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铁蛋和他的妈妈

洪卫SC

　１
　　她的唇轻轻地贴在怀里小家伙的娇嫩脸蛋上，胖乎乎的小家伙大眼忽闪忽闪地四处探寻着。

　　吻了小脸，又吻小鼻子、小耳朵，还有那黑亮亮的还没完全闭合有些柔软的囟门……只能吻这些了，其他的部位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于是她把自己的鼻子、嘴巴轻轻地埋入那溢满奶味的襁褓中，许久许久，她才扬起了脸，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飘荡开来。

　　乖儿子阿，唉，就是黑了些。男人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笨家伙！黑乍了？我乖儿子健康！她嗔怒地瞪了男人一眼，又狠狠的掐了男人一下。

　　唉—哟！疼死了！干吗阿你？男人一脸无辜的痛苦。

　　呵呵，话该！谁让你说咱儿子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瞎说了！她坏笑而幸福地瞟了男人一眼，又把慈爱的目光投在怀里儿子的小脸蛋上。

　　对了！猛地，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宣布，以后咱们乖儿子的小名就叫铁蛋吧。她的眸子发出璀璨的光芒。

　　铁蛋、铁蛋、我的小铁蛋，黑亮、结实、不怕风吹和雨打！

    ２
　　铁—蛋—！铁—蛋—！回家吃饭了！她站在窗户边，冲着楼下的大院子亮开嗓门喊着，多响亮的名字，她呼唤得荡气回肠。

　　不一会，她的铁蛋就从大院子的某个旮旯里冒出黑亮的脑门，也扯开喉咙回应：妈妈，我来了，马上！儿子手里有时候是蚂蚱，有时候是小皮球，有时候干脆是一团泥巴。

　　铁—蛋—！铁蛋！看看妈妈给你买什么东西了？她在楼底下喊了句。人还没进门，人还在楼底下，欢乐的气氛已被她那早已练就的女高音嗓门提前一步送进了家里。

　　儿子铁蛋“嗷”地欢叫一声，从窗户边蹦起来一路小跑着下楼迎接妈妈去了。

　　男人不太满意了，说，儿子都上小学了，你怎么不叫孩子的大名呢？

　　她噗哧一笑，摸着儿子的后脑勺说：我喜欢这个名字阿！还要怪你那绕舌头的姓，害得我儿子的大名念起来都不顺畅，还是我儿的小名铁蛋好听！干脆、响亮！是吧……铁蛋？

　　儿子小脸一扬，做了个玩皮的鬼脸，说，就是就是！我是铁蛋！

    ３
　　有一年的深秋儿子得了一场大病，昏迷了一天一夜。当时男人却在外地，她一个人守着儿子。因为输液，儿子的胳膊和手都变得凉凉的，只好两只手换着输液，输液的那只手用热水袋托着，另一只手被她捂在手里紧挨着自己的胸口。

　　捂着儿子的手，她压低着嗓子用力说着：铁蛋，别怕！妈妈在呢！

　　看着那药水一滴滴的流入儿子的血管里，时间嘀哒嘀哒一分一秒地过去，儿子很长时间了还是昏睡着，她又急切了：铁蛋阿！你别吓妈妈！醒醒！快醒醒！

　　护士有意见了，说，叫什么叫阿？要叫请小声些。

　　她于是靠近儿子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铁蛋！铁蛋！

　　后来，儿子的病好了。儿子对父亲说：我做了个好长的梦啊，似乎走在一个好长好长的漆黑的隧道里，冷冷的，阴森恐怖。这时，我听见妈妈在叫我呢：铁蛋、铁蛋，妈妈在这里呢！我看不见妈妈，可我知道她就在前方！

　　我走啊走终于走出来了！我醒了，睁开眼，真的是妈妈阿！

　　白色的墙、明亮的玻璃、耀眼的阳光，还有妈妈的眼睛……

    ４
　　又过了几年，男人因病不幸早早地走了。

　　那一天，她紧紧拥抱着痛哭不止的儿子说，铁蛋，坚强些，有妈妈呢。

　　儿子也听话懂事，学习很努力，不久考上了大学。上大学离家远了，母子俩只好常常的电话。电话里，她还是依然这样说：铁蛋，最近学习紧张吗？铁蛋，你要注意身体啊，不要太节约了，钱不是问题，有妈妈在呢。

　　一次，儿子在电话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妈妈，我都多大了，还铁蛋铁蛋的？你来看我，到处问，我的铁蛋下课了么？我的铁蛋到那里去了？你走了后，同学们老笑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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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着叮咛道：还有阿，这次你是真的把妈妈气坏了也急坏了，知道么？你为了买个随身听竟然偷偷地去卖血！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妈妈给你炖的仔鸡汤喝完了没有？赶紧喝了，天气热了容易坏，记住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给妈打个电话，只要是对学习有用的东西，妈妈一定给你买，不许再做这种傻事情了！

　　说完这句话，泪水不听话地扑簌簌滚落下来，还好儿子在电话的那一头，看不见。

    ５
　　日子过得真快阿，仿佛是还做着早春的梦，可一觉醒来已是秋意凉凉了。转眼间儿子大学毕业，工作了还挺出色，不久就当上了一个部门的经理。苦难的日子总算到头了，好事接二连三，这不，儿子又买了新房就要结婚了。妈欢天喜地地为儿子的新房忙活着。

　　可有一天儿子在她面前像小时候一样腼腆着，低着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她有些诧异，忙问，怎么了？

　　儿子犹豫了半晌，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终于扬起头说，昨天她让我和你说一声，她要求结婚后我们夫妻俩先单独住……

　　她呆了一下，马上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傻儿子，我当是什么重要事件呢。

　　然后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说，这也让你为难了？我的傻儿子！你突然让妈妈离开这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妈妈还真舍不得呢。我现在身体还好着呢，等我以后老得动不了在说吧。

　　呵呵，呵呵呵……她舒心的笑让自己眼角的鱼尾纹在阳光下灵动起来，也让儿子长长地出了口气，尘埃落定般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６
　　婚礼那天特别隆重，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同学同事来了一大群，在一个豪华的酒楼里摆了十几桌，儿子、媳妇忙前忙后，来宾们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可发生了件小小的意外，妈妈突然有急事要找儿子，她从这个桌子到那个桌子，就是没看见儿子的影儿，她叫了儿子的名字，一声两声没人应，她一时有些急了，站在宴厅的中间，高声的叫了起来：

　　铁—蛋—！铁—蛋！你在哪里？母亲声音洪亮，荡气回肠，她仿佛回到了当年。

　　一下子，人们的沸沸扬扬肃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集都中在她的身上。这时候，儿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在她身后压低了嗓子急急地说：妈！我在这呢！

　　她忙转过身来，儿子神情有些严肃，甚至看得他出不高兴了。

　　猛地，儿子的几个哥们大笑起来，像传来了一阵响雷，轰鸣刺耳，引得老老少少的来宾一起笑了起来，不绝于耳。

　　其中的一个哥们说：唉呀，原来我们的大经理小名叫铁蛋阿，真是名副其实阿！看哥们你脸黑黑的，好似开封的包老爷，不想这么有福气，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哈哈，铁蛋，铁蛋，哈哈哈，别生气　哦！来敬酒一杯！

　　儿媳妇一脸的不快，儿子满面通红地接过酒一饮而尽。

　　她一时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了……

    ７
　　闹新房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她帮助儿媳妇收拾了一下被闹得有些杂乱的新房，就要和儿子、儿媳告别了，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儿子坚持要送她回家。她坚决反对，说，离的又不是很远，我一个人回去，你们这些天忙了累了，早些休息吧。

　　儿子只好把她送到了楼下，就说了再见。

　　她转身才走了几步，儿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追上来站住了小声对她说，妈，今天你是怎么回事啊？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在别人面前叫我铁蛋了，会让朋友、同事们笑我。先前你没注意的时候她也对我发了阵火，说妈妈是不是太糊涂了，这么大了还叫小名，惹人笑话了。唉……你看看……

　　哦…哦…对不起……妈妈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是忙糊涂了？还是急糊涂了？还是高兴糊涂了？她满怀愧疚地望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儿子，接着说，孩子你放心，以后我注意就是了，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告别了儿子，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远的路程，她走得有些缓慢。桔红色的路灯下，风轻轻地吹过，有些白了的发丝在风中如浮萍般飘动，她略微驼背的身子在温暖的桔红色光晕笼罩下不停地改变着脚下影子的形状，忽长忽短、忽隐忽现，恰好就是她人生岁月的写照，回忆起来，即漫长和遥远，又仓促和短暂，许多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边走边默默地回想，不知不觉，眼眶竟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