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一个细节
文/王克楠
临近春节，鞭炮响起，过了年，就60岁，到了花甲之年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前苍苍、后茫茫，就不由地回忆起大半生。想来想去，人的一生只不过是一个细节。人之一生，草木一秋，草木荣一次，枯一次，人的一生就过去了。昨天遇到轴承厂薛师傅的儿子，他说他的父亲去年过世了，享年65岁。薛师傅的父亲 85岁，依然健康地活着，而他自己却早早走了，好像另一个世界有什么好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他。
我18岁进工厂，向薛师傅学习磨工技术——外圆磨，工厂的设备陈旧，超大的轴承套圈每个足有一二十斤，人站在轴承面前像是另一台机器。我们手中挥舞着轴承，甩来甩去，像是挥舞红缨枪。薛师傅刚刚退休，腰部就出了问题，去石家庄，去北京治疗，就是卧床不起，大夫说年轻的时候劳累过度。我去医院探望他，他依然甜甜地笑，灿烂的笑容再现了工人阶级硬骨头。薛师傅毕竟走了，虽然死亡并不全因为腰部的损伤。薛师傅走的时候，我在内蒙，无法参加他的葬礼，只能在塞外默默追忆他的细节，在我的记忆里，薛师傅仍然在潮湿的车间（冷却水），手中挥舞巨硕的轴承，像是耍红缨枪。
我的工友老赵也走了，死于癌症。老赵年龄也不大，长我两岁。老赵早熟，处事稳重得体，进厂的时候，我们就喊他老赵。老赵的性格与我相反，我是那种耽于幻想，办事没有准星的人。我因为想象力奇好，在16岁时就虚构了一部长篇小说，接着，诗歌一首接着一首“发表”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老赵告诉我，世界的本质是世俗的，人是无法改造世界的，只能顺应世界。老赵说，要想让人尊敬自己，第一要务是要学会说话和听话——这样的常识，我当时竟然不太明白。过了这么多年，总算明白了，所谓听话，就是善于倾听别人的“话中话”，弄清别人话后面的意思；所谓“说话”，就是尝试地慢慢说，不要脱口秀，最好把话说到七成，留下三成让对方猜.....可是，我的悟性差，向老赵学习说话，总是不及格。我说话总是爱砸锅，自己也不愿意说话也动脑子，觉得太累。
老赵虽然会说话，也总是遇到难事。老赵的妻子是一个美人胚子，上初中的时候，两人是同桌，可谓是青梅竹马。结婚前，对方来到老赵家，大闹一场，缘由是不同意这场“政治背景不对等”的婚姻，女方家长嫌老赵家成分高，而且有海外关系（老赵的叔叔是国军老兵），因此，在那个黑色星期天，老赵的家被砸得一塌糊涂，连祖上传下来的坐地钟也被砸了。我闻讯感到了现场，欲和对方理论一番，被老赵拉住了，面对冷冰冰的木棒，老赵再会说话也无济于事。经过一场磨难，爱情胜利了，老赵终于与心爱的人喜结连理，照理说，经过奋斗来的婚姻应该珍惜，他们婚后二十几年蛮好的，1996年工厂破产，老赵去山东打工，没有想到妻子在家红杏出墙，面对这个这样的尴尬，老赵作为男人，竟然原谅了妻子，自己也从山东回来了，去一家规模很小的本地工厂打工，虽然挣钱少，但是有利于就近看管妻子…….老赵走了，他在我的记忆里也是一个细节，十八岁那年的夏天，老赵和我密谈于公园的长椅上，他在向我谆谆面授“说话”的机密。
人，总是议论他人容易一些，剖析自己难一些。我不知道自己在朋友的印象里有什么细节？这次从内蒙回到邯郸，遇到了机关里的一个好朋友，他做东为我接风，酒酣之时，我开玩笑地“命令”他，必须用一个细节来表达对我的印象。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灵感袭来，说，“王哥，你主持去世老干部的葬礼上的嗓门好亮啊。”我无语，我大半生在单位工作兢兢业业，只不过是主持去世老干部的葬礼上的嗓门好亮！接着，我俩又喝了一通酒，酒酣，也就释然，许多人在机关工作多年，退休了，在大家心里连个痕也没有，我至少在大家脑海里，还有一个痕。
春节过得很快，过了破五，就安静了。我在努力走出自我看自我，去努力发现自我值得纪念的细节。2016年10月我要办理退休手续，一生中在职场上的奋斗也需要一个细节来支撑。我在回忆和反省自己在轴承厂从工人“进步”到以工代干，有没有细节呢？好像没有。当时自己从磨工车间进了厂教育科，科长说，当工人凭的是力气和细心，当干部很简单，只要你学会画表格就行了。在科长的指导下，我画了很多表格，这是不是细节呢？这显然不是。我后来从厂教育科“进步”到机械局教育科，从管理一个工厂的职工教育到管理一个工业局二十几个工厂的职工教育，用表格去管理，确实很条理，但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编撰《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选》，那个时候，还没有民营企业，除了国有企业就是大集体企业，为了提高企业车间主任的素质，我们按照省机械厅的要求和教材，进行了车间主任脱产培训。这些来自车间一线的主任们非常珍惜学习机会，结业的时候，写了论文，有理论，又联系实际。我虽然没有当过车间主任，也是有车间工作经验的，本能地觉得这是好东西，值得26个企业的车间主任们互相学习。
于是，我向科长建议搞一个《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集》，科长说，那你写个请示报告吧。我就写了一个，结果在局长办公会上被否了，以为没有用。科长向我转达了局长办公会的结果，我有一点伤心，还有一点愤懑。我几乎赌气地说，“局里不给铅印，我就刻蜡板油印！”科长保护了我的工作热情，说，那你就试试吧。于是，我从后勤领来了蜡纸和钢板铁笔，用规范的仿宋体一笔一划地刻写出来26篇经过删选出来的车间主任优秀论文。这个过程好像好像当年重庆的地下管工作者印《挺进报》，我一个人钻进打字室，用油印机把这本《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集》推了出来。又熬夜把《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集》装订出来，分发给参加培训的车间主任们。车间主任们觉得很好，对车间管理有借鉴作用，车间主任里有一个冒失鬼，居然把电话打到局长那里，建议把这本油印的《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集》弄成铅印的，好保存。
局长大怒，把科长叫过去，狠狠地尅了一顿，科长从局长那里回来后，满腹委屈地说，克楠啊，这些剩余的《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集》就不要往企业发了吧，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得听局长的。这件事情已经过了32年了，依然在我脑海里很清晰，这些剩下来的《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集》一直保存在我在单位的文件柜。离岗的时候，我取了五本放到家。我想，机关夜深人静之时，我独自一人在机关打字室推油印滚子，算不算自己在职场的一个细节呢？应该算吧。
人的一生是一个细节，己从出生到成长，也是一个细节。自己出生在塞外的呼和浩特，因为“反右”，来到了邯郸，在这里上学、求职、结婚、生子……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长度有多长？佛陀活到八十岁涅槃，并没有超过百岁。佛陀的一生有两个细节，一是在菩提树下悟道，大彻大悟。二是不辞劳苦，终生说道。我是凡人，六十岁前印发《车间主任优秀论文集》算是一个细节，希冀六十岁以后还能发生一个细节，来欣慰人生。
下一个生活细节在哪里呢？在远方吧，远方有陌生而神秘的土地，有可以对话的山水，有可以启发我灵感的事物。我是凡人，做事无法脱俗，但是内心的追求终生不息。
阿弥托佛。
于2016年2月6日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6-3-14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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