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母亲奶奶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2-14 12:55

１
　　一大早，吃住在干妈家的阿细刚起床，从医院过来的母亲就让她和妹妹先走，说父亲病已好转，办完出院手续就回家。阿细不喜欢干妈，甚至是厌恶，特别怕她那看自己和妹妹象防小偷一样的眼神。不论是吃饭还是睡觉，她死死盯着的目光，令人战战兢兢的，睡不塌实吃不饱，母亲的吩咐无疑是一道特赦令，令她和妹妹顿时欢天喜地起来。

　　十冬腊月的天气愈是晴朗愈寒冷逼人，白花花的霜铺天盖地洒了一地，太阳亮晃晃的，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温暖。阿细牵着妹妹冻得象红萝卜一样的小手，小心翼翼绕开滑滑的白霜，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偌大的麦田空旷、寂静，只听得见她和妹妹上下牙比赛似的瑟瑟抖颤声。

　　回到家，照例又是面对奶奶那张可以拧出冰水的脸，那双与干妈一样阴毒望一眼就脊背冷不丁生寒的眼睛，但是自记事起就从未见奶奶笑过的阿细早已熟视无睹，虽然是白开水泡饭也尽情放开小肚皮吃了够。大约是下半夜，却又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她忙披衣起床，蹲在楼梯口勾头朝下看，灰暗灯光下，隔壁婶婶吱吱吱撕着白孝布，流着泪，母亲机械地一剪刀一剪刀哧哧哧裁剪白纸黄纸，脸色灰白得可怕。已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样情形的她徒然跌坐在楼梯口，不敢问，也不用问，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父亲永远回不了家了，再不可能见到他了！但那一刻，也许是年幼无知，还不能深切感受到丧亲之痛，也许是与父亲的感情确实太淡漠了，竟不令她感到特别难过。

　　第二天仍是清早，一切送葬准备就绪以后，婶婶把木偶似的她拉站在棺材前，为她和妹妹披孝。长长孝布垂至脚跟，在腰间用细细的白绳扎紧，再把装满纸钱香灰的箩筐挂在她单薄的小身子上，重复叮嘱“细细，你要乖，不论后面怎样，你都不能回头看，千万不能！记住喔！”

　　而随着一声“起棺！”身后突然传来奶奶狼嚎般凄厉的哭，吓得直挺挺站着的她一激灵回了头，又在婶婶焦急的、母亲气急败坏的吼声中转过去，哇的号啕开来……

　　过后她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弄明白，那样伤心欲绝匍匐在地上滚落头发哭天嚎地的人，该是在年轻轻守寡的母亲，而为什么却是仿佛被父亲的离去抽空了魂魄的奶奶呢？奶奶性格很古怪，对谁都冷冰冰的，哪怕是对相依为命的女儿，从阿细记事起，就没见过奶奶温柔笑过，为谁伤心过，与谁亲近过。在外工作的母亲极少回来，父亲寡言木讷，独来独往，替人守果园以后，更很少回家，他们仿佛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彼此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疏冷。第一次听到奶奶那样骖人的哭声，那样的情形让阿细惊诧不已，一生不能淡忘。家乡有种说法，走在最前面背乡土锅为死去亲人送纸钱的孝男或孝女，若在送葬途中回头，不是短命就是灾难一生伴随，后来的她尚属长寿，却真是感觉痛苦不断，就常常想，如果那年的回头真的注定长长人生就是与痛苦相随的过程，是前者也罢了。

　　那一年，阿细九岁，妹妹七岁，成了没父亲的孩子。
2

　　父亲去世以后，奶奶身体从此病恹恹的，再也没有离开过药罐子，各式各样难闻的中草药味成了阿细最深刻的童年记忆。过了两年，久病不愈的奶奶也走了，走的那天，阿细终于与奶奶有了唯一一次亲近。

　　太阳暖融融的正午，奶孙俩坐在一高一矮的板凳上，奶奶苍白憔悴的脸突然间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红润和温柔，第一次把受宠若惊的阿细搂在胸前，轻轻地梳理她黑黑的头发，编成好看的小辫，那双无比柔软的手在阿细头上灵巧地穿来梭去，阿细偎紧奶奶，心里溢满了快乐。尔后，奶奶紧紧抱了抱她的小小身子，脸上闪着怪异笑容却满怀慈爱的望着她，对她说“我可怜的阿细孙女，这几年奶奶苦你和你妈了！你不要怪奶奶，替我告诉你妈，让她别恨我。”早已在各种磨砺中比同龄人懂事的阿细，乖巧地用手袖揩着奶奶脸上的眼泪，认真地说“奶奶，不会的，我不苦，我和妈妈都不会恨你！”“阿细，你今天不用为奶奶熬药了，去玩吧，呵，你妈你婶她们过会就回来了，你去玩吧，好好的玩。”细细就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再回来，就只听见奶奶灵堂前母亲的号啕了。

3、

　　奶奶去世以后，母亲带着细细和妹妹彻底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冷飕飕的弥漫着中草药味的家。细细把奶奶最后的叮嘱告诉母亲，她听后，是一脸的悲戚，但什么话也没说。再后来，再后来，婶婶解开了阿细在心里纠结多年的迷。

　　你父亲当年不是病死的，他是自杀未遂再自杀，一心求死……

　　你父亲是流落到我们村的外地人，比你母亲大13岁，比你奶奶小六岁，你奶奶可怜他，就逼迫你母亲跟他成了亲。其实你母亲从来就不喜欢你父亲，哪怕有了你和你妹，就象她说的从没正眼看过他。你母亲是我们村最能干最好看的，也是唯一一个吃公粮的，都怪你奶奶呵，耽误了她一生。你奶奶也可怜，你母亲出世那年你爷爷就病死了，你父亲和你奶奶，唉……

　　在婶婶絮絮叨叨的讲述中，阿细想起了那个一直迷惑着她的夜晚。睡在楼下的细细口渴，邻床的父亲不在，就自己爬起来喝水，楼上床板咯吱咯吱的声响、粗重的喘息和很压抑的却近乎嚎叫的呻吟，让站在寂静夜里的她格外奇怪而害怕，就蹑手蹑脚上了奶奶睡觉的二楼，透进来的清亮亮月光把窗下赤裸裸绞缠在一起奶奶和父亲暴露在懵懵懂懂的她面前，父亲身下的奶奶倏地停止呻吟，惊鄂地望着手端水杯的阿细。过后，父亲跟她解释说‘你奶奶肚子疼，我跟她按摩，别告诉你妈。“细细重重地点点头，缄口没在母亲面前提过，她知道的，奶奶身体不好，常在那样的夜里小声叫父亲的名字。

　　而就在又一个那样的夜晚，也就是父亲自杀的前三天晚上，细细母亲因急事连夜赶回家，目睹了细细已常听不怪的“按摩”……

　　你奶奶喜欢你父亲，唉，作孽呵，作孽呵！婶婶抹着眼泪说着，全然没有注意颤栗如筛的阿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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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鸟嚎叫 · 发表于 2006-2-14 13:16

啊？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看过后说不清是震惊、悲悯，还是……

说不出的痛。

一瓢水 · 发表于 2006-2-14 15:58

　　清风版主的小说，写出了一段曲折动人故事，感人而又生动！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结局，每一个结局都有一个结果。或悲活喜！问好，顺便说一下，投票的事已做了。等你的好消息！祝你成功！

邱天 · 发表于 2006-2-15 07:50

这种事，前所未闻，好可怕。

空月 · 发表于 2006-2-15 09:30

细腻的笔调娓娓讲述了两代人的悲剧，承受苦难了的岂止这三人呵。

武诚 · 发表于 2006-2-15 13:19

畸恋啊！

高迎春 · 发表于 2006-2-15 13:37

清风写起小说来也是这么精彩。

安永红 · 发表于 2006-2-15 14:15

让人匪夷所思。世间竟有那样的事。“性”能违背常理？

蓝色的小木屋 · 发表于 2006-2-15 19:09

最初由一瓢水发表
　　清风版主的小说，写出了一段曲折动人故事，感人而又生动！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结局，每一个结局都有一个结果。或悲活喜！问好，顺便说一下，投票的事已做了。等你的好消息！祝你成功！

哈，木屋太忙，在开两会，没时间给你投票了，叫一斑多投两票吧，有一票是帮我投的啊：））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2-15 20:04

最初由快乐鸟嚎叫发表
啊？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看过后说不清是震惊、悲悯，还是……

说不出的痛。

一样的感觉,谢谢妹妹!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2-15 20:44

最初由一瓢水发表
　　清风版主的小说，写出了一段曲折动人故事，感人而又生动！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结局，每一个结局都有一个结果。或悲活喜！问好，顺便说一下，投票的事已做了。等你的好消息！祝你成功！

非常感谢一瓢水斑竹回帖!
不好意思,问您一下,是什么投票?

杨义龙 · 发表于 2006-2-15 20:46

畸恋！的确是畸恋！人性的压抑与扭曲！令人感慨！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2-15 20:50

最初由高迎春发表
清风写起小说来也是这么精彩。

呵呵呵,来学习的,谢谢迎春鼓励!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2-15 20:53

最初由邱天发表
这种事，前所未闻，好可怕。

谢谢回帖!问好!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2-15 20:54

最初由安永红发表
让人匪夷所思。世间竟有那样的事。“性”能违背常理？

感谢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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