若然说。

  文若然的话让我对此多少有些醒悟了,只是我不好把我的感觉说出来,就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回教室去了。

  一会儿,另外几个班的班主任也回办公室来了,都在说学生意见很大,还说有的学生威胁要罢课。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个不停。全是家长打来询问关于“雅思”培训的问题的。我说我也不清楚,请他们过一会儿打到主任办公室询问。事实上我的确也不清楚,没法跟他们解释。但是,有的家长语气非常尖刻,真让人难受,仿佛我们都成了一场什么阴谋的预谋者。

  庚老师说,别理他们,电话都不要接,何必去受那些闲气,自然有人给他们做解释的。

  吴得胜坐在那里,抽着烟又在发感叹——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上午上课之前,就有好多家长来到了学校,主任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刚刚上课不久,那边的吵闹声突然激烈了起来。我跑到门口去观望,看到好多人围在刘主任的办公桌前,指手画脚,怒气冲冲。刘主任则不停地解释,但家长们似乎根本不买她的帐,无数张嘴在嚷嚷着,她的解释全被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人越来越多,办公室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人突然就踢倒了墙角的一只一米多高的大花瓶,剧烈的响声使吵闹的人群在瞬间沉寂了下来。这时,就听见有了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一班教室里上课的学生跑出来了,接着各个班的学生都往外跑,主任办公室立即就被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只听得有个男人在大声地说:

  “家长们,家长们,大家不要吵了,这样瞎闹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提个建议,我们请主任马上召集大家开个会,大家在会上来讨论,好不好?”

  “就是,我赞成。”

  “我赞成。”

  “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解释不清楚,我们就要上告!”

  家长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刘主任面色难堪地站在那里,往日的优雅潇洒的风度一点也没有了。

  “那好吧,我们就在学校大会议室里去。”她从抽屉里拿了钥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去开了大会议室的门。家长们在会议室坐了。刘主任过来对我们说,大家把学生招呼进教室去上自习,也请老师们参加这个会。还悄声对我们说,大家都忍着一点,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僵,要我们帮着学校给家长们做做解释,尽量把事态平息下去。

  我们大家相视无言。

  刘主任面色凝重地走进会议室,招呼大家安静下来,家长们倒也听话,立即就安静下来了。刘主任说:

  “各位家长,刚才你们的意见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是,你们还没听我做解释,下面我就给大家详细地说明一下有关情况。首先,我申明,我是最近才到这个学校来,学校有好多情况我都不太清楚,所以,如果有做得不恰当的地方,还请各位家长谅解。关于‘雅思’培训和考试的问题,我还是要提醒大家,凡是将来要出国留学的,都得要过这一关,相信大家都清楚这一点。我也在英国留过学,我现在在国内做的也是这方面的工作,我更清楚。如果‘雅思’过不了,即使你去到国外,语言的障碍也会影响你留学的质量,你进不了他的大学,只有在他的语言学校去培训,那是既费时间又费钱财的。据我了解,好多‘雅思’不过关,到国外语言学校去培训的人员,最终也没过关,上不了大学,只好无功而返。我相信这不是在座各位的初衷。本期,学校特意给同学们联系的‘新东方雅思培训中心’是目前国内最有实力最有影响的培训中心,凡参加培训的学生,中心都要与他们签订培训合同,合同要求每个人都能达标,不能达标者,中心全额返还培训费。而且,经我们反复洽谈,中心把培训费从3000元降到了2500元,我觉得这还是比较合理的,相信家长也能够接受。”

  “主任,打断一下,”一个家长站了起来,“你刚才讲这一些,我们都很清楚,我们在座的家长当中也有不少出过国留过学的。但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是,学校当初跟我们签定的合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学校具备‘雅思’培训的师资,学生在校内就可以完成培训,而且并没有说学生升入高三要参考‘雅思’成绩。现在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事情,你做何解释呢?”

  许多家长又开始骚动起来,又有人站起来问:

  “请问,你们学校‘雅思’培训的师资何在?要是学生‘雅思’成绩过不了关,难道就永远升不了高三吗?我们的孩子送到这个学校来,时间又耽搁了,已经没有了回头路,这个责任谁来负?”

  刘主任越来越难堪了,只好把双手往下压了压,说:

  “第一个问题,我的确不很了解,但是我要告诉各位的是,学校正在培训我们的师资,一旦培训结束,就可以在校内开展‘雅思’培训。第二个问题嘛,其实也是为你们家长着想,不给学生一点压力,学生学习就缺乏动力,学校就是本着这样一个指导思想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要是你们家长不同意,学校当然也可以考虑你们的意见做适当的调整嘛。”

  “十一月份就要‘雅思’考试,而你们的师资都还在培训,等到你们的师资培训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又有一个站起来说:

  “你要跟我们谈钱吗?我们不在乎那点钱,多的都出了,还在乎那几个小钱吗?我们不服的是这个学校有很多东西不透明。我怀疑你们办学的宗旨到底是什么。别老是采取糊弄人的手段来对付学生和家长。”

  “还有,你们学校是怎么对待老师的?听说有一个很不错的老师在中途就辞职了,这对学生的影响有多大,你们知道吗?”

  很多人都争着发言,个个的话都是那样咄咄逼人。会议室外边围着好多学生,学生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在教室里上自习,看样子全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我悄悄挤出了会议室,独自回到办公室来喝茶。这时,我听到外面孙筱的声音:

  “你们知道学校为什么要我们去培训‘雅思’吗?我们每个人交了培训费,公司是要在培训中心提成的,听说提成是百分之四十。这可是可靠消息啊。”

  “是吗?难怪刘悦这样热心啊!原来是要骗我们的钱啦?”好几个学生很惊讶地说。

  那边的会议不知在一种什么情形下结束了。家长们闹哄哄地走出了会议室,有的骂骂咧咧,有的不言不语,有的相互之间还在很激动的议论。一辆辆豪华轿车陆续在校门口消失了。

  下午,学生之间就都在议论公司提成的事情了,我知道这一定是孙筱传播出去的。因为她的父亲与公司老板有那么铁的关系,我不得不相信她说的话是真实的。

  下第三节课的时候,刘悦到教室把孙筱叫到了她的办公室。过了好久,孙筱出来了。一帮人就迅速围了过去打听情况。

  “她找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只是问问我的学习情况。有什么好问的嘛,我这种级别?跟我谈学习,简直是‘牛弹琴’!”孙筱轻蔑地说,把裤兜里的耳环摸了出来,挂在了耳朵上。“她还不许我戴耳环,你看她那样子,花枝招展的,纯粹一个王熙凤,管我?”

  但是,到了晚上,学生对公司提成的议论就逐渐少了。而且我还看到孙筱在招呼别人,说不要瞎说,没那样的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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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4 10:42 | 只看该作者

(原创)隐痛(十)

  主任办公室外面的黑板上又贴出了通知,通知说,“雅思”培训报名全属自愿,关于升入高三要参考“雅思”考试成绩的要求暂不执行。学生在教学楼过道里疯狂地欢呼他们的“胜利”。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学校实施的任何举措,只要学生不高兴家长不高兴,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最后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现在的学生和家长几乎已经全部左右了学校的管理,那还要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干什么?庚老师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这样说。

  “工宣队可以进学校,老农民也可以上讲台,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嘛?”吴得胜又恢复了他往日的幽默。

  这时,文若然在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来到我的身边。她悄悄地对我说她父亲在学校门口,想找我谈点事。我随文若然来到学校门口,看到一位戴着眼镜身材魁梧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子提着一个公文包向我走了过来。文若然向他介绍了我,他也做了自我介绍。他握了握我的手说,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亲自到您办公室来拜访,还让您动步。又问我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到附近那个茶楼去坐坐。我上午没有课,就说,好吧。

  在茶楼找了一个靠边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他要了两杯龙井。

  他说:“我平时也很忙,很少坐过茶楼。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耽误您的时间请你出来,不过我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就是关于我女儿文若然的事。在学校里面说,怕影响不好,所以我就请您出来。”

  “什么事,您就直说吧。”我说。

  “我打算让她转学。”

  “转学?”我心里一震。虽然我的内心早就觉得文若然这样的学生呆在这里是不合适的,她应该读一所正规的中学,接受正规的教育,感受正规的学校气氛,但是,我听到这个话,还是感到有些吃惊。

  他说:“王老师,我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文若然回家常常谈到您,她很佩服您的学识,也很敬重您的人品,今天我一见到您,我就觉得她没有说错。”

  “您过奖了。在大学教授面前我是小学生啊!”我连忙说。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不管大学中学,其实教育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是吗?从某种角度上说,中学教育还要困难一些。由于中学生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年龄阶段,思维一方面在趋于成熟然而又没有真正地成熟,他们既想维护独立又不能真正地独立,既反感一切他们不喜欢的东西又不能鉴别他们所接触的东西的好坏,因此就形成了中学教育的复杂性……”

  不知是由于自卑还是什么原因,我不好跟他讨论这样的问题,只是端着茶杯含含糊糊地点着头。

  “近年我国的中学教育也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教育资源的广泛开发,教育手段的不断进步,教育思想的日益深化,这些无疑是可喜的;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影响中学教育的因素也越来越多元化,而其中不良因素也越来越多,对中学教育的困扰也越来越大,这就增加了中学教育的难度。这些你们在教学一线的老师应该有深切的体会,是吗?”

  我点点头,心想,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请问,您在大学里是教什么学科的?”我问。

  “啊,我是教古汉语的。”他说。

  “难怪文若然的语文成绩那么出色,原来有家学渊源啦!”我想把谈话引入正题。

  “也是也不是吧。但我女儿的确很懂事,她读书我们以前就来没有担心过她。不好意思,我把话题扯远了。我今天来,倒的确是对她的学习有点担心了。”

  “他是这里最优秀的学生,这是全体老师公认的。”

  “王老师,跟您说实话吧,我真有点对不起我女儿呢。当初我让她到这个学校来读书,是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实在是想让她早一点出国,她其实并不是很情愿的,她想读市里的重点高中,因为她的成绩确实很不错,而且也是考上了的,她的理想是考北京大学中文系。我看了这个学校招生的宣传,也多次向他们咨询过有关情况,得到的都是很确定的一些保证,所以我就相信了。可是从孩子入学以来,我发现这里就存在了不少问题,我就开始有些担心了。由于我承担着两个国家级课题的研究,又带着研究生,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就没有来得及管这个事。我女儿可能也怕影响我,每次问到她的时候,她都安慰我说没事,她自己会努力的。这我倒相信。但是,这个学期开学以来发生那么多事情,孩子回家来有时就不自觉的透露了出来了,我才开始关注这里的情况,现在我不能再不管她了。这些情况您是了解的了,我就不多说。反正我已经不敢相信学校的承诺,我不能再耽误我女儿的前途了,她的学习成绩不错,我想把她转到市里的重点中学去读普通高中。今天我来,就是跟您商量这个事的,同时也请您原谅。”

  “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事,我倒支持您的决定,真的!”我真诚地告诉他,“虽然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虽然文若然要走我也舍不得,但是,她呆在这里确实不合适,这是很多老师都这样认为的。”

  “那好吧,我不敢耽误您太多的时间,谢谢您对我女儿的关照!我明天就来办退学手续。”

  我们从茶楼出来就分手了。我看到他提着公文包向公交车匆匆地走去,心里突然生出了好多感慨。文雅、正派、有学问、热爱自己的事业,又单纯、迂腐、轻信而有些缺乏决断——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也是一个值得敬重的知识分子,这样的人就是在当前的高校里也已经不多了啊。一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滔滔不绝,做人的良知做教师的责任感很自然地表露出来。这些在很多人眼里可能觉得很可笑,觉得不以为然,甚至可能嗤之以鼻。然而正是这种单纯、执着的良知和责任感还被为人师者固守着,我们的教育才在不断的进步,虽然这种进步步履踉跄,既充满了悲哀又充满了悲壮!


  文若然的转学,让学校一片哗然。公司老总专程到学校来召开了一次教师大会和一次学生大会,会上反复强调这个学校的独特的优势和广阔的前途,但是学生还是散漫有加,老师更加神情黯然。
接着,陆续又有十多个学生退学走了。

  半期考试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学生没有参加。几乎所有的班主任都沦为了“专职清洁员”。

  有两个外教在主任办公室里和刘悦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听不懂他们在闹什么。小万老师说,是公司克扣了外教的津贴,外教威胁不补上就要走人。

  小万老师说:“连老外的津贴都敢克扣,我们这些‘老内’岂不更惨?”

  “慈禧太后都只说‘宁予外敌,不予家奴’,她居然连‘外敌’也‘不与’了,比慈禧还要慈禧啊!”吴得胜仰躺在椅子上说。

  没有人发笑。

  我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郁闷和绝望,对自己当初冲动之下的出走突然有了很大的后悔。仅仅半个学期,几乎天天的经历都是这样惊心动魄。以往作为教师那种虽然是自我感觉但确实存在的自豪感崇高感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无奈的悲哀和苦涩。

  传言公司又要换主任。

  又传言学校要与另一个学校合并。

  更多的传言是某某老师已经找好了去处。

  我走进教室,一群学生又在教室里玩起了“笔仙”游戏。听到他们在问:

  “笔仙儿笔仙儿,半期考试的物理题是不是吴得胜出的?”

  接着,就听得他们在骂,怪不得出得那么难,还真是那个××出的!

  又听得他们在问:

  “老板给我们的许诺是不是能兑现?”

  接着他们就开始骂“骗子”。有人就喊,再问一次。于是又开始呼唤“笔仙”。接着又听到他们在兴奋地嚷嚷,我估计“笔仙”这一次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我就这样一直听他们在那里闹着,脑子里昏沉沉一片,心里一阵阵隐隐做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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