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路和鸟

陌笛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清楚记得妈妈和爸爸牵着我的手走路。我的家住在可以种花和菜的乡下。妈妈是县里的音乐老师，爸爸是县里的干部。我很小就要和爸爸、妈妈到县里上幼儿园。妈妈那时候总是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在城里有家？爸爸总是说不急不急。爸爸很少说话，妈妈絮絮叨叨的。我觉得自己像妈妈也像爸爸，我有时爱说话，又不爱说话。

　　我每天从小床上醒来最开心的事情也是最不开心的事情。每天早上我最开心的是躺在小床上能听见鸟在窗前的树上唱歌，听见屋前的溪水流过家门，我还能闻到从窗缝挤进房间的稻子香，那种味道是泥土里的，是家的味道，阳光很灿烂和我画的画是金色的。我听见鸟唱歌就不想起床，我喜欢小鸟唱歌，喳喳喳的，其实小鸟是和我说话，还告诉我它一个人，没有家。我悲悯的同时从家里粮袋里抓出小米，放在窗台上，小鸟到早上就来吃我喂的粮食。妈妈经常说看你多幸福，有爸爸有妈妈，那时我却认为有小鸟是幸福。妈妈每天喊我说小鸟都起床了你也要起床了，这个时候我又是最不开心的事情了。幼儿园很远，要绕过山，才能坐上通往县城的车，我先是被妈妈抱或者爸爸背着走路的，等到我长到三岁了，我认为该自己走了。这样走路是很慢的，但是可以减轻爸妈的负担。

　　我为了能多些时间听小鸟唱歌和小鸟说话，趁妈妈没有喊我就得先醒了，可气的是总是先听见妈妈喊我才能醒的，等我想和小鸟说话，已经到上幼儿园时间了。

　　妈妈喊我的声音很温柔，可是她每每刚开始喊我亲爱的宝贝该起床了，太阳都到山顶了，就会转到和爸爸不温柔的声音了。她总是骂爸爸，你睡死过去吧，你今天还不快去要房子，我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我真不明白妈妈的声音怎么转变得那么快。即使妈妈对爸爸喊叫，爸爸是从来不还嘴的。爸爸依旧对我温柔，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爸爸和妈妈拉着我的手，我在中间，一家人才都是温柔的笑脸。

　　小鸟每天都来，我起来打开窗户，小鸟吃完食就飞走了。我看见小鸟飞向太阳那边，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看不见它飞哪了。

　　在我长大后，我经常会想念小鸟和我家乡的伙伴。我和伙伴玩的时间不多，他们一有时间就去帮助家里种地，干活。我是乡里的小公主，穿的是纱裙子，扎的是彩色绸子，妈妈一看见我和他们玩，就老远地喊我回家练琴。我不喜欢练琴，我好想多些时间和伙伴在一起玩。那次缸子给我逮了一只鸟，我发现它和我早上看到的小鸟长的一样，我养了小鸟，不用只有等到早上才能看到小鸟，可是，我听不见笼子里的小鸟唱歌，它的目光总是看向窗外。

　　贯穿我童年记忆的无论我的诗歌还是小说，总是与鸟有关，一只鸟飞行的过程是我的童年幻化为成年的过程，我没有离开鸟的影子，没有。

　　有一天，我不在听见窗外的鸟来和我说话，我放了笼子里的小鸟，我认为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甚至为此骄傲，小小年纪竟然能够意识到鸟的自由。但，又有一天，缸子拔了鸟的羽毛送给我，我竟然发现，我的鸟没有飞出乡，它死了。那天，爸爸拍拍我的小肩膀和我说他要走了，我抓着羽毛追着爸爸跑到很远，爸爸的影子消失在一辆驶过的车雾里。我的羽毛没有了，它飘在天空中很像一只小鸟，可我知道，羽毛毕竟是羽毛，它脱离了生命和能表达的语言。如爸爸随着羽毛飘走在我的记忆里出现了伤痕。

　　妈妈经常哭泣，她不得不一个人领着我去县城上幼儿园。我的手被妈妈拉得很紧，妈妈生怕我在长大的路上走不好。妈妈骂爸爸的声音更狠了，我可以听懂爸爸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好了，那个女人是妈妈的好朋友，他们在城里住的洋楼是那女人的父亲给的。我还是不认为城里有什么好，我觉得乡里家好。我还梦想过爸爸回来了，和妈妈我们在一起，可是梦总是在妈妈夜半的哭泣中惊醒，梦的身边还有一个可恶的女人。我画了画，在那女人的胸口插了一把长长的剑，剑的柄端我却不自觉地用一叶羽毛当穗子。

　　妈妈有一天不让我去城里了，她说她也不去城里了，我发现妈妈的笑。忽然在我六岁的生日那天听到再也不用去城里的消息实际上比给我过生日还要高兴的。妈妈穿了身素兰的上衣，把头发拢到一起，用水兰的卡子别住。这两样是爸爸在城里买的，妈妈嫌衣服透明，一直没有穿。我说妈妈你真漂亮，妈妈说我傻孩子。妈妈那天的确很漂亮，以至于来家里的一位叔叔，看得妈妈脸上出现了好久不见的红晕。妈妈和我说叔叔不走了，在咱家好吗？伙伴们说过叔叔，叔叔是一个勤恳的庄稼人，他经常给我家送来一条鱼或者是水灵灵的蔬菜。我的同意是因为不用再去城里了，可以和伙伴在一起，那时我六岁刚过。

　　我经常和缸子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我们把手拄在脑后，跷起小腿看天空的云彩。经常会有不知名字的鸟，或者一只，或者一群飞过来，飞过去。我还是对它们很在意的，我会数着鸟的只数，我会用水彩画它们。鸟总是在我的画板上展开翅膀，飞向画板以外的地方，我对此很迷茫，正如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鸟，在找着什么。

　　乡里的家开始有了笑声，是妈妈和叔叔的。妈妈有了叔叔，她不在关注我更多，她和我说人都是命，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爱上叔叔，和爸爸也许是最大的错误，而我是错误的结局。在我明白什么是错误的结局妈妈和叔叔生下了弟弟。我的错误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惹弟弟哭而遭到妈妈的痛责。叔叔拉过我的手，是让我领弟弟玩，他的手也很厚，也很男人，我被叔叔拉着，想认为是爸爸的手，可是没有，我被他拧得很疼。我发现妈妈的声音会让人很害怕，我就想，爸爸是不是被妈妈的声音吓走的呢？我更加地怀念三岁那时，每天听见小鸟在我的窗口唱歌并和我说话。

　　时光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过去了，人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变了。我不在喜欢早晨，而是改为黑夜。我仍旧在乡里的天空做着我飞翔的梦。我有时会很害怕自己的想法，发现自己的本性很恶毒。我发现我恨弟弟，也给弟弟画了画，而这次是把弟弟的小鸡鸡用刀斩掉。我梦想妈妈和叔叔的婚姻终究不会长久，他们会因为对不起我而死于非命。

　　妈妈一天说，爸爸死了，是自杀的，我还不很明白死的真正意义，我想爸爸是去找鸟了和鸟飞到一个地方。爸爸的死妈妈没有痛苦，她甚至是过年一样喜气，把每天的笑声都弄得很大、很夸张，她让乡里没有人不知道，爸爸是因为对不起她才死的。爸爸的人生在我认为是轻飘在水面上的羽毛，谁也不会去在意他的去处、他曾经的呼吸，只是我感觉自己就是那羽毛才去注意他的。

　　我会想念爸爸。在通往城里的路口我会驻足好久，风忽而吹过的，是我和爸爸、妈妈三口人手拉着手，走过的印象。也许雨天，也许风天，我会通过一些和我接触的空气，种子和想象，让它们和爸爸好好玩。我还会在爸爸给我折上鲜花的路边也折上很多，然后把花瓣揉碎撒在我们曾经走过无数回的路上。

　　叔叔认为很得意，他拥有了妈妈，一个美丽、才华、会弹琴的女人，这个女人正在把他泥巴的裤子洗干净；正在和在不知道疲惫地做爱。夜晚，弟弟睡得很香，我被躁动的声音一次次地催醒，我听见叔叔刺激过后疯狂地笑，疯狂地挥舞着拳头打向妈妈的胸口。我失去了夜晚梦幻中的快乐，从妈妈的哭泣声中我不敢在黑夜再有企望，我发现我的恶毒想法正在一点点地在妈妈身上实施。我改变了认为，我不该让自己的亲人遭到痛苦，痛苦的人该是我。

　　妈妈说一切的错误在我死去的爸爸身上，他死了也不还她一个宁静。她说叔叔是爸爸的魂附在了他身上，叔叔本来是好人的。

　　我觉得妈妈好可怜，她弹琴的手指开始去做很多粗体力劳动，她不在别上水兰的发卡给叔叔看。叔叔光着脚丫子，领来一帮冤家鬼在家打麻将。叔叔先是输掉了鱼塘，后来输掉了菜地，我拎着菜刀也没有拦住叔叔把我的钢琴输掉。妈妈开始咳嗽，她开始瘦下来，她病倒在田地里，是狗救了她的命。妈妈仅有的力气是揪着我的头发说我是来向她讨债的，是来看她也像爸爸一样自杀才满意的。妈妈疯了，叔叔领来很多人，在妈妈身上赚了钱，然后他去打麻将。

　　妈妈终于赔去了生命。她自杀了，她没有说对不起我。

　　我在叔叔喝醉酒的时候，拿起菜刀正要砍向叔叔，弟弟哭了，我听见弟弟的饥饿地呻吟，他已经有好几顿都没有吃饭了。看见弟弟他像一只虫子，抓痒我的心想吐、想骂、想捏死他。弟弟期待的目光，我还是看到了幼小的无知和信任，我的心开始软弱下来，扔了刀，抱着弟弟哭起来。我的泪水从嘴角流出来，是红色的血。弟弟还不知道他的妈妈和爸爸已经在他三岁的时候生不如死了。我三岁的时候比弟弟幸福，妈妈也说过的，我该感觉到幸福。我想给弟弟幸福，他比我可怜，他的亲生父亲正在麻将桌上输着生命。弟弟全然不理解什么是死，他的妈妈我的妈妈的死根本没有给他带来痛苦。他只想该吃些什么不饿。

　　幸福是什么呢？我一面给弟弟弄吃的，一面在地里找些零星的能糊口的菜叶。我认为幸福就是能吃上饱饭吧？当鸟从我的头顶飞过，我的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真正地拥有，有自由可追的光明。

　　缸子问我去不去城里我才想起来世界上还有比乡里更大的地方。在我十五岁的面孔看起来已经很成熟了，已经很有大人的经验，我和缸子睡过觉，是缸子把家里吃的偷偷拿来作为补偿的。弟弟在一次探险中死了，是他为了和别人打赌，能在山顶采到和路边不一样的花，而打赌的结局只是为了一个馒头。弟弟和妈妈葬到了一起，我就没有去看他们，我给弟弟放了五个很白的馒头，在坟前插了树枝子让曾经的绿自然消失吧。

　　我没有回头，真的。我和缸子雄赳赳地走出了乡村，我把泪水咽到了肚子里。缸子拉着我的手，缸子说他爱上了我，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我该是爱他的，我把身体给了他，他是我的男人。缸子走过一朵花都要给我折来，这让我想起了爸爸，爸爸说女儿比花漂亮。我不让缸子折花，我说花折下来了，死得更快了。缸子比我大五岁的脸上还是有很多幸福的痕迹，他没有我看起来沧桑，对我的话也是很奇怪，他让我和他笑一笑，我笑了，他说是比花好看。

　　城里曾经是妈妈认为的归宿，可她没有住下。缸子和我找了一份还算合适的工作，是带领旅游的人们每天从山上走下来、走上去。我和缸子每天能赚到可以租房子可以吃得不错的钱。我们可以有希望在城里也买了房子，还可以继续领人走来走去。我看到人和人的不同，有见过山的，有没有见过山的，有的人看起来和我一样对山的冷漠态度源于悲凉的内心。

　　我和缸子有了孩子，孩子在我的血液里唤醒了我对生命的关爱，我用笔记下来，孩子在我腹中的小动作如轻缓的水流滋润着我的每寸细胞，我的转变成为不可抗拒的热量，我发现，女人正在我的身上展现，我已经不在是三岁的孩子。缸子嘿嘿地笑着，我从中找到爸爸当年对我的模样。我想这是我的爱了，有一个男人嘿嘿地冲我笑。

　　孕育孩子的过程中，我想到鸟，鸟的羽毛，羽毛成熟了，鸟开始飞了。鸟飞的过程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经历无数个黑夜，经历生和死的考验。我把这个过程记下来，在我已经成为了中年，老年翻开来看，比较着正在的幸福。

　　缸子和我回乡村的时候，我把孩子放在了路上，我放开了孩子的手，和她说：这是路，走吧。无论前面有荆棘、坎坷，你要走过去。孩子蹒跚地向前走着，从她的头顶飞过一只鸟，鸟儿在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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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zc

无论前面有荆棘、坎坷，你要走过去。
是啊，幸福的过程有时候就如你说：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经历无数个黑夜，经历生和死的考验。

学习好文！

左显辉

我看到了忧伤，也看到了力量。在这个寒风肆虐的时候，读完这篇文章我的喉咙有些哽咽，悲伤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问好陌笛，你的文章我喜欢，如果这篇文章就是你的照片，我会拿着偷偷地亲上几遍，然后再说：我喜欢！：）

陌笛

最初由 wtzc 发表
无论前面有荆棘、坎坷，你要走过去。
是啊，幸福的过程有时候就如你说：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经历无数个黑夜，经历生和死的考验。

学习好文！

谢谢你！也向你学习！

陌笛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我看到了忧伤，也看到了力量。在这个寒风肆虐的时候，读完这篇文章我的喉咙有些哽咽，悲伤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问好陌笛，你的文章我喜欢，如果这篇文章就是你的照片，我会拿着偷偷地亲上几遍，然后再...

喂喂显辉~~虚构虚构哦。

吧唧吧唧地开心呢，因为你喜欢“虚构里”的我啊~~亲吧亲吧不是错，呵呵~~

叶柄

淡淡的、深沉的忧伤！

喜欢这种叙述！

财智天下

小说很丰厚，但生活如斯，让人难过！

敬一兵

生命的路,弯曲也好,直线也罢,横竖就是那么一条.走得顺的,沿途繁花似锦赏心悦目;走得不顺的,艰辛坎坷踉踉跄跄.无论顺与不顺,我们时常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喜欢把过去的幸福回忆.也许,考虑幸福已经成了现在最大的不幸的征兆,这就如同具有健全的胃的人是不会感觉到胃的存在一样,幸福的人是不考虑幸福的.甚至,不考虑幸福,在一些人那里竟然成了不懂得幸福的借口和托词.终于在这篇感人的小说里,凭借质朴的语言,我邂逅到了幸福的真谛.

以小见大是这篇小说的显著特点,值得我好好学习.

邱天

学习！

陌笛

谢谢朋友们！问好！

一瓢水

呵呵）：阅读了！散文化的语言运用到这篇小说里，恰如其分，的确使人感动！

叶柄

提

武诚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呵呵）：阅读了！散文化的语言运用到这篇小说里，恰如其分，的确使人感动！

蓝色的小木屋

作品情感生动。

落梅

很喜欢陌笛版主这篇文章。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