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猪殇

颜小刀

　　从开始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一头温文尔雅的猪。漫长的年月里他蹲在龌龊的槽里哼哼，他活得很平静，他躺倒在自己的粪便和泥浆里快乐着。

　　他有过母亲，他依稀记得她很胖，有一双觑觑眼，时常郁闷地发呆，天天用甘甜的乳汁喂他及他的兄长们。她还会用慈爱的脸和美丽的鼻子温柔地抚摩他，在没有人类的时候跟他说话。可惜猪的语言虽然简单得无法形容，他却一句也听不懂。然而他又聪明，他是一头比较聪明的猪，他感觉到她很不喜欢这个地方，至于为什么，他没有那种智慧来知道。

　　后来，他看见母亲与一些人类钻出了一扇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于是，他开始怀念乳汁，他觉得那是比现在食用的饲料可口亿万倍的东西。所以他不屑于吃那些饲料，除非实在饿极方才咽几口。

　　亦因为此，他很瘦。他被他胃口强健的肥兄们所嘲笑，天天拱来拱去地欺负和玩弄。终于，他肥胖的兄弟们像他的母亲当年那样离去了，同样没有回来。

　　他孤独，他开始想像外面的世界，他相信他的母亲和他的兄弟们都去了一个极舒适的所在，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回来呢？

　　有那么一天，他决定为了争取到外面去的资格，努力地咀嚼依然厌恶的饲料。那些糠，那些烂掉一半的菜头，连同叮在上面的笨苍蝇他统统灌进肚里，他认为这样做是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同他的母亲和手足相聚的必要条件。

　　饲养他的农民对此很惊奇，他们自以为聪慧的大脑无法解释这样的现象，他们说：“嘿，这头猪怎么肯吃了？”

　　他能吃下多少他们就喂他多少，他在这些好心人的关心下迅速地主动催肥。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小女孩。那天，她蹦蹦跳跳地跑来，蹲在离他脑袋不足一米的地方饶有兴致地欣赏他吃糠的形象。可怕的是，她伸手抚摸他的耳朵。他为此心里一震，抬头碰到她的目光。他感觉她长得很丑，她有像颗桃子一样的脸，比他小不知多少而不翘的鼻子，还有大眼睛及唯有头顶才有的一蓬毛。但是，那温柔的肉体接触使他想到了母亲。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欲望，这种欲望使丑陋的她在他眼中变得十分可爱。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来看他进食。有时给他吃一种很甜很甜的方块，他发现这方块比他母亲的乳汁更可口亿万倍。

　　如此他在昼夜交替的第三次发现他梦里出现的不再是一群猪而是她。这是极微妙的心理，他产生快乐并更快乐地填充自己的胃，他要到外面去同她玩耍，而不是成天与自己的屎尿混合在一起。

　　再后来一场大火烧起来了！他听见房顶哔哔剥剥地响成一片，接着整个猪圈充斥窒气的浓烟，他惊惶地逡巡，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撞开了衰朽的木栏，他这才知道，原来出去竟是如斯容易。

　　他乱冲乱拱，居然拱到了屋外。他看见了，他看见许多从未见过的植物芊绵在湛蓝的穹窿下，他嗅到纯净得远甚于圈的夹杂着花香的空气，他伫在舒畅的习习暖风中怔望着一块块往下跌落的灰烬。那里，那个小女孩趴在火丛中哭喊。

　　他臃肿地跑去，轻轻衔住她的衣领，返身跑出堂屋。一根粗大的木料从顶棚坠落，狠狠地砸在他背上，沉闷的痛楚让他哼了一声，但他最终救出了昏迷过去的她，放在草坪中央。

　　四面八方的居民们来了，他们像一堆蚂蚁忙碌在火边，把河里的水连同鱼虾一齐用大水桶泼上去。

　　火熄了，被烧掉的半间平房和一座猪圈的主人感激涕零地请邻居们吃饭。吃什么呢？他在屋外的茵茵绿草上摆上桌子，豪气地对他们说：“各位父老乡亲！若非你们伸出援手，恐怕我老疤的家产就此洗白了。今天，我把剩下的一头猪杀掉，请你们喝酒！”

　　众人皆大欢喜，都围坐在草坪上扯淡，主人洗锅切菜而去。

　　他倦缩在烧得支离破碎的猪圈角落里伴着背脊随脉搏弹跳的伤痛睡得很熟。他梦见在白云下面他是一个人，一个长得和喂他饲料的男人一样的人，然后与她手牵手赤足奔跑在长满野花的旷野上，吃那种无比美好的方块。

　　突然他的身体倒转过来，白云、旷野、野花、她，全都不见了。他被喂他一辈子饲料的男人提起前肢，另一个陌生男子提起后肢，熟稔地绑在一条扁担上。

　　就在他被抬进厨房后门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她正非常悲哀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仔细一瞅，她眸里一滴晶莹的液体掉在胸前的衣领上。看来她一定有什么伤心的事，是什么事情呢？他思考，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头猪正在思考。

　　小女孩抓着那个男人的手哀求：“爸爸，我们不要吃它好不好？”

　　“呵！小孩子就是天真，待会儿吃肉时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另一个男人笑着，暴出两排挤满泡菜的黄牙。他们抬着扁担去了锅台边的案板。

　　他不像其他猪一样狂嚎，沉默得如一个哲人，两个男人寻思：“这头猪好生奇怪——怎么不蹦也不叫呢？”

　　但锋利的刀刃“卟哧！”一声刺入他的咽喉，砉地一下剖开胸膛，血已盈地，一颗裸露的心脏依旧忘情地搏动。他分明看见他的母亲，他的兄长，远远地围在她的身畔，愉快地做游戏。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泛起人类所不能感知的笑意，恣声地呼喊起来：“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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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小刀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向都喜欢写动物，可能来源于喜爱动物的单纯罢。
　　而我时常又觉得自已像个医学研究者，为了绐人类创造药物而用可爱的动物作实验——我是不是很残忍？

房子

艺术的残忍,是考验一个人工夫的.对吗?

颜小刀

　　我以为，艺术的残酷在于对事物矛盾的最强烈激化。正所谓艺术是源于现实却比现实具有典型性的社会意识形态，我们可以把事物写得残酷，其本身便是对普通生活性质的拔高。

　　无论是以何种形式描述事件，都必然在不同程度上改变了世界本身的表层形态，而更趋向于个人观念。我记得有一位叫石康的作家在其文集中说过，当现实生活变成了文字记录在纸上，简直就是一文不值。

　　所以我觉得艺术的残酷来自生活，却不等于生活，它永远存在于高于生活的文字或其它艺术形式之中，它在生活中支离破碎的形状若非“有功夫”的人，是难以洞悉的。

　　哈，扯了这么多，我的主观看法不过是艺术的残忍总是由有独到眼光的人发现。要指出的是：这是功夫，而不是工夫，有工夫的人不一定就会在考验中得到功夫哦。
：）

颜小刀

　　至少我是喜欢的呵：）

颜小刀

　　我时常抓我家里的那条狗来耍，我教它像电视里的狗那样聪明地坐板凳和装死，可惜它太笨，我就只好想像它的聪明来安慰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