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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倾城之雨(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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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0 18: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依米十岁之前是个幸福的孩子,无忧无虑的依米,脸像一枚多汁的水果,散发着瓷质般的光泽。

  而十岁是个分割线,十岁之后的依米变成了可怜的孤儿,说起这场变故,我们不得不说说那次抓彩票的事,如你所知,那些年抓彩票刚开始流行于大街小巷,一个小小的票箱搁在那里,便有许多身份不明的手伸进去淘宝。你知道的,很多人抓住的都是一句谢谢参与之类,但依米的父亲那次却抓到了一台电冰箱,那一刻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那时是冬天,阳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脸上,他就那样嘴里含着烟卷嘿嘿地笑起来。

  这真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块五换来一抬崭新的电冰箱,家里正缺这样一个台电冰箱,依米的爸爸得意地想。依米的爸爸把烟从兜里的掏出来让大家抽,一人一根地递过去,他的脸上带着虔诚而满足的笑。

  后来他爸爸租了辆车要把这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拉回家,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卒不及防地那辆小吉普连人带电冰箱翻到了深深的道沟里。

  司机从车厢里滚了出来,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袖口在往外滴血,滴滴答答。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去看依米的父亲,依米的父亲躺在地上,睁着眼睛,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僵在脸上,他已没有了呼吸。

  那台电冰箱的棱角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他的胸口上。

  依米一直记得那天的情景,她拿着纸飞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她用力一掷纸飞机晃晃悠悠地飞起来,落到她爸爸同事的头上。爸爸被他们拉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一台崭新却被擦破了表皮的电冰箱,那位叔叔跟妈妈说了几句话,妈妈当场晕倒在地。依米站在那里不知所以,流不出眼泪。

  她觉得她应该哭出来的,她知道爸爸出了事,但妈妈晕倒那一刻,她杵在那里,她觉得现在哭,肯定是晚了一步,这时候再哭出来,肯定很可笑,不知道十岁的依米怎么会有这种怪想法,但日后依米总是被这样一种错觉控制,让她失去了很多东西。

  依米没哭,但从此她的脸渐渐失去了水果的光泽,依米变得病态而苍白。


  依米在很小的时候听爸爸讲起过一个故事,爸爸把她揽在自己的胸前,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鸟——鸟的名字依米记不起来了——爸爸说它们是永远在一起的,一起觅食、栖息,一旦其中的一只死去,另一只便会衔起它的尸体,不住地飞,不吃不喝,直到精疲力竭,直到死去。

  依米记得当时自己还笑那种鸟的傻气,或者没有,时间过去太久她也记不真切了。

  但失去了父亲的依米觉得自己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一对鸟(后来依米知道爸爸死前欠了一屁股的债,妈妈无路可走才选择了死去,事情的真相让依米感到失望透顶),父亲死后,妈妈就成了失去爱人的孤鸟,她变得少言而脸色阴沉,在依米的眼里妈妈常会忽然幻化成一种想象中的鸟,撇下她,不顾一切地朝着远方飞去,依米那时就有种预感,妈妈终究会丢下她。离她而去。

  依米的眼前经常闪现出妈妈为死去的父亲擦身体的一幕,邻居大婶让依米出去,但依米就站在那里,不出去也不出声,爸爸死后她经常是这个状态,她谁的话也不听,她变得沉默不语,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她的眼里一片空蒙,别无他物。她看见邻居大婶用一把大剪刀剪开贴在她爸爸身上的衣服,一层层地剪去,她觉得她爸爸顷刻变成了一头任人宰割的牲口,正被人残忍地剥掉身上的皮。

  依米忽然哭起来,一只手抹着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但没有人理会她现在的哭,那天恰巧停电,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气氛很伤感。

  依米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爸爸的身体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自己的面前,爸爸的下体缩得小小的,她本能地避开那里眼光往上移,她看见爸爸的胸前有一大块的淤青,依米猜想那一定是致命伤,是这块淤青要了爸爸的命,是那抬该死的电冰箱要了爸爸的命。妈妈拿着毛巾给爸爸轻轻擦着,滴到爸爸胸前的眼泪被妈妈一遍遍擦去,但很快又掉上去。

  妈妈反复着这个动作,无休无止。

  爸爸走后妈妈经常忘记为依米做饭,要不就是忘记往锅里搁盐巴。

  依米不敢在妈妈的面前笑,她不声不响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家里的空气沉闷得可怕。

  依米在心里憎恨那台破了皮的电冰箱,是它夺走了爸爸的生命,让这个家不再是家。

  之后妈妈果真很快就丢下依米离开了,那天天气出奇的明媚,妈妈走之前跟抓着依米的手说了很多话,依米看着妈妈的脸病态地苍白着(带着少许灰色),手臂上的青筋暴突着,盘根错节。妈妈的嘴唇上有层白白的霜,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农药味,依米站在妈妈的床前一句也听不下去,眼泪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肆意流着,她多么怕失去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但妈妈还是残忍地丢下了她。

  依米早就有预感这样的事会迟早到来,谁让她不是个男孩子呢?依米想,那样或者能留住妈妈。

  妈妈咽气的时候甚至少有地冲依米笑了笑,这个回光返照的笑容甚至让依米感到了顷刻的幸福,她像一个要临时出门的妈妈在嘱托自己的孩子,她说等我走了,你就到蓬湖镇去找你小舅。

  依米一直无法理解这场变故,她不知道上帝为什么在她十岁时跟她开这种残酷的玩笑,短短几个月里,她失去双亲,成了一个孤儿。

  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依米草草地处理了妈妈的后世,没有人去通知她的小舅。她带上几件衣服,还有办完丧事剩下的两千块钱,锁上了自己的家门。

  依米带着自己的行李,像飘在冬季里的一枚的落叶,干瘪,单薄,孤苦无依。

  小舅家离依米家其实不远,只有十几里地的路程,但他们长年没什么来往,但依米的记忆力出奇地好,她竟然找到了小舅的家。小舅妈那天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的手上沾满了五彩的肥皂泡沫,依米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门子发出让人心悸的喀嚓声,但她的小舅妈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她奋力地甩了一下手上的肥皂泡沫,像摔掉一些对她纠缠不休的烦恼,然后就进屋子去了,依米站在那里听见屋子里的对话声,她站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一步,她看见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干枯的虬枝不知所措地伸展着,而一群鸽子正扑棱棱地从她的头顶飞过,她站在院子的中央,直到小舅妈又从屋子里出来,小舅妈的脸色变得烦躁不安,她瞥依米一眼,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啊,她说,反正知道你早晚会来的。真是颗扫帚星。

  她端起盆子两手一扬,盆子里的水溅在依米土黄色的裤子上。


  依米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小舅妈家只有一个男孩,叫小然。小然比她小五岁。她进屋子的时候,小然正绻在角落里摆弄着一个唐老鸭的玩具,他把唐老鸭在地上推来推去,嘴里模拟着鸭子嘎嘎嘎的声音。看见依米,他安静下来,用陌生的眼光看她。他的眼睛很明亮。

  小舅坐在椅子上,冲着依米笑了笑。然后他看了小然一眼,说了句,叫姐姐。

  小然腼腆地叫了句,声音很小。

  依米站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小舅妈还在外面洗衣服。小舅说姐姐的事我也是刚听说,我也很难过,小舅说小米,别在那里傻站着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坐下来看电视吧。小舅还说你口渴吗?喝点水吧。依米摇摇头。这时小舅妈从外面进来拿衣架,狠狠地剜了小舅一眼。

  晚上的时候,依米和小然睡在一起,她的被子上有潮湿发霉的气味,小然很快就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他那只土黄色的唐老鸭。依米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到小舅妈和小舅的对话若隐若现。

  让她去上学?小舅的声音。

  上学?她要是拿着钱就让她上,你不知道现在的学费多贵,小然明年也要上学了。小舅妈的声音。

  那你明天问问她,看她妈妈死之前有没有给她钱。小舅显然在小舅妈面前底气不足。

  恩,对了,我可警告你,别对她起什么歪心。

  你胡说什么啊。

  胡说,你看你今天看她的眼都直了,别以为我没看到。我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臭毛病,怎么说她也算是你外甥女,你要敢有什么企图,看我怎么收拾你。

  哪敢呢?小舅的声音,带着笑声,接着是翻身的声音,床铺的咯吱声,小舅妈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紧接着又传来小舅妈的笑声。

  依米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她仿佛看到黑暗中鬼影重重,她赶紧用被子蒙上头,闭紧双眼,但那鬼影子仿佛已经潜伏到了她的鼻子跟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那些日子依米经常做各式各样的噩梦,她梦见自己的爸爸,还有妈妈,他们被黑白无常牵去了;她梦见自己被一个吃人的恶魔追到一个逼仄的死胡同里,她在梦里睁着无助的双眼,无路可逃。

  依米甚至梦见自己被一帮人逮住,往她的口里灌铅水,这是她看过的一个电视剧的情节,这个可怕的情节跑到依米的梦境里来了。铅水灌进她的嘴里,她觉得这是种力压千钧的液体,让她的胃不断不断地往下沉,然后她很快窒息了,被人拿去作了童女,为死去的人陪葬。

  依米经常被诸如此类的可怕梦魇缠绕着,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她看见冷冷的月光从天窗处灌进来,脸上的液体凉飕飕的。

  依米的成长就是这样深陷在恐惧和不安里的。

  我们回过头来接着前面的说依米,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依米放到桌子上一千块钱。

  你这是干什么?小舅的脸上还是挂着层能一把揭下来的微笑。

  小舅妈紧接着剜了他一眼。这是你的生活费吗?小舅妈问。

  这是我的学费,我妈说我要继续上学。依米的声音很小。

  你只有这些?小舅妈说。

  依米点点头。

  小舅妈哧了一声,然后开始耻笑她死去的双亲,当初拼了命也要嫁个孤儿,怎么样?现在好了,自己的孩子也成了孤儿,这能怪谁(依米觉得这可能是小舅妈套用的她死去的姥姥的原话)。

  你就少说几句吧,她只是个孩子。小舅稍加阻止。

  依米木然地坐在凳子上,觉得自己是如此多余,她等待着,等待着有一天,她羽翼丰满,可以远走高飞。

  正在这个时候小然把米扒得洒到了桌子上。他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想吃米饭,不想吃米饭。我要吃煎蛋。

  小舅妈起身,边做边嘟囔着,真是一群要命鬼。屋子里发出箭蛋的嘶嘶声。


  依米在蓬湖镇继续上她的小学五年级,那天依米穿了件灰绿色的灯心绒裤子和一件米黄色的上衣,由班主任领着,好多的眼睛都盯着她看,她每经过一个窗口阳光就在她的衣服上亮一下。班主任说这是依米同学,今后她将和我们一起学习、生活,希望大家搞好团结。

  依米站在讲台上深深给全班同学鞠了一躬。

  班上的同学对这个陌生的女孩很敢兴趣,都主动来和他搭讪。

  依米是个漂亮的,讨人喜欢的女孩。尽管她的脸上终日不见笑容。

  一天课间,坐在后面的刘小兵捋了一下依米的辫子,说依米你来做我的小偏房吧,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跟了本大爷,我保准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他像个山大王似的吆喝着,派头十足。依米趴在桌子上就哭——后来依米觉得她的做法愚蠢极了,她不该哭的,有什么好怕的——可当时她受不了这种屈辱,她的肩轻轻耸动着。教室里人声喧哗,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孤单和无助。后来一只手推了推她,她理都不理,推她的那个人是她那个爱流鼻涕的同桌,他说依米你别哭了,他压低声音说,你可以向班主任告状。

  依米没有去向班主任告状,她哭了一会儿,累了,也就止住了,她听那堂语文课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抽一下鼻子。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同桌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没问,但同桌在躲避她的眼睛。同桌不看她,把头撇向一边,这时刘小兵坐在后面笑。班主任讲完课下来的时候,问她同桌脸上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支吾,后来说是自己玩游戏时跌了一交。老师不负责任地不再追问,依米发现自那以后,同桌的话明显少了。

  刘小兵还是时不时对依米搞些恶作剧,往她的铅笔盒放条菜青虫什么的,依米渐渐的也不再大惊小怪。

  那次依米回家看到小然买了只新书包,书包上很俗气地缀着个大熊猫头的图案,原来是招新生的日子到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学了,依米说,小然看看她,眼光还是很躲闪,他一直都是这样,很少和依米说话。

  小然第一天上学的时候,依米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但就是不跟上来,依米就在前面跑,小然也开始跑,依米忽然停下来,小然也突然放慢脚步,依米觉得他很可笑,也很可爱。她想小然一定是在家里呆的太久,丧失了和别人交流的能力。

  依米觉得自己应该开导他,在路上的时候依米给小然讲自己瞎掰的鬼故事,说自己进过鬼门关啊,说有人灌她迷魂汤她拼命不喝啊,说她还争脱黑白无常独自逃回人家啊,等等,依米天马行空地说着,很得意,小然呆呆地听着。

  她甚至想教小然她自己创造的武功,只是小然不肯配合,他扭扭捏捏的像个女孩子,不像她,不知何时起,小小的依米想做个女英雄。

  很快就有件事惹恼了依米,那天刘小兵忽然对着他的同桌说,知道吗?我们班里其实有个孤儿。啊?孤儿?刘小兵的同桌把手捂到嘴巴上,表现得相当吃惊,像听到了石破天惊的消息,谁啊?他催促着刘小兵快把谜底揭示给他。

  依米尽管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竖起耳朵去听,但刘小兵忽然没了声音。

  噢,我早就知道是她了。刘小兵的同桌用怪腔调说着,什么事也躲不过我的法眼的。

  依米忽然觉得一道寒光照到自己的脊背上,凉飕飕的。

  依米忽然觉得她委屈极了,她感到自己的周围全是坏人,他们都冷冷地站在一边等着看她的笑话,笑话她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她低了头,紧皱眉头,她在想对策,只不过她的脑子很乱,她什么对策也没想出来,她分明听到了刘小兵和他同桌满意的笑声。

  后来班主任找刘小兵谈了话,也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向班主任告发的。

  刘小兵低着头走回他的座位,表情像只霜打的茄子。接着班主任老师进来了,班主任说我说过了,在我们这个班里,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兄弟姐妹,我们要互敬互爱,我们要搞好团结,这样才能有出好成绩的基础。

  今天的事我会严肃处理的,老师站在门口说,刘小兵同学已经接受了批评,并且答应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主动向我们班的依米同学道歉,好了,班主任把目光投下来说,刘小兵同学你上来吧。

  依米一直低着头,她看见刘小兵的变成土黄色的白球鞋从她的身边走过去,他慢慢地走上讲台,时间过了一分多钟,刘小兵说我不该编谣言说依米的坏话,我向她道歉。

  班主任说,好了,你下去吧。

  刘小兵啪啪啪就跑下来了。

  班主任说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就不单单是道歉这么简单了,当然了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一旦发生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直接通知你的家长让他把你领回家。

  班主任正在说着,上课的铃声已经打响了,班主任退了出去,等着上课的美术老师走了进来。

  依米掏出画画的本子,她想刘小兵怎么说自己的话是瞎编的呢?还好还好,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她转念一想是谁把她是孤儿的事说出去的呢?她想肯定是小然说出去的,小小的依米已经学会了逻辑推理。要不谁能知道她的身世呢?这个叛徒!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心里很伤心,眼睛竟然湿了起来。

  那天依米放学没有等小然,但她看到小然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表情还是怯怯的,永远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她在心里说。

  但她回到家小然竟然没回来,小然呢?舅妈说,你怎么不照顾好你弟弟?我要你做什么?给我找去!小舅妈指着门外。

  依米嘟着嘴走出去,找不回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小舅妈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往巷子的另一端找去,依米觉得她的小舅妈神经过敏,神经兮兮。

  都怪小然,谁让他惹我不开心的,依米想,让她连书包都没来得及从脖子上取下来,她嘟着嘴,一只手捏着书包带字,捻来捻去。

  直到她看到了小然,小然正在被一群人围攻,他正扯着嗓子哭叫着,一个小地痞样的家伙正扯着小然的小辫子(很多人小时侯留过这样的辫子,据说编了这样的辫子可以活到九十九岁),全然不顾小然凛冽的哭喊声。

  依米想小然真是个窝囊废,你们住手,依米声音严厉,俨然像个大侠。

  小然的眼睛一亮,俨然是看到了救星的降临。

  依米三步并做两步,插到那几个人中间——他们几个年龄个头实在是太小了——依米一招如来神掌一招恶虎掏心就把那两三个小屁孩打发了。

  依米啪啪拍了拍自己的手,看着他们狼狈而去的背影跟小然说,知道学武术的用途了吧。

  小然的脸上还挂着泪,他说姐姐。他那声哽咽着冒出来的姐姐忽然让依米的鼻子酸酸的。

  回到家,小然很乖地没说被人欺负的事,他说他的铅笔丢在路上了,他返回去找。他的眼睛肿肿的,这个理由也有情可原,他本来就唯唯诺诺,屁大的小事就爱哭哭啼啼。

  小舅妈看到小然没事,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慢慢恢复了过来。

  但晚上发生了件让依米生气的事,她发现她留下的一千钱块钱不见了,这是她临睡前才发现的,因此她不知道案发的确切时间,不过昨晚她睡觉的时候还在的,显然是白天里发生的事。她赶紧推醒小然,小然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你有没有翻过我的东西?

  小然摇摇头。

  好了,你睡吧。

  小然果真躺了下去,很快就发出轻微匀称的呼吸声。

  真是一头猪!依米嘴里嘟哝着。

  依米闭上眼睛又看到了一群鬼魂似的东西在这个屋子里飘荡,莫非是它们拿走了,依米胆战心惊地想。


  早晨吃饭的时候,依米看看小舅妈再看看小舅,他们的表情都没什么异常。这让依米费解。

  后来依米也渐渐忘记了此事,反正自己也用不着花那笔钱,她本来是打算他们要赶她走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们的,反正早晚也是给他们的。十一岁的依米想,肯定是她小舅妈拿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但晚上的一件事让依米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她在黑暗里听见她的小舅对着小舅妈说,我去了我姐家一趟,她们家竟然像被盗了一样,空空的,不过却有台崭新的电冰箱,我就奇怪了,如果是被盗的话,为什么不把这台电冰箱盗走呢?小舅说,我把他们家那台电冰箱拉到旧货市场卖了,卖了四百五十块钱。

  能卖的就卖。

  不过我觉得这样做挺对不起我姐的,小时侯她对我挺好的。

  她又不是你亲姐……啊,小舅妈忽然惊叫起来,像忽然发现了致命的问题,你刚才说什么?小舅妈说你卖了那台电冰箱?

  小舅说啊,怎么了。

  那不是戳死那个死鬼的电冰箱吗?

  那又怎么样,小舅放下心来,只要能换钱就成,管它是什么东西呢?小舅说。

  然后依米又听到小舅小舅妈地动山摇的翻身声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传进来。

  依米忽然用被子蒙住头无声地哭起来,她忽然感觉到一种致命的伤痛在向她慢慢袭来。

  日子就这么过着,每天的太阳还是会准时地升起,然后温柔地抚摩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好象这个世界十分公平。但是依米永远也快乐不起来,她的心灵上已经有了个灰色的缺口,没有东西能够把它填满。

  依米从学校回来还要洗脏衣服,不知从何时开始家里的衣服都是依米来洗了,这天她拿着小舅妈的红内裤用手绞着,觉得恶心极了,她“呸”吐了口唾沫上去。

  我看着蚂蚁从它的脚边慢悠悠地走过去,煞有介事地排着对,前面的那只扛着颗比自己大的多的蚂蚁渣,依米觉得那些蚂蚁幸福极了,蚂蚁多幸福啊!

  在晚上依米发现了一件异常的事,她经常在临睡前听到外屋的动静的,小舅和小舅妈的压低的笑声,床的咯吱声,依米一直觉得她的小舅妈和小舅像孩子一样,习惯在临睡前玩一会儿游戏。

  但最近除了小舅的鼾声,她什么也听不到了,或者偶尔有小舅妈的叹息声。

  这天依米听到东西碎裂的声音,接着,在寂静的夜里,小舅妈的声音像盘子的碎裂一样尖锐刺耳。

  你说你在外面干什么好事了,啊?

  你说什么啊,小舅打着呵欠。

  说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你像只馋猫似的……我已经受够了,你肯定跟谁鬼混去了。

  你说什么呢?我跟谁鬼混啊,我兜里的钱买烟都不够,我找谁鬼混去。小舅的声音,我是真的累了,你不知道那个破单位有多忙。

  小舅妈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后来竟然渐渐笑了。小舅妈总是这么喜怒无常。

  依米这才躺下来,她真的搞不懂这些大人们的心思,她忽然又想到了她那一千块钱,我的钱上哪里去了呢?她小声嘟囔着,忽然她看到小然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在看着她,着实吓了她一跳,你怎么还不睡啊,依米说,吓了我一跳。

  小然这才乖乖地闭上眼睛。


  依米站在屋子的中间,拿着书,依米马上就要考初中了,她在背习题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嘭嘭嘭嘭持续的响声,搞得她心烦意乱。

  依米拿着书,看着楼前空地上的一个身影,是个抱着足球的男孩,嘭嘭嘭,他正对着水泥墙踢球,先用左脚踢,然后再换上右脚,一遍遍重复着。那种声音机械而干燥。依米很厌烦这种声音,但她刚想开口这种声音就戛然而止。

  男孩抱起了球,夹在身体的右侧,看着她。

  依米看着男孩,他的背心大得有些夸张,被汗洇湿,上面有泥渍。

  那些电话都是你打的吗?依米问。

  男孩的脸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看见依米,他说我就打过一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依米还想开口问他几句,但这个男孩竟然抱起球飞也似的逃掉了。

  小舅妈家的电话还是时不时响起,小舅妈说这真是莫名其妙,她一接,电话就很快挂断,这让小舅妈抓狂,电话一响她抓起电话破口大骂,她说小王八羔子,你再打骚扰电话,我就要报警了,但那边依然像个无底洞似的沉默着。

  而依米觉得这很有趣,小舅妈不在家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依米伸手去接,她拿起话筒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她想要挂断的时候,那边忽然说,下午我在学校的大槐树下等你。

  下午放学的时候,依米走出教室,看见大槐树下站着一排人,像仪仗队一样站得很整齐,目光统统扫向依米。

  那里面还夹着那个对着墙踢足球的男孩,他们统统把目光对准依米。

  十一岁的依米身上存在着很多的问题,她的脸色慢慢地冷成一块冰。她没有再扫那些人群一眼,但她听到了她耳后的口哨声和嬉笑声逐渐沸腾。这真让人懊恼!

  放学的路上,小然说姐,你千万别理他们,他们都不是好人。

  依米说我不会理他们的。

  另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依米在放学的路上被一个男孩子拦路截住,依米拿眼睛盯着他,这竟然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唇红齿白。

  小男孩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依米觉得他肯定想让她进入什么圈套,但在她小小的英雄主义的作祟下,依米对自己说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依米跟着这个男孩来到学校后的一片树林里,出乎依米的意料,并没有很多人等在那里。

  你叫我来干什么呢?依米问。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和你说会话。

  依米想这个人可真够无聊的,但她的心里还是很开心,这个男孩很漂亮,他的眼睛比小然的还亮,笑的时候,牙齿很白很整齐。

  依米说我们总得说些什么吧?

  小男孩说你怎么肯跟我出来呢?你平时那么骄傲。

  那都是装的,依米手里拿着根树枝,吐出了一口气。

  你看那里!小男孩指着依米的背后。

  依米刚转过头去,男孩就在依米的脸上啄了一下。

  依米还没回过来神,男孩已经兔子似的撒腿跑掉了。

  这真无聊,依米摸着自己的左脸,但她并不气恼。

  依米走在前面——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来,那群人也就是等在大槐树下的那些,你真鸟!那几个人说,游戏币呢?依米听见那个小男孩说到。也真是奇怪,她怎么就不理我呢!——依米后来知道自己原来是中了美男计,她真伤心。


  一次期末考,依米附在桌子上认真答题,圆珠笔在纸上沙沙地响,她真开心这些题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忽然有人在用笔抵她的背,是白静,她没理她,继续答题。

  考完后,依米觉得这次考得很好,她依然可以保住第一名的位置。

  她哼着歌收拾着自己的书包,发现除了教室里只有白静一个人了,白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走过去,白静却不再理她,冷冷地,甚至没看她一眼,把书往书包里一塞就走出去了。

  依米开始变得孤单,她成了离群索居的孤雁,而那些烦人的男生还是不厌其烦地守在她的教室门口等待着她。

  你们要干什么?她第一次对他们开口讲话。

  不干什么……

  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其中的一个刚开口就被另一个抢了话头。

  依米转过头走了,后面的还在唧唧喳喳。

  真高傲……

  有个性……

  这真让人烦,他妈的,依米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就是个孤儿吗?有什么可高傲的。

  去,人家对异性有吸引力嘛!那个女生把“异性”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词用很古怪的语调说出来。依米看那些人,那些人便像如鸟兽散。其中的一个赶快闪开了依米的眼神。

  依米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她唯一的朋友。

  那天回到家小舅妈和小舅又在争吵,为了一件羊毛衫的事。

  我穿这个怎么出去见人哪!

  这怎么就不能见人拉!小舅妈说,你以为自己是去相亲啊。

  啪的一声,小舅把碗扣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菜汤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依米和小然都不说话,把目光聚到了她小舅妈的身上。

  小舅妈的脸慢慢地聚成一团,然后再从嘴里挤出一阵尖细的哭声——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不过了,这日子还怎么过,一个下岗职工你还想披金带银啊你。

  依米很厌烦小舅妈脸上的那种表情,这种表情让小舅妈在和小舅的战争里永远也占不了上峰。

  谁他妈是下岗职工啊,小舅边往门口走边往身上套衣服,我他妈还真不跟你过了。

  依米那顿饭没吃好,因为她看见小舅妈张开嘴哭,嘴里的米饭稀稀拉拉掉到碗里,这真让人倒胃口。她看看小然,小然看看她,然后他们两个悄悄回房间了。

  依米觉得接着会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可出人意料的是,没有传来任何尖锐的声音,甚至小舅妈的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小舅妈已经渐渐失去了让小舅听自己话的能力,或者这种能力正在逐渐降低,依米知道小舅妈又向小舅投降了。

  那天傍晚直到吃饭也没见小舅回来,依米有种感觉,她小舅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果不其然,小舅真的没回来,小舅妈的房间里一直亮着灯。

  那橘黄的灯光心有不甘地等待着,等着他回来,或者他已经不用再道歉了,小舅妈已经原谅他了,但那夜的灯火却白白地亮了一夜。

  临睡的时候依米转过身,看着小然:你说是小舅妈听小舅的话,还是小舅听小舅妈的话。

  小然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亮的:以前是爸爸听妈妈的话。

  那为什么现在不了?

  不知道。

  依米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然已经呼噜噜地睡着了。

  依米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小然也长高了许多,瘦瘦的,眼睛依然是亮亮的,像含着两颗雪亮的星星。

  她考上了一所重点初中,这是她意料内的事,因此也无须大惊小怪。依米得感谢她的小舅和小舅妈,他们竟然可以让她去读,小舅曾悄悄地对小舅妈说你对她好些,老了有人伺候你,你多添个女儿。再或者小舅他们是想让她走远些,眼不见为静,但依米还是充满感激。

  小然说姐,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考上重点初中。

  会的,姐相信你,依米边叠自己的衣服边说。

  可我成绩不好。

  会好起来的。依米摸摸他的头。

  从此依米成了住校生,她很开心自己成了一只摆脱桎锆的小鸟。

  她忘不了那次小然去了他姥姥家,半夜她睁开眼睛忽然发现小舅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并且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个短裤。

  他腿上的寒毛黑压压的,很吓人。

  依米浑身一颤,裹了被子缩到角落里,你、你干什么?依米的目光充满恐惧,像看见了鬼。

  啊,小舅的脸上也一惊,接着他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我只是来看看你盖好被子了没有。小舅边说边灰溜溜地出去了。

  小舅想干什么呢?依米想,紧接着依米分析刚才小舅吃惊的原因——她总是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肯定是被她的眼睛吓到了,小然说她的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特别明亮,依米想,她缩在角落里,肯定就像是一只阴森的猫潜伏在那里。

  现在好了,她考上初中了,她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6-2-10 20:07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3#
发表于 2006-2-10 21:13 | 只看该作者
忧伤的文字,细腻的描写,

认真学习中
4#
 楼主| 发表于 2006-2-11 10:1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
我会好好努力.
愿创作丰收.
5#
发表于 2006-2-11 10:23 | 只看该作者
题目不错:我喜欢。
语言不错。
情节不错。
就是有点长:))
6#
发表于 2006-2-11 11:11 | 只看该作者
是长篇节选的吗?挺不错的。问好!
7#
 楼主| 发表于 2006-2-11 11:2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小帅 发表
题目不错:我喜欢。
语言不错。
情节不错。
就是有点长:))

晕倒,你有点耐心好不好,呵呵
8#
 楼主| 发表于 2006-2-11 11: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是长篇节选的吗?挺不错的。问好!

是长篇里写依米童年片段的,我觉得还有些意思,就贴了来.
问好!
9#
发表于 2006-2-11 11:23 | 只看该作者
文字游刃有余。羡慕。
10#
发表于 2006-2-11 11:25 | 只看该作者
蛮长的,每次看了一些就被别的事情岔了,要打印下来看,感觉挺好。
11#
 楼主| 发表于 2006-2-11 13:5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清泉流石 发表
文字游刃有余。羡慕。


谢谢夸奖.多提意见!
新年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06-2-11 14:0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蛮长的,每次看了一些就被别的事情岔了,要打印下来看,感觉挺好。

很喜欢你的文字,多交流吧!
13#
发表于 2006-2-12 08:3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比较长,但作者紧扣主线,细致地描写了依米等几个人物及故事,可以说是比较成功的。语言也很有特色。缺点是这么长的作品,情节显得平淡了一些,因此削弱了作品的吸引力。
14#
 楼主| 发表于 2006-2-12 10:1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小说比较长,但作者紧扣主线,细致地描写了依米等几个人物及故事,可以说是比较成功的。语言也很有特色。缺点是这么长的作品,情节显得平淡了一些,因此削弱了作品的吸引力。

这段是女孩依米童年生活的一个片段.依米本是戈壁滩上的一种小植物,经过五年的戈壁环境的历练,才能开出一朵花,花分四瓣,每瓣颜色各不相同.但仅开几个小时就谢了.这是一个伤感的故事,总题目叫倾城之雨.主要就是写女孩依米坎坷的成长历程的.这里是个节选,应该再加个小题目的.
问好了!
15#
发表于 2006-2-13 05:10 | 只看该作者
很期待全文,强烈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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