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洋香瓜

斗米折

一个洋香瓜

　　转眼又要过年了。

　　我在那笔生意上栽倒，已经好几年了。从此，每年冬天我都觉得特别的冷。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邻居家人来客往，鞭炮噼里啪啦地响。酒香、肉香从他们的门缝里钻出来，在我的小院里飘荡，久久不散。过去的一些事情，就会像我当年喝高的酒从胃里向上翻，一阵一阵地往我心口上撞……

　　前些年我的光景还是不错的。通过自己的拼搏，我挣了一些钱，也认识了一些人。过年的时候迎来送往、朋友之间穿花行走自不必说。邻居家有的东西我有，邻居家没有的东西我也有，很多人说我日子过得红火，羡慕我。

　　老人说，人前面的路是黑的。想不到，我的生意会赔了。生意刚赔的那一两年，过年时来我家的人照例很多，但他们都是来要帐的。我手里没钱，就像杨白劳一样躲。后来，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拿走了，再后来，楼房也被卖了。一家人只好搬到这个小平房里住。住到这里以后，就几乎没有外人到我家来过。一年四季，我的院子里只有我们一家三张脸、六只眼睛望过来望过去。我这里真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日子算安稳了。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在生意场上走运的时候，我把公职辞了，让老婆把家中的耕地也退了，一家人搬到城里，风风光光地过日子。现在倒霉了，什么也没有了。回农村种地吧，地退了，户口也销了。重操旧业吧，没有启动资金。做点小本生意吧，跟着商贩们赶了几趟集市，数九寒天的夜里，我穿件大衣睡在小镇的马路上抢摊位，身下是铁一样冰的路面，身上是刀子的寒风。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一句你一句的“你大老板怎么到了这步田地”，问得我头上一阵一阵冒虚汗。干了一段时间，没有赚到什么钱，就停了。我的心里烦极了，什么都没心思做，也不想出门。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坐在院子里的橙子上发呆。老婆让我到亲戚家走走，散散心。可是我有钱的那些年，社会上人也抬举我，亲戚们说我路子广，不时前来找我帮忙办事；但办事哪有他们想的那么容易呢，既要求请下话，还要欠人情，现在的人情是欠不起的，于是他们一提帮忙我就烦，后来和他们几乎就不再来往，都觉得很生分了。想想这些，我就没脸去找他们。现在的日子真是今非昔比，且不提买什么菜，单就吃米吃面就让我有发不完的愁。

　　好在老婆是当过农民的，很能吃苦。夏天，她到建筑队上抱砖头、和水泥；秋天，她去工厂里剥洋葱、到农村里帮人摘棉花。虽然她一下子累得像个大妈了，但她一年能挣来四五千块钱。看着婆苍老的样子，我心里一阵一阵地难过。

　　但是，老婆挣的这四五千块钱毕竟太少了，现在我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交友之类的事就不提了，首先是生意赔了，我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今天这里痛，明天那里痒，拣最便宜的药吃，一年下来也得千八百块。最让人闹心的是儿子的上学问题，他明年就要上高中了，学费将大幅度提高，如果考上重点，学费会更高。这几年我老想，要是他考不上高中就算了，让他学点手艺，早早地自食其力，这样我的经济压力就会稍微轻一点。可是儿子好像故意和我作对，我钱多的时候，他不好好学，班主任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我三天两头把他从网吧里往家里抓。现在我没钱了，他学习又上去了。据老师说，他考上重点没有问题，不过连吃带住得四五万块钱，当时一听这话，我心里咣当一下就黑了。回来后和老婆说了，她几夜没睡着。后来她说她问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才上到大三，已经花了六万多，四年完了少不了八万。我儿子还有四年上大学，估计到那时候没有十万不成。你要遇上这事愁不白头是假的。

　　今年老婆的收入是四千六百块，一年花来花去，到过年的时候基本就没有了。现在别人家都忙着办年货，我问老婆我们怎么办。老婆说不就过年吗？说到底还不是和平常的日子一样。我觉得老婆说的也对，加上我身体有病，就关门睡上几天吧。

　　睡了几天，我也不知道是腊月二十几了，反正外面的鞭炮声是越来越密了，门前胡同里的脚步声、自行车铃声也越来越密了。不时有说话声和欢笑声飘进我家，我知道，他们都放假了，要过年了。儿子也放了假，趴在床上看着什么书。老婆把秋天凉下的豆角拿出来泡在水里，说是泡软除夕晚上吃臊子面。

　　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敲我的院门。我以为是漏了什么人的帐没还，今天讨来了。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我的远房堂弟银锭。他手里提着一个纸箱子，后面跟着一个小娃娃。他曾经在一个厂子里做工，后来下岗了。前些年过年的时候他到我家来，说向我借一万块钱，想做点什么生意。我寻思着他呆头呆脑的，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怕钱借给他下了凉水盆，就说我生意多，资金周转不开。他没说什么，出门就走了。老婆看不过去，说多少借他一些吧。我从身上掏出钱，数了三千块，让老婆追出去给了他。一年以后他把钱还给我，还带了二百多块钱的利息，说因为启动资金不够，他的生意没做成，现在他在蹬三轮车，媳妇在饭店打工。以后再就没有见过面。今天他却突然来了。

　　我把他们让进屋里。银锭说那娃娃是他儿子，叫金锭，他让金锭叫我大老（伯伯）。我说也没什么东西给孩子吃，银锭嘿嘿一笑，说是自己人，不客气。金锭听我说没好东西给他吃，就说好吃的在他们提的纸箱子里。银锭把金锭翻了一眼，说是箱子里有给我拿的一个洋香瓜，在家的时候金锭老嚷着要吃，他没给，今天给我送来了。我顿时觉得嗓子里堵了一个什么东西。

　　叹了一口气，我说洋香瓜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他说是他蹬三轮车到村子里给一个人拉瓜，来回走了十多里路。听说我身体不好，心里烧得很，就没向那人要运费，给我要了这个洋香瓜。听了这话，我的心里越堵了。他打开纸箱子，我看见箱子底层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些肉；塑料袋上面放着一个圆乎乎的东西，用毡子裹着。银锭剥开毡子，里面又裹着报纸，剥开几层报纸，露出一个绿绿的东西。我才知道他说的“洋香瓜”，就是前些年我冬天常吃的那种温室里种的西瓜，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名叫洋香瓜了。那时候这东西多，不觉得它有什么金贵。今天看见，却是百感交集。

　　老婆刚把西瓜切开，金锭就急着用手去拿。银锭在他手上打了一下，说他没礼貌。金锭噘着嘴，说银锭答应到我家后让他吃瓜。我说，让孩子吃吧。老婆给了金锭一块。金锭才咬了一口，就直往地上吐，说洋香瓜太苦，一点也不好吃。银锭从金锭手里接过来一尝，也吐了。说他那天给那个人卸了瓜，又拉了几趟生意才回家，这个瓜可能冻着了，拿到家里好些日子没顾上送来，坏了，不能吃了，扔了去吧。我说不要扔，我拿起老婆切开的西瓜，吃了一口，确实苦得很。但是我嘴里说，不苦，一点也不苦。我三口两咽地吃着西瓜，当年金银锭向我借钱的事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感到吃到嘴里的西瓜又苦又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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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散文化的笔法。读来有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陌笛

朴实里的最真! 问好新朋友!

斗米折

谢谢,请多指教.

邱天

学习！

叶柄

问好！

小蜻蜓

这就是命运的真实写照！！感动！！悲哀！！泪如雨下！！！

塞上飞鸿

朴实的语言，直叙的笔法，读来让人深感生活的艰难和世态的悲凉，但毕竟真情最真！

蓝色的小木屋

结尾不错，语言也流畅，问好新朋友！

斗米折

谢谢各位。

一了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结尾不错，语言也流畅，问好新朋友！

说得像我那时一样倒霉。还是祝你好吧。

塞上飞鸿

忍不住又看了一遍，不知是哭，还是笑……

落水狗

太幼稚了。

000

　　朴实真实的生活，兴许，这就是生活！无所谓过得好与坏，而是五味俱全、百感交集！过得最实在时，人性最本真的流露！
　　问候！

陈旭东

经历过人生的荣辱沉浮,才会有令人心酸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