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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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影子，总是与我形影不离，在我做着什么的时候，会突然看到它来到我身后，在我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它也常常先我一步到达……而其他时候，它就住在我心里，不管我要不要，我知道，它在召唤我。”  　

　　十年前，我是一个中学老师兼心理辅导员。跟我说这话的，是一个高中部女学生。那时，我们学校刚刚开设了这个心理辅导站，因为我曾在大学里辅修过心理学课程，学校便把我安插在这个辅导站兼职。而这个女学生便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来辅导站咨询的人。

　　其实，说是咨询，并不确切。女孩来这里更多的目的只是想倾诉。而我，又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虽说对这项新工作充满了热忱，但怎么解决实际问题仍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因此，女孩每次来找我的时候，我都只能要求自己做一个好听众而已。     
　　
　　很奇怪的，这女孩每次来我这，总是讲述一个断断续续的关于“影子”的故事。每一个都很离奇，使我摸不着头脑。但我每每想要根据她说的情节追问一点详细的情况，她都只是摇头不语。直到我不问了，她才又开口继续讲下去。比如，她曾说，她讨厌上厕所，因为上厕所的时候，那个影子会跟的她紧紧的，从她进去开始，直到她出来以后的一两分钟，影子会忽闪着出现在她的身边。有时候，她会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叫那个影子走开，而更多的时候，她选择沉默。因为，她很清楚，她的吼叫起不了太大作用，每次，在她吼完了以后，那个影子就会消失一会会，可当她一个不留神，那影子就又飞快的移动到她的背后。然后，在她刚刚用眼睛的余光瞟见，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的瞬间，再飞快的移走。   

　　我曾经试着安慰她说，别害怕，那个影子没有伤害你，不是吗？其实，一切都是你的想象。世间是没有什么会来去自如的影子的。可是她听了我的话，反应很冷淡，她说，这影子活生生的，就在她眼前。

　　我们有时，也换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我让她给我讲一些她觉得有趣的事情，我也经常故作幽默，说几句俏皮话。希望能借此和她拉进距离，也使她能够放松神经，减少顾虑。每到这时候，她便也时不时的露出微笑。只是她的微笑，总比她的同龄人多了一些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我相信，从那浅浅一笑便戛然而止的嘴角，从那放出了光芒却忽然暗淡下去的眼神，任何人都能觉察到它的复杂。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还是一无所获，无奈，只好去求助于她的班主任，我想从她的班主任口中知道一点关于她和她家人的情况。于是，我知道了她是个学习成绩挺不错的孩子，考试前几天会很用功的复习，但是也有一些异常之举，比如爱发呆，甚至连走着路的时候也常常出神。她的班主任还给我讲了一个小插曲。有一次，在期末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无意中站在了她面前，盯着她的手刷刷的写着字，好久都没有把眼神移开。忽然，她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吼到：“你干吗总是死盯着我不放！！！”搞得整个教室的人全都大惊失色，监考老师更是目瞪口呆，谁也不会料到，一个平时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竟然会在考场上如此目无考纪。不过，因为她事后主动道歉，平时又是个好学生，老师终于原谅了她，这件事就全当意外、不再追究了。这位班主任老师跟我提起这事时仍是一脸的迷惑。至于她的家人，我也打听到一些情况，比如她的父母早年离异，她一直跟着她母亲过。日子不怎么宽裕。

　　就这样，我开始根据我所问到的和我自己观察到的一些信息推测，我越来越倾向于认为，这孩子有一些精神上的问题，而父母离异的家庭，往往对孩子的关心比较少，孩子有了苦闷无处倾诉，长期积压在心里，从而导致了一些幻觉、异想的出现。而再这样任其发展，难保不演化成精神分裂。

　　从这以后，我决定劝服这女孩去正规的心理医生那求治。每次她跟我讲起那些荒唐的“影子”，我就很耐心却很肯定的对她说，影子是不存在的，只是你心里有一块没有解开的疙瘩，是这块疙瘩造成了你心理的阴影。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趁你现在年纪还小，去把那疙瘩解开。专业的心理医生一定会帮你驱除那些令你不开心的东西的。如果你肯，我愿意陪你一同前往。

　　然而，女孩很固执，她有时候无奈的听完我的话，但是一口咬定她不需要治疗，也有时候，还没等我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打断我，说我不会明白的，甚至有两次，竟然中途拂袖而去。我没有怪过她，我知道，要说服一个人去看心理医生，在这个时代，在中国，还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我只想尽我的努力去帮助她，去挽救她。

　　渐渐的，来心理辅导站咨询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我们每个辅导员每天都要接待好多学生。而我又有课要上，平时还得留出时间来备课。所以，我的心渐渐的分散在了许多事情上。能留给这个女孩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是在偶尔看到她或是想到她的时候，我会意识到，她仍然固执的坚持着自己，我有责任说服她正视自己的心理缺陷，并尽快治疗。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越来越少的花时间去仔细分析她的事情，越来越懒于动脑筋为她的问题求解。因此，每次她来我辅导站的时候，我都只能重复那些说了无数遍的相同的话，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腻味人。

　　在一个学期末了的时候，我终于有了空闲。也许四肢不那么疲于奔命的时候，人才能活跃他的大脑吧。在放假的前几天，我忽然想到，她已经大半个月没来找过我了。于是，我又去她的班主任那，问问她最近的情况，毕竟，我还是打心眼里关心这个学生的。

　　她的班主任一见我，不用我说明，便明白了我的来意。所以一张口便是告诉我，说她这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听了这话，我很自责，我想，一定是因为她的心理障碍影响了她的学习。而我，作为一个心理辅导老师，竟然经过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努力，还没有使她有一点点的改变。接下去，那位班主任老师都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我只在心里不停的跟自己说：下个学期，下个学期，我要亲自带她去治病。

　　两个月以后，学校重新开学了。从这个学期开始，她将进入最最紧张的高三复习之中。我想，她的病，决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所以，我在开学的第一周里便找到她跟她谈话。我问她：“你还经常能看到那个影子吗？”她说是的，这一切恐怕永远都不会变了，她也已经不再试图改变这一切。我说：“这怎么行，你现在是高三的学生了，马上就要高考，有心理障碍不解决怎么能考出你的真实水平呢？你上个学期考的不好对吧？应该也跟这个阴影有关吧？这样吧，你听我一句话，我陪你一起去看心理医生。”她先是没出声，隔了好一会，她终于幽幽的说：“那个影子其实每天都在伤害着我，心理的伤害，远比身体的伤害更加深刻。但是你不明白，需要治疗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影子……”

　　我被她说的莫名其妙，只当是她的病又严重了，竟然自己想出了那么奇特的解释：那影子时时刻刻跟着她，是因为那影子有病。于是我不再听下去，我只以一位教师的威严口吻告诉她：“这个星期六，我就带你去。你先回去上课吧！”她犹豫着走了几步，又转过来想跟我解释什么，我挥挥手说：“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上课铃响了，诺，快去吧。”这次，她终于走了。我也如释重负，仿佛看见自己就要成功挽救一株染疾的幼苗。

　　星期六，她果然来了，我很安慰。可在出发以前，她忽然交给我一打病历本。我疑惑的接过来，翻了一遍病历本上的名字。发现每一本上面都是她妈妈的名字。原来，这些全是她的妈妈在各大医院就诊时的记录。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我心情沉重的翻开了其中的一页，上面正赫然写着她母亲的病征：……莫名忧虑，疑神疑鬼……对人不信任，喜欢监视别人……

　　现在，我全明白了，就在那一刹那，我胸口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楚。

　　我想，对于精神病人和正常人之间的关系，我们谁也不曾真正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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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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