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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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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5 16:2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阴谋
              张生全

              一
  校长上台,还没来得及神气那么一小下,一桩棘手的事情就撞他脸上来了:一夜大风过去,那座原本破破烂烂的二层教学楼给吹得扭歪脖子了!早上起来,一帮子老师跟在校长身后冲那歪脖子的房子发愁,又不断有背着书包噼里啪啦来上课的学生把热气腾腾的小身子挤进人堆里,周围农户的人也都纷纷推开房门涌进学校来,他们在胸前捧着饭碗,踞在几个高包上,脸上挂着笑,叹息。昨晚的风好大哦,屋顶的塑料棚子给吹得嗤拉嗤拉响,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到啪喀一声,我还以为是一根树给吹折了呢,却原来是房梁!我早就知道这房子要出事情的了,前半年我就发现了墙壁有裂缝,当时我就向校长汇报过呢!不过那时校长还不是你。他对着校长说。校长苦着脸,不开腔。呵呵,今天终于可以不上课了,校长,是不是该放一天假啊?校长仍然苦着脸,不开腔。却是一众学生把小脑袋缩了回去,叽叽喳喳议论开来,有的就禁不住跳跃着欢腾了,安逸,安逸,今天不上课了,不上课了……

  见校长始终不开腔,就有老师说,我看还是向县教育局汇报一下吧!有什么可汇报的?怎么没汇报的呢?他们是教育主管部门,学校出了事情,该他们拿主意啊!县教育局那么远,他们又没看见,怎么给你主意啊?要等他们下来都下午了,我看还是先给乡政府反映一下吧?给乡政府反映有屁用啊?那些个人!怎么没用呢?人民教育人民办,政府办的学校,不找政府找谁啊?话是不错,但现在农村税费改革了,不收农民的教育费附加了,乡政府也没钱了,他想帮你忙,他能帮上吗?

  校长的脑筋给老师们没头没绪的话搅成了一锅粥,他是新校长,还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情,心里面慌张得比谁都厉害。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就是再怎么着也不能显露出自己心里的软弱,他要是露出来了,学校还不知道要乱成个什么样子!他埋了头,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做了个决定:一、在房子周围画出一条警戒线,不让孩子们靠近;二、让各位班主任把自己班的学生领到操场上排队站好,等他向领导汇报后再决定学生的安置问题。

  他首先想到的领导是乡长。老师们说得不错,乡政府虽然不再主管学校,但是却离学校最近,作为一方政府,向他汇报应该是最恰当的。没想到乡长虽然不主管,却显得非常热心,他表扬了校长做得好,汇报及时,临危不乱,同时也迅速地拿出了两条意见:一、学生不放假,不断课,不影响他们的学习,找就近农户的堂屋院坝住下来;二、和校长一道马上到县上找分管副县长汇报情况,争取危改资金,对学校进行维修改造。

  乡长的话让校长像吃了定心丸,他立刻回到学校,按照乡长的意见召集老师学生开了一个简短的校会,并到农家里联系安置好学生,等学校稍微有些安静后,就坐上乡长的小车去城里找副县长。
校长跟在乡长后面,忐忑不安地走进副县长办公室。可是副县长不在,秘书告诉他们,副县长外出开会了,要下午才能回来,而且回来后,马上又是一个紧急会议,没时间接待他们。秘书说,有什么事你们告诉我,我转告副县长吧。校长挤上前去,要向秘书汇报,可是乡长抢在他前面说,没事,没事,副县长不在,我们改天再来。

  走出副县长办公室,校长有些急了,他紧走两步追上来,心事重重地望着乡长。乡长看他焦眉烂眼的样子,笑起来,慌什么,随他怎么忙,我们堵在大门口,总会看见他,一旦见到他车子,我们就拦住。

  两人简单吃过午饭,真就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找个台阶坐了下来。等待是很烦人的,一辆车过去,不是,又一辆车过去,还不是。校长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不断地拿眼睛望乡长。乡长倒是很悠闲,他一边抽烟,一边不知在给谁打电话……

  副县长被拦下来的时候,样子显得很惊讶,却也有喜悦的神情。当乡长向他汇报完后,他也是非常重视,脸上的表情和校长在向乡长汇报时,乡长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他不但表扬了乡长和校长做得妥当,同时也做出了两点指示:一、在当地政府的领导下,妥善做好学生的学习安置工作;二、给教育局长打电话,让他了解情况,立即启动危改资金,进行改造。
 
  第二天,教育局长便派专门负责学校危房改造的钱股长到学校来了。在钱股长到来之前,校长做了精心的准备工作,他发动全校师生对学校做了彻底全面的打扫,给那歪脖子的教学楼再贴上醒目的封条和标示牌,他想让钱股长认识到,即便学校出现这么大的事情,学校各方面的工作也是井井有条的。同时,他还在小镇上那家最好的餐馆里订了一桌野味餐,他从其他校长那里打听到,钱股长最爱吃野味。

  钱股长看完学校,吃完野味以后,果然非常满意。他打着酒嗝剔着牙对校长说,没问题,这事我回去就立刻向领导汇报,争取马上就启动新教学大楼的修建。新教学大楼?校长眼睛一亮。钱股长把嘴巴凑到校长的耳朵边上对他说,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教育局长就听我一句话,副县长也是听我一句话。我说安排四十万,他们就会说,恩,四十万!钱股长嘴里的口气非常难闻,再加上酒精的混杂,那种味道更让人难受。但是校长听他说要安排四十万,心里一下就亮堂起来,突然就觉得他的口气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他舒开了五官,把一张脸沐浴在钱股长的口气吹拂下,就像一朵花沐浴在阳光雨露之中。

  学校班子一众人跟在校长后面,拥着钱股长向他的小车走去。钱股长是自己开车来的,校长看他喝了那么多酒,有些不放心,说,钱股长,你再坐坐好不好,我们去喝喝茶您再走?钱股长笑眯眯地说,打牌吗?好啊,玩两把再走!校长心里咯噔了一下。钱股长回走了两步,又转身趴在校长身上,今天不行,今天局长还等着我的汇报呢!校长来力气了,他把钱股长撑起来,送到车门口。钱股长打开油门,摇下车窗,向校长招了招手。校长把耳朵凑过去,钱股长悄悄对他说,以后学校有什么事情,要先向教育局长汇报哦。说完,一踩油门,呼一声小车就飞出去了,只留下一路浓浓的白烟……

                二

  校长对钱股长离去时候留下的那句话并不怎么在意,校长兴奋着呢,四十万,他为钱股长说的四十万兴奋!回到学校,他忍不住就把这消息告诉了老师们。虽然他也知道,这仅仅是钱股长说出的一个钱的数字,不是现实,但是,当老师们向他围过来的时候,望着老师们满含期待的眼神,他把这个数字像搬石头一样重重地砸在了老师们的面前,四十万!四十万呢!

  老师们自然也非常高兴,他们围在校长周围,脸上的表情雀跃着,像是一群孩子迎接他们赶场归来的母亲。四十万?真是四十万啊?那还有假,钱股长亲口表态的!钱股长表态能算数吗?怎么不算数?钱股长表态就等于是教育局长表态,教育局长表态就等于副县长表态!四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可以修楼房了!我看没错,可以修四层了!修那么多啊,哪里住得下啊?你还怕多么?多了就可以给我们考虑办公室呗,免得整天在宿舍里办公!这下可好了,山上的孩子也可以开洋荤了……当当当当上课铃响起来,老师们穿上雨靴打上伞,蹦蹦跳跳向不同的农家户走去。

  看到老师们那种纯粹欣喜的表情,校长反而心虚了,万一结果没下来,可怎么向大家交代啊!校长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两天后,乡长给校长打来电话,向他询问教育局下来考察的情况。校长已经冷静下来,见乡长问,便犹犹豫豫地说,钱股长表过态,说考虑四十万。乡长问得仔细,是钱股长说的吗?校长被乡长这么一反问,心里慌了,是,还只是钱股长的意见……乡长却呵呵笑起来,那没错,既然钱股长表了态,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校长有些奇怪,上面还有教育局长呢,还有副县长呢,怎么就板上钉钉了?乡长神秘一笑,还用说?如果钱股长说了不算,局长和副县长怎么会派他来调查呢?校长将信将疑,却又觉得,既然乡长也这么认为,应该就是板上钉钉了吧……

  乡长说,你马上过来一下,我们研究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校长刚走到乡政府门口,乡长就让他上车。校长有些不解,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乡长说,上车再说。原来是乡长亲自为校长开车,校长就有些不好意思,把背直直地抬起,不敢靠在垫椅上。乡长笑一笑,把一只手离开方向盘,从驾驶台上那个烟盒里取出两支烟,递一支给校长,自己叼一支在嘴上。校长看那烟是玉溪,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接过来,转来转去地看,却突然想起,赶紧摸出火机打燃给乡长点上。乡长深深吸一口烟,用力吐出来,一边伸手挠挠头皮问校长,你在我们这个山区教书多少年了?校长说,快二十年了!乡长动情地说,可真不容易啊,一个人在这样条件艰苦的地方一干就是二十年,差不多就是你教书生涯的一多半了,而且还要继续教下去,说不定你这一辈子就要完全奉献在山区了!乡长感叹一阵,突然又怒气冲冲地说,那些官老爷整天坐在机关里,何曾到基层来体察过百姓的疾苦,还说我们的工作这儿没做好那儿没做好,他们懂个屁啊,要知道,能坚持在山区工作,本身就是一种奉献!他们要觉得我这话说得不对,他们也下来干个一年半载的试试!

  校长没想到乡长居然也是个性情中人,一下子就觉得和乡长靠近了许多,就有些放松了,坐车的姿势也不再那么僵硬了。乡长又给校长谈到他对学校的一些看法,他说学校以前存在很多问题,有很多老百姓不满意的地方,不过他又说,他相信在以校长为首的新一届领导班子的带领下,学校一定能够解决这些问题,提高教育质量,提升教师的形象,给老百姓一张满意的答卷。

  校长表示感谢乡长的信任和支持,但是校长这时候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学校的教育问题上。他终于憋不住又问,乡长啊,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乡长一拍脑门,笑了起来,你看我,做得多么官僚,居然没和你说这事!是这样的,学校的这个危改项目,眼看就要办下来了,为了让房子早一天立起来,让孩子们早一天回到学校,坐上宽敞明亮的教室,因此我们就必须得抓紧做下一步工作,也就是关于工程的招标和修建的一些事宜。我看这招标问题也不用漫天撒网,隔得太远的工程队不熟悉山上的情况,比如地形、劳动力、材料等等,不但浪费,还不能保证工程质量。今天我带你去看一个包工头,他也是个很实在的山区人,在山区建造了很多房子,不但速度快,而且质量也非常可靠,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怎么建造又能保证质量,还非常省钱……

  校长呼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那当然好了。他热热地望着乡长,在心中对他充满感激,有这样的乡长领导,何愁房子修不起来啊!

  在一个农家乐里,乡长给校长推荐的包工头招待他们吃了一吨丰盛的午餐。那包工头黑红的脸膛,粗浓的眉毛,显示出一个山里人的朴实、真诚、热情和豪爽。在他的带领下,一大群人把校长簇拥着,像迎接贵宾一样把校长迎到上八位坐下。乡长在这里反而成陪同了。校长有些受宠若惊,不断地谦让,但是他们不由校长分说,就像强迫着给混世魔王程咬金黄袍加身一样,校长不得不成为酒筵的中心。他们不停地给他夹菜,劝酒,甚至连乡长也加入到了对给校长请菜劝酒的行列中去了。这一餐饭,因为大家的殷勤,校长把饭吃得支离破碎,既没有尝出食物的味道,甚至到了最后没有吃饱就随大家下了桌。

  饭后,乡长请校长把这个情况向教育局汇报一下。乡长说,你汇报的时候一定要抓住紧要的说,主要是要向教育局阐明由咱们(他说“咱们”)这个工程队修建的便利条件,这样我们不但能够尽快地住上新房,还可以在同样的基础上修出更多的房子,方便我们老师同学们的学习生活。校长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乡长的说法。最后乡长对校长说,这事可一定要做到向教育局汇报哈,凡事多汇报总是好的。他嘻嘻一笑又说,你看你,都项目了也没有及时地给我说,我要是不问你,还不知道情况怎样呢……

                 三

  乡长把校长送到县教育局的办公楼外后,说,县上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本来今天上午就该去参加的,因为急着学校的事情,就请了半天假,但是现在不能再请了,再请,就要挨批评了。乡长苦笑着,掉转车头就匆匆忙忙走了。校长一边往楼上爬,一边就感慨,在地方上,乡政府和学校历来是两个不对劲的单位,一般来说,乡政府的干部和学校的老师原先大都是同学,那时候,老师们的成绩都比较好,上了大学,而干部们却都是些高考落榜生。但是现在,却反而是高考落榜生领导正牌子大学生了!所以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和场合,乡政府的领导和老师们都表现出互相瞧不起的样子,乡政府领导说学校老师的教学质量差,误人子弟,学校老师则说乡政府的领导没文化,自私,小气,瞎指挥。自从校长(那时候他还仅仅是个一般老师)到这个学校参加工作以来,他一直生活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他也是和所有的老师一样有着傲慢的清高的态度。不过,当他作为一个校长和乡长他们接触以后,深切地感受到的却是一个为官者真诚、热心、无私的优良品质。

  局长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局长正坐在办公室前,埋头看报纸。校长突然就有些露怯,他在门前逡巡了很一阵,终于还是大着胆子用指骨在敞开的门板上碰了碰。局长抬起头来看到校长,显得很高兴,喊着他的名字(而且还在他名字的后面添了一个儿化音),热情地招呼他进去坐,还起身给他倒水。校长受此礼遇,一下子就感觉到随便了许多,他坐到局长对面,向局长汇报了乡长告诉他的话。他说得有些动情,就把自己对乡长的看法也一并对局长做了汇报,就像小时候,他在外面受了什么恩惠,回家得意地向家长抖摆一样。

  局长听完汇报后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很详细地问了问那个包工头的情况,比如他的家庭背景,他的修建历史,他的质量状况等等。这几个问题倒把校长搞懵了,因为其实这些问题他还都一概不知道,他脑海里所有的数据都只是来源于乡长的介绍,不过他相信乡长,他觉得乡长的介绍应该大抵不差。局长看了校长一眼,说,你说他是乡长推荐的人?校长说,是。局长又沉默了一小会儿,说,这样吧,按说房子修建是需要招投标的,但是,鉴于你那里的特殊情况,又是乡长打了招呼,我会如实地把你反映的问题向领导汇报,如果领导没有其他意见,就按你们的方案办!

  校长从县教育局回来,心里一直鼓荡着,激动着,他感觉到这几天的工作真是非常有成绩,上上下下各级政府都很关心,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那几天,不仅仅是校长,整个学校都洋溢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欢腾气氛中,老师们虽然要打着雨伞穿着雨靴去阴暗肮脏的农家屋子里上课,但是他们的态度是积极的,情绪是饱满的,他们碰在一起,快乐地议论,有时候快乐到了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地步。他们热心地为校长选地址,设计房屋的摆布、结构以及式样,一个理想让他们的潜能得到了极大的发挥,让他们的才情获得充分的展示。

  不过一段时间后,老师们的激情就过去了,光打雷不下雨的状况让他们感到不安,碰到校长,他们就问,什么时候开工啊?怎么还不见施工队进场啊?校长板着脸说,慌什么,凡事都有个过程嘛,领导总得要研究研究嘛!他在心里笑着这些老师,他觉得他们真是急性子,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堆沙塔啊?急个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是老师们问得多了,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些担心了,只不过他脸上仍然是那种自信而冷静的表情,他知道他不做出这样的表情,那各种各样的谣言还不满天飞舞!后来有一天,乡长打来电话,询问他项目的情况,什么时候和包工头签合同?校长说,乡长啊,项目批没批下来我还不知道呢,签什么合同啊?你是乡长,你也不知道情况啊?你快帮我问问吧。乡长有些不高兴了,我怎么帮你问啊,你是校长,学校是你的学校呢!我总不能包做媒还要包生娃吧?哎呀我说校长啊,你可不能老端一个知识分子的架子哈,你要多向上面汇报,努力去争取。别以为已经是到手的馍馍了,煮熟的鸭子也是会飞的,任何事情,只要领导没有签字,都会有极大的变数。我看你还是多去上面跑几趟吧!

  乡长这么一说,校长终于稳不起了,他赶紧给钱股长打电话。不过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钱股长的回答竟然和他给老师们的回答一模一样——慌什么,凡事都有个过程嘛,领导总得要研究研究嘛!这下他更慌了,他那样回答老师,原本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硬撑着的,钱股长这样回答他,却又是因为什么呢?他一肚子的疙瘩解不开,又不敢向乡长汇报,怕乡长觉得他没有出息,只得一个人躲在他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生闷气,抽烟。

  这时候后勤主任走了进来。后勤主任捂着嘴巴咳嗽了几下,用手挥了挥眼前的烟雾说,校长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啊?校长看了后勤主任一眼,递给他一支烟。后勤主任接过来,点上。校长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是我多虑了还是真的情况不妙,这事我也没个可说的人,也不敢把话传到老师们中间去。你来得正好,帮我拿拿主意吧。校长把钱股长的话告诉了后勤主任。后勤主任说,这还用说吗?钱股长这明显是官话嘛,说不定他根本就还没向上汇报呢!校长大惊,你说钱股长没有向上面汇报?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局长和副县长委托来调查的吗?他要是不汇报,怎么向局长副县长交代呢?我看这绝对不可能!后勤主任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又不是不汇报,他只是迟一步汇报而已。他或者很忙,或者是还没有调查清楚,总之他有自己不汇报的理由嘛。后来等领导过问的时候,他告诉领导说,没办法啊,钱紧张啊,某处某处又出现什么新情况了,比那里还严重,需要拿这些钱去救救急,那里再缓一缓吧!你说,钱股长要是这样汇报行不行?

  不行!校长断然否定,我看钱股长不是这样的人!还有,钱股长干吗要这样汇报呢?后勤主任笑笑,问题就在这里了,钱股长为什么要这样汇报呢?不就是在等一件事情吗?等什么事情啊?这就不用说了,乡长不是让你多到上面跑跑吗?跑什么呢?也就是要去送送礼嘛。现在流行这个,四十万的工程,没有一点投入就想得到回报,世上哪有这样的书卖啊?

  校长生气了,照你这么一说,我还得给教育局长送礼啊?还得给副县长送礼啊?这该要投入多少啊?我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后勤主任说,校长啊你的观念可有些问题,不是你那样算的账。投入一点算什么?如果投入九十九块钱能换回来一百块,不也是赚了一块吗?再说了,就目前的形式来看,也没必要去教育局长副县长那里投资,打蛇要打七寸,就我的分析,目前问题还只是在钱股长那里,不管怎么样,首先要把钱股长搞定。

                四
   
  校长觉得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按后勤主任说的试一试了。他预先准备了一个材料,表示去钱股长的办公室里向他汇报工作。汇报是假,真实是要送他一条烟。当他汇报完,又把材料交给钱股长后,却还倚在钱股长办公室的一角,两手抱在胸前,磨磨蹭蹭地不走。钱股长往他鼓鼓囊囊的怀里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还有事吗?校长有些扭捏,他看了钱股长办公室里的同事一眼,欲言又止。钱股长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起身往外走去。校长看到钱股长起身,赶紧跟在他后面。可是钱股长后来就进了厕所。校长没法,也只好跟在他后面进去了。幸好厕所里没人,他一下就把那条烟从怀里取出来,递给钱股长。钱股长正解开裤带,掏出家伙撒尿,见他把烟递过来,眼皮也不抬地说,你拿到“××”烟铺去吧,你告诉他是我让放在那儿的就成了。钱股长撒完了尿,一边抖家伙,一边对校长说,你那个项目,我已经在卖力地帮你争取了,但是局长说还要下来看看,只好等局长看了再说了。校长说,局长看了后不会不给下计划吧?钱股长把裤子提起来,把衬衣塞进裤篼里,卡一声系上皮带,对着校长笑一笑,没说话。但是他在即将推开厕所门的时候又对校长说,局长会认真考虑我的意见的……

  第二天,教育局长、钱股长一行就到学校来了。其实还不仅仅是他们,连副县长也同时来了。副县长笑眯眯地对校长说,你们局长对你们学校的危改工作非常重视,一定要喊我一起来。这不,原本今天有一个会的,我都推辞了,就为专门到你这里来。校长自是感激不尽,诺诺点头。副县长和局长察看了业已被封锁的现场,又慰问了正在农户里上课的老师们,鼓励他们要努力克服困难,政府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然后教育局长把校长喊过去对他说,你去把你们乡长也一起喊来吧!哎,你们乡长姓啥呢?校长告诉了局长乡长姓啥,同时掏出电话给乡长打。局长吩咐完,又让钱股长拿出皮尺量了量地面的宽度。

  这时候,乡长已经闻讯赶来了。局长看到乡长,大老远就快步赶过去,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钱股长这时候已经把尺寸量好了,局长把手从乡长的手中抽了出来,低头询问钱股长的有关数据。沉默了一小会儿,局长走到副县长身边,向副县长汇报情况。最后他说,鉴于山区地形条件复杂,地质结构不稳固,我认为修楼房是不太适合的,只能修平房,否则的话,即便房屋建造质量没有任何问题,仍然还会因为地形的沉降造成垮塌。如果修平房,不但可以解决上面的问题,还可以节约资金。就这学校的班级情况来看,我以为十五万元已经足够了……

  教育局长没有说完,乡长就嚷嚷开了,修平房怎么得行,连农民都要修楼房,堂堂一所学校修几座矮裤裤的房子成什么样子……

  教育局长微微一笑说,现在是危房改造,可不是操漂亮哎,国家拨下来的那一点危改款原本就不足,到处都在告急,哭穷,我们要努力用最少的钱办成最多最实惠的事情。能够解决问题,让孩子们回到学校上课就不错了嘛!

  副县长说话了,我赞同局长的意见,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们这么一个偏僻的小乡,能够一下子得到十五万已经相当不错的了,还闹什么?

  乡长说,我也不是要操漂亮,只不过修平房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学校的地盘就这么大,要摆那么多平房,可不太容易啊?

  局长笑起来,今天我们在这里现场办公,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我看了学校的地形,农户和学校犬牙交错,这样学校既不好看,也没办法管理。如果要能把学校旁边的这三家农户搬开,不但有了修平房的地方,学校的管理也将上一个档次了。

  校长一听说要搬农户,兴奋起来,对呀对呀,学校和农户的这种格局早就让我们伤头脑筋了,农家的鸡猪猫狗不但天天往学校跑,到处拉屎撒尿,农民还常常担着粪担挑着柴禾从学校扬长而过呢……

  乡长狠狠地瞪了校长一眼,打断他的话说,要搬迁农户,谈何容易!农民的思想又保守又顽固,让他搬开他就搬开么?

  局长说,正是因为农民的工作不好做,才请你乡座来商量的嘛。你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你熟悉地方上的情况。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地方上的工作,还要你老人家出面才能摆平。我们补助他们一些钱,你再让他们自筹一点,趁这个机会修座新房子,我看他们一定是很满意的……

  你要给多少啊?乡长问。

  两万块怎么样?这么几座破破烂烂的房子,拢共加起来也卖不了一万,我翻一番,给两万块应该没问题吧……

  才两万块钱啊?这点钱怎么把三户人家搬开?乡长叫起来。
副县长白了乡长一眼,你这个同志是怎么了?人家局长出钱也没觉得心痛,你怎么还嫌少啊?照你这样子,工作还怎么开展下去?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做工作,希望早日把房子修起来,让孩子们能够重回校园。

  乡长咕儿一声吞一包口水,不再开腔。

               五

  副县长局长一走,乡长就抢白校长道,你怎么这么迂啊?人家说修平房你也说好!修平房有修楼房好么?校长赔笑道,修平房自然没有修楼房好,不过要是把那三家农户搬开,对学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乡长说,你懂什么!搬迁农户是迟早的事,你以为那些农户愿意和学校住在一起啊?他们没有搬开,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修新房子的钱,等他们有钱了,用不着你说,他们自动就会搬开。可是现在,我们正遇上一个千载难逢的修楼房的机会,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偏僻的学校来说,要是这么好的机会也抓不住,以后还要想修楼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校长慌了,那你说现在可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按照领导的指示办呗,做农民的思想工作,让农户搬迁房屋。

  校长记得副县长是把任务安排给乡长的,就说,乡长,你们几时开始做农户的思想工作啊?

  乡长发怒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样呢?总是这样说话!是我要修新房子啊?我这几天正有忙不完的事情呢,你先去做做看吧。
校长受了乡长的抢白,无话可说,他知道乡长心中有气,乡长的气也是为他们生的,是想要多争取一些资金,修个漂亮的教学楼。但是校长又感到乡长生气冲他发火他有些委屈,毕竟结论不是可以由他来选择的。况且在这件事情上,他也努力做了许多工作,钱股长那天明明是笑吟吟答应了他的,怎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难道钱股长这人说话并不可靠?或者在其中他做错了什么?他突然又想到,似乎也不能怪钱股长,那天钱股长似乎并没有对他承诺过什么,只是表示要向局长反映而已。他又想,难道后勤主任分析有误,起作用的并不是钱股长,而是局长?或者副县长?他是烧香烧错了庙门?但是他又想到,关于钱股长至关重要的作用问题,似乎不仅仅是后勤主任,乡长也是这样认为的啊!那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呢?校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不好呢?校长突然又想到了这个问题,正如局长所说的,要是能把那几家农户迁开,对整个学校的发展真是意义重大的事情。局长和副县长显然要站得高远一些,看问题的角度要大气一些。如此一想,他又觉得乡长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些好大喜功。校长笑起来,乡长生着气,不去做,那没有关系,我去做,难道离开了政府,我就不能做成一件事情么?

  第二天下午,校长就去一户农家里。他准备一户一户地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各个击破。出乎校长意料的是,那家农民似乎已经知道了要搬迁他们房屋的事情,校长一坐下来,一家老小,喂猪的做饭的扫地的写作业的,都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校长刚起个头,还没有说到正题,还没说到给多少搬迁费的问题,他们一家老小就直摇头了,说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家仙土地都在这里,不愿意搬开,也不能搬开啊。校长张了口,那舌头结着,下面的话出不来了。怔怔地,一时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那人家似乎看出了校长的窘态,语气放得轻柔一些了,不是我们不买学校的账,不是我们不给你大校长的面子,确实有很多具体困难,你看我们一家这么多人,要修多少个屋子才住得下啊?还有那些鸡,那些猪,又该在什么地方安放他们?还有那些柴禾,那些粮食,那些腊肉,又该藏在哪里?

  校长见他们话语中似乎有松动,不再是刚才那样一口回绝的样子,心中便又有了信心,准备按照既定的方针把那思想工作进行到底。他说到目前学校和农户的交错给双方带来的不便,说到学校将来的发展以及农户将来的发展,他把说话的重心放在农户的发展上来,他鼓励他们把眼光放得远大一些,为整个家庭的长远发展着想,鼓励他们勤俭持家,艰苦奋斗,努力拼搏,重建家园。当然这其中他也不忘把教育局给他们的搬迁款告诉他们。在他这样说话的时候,他发现他们一家老小都真诚地而且不断地向他点着头,甚至顺着他的思路为他补充下一句话。当他说到教育局的搬迁款非常少,只具有象征性的意义,更多要靠他们劳动创造的时候,他感到他们露出感动的羞涩的表情,似乎这样的无功受禄已经让他们很不好意思了。他们所有这样的反应对校长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鼓励,使得他控制不住地让话语泉水一直流淌下去,把几句精练干脆的意见变成了重复拖沓的唠叨。

  但是当他终于闭口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们的思路完全不在他的话上,他们开口说的话仍然是沿着校长开口之前他们曾经说过的方向进行的,似乎中间校长完全没有说过什么,仅仅是他们打了一个哈欠而已。他们继续说他们的困难,各种各样的小困难在他们的心中比天破了一个洞还巨大。他们告诉校长,他们知道校长是一个好人,校长都是为了他们好,同时他们也理解校长,说明他们所遇到的这些不是校长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但是他们仍然表示对校长由衷的感谢。最后他们客客气气地把校长送了出来,并且涌到门口,像欢送贵宾一样,校长走出老远了他们还热情地叮嘱校长慢点走。

               六

  校长回到学校,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给乡长汇报。他对自己没做成农户的工作表示羞愧,同时表达了希望乡长能出面的愿望。 乡长听完,倒没有表现得像校长那样着急,反而是哈哈一笑,似乎那天的生气已经过去了。他表扬了校长能够积极主动做工作,有热情,有干劲,非常好!同时他也告诫校长,做农民工作可不同于教书,不能全靠书本知识,要想办法。他说,农民是小气、狭隘、自私,但是农民也有豪爽的时候,真诚的时候,关键要看我们是不是对他们的脾气,是不是做得能够让他们豪爽和真诚!乡长叹了口气说,这样吧,你和当地的村长联系一下,让他协助你做搬迁农户的工作。村长是本地人,他更了解情况,同时他还和农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他愿意上前做工作,我想事情就一定能搞定!

  村长倒是个爽快人,校长一开口,他立马就答应了。他说,这是关乎我乡教育的发展,同时也是关乎我村教育发展的千秋万代的大事情,你就放心听好消息吧,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校长听得满心欢喜,别看只是个小小的村长,思想觉悟还挺高的嘛。

  只一天后,村长就来回话了。村长坐在校长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端着校长给他泡的一杯热腾腾的茶,皱了眉头喝一口,就忙忙地告诉校长他在三家农户里分别做了哪些哪些工作,从什么时候一直谈到什么时候,总共谈了多少多少小时,同时,为了增加说服的力度,他又请了哪些人哪些人帮助一起做,为什么要请他们,他们和这三家农户是什么关系,他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这些关系的,为此他欠了哪些人哪些人多少多少人情债。不过他又表示,这些人情债是不用校长担心的,他会慢慢地还的,无非就是给他们一包烟,请他们吃一顿饭而已嘛……

  校长见村长说得这么铿锵有力,心里已猜出八九分,没错,事情多半做成了,还是乡长说得不错,地方上的工作还得地方上去做,他凭着一个校长的口才说了一大箩筐的好话,还不抵村长一小半天的工夫。校长心里尴尬地高兴着,诺诺地笑,摸出他口袋里的一包劣质香烟,一根一根地给村长打。

  校长忍不住表示了他感激的话。校长说,感谢你啊,我代表全校几百老师学生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出马,这工作还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村长一怔,突然不说话了。他又皱起眉头喝一口茶,呸呸地吐出嘴里的茶梗,又连看了校长两眼,才感叹说,难啊,农村的工作,可不像你们老师教书,一加二就等于三。在农村,答案可太多了,看你怎么去算,怎么算都有一个结果,但正确的却并不多!村长又吸了一口烟,眼睛里露出嘲讽的表情。

  校长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村长是没有做成工作的了。他心里一时间就有些堵,但是他却感到不能把这种不悦表现出来,他忙把脸上堆满笑,附和着说,那是!那是!村长你身在农村,经常和农民打交道,当然是有办法的人了!还望村长多帮我们做工作啊。
村长又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把茶杯在手里转来转去看了看,皱了皱眉头,突然又重重放下,看情况吧……我也只能做到尽力而为了,成不成,还要看你的运气好不好了……

  但是村长回去后,就始终没再来过学校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校长等不及,只好自己亲自去村长家里问情况。可是村长却不在家。问他家里人,说是村长到城里做生意去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是不一定,或许明天回来,或许还要过几天。村长家人说,村长出去的时候是这样交代的,要看生意做得是否顺利,要顺利,很快就回来了。但是都几天了还没有回来,怕是事情不顺利吧。问村长电话,却是没有。

  校长失望地回到学校。他从那个被封的教学楼外面走过的时候,特地又走进去看了看墙壁上那些裂口,屋顶上那折断的梁。可以明显地感到,那裂缝又增加了一些。他退出几步看了看,觉得那两层的房子也似乎又倾斜了不少。他忧虑地走回办公室,找来他的学校班子成员,他说,眼看那房子快要倒塌了。虽然封了起来,但要是倒下来,仍然难免会砸伤人,我看还是先把它拆除了吧?教导主任说,我看还是不忙拆吧,那几家农户已经发了好几次火了,说学生们太讨厌,在他们家里翻坛倒罐,把他们家给折腾得乱七八糟,还掉了一些东西。他们说,掉了的东西明显是学生们偷去的,不过都不让赔了,只要我们赶紧搬开就得了。可是你说我们往哪里搬啊?我看还是搬回学校吧。教学楼这边的墙壁有裂口,那边可没有啊,就算塌,那边也未必就塌下来。只要住在底楼,不上二层,倒下来的时候我们跑还来得及嘛!校长断然否定了教导主任的提议,那怎么成,万一这边也垮塌下来呢?万一孩子们跑不赢,压坏了一个,谁负得起责任啊?

  后勤主任冷冷一笑说,压坏了才好, 压坏一个,那些当官的就知道什么叫着忙了!校长觉得后勤主任的话非常刺耳,他呵斥道,怎么能这样说话?孩子压坏了怎么行?再说了,人家怎么没为我们的事情着忙啊?我倒觉得是我们没有做好工作,愧对领导呢!后勤主任哧了一声,不再开腔!

              七
   
  校长耷拉着脑袋走出办公室,他垂头丧气地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摸出电话,打开,又合上,又打开,又合上,终于还是摁响了乡长的电话。乡长听完后,非常理直气壮地用恨恨的声音说,你现在知道农村工作的难度了吧?那些整天坐在机关里享受着中央空调领着阳光工资的官老爷们以为基层的工作好做啊,不了解情况,还瞎指挥!让他们来试试看!校长知道乡长这是在说教育局长,但是他夹在中间,不好说话,只得嘿嘿笑。乡长接着说,你也看出来了吧,那几家农户不是不想搬开,新房子谁不想住啊?问题是,就区区两万块钱,人家拆房子也不够,怎么修新房啊?我不是帮那些农民说话,情理之中的事情嘛。我建议你再给你们局长打个报告,告诉他真实情况,让他们把方案改一改,不搬迁农户,修成楼房就不需要那么多土地了!乡长又语重心长地对校长说,你啊,不要老端着个读书人的架子下不来,要努力去争取啊,你不争取,谁会把现成的钱抱来递到你手里啊?

  校长觉得乡长说得也是,便立即把报告做好,进城去找教育局长。教育局长却不在办公室里,说是开会去了。校长没办法,只好去找钱股长。钱股长把报告瞟了一眼,啪的一掌给他拍在桌子上说,兄弟啊,幸亏你没把报告递上去,先来找我。要是递上去了,你就等着挨批吧!你的脑袋瓜是木的还是咋的?关于教育局无偿出资两万块钱帮助你们学校搬迁农户以及十五万修平房的方案,是副县长现场办公会上讨论决定的,而副县长回来后,又是交县委县政府备了案的,这是可以随便修改的么?如果现在把报告打上去,说搬不了,说改方案,这不是给副县长难堪么?

  校长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当他想到了乡长的话时,又忙着申辩说,不过实际情况确实是这样啊,我们也是做了很多艰苦细致的工作,但是农民的思想就是这样,落后,愚昧,顽固不化,我们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是吧?钱股长冷笑道,搬不开是吧?搬不开就不要修房子啊!

  校长忙赔笑道,我不是来向您讨主意吗?都说您办法多,这事我看还得您出马才成啊!

  钱股长瞟了校长一眼,然后点上一支烟,一边喷烟雾一边笑嘻嘻地说,你们乡长不是很有办法吗?你怎么不去请他帮忙呢?我记得当时副县长好像是把任务交给他的哈,既然是该他做的,你又何必去抬死杠呢?

  乡长说他忙呢,况且又不是他的事,我怎么能三番五次让他为我做工作!

  他忙什么!该忙的不忙,不该忙的时候却怎么忙起来了!帮你找包工头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忙呢?

  校长觉得这明显是钱股长对乡长有成见,他们不了解乡长,怎么能这样说乡长呢?再说了,让他背着乡长说他的坏话他也不愿意这样做。但是他又不敢在钱股长面前替乡长辩解,钱股长对乡长有成见,正所谓越描越黑啊!

  但是钱股长仍然扭住乡长不放,他似笑非笑地对校长说,你向我汇报的这个方案,一定是你们乡长让你交来的吧?

  校长心里咯噔一下,这钱股长的眼光真是毒啊,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呢?他腾一下就脸红了,尴尬地说,没,没有啊,是我自己的主意……

  钱股长不再说话,默默地吸烟,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最后叹一口气说,算了,不和你说了,你这人的脑袋真是不怎么好使!你怎么能……你还是把报告给局长递上去吧,我是表不了态的,看他怎么说。

  校长自然不敢把报告再往上递,他把那卷纸胡乱地往口袋里一塞,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出教育局。一出来,他又掏出电话给乡长打。他觉得现在除了乡长,再没有讨求办法的人了。乡长还没有等他说完,就恶狠狠地说,好啊,他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就等啊,看谁等得过谁!他是教育主管部门,将来学校的房子要是垮了,挨第一刀的恐怕不会是我吧!

  校长见乡长这么一说,有些心慌了,乡长,乡长呢,可不能这么说啊,房子垮了,我的学生到哪里去住啊?要是压坏了人,那可不是儿戏啊……

  乡长打断校长的唠叨,你怕什么啊兄弟?学生不是在农户家里住得好好的吗?怎么会压坏他们?你不想修楼房了?要修楼房,关键时刻就得顶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顶不住,我们这个偏僻的学校修楼房的梦想就完全破灭了!

  校长还想告诉乡长农户要求学生搬开的事情,但是这时候乡长已经啪一声挂掉电话了!

                 八

  校长一回到学校,老师们都纷纷围过来,追着校长询问,校长啊,要什么时候才开始修房子啊?我们等得花儿都要谢了!校长啊,我们已经给这种翻雪山过草地去上课的日子折磨够了,我们还想过一两天幸福生活再退休啊!校长啊,究竟是修楼房还是修平房啊?不管怎样,总得要有所行动啊,你看看我们学校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啊?校长啊,听说房子已经修不成了,项目给别的学校争取去了,是不是真的啊?

  校长看到老师们着急的样子,他在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过,同时他又觉得必须要把目前的状况在一个小范围内告诉大家,不能让老师们的思想混乱而躁动,甚至传谣信谣,这样很不利于学校的稳定。他又把班子成员召集起来开会,他把他所做的所有工作以及领导的表态向班子成员一一做了汇报,他说,房子搞成现在这种局面,我已经没辙了,找大家来,一是想请大家帮助拿些主意,二是想把目前的情况只在我们班子范围内公开,大家知道后,下来分头做老师们的工作,避免老师们因为这个问题闹出什么乱子来不好收场!

  后勤主任笑起来,说,我看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用不着开这么一个会,也用不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校长惊异道,你说什么?简单?你怎么会认为是简单的事情呢?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这房子究竟由谁来修啊?

  还能是谁呢,包工头嘛!

  这包工头是谁介绍的?

  是乡长介绍的……不过你怎么这样问呢,乡长也是一片好心,目的是为了让工程尽快启动,让孩子们尽快回到学校啊!

  后勤主任笑笑,不置可否,又问,那么,项目由谁来批呢?
我想是教育局长还有副县长吧……

  这不结了!教育局长副县长批项目,却让乡长找包工头来修房子,不扯拐才怪呢!你要是请局长县长找包工头来修这房子,你看看情况会怎么样?

  校长深深地看了后勤主任一眼,我觉得你这个同志看问题怎么总是怪怪的呢?我看事情并不像你说的这样吧?乡长推荐的包工头还是向教育局长汇报过的嘛,当时教育局长也没有提出过什么反对意见……

  是乡长推荐的,局长能有什么反对意见!你如果现在告诉他,乡长推荐的包工头不做了,你看看他什么反应!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当校长的在人情事故上真还不怎么练达!

  就算你说得不错,可现在事情也不好办了啊,人家乡长推荐的包工头也没有表示没做,我怎么给局长汇报啊?

  现在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你已经没有选择,不得罪一方,就要得罪另一方,否则的话,这个房子就别想修起来。你还是考虑考虑,拿个主意吧……

  校长差不多有三天晚上没怎么睡觉,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领导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地思考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后勤主任说得有道理!这样想的结果是让他心里面充满黯淡,就像是给人在数九寒天兜头泼下几盆冷水,在那一瞬间他整个的内心都结成了冰。但是他又觉得虽然是冰,却分明清澈了许多,明晰了许多,事情不再那样茫然无序,而有确定的方向了。这个方向也许并不是他愿意选择的,但正如后勤主任说的,他作为这个学校的校长,在几百老师学生面临没有地方上课的紧要的关头,他已经是别无选择了!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变得坚决起来,他在空中猛地挥了挥拳,毅然掏出电话,拨动了乡长的电话号码……

  揣着个仍然砰砰直跳的心,校长再一次来到教育局,找到教育局长。局长看见他,不等他开口,就忙着对他说,正要找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学校十五万元的项目已经批下来了,你赶紧回去着手修建吧。注意要保证工程质量,同时又要加快速度,使孩子们能够早一些重返学堂。你们现在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那三家农户迁开没有啊?

  校长心里一喜一冷一愁一窘。喜的是不管怎么说,修新房子的事是确定不变的了;冷的是还就是这十五万啊,真没变化啊;愁的是农户的工作也没有做成,那房子该修在哪里啊?窘的是局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是那农户搬不开呢,局长偏要问这个!校长感到他的脑袋一时就有些大,千头万绪胀得嗡嗡直响。但是他突然又想到后勤主任告诉他的话,以及他此行来教育局的目的,这使得他的思路清晰起来。他往脸上堆出一大堆感激不尽的笑,对局长说,局长啊,感谢您批准的项目,我们的学校有救了!我们的孩子有救了!他觉得他这样感谢的话似乎有些过,有些不太得体,这使得他忍不住脸就红了。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但是我正要向您汇报一个情况呢,就是以前我告诉过您的那个包工头不想做了,您看现在可怎么办啊?

  局长一怔,抬头望着校长,像要确认一下似的,什么?真不做了?谁告诉你他不做了?

  真不做了!我们的乡长告诉我的!

  局长默了几秒钟,突然冒起火来,这不是乱弹琴吗?这些个包工头,真不像话!他们想做的时候就来插一杠,不想做的时候拍拍屁股就走。幸好你们学校没和他签合同,要是签了,还不知道要做出一个什么样的烂尾工程!

  校长觉得脸有些发烧,他不敢看局长,说,您说得不错,幸好没和他签合同,在这方面,我也是外行。今天来就是要向您汇报,您的路子多,能不能帮我们学校物色个包工头啊?

  见局长没有开腔,校长又接着说,我向您汇报的第二件事情是,您给我的那十五万元,要修那么多教室,似乎不大够吧?您看现在的农民工作也不好做,农户也搬不开,您就再给我些钱,我修楼房吧……

  局长没听校长说完,就断然拒绝道,你就别做梦了吧,给你十五万,已经不错的了,你还想什么!还有,包工头我也没什么好介绍给你的,你是学校的法人代表,自己去搞招投标吧。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要尽快启动,要是不能让孩子们安心读书,我们可对不起老百姓啊……

                 九

  怎么会是这样呢?究竟错在哪里呢?校长深垂着头,百思不得其解,要说局长是为了要争取房屋的修建权,怎么把话头给他递到嘴边上他也不接茬呢?不但不接茬,还是断然拒绝。从这里可以看出,局长并不是一个搞三搞四的人啊。难道是后勤主任分析得有误?校长直感到他的脸一阵阵地发烧,臊得真想找一个地缝钻下去。他在心里直骂后勤主任,觉得他真是小人之心!同时又为自己刚才的卤莽行动深深后悔,觉得真不该那样和局长说话,还不知道局长是否发现了他的别有用心!

  现在怎么办呢?就十五万,修楼房显然是不可能的,要修平房,却没有那么多地盘,况且,就算是地盘有了,这区区十五万,也是不够的啊!以前出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乡长,觉得他可以给自己拿主意。可以现在,为了把房子的修建权争取给教育局长,已经是把乡长给得罪了!那天乡长在电话了虽然打着哈哈,说什么如果有更好的施工队,他没有意见,谁修不是修,只要能够保证工程的质量和速度,他举双手赞成……但是校长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话里的拒绝味道,以后再有什么事要请教他,恐怕是难了!

  没办法,还只得召来后勤主任商量。校长首先批评了后勤主任,说他出了什么馊主意,搞得现在各方面都得罪了,把事情弄得更不好办,又笑骂说,希望这次你能出一些真正有用的,别再让我丢脸了!

  后勤主任也不争辩,只笑笑说,不是我的主意不好,只是时间和场合用得不对头而已,显见得,项目都下来了,说这话还有什么用!后勤主任叹口气说,哎,不说了,我们还是考虑下一步的工作吧!

  校长抢白到,找你来,不就是要说下一步的工作吗?
后勤主任不动声色,目前我们做的工作让领导不满意了是吧?不满意的原因在哪里呢?就是我们的工作进展太慢了,没有起色。如果我们能够尽快地让工程上马,领导看见有进展了,不是就会很高兴吗?

  校长嘟囔着说,你这不是屁话吗?如果我们能够做通农户的工作,还用得着没完没了地想办法吗?

  后勤主任说,农户的工作为什么做不通?因为钱太少。我倒有一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校长不满地瞪了后勤主任一眼,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后勤主任说,如果我们把两万块钱给一家农户,你说他们搬不搬?
校长说,那还用说!可是,领导是让我们搬迁三家农户啊,只搬一家,行么?再说了,就这一家搬开,学校的布局也没有得到调整啊!

  后勤主任说,你这又是迂了,不管是一家还是三家,只要我们搬开了,就是成绩!领导看见我们有了成绩,自然就高兴,说不定便再给我们一些钱,让我们搬迁另外几家农户也未必!如果始终一家都搬不开,工作一直没什么进展,你说领导会怎么看我们?

  校长将信将疑,你这办法究竟好不好啊?再说了,搬开一家够修房子吗?

  后勤主任拍拍胸脯说,这事你就交给我办吧,我已经算好了,挤一挤,学校这些地盘,还是能把这几座房子装下的。再不够,还可以把运动场挤一些出来。其实,不搬迁农户,我也能够把这些房子处还恰当的位置……当初,教育局长提议搬迁农户,原本就不是因为房子处不下……

  那是为了什么?校长惊异道。

  后勤主任笑笑,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你觉得我的设想怎么样啊?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这房子,我们该找谁修呢?乡长推荐的那个包工头我们又把他给辞退了……

  这事你也交给我吧,谁也不愿意修的区区十五万工程,你包给我,我找几个本地的泥瓦匠就把它对付下来了。

  校长说,几个泥瓦匠,能够保证工程质量么?

  你就放心吧,不过就几座平房而已,它还会垮了不成!

  校长叹口气,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可别出质量问题啊!

                十

  两万块钱给一家农户,那农户果然非常爽快就答应了。但是当农户把房子彻底搬开,施工队进场准备开工修房子的时候,却被几个农民给挡下来了。校长风风火火赶到现场才发现,那几个农民主要就是没有被搬迁开的那两家人。他们看见校长一到,都冲上来,把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嚷开了。校长听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大致知道他们的意思主要有这几点:一是要学校马上把学生搬出他们的屋子,学生太讨厌,他们再也不愿意那些野孩子在他们家上课了,同时还要学校支付场地租借费,物品损坏赔偿费;二是学校出搬迁费搬开一户农家,但是没有出土地费,土地是集体的,要想使用集体的土地,需要出钱购买;三是学校修房子的时候,必须要留给他们足够的地面以供走路,他们的前门后门都要有路,不能用围墙围起来,他们祖祖辈辈都是从学校穿过的,不能把他们走的路给断了!

  校长一听,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肯定是因为没有搬迁他们的房屋,他们不高兴,所以故意出难题。校长心里也有气,当初要搬迁你们房子的时候你们做什么去了,现在却又后悔了,真是活该!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却不敢表露,努力装出一副笑脸,对他们好言安慰,并表示,三天以后给他们答复。那人家都说,好,就等你三天!

  怎么办?校长只得又把班子成员召来开会讨论。教导主任说,如果农户不愿意孩子在他们家上课,要么就是把孩子们搬到那一边没有倒塌的教学楼,要么把孩子们放了,不上课。校长说,我看都不行,既不能搬回来也不能不上课!教导主任说,那你说怎么办?
扯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校长只好草草散会。校长想了想,觉得这事可不是他能够擅自做主决定的,需要请示请示教育局,就摸出电话给局长打。局长还没等校长说完就冒火了,不是让你搬开三家吗?怎么就只搬开一家了?你这是什么德性?这样喜欢擅自做主!现在把矛盾制造出来了,却让我来帮你解决,我是专门给你擦屁股的啊?又说,学生是不能放的,但也不能搬回旧房子住!那已经是危房了,怎么能再住人呢?你请你们乡长帮你想想办法吧,凡事要依靠政府才能解决问题的。

  校长原本是还要向局长申请能不能给一些购买土地的钱的,因为局长原来在说搬迁房屋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土地购买的问题,他觉得可能是局长忽略了。但是局长一直没怎么给他说话的机会,后来更是把他支给乡长就匆匆忙忙掐断了电话线。再次拨出局长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勇气摁动那个连接键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或许当初并不是局长忽略了这个关于土地购买的问题,而是本身这就不是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农民不会问学校要这个费用!否则的话,局长忽略了,难道钱股长、副县长、乡长也忽略了吗?现在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完全是因为只搬迁了一家农户因而制造了矛盾的缘故……校长想到这里的时候吓得一吐舌头,幸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挨局长怎样的一顿暴洗!
但是他也不好按局长给他设想的找乡长想办法。无奈,校长只好再一次去找村长。村长这一次却并没有出去。村长对校长说,正好啊,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来找你,我们村里的土地你还没购买呢,怎么就在上面修房子了?校长赔笑道,不是正要来和你商量这事吗?你看怎么解决啊?能不能把这块土地贡献给学校啊?你想啊,这土地也不是我个人拿来炒房地产,增值,而是给全乡人们做好事,解决孩子们读书的千秋万代的大事情!请你就本着为全乡人民做贡献的观念出发,不要收我们的钱吧!

  村长笑笑说,你不用给我带高帽子,办学的事情,千秋万代的事情,我也是共产党员,也知道其中的意义重大。不过,要说为全乡人民做贡献,我们村也已经贡献得不少,中心校就设在我们村子里,这还不够吗?我们也不能无休无止地贡献下去吧?再说了,就算我勉强答应了,村子里的人能答应吗?我这个村长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我不能得了大家的选票却不为大家出力吧!

  校长说,虽是这理,却也有个小家和大家的问题啊,怎么能是一样的呢?况且,你非要让我拿,可是我又到哪里去搞呢?我们是义务教育的学校,又不准乱收费,你让我抢人啊?
村长嘿嘿一笑,谁不知道现在教育局掌握着好几百万的危改项目款,你没有钱,你还不会伸手向上面要吗?那房屋搬迁款是从哪里来的啊?

  校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叹了一口气说,那你说说,就这么一点土地,你们要卖多少钱啊?

  总得要两万块吧,少了怕是搁不平的啊!

  什么?校长惊得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开就合不拢,你们也太黑了吧?炒房地产也没搞出你们这么大的动静啊!

  村长冷冷地说,我告诉你,这个数目是不能有少的。这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全村人的意见。今天早上你也看到那架势了,要是少出了钱,农民闹起来,把学生撵出去,可不好收场!要是你这个钱能够到位,我还可以帮你做做工作,到不了位,我就是帮做也没有用!你考虑考虑吧,想好了就来找我,我随时在家恭候着!

                十一

  后勤主任说,校长啊,不管我们前面做得是否得当,现在我们也只能华山一条路了,先把钱给他们,把这一截对付过去再说吧!工地上的工人天天坐着光吃不干,还得要支付他们的工资,再这样下去,我可承受不起啊!我也是出于为你着想为学校着想才接手这个谁也不愿意做的工程的,从来没想过要赚什么钱,但是你也不能让我破产啊!我一个月就才几百块钱呢!
校长狠狠地瞪了后勤主任一眼,你说得轻巧,到哪里去拿钱啊?
借呗,向学生借,几百号学生,每个学生借四五十块也就应付过去了。

  行不行啊?教导主任担心地说,现在可是不兴乱收费的哈……
这怎么是乱收费呢?人民教育人民办,反正你这钱借来也不是揣到个人腰包里了,是用来为人民办事情了,怕什么?再说了,这钱学校又不是不还,不还才叫乱收费嘛!

  还?我们现在是义务教育的学校呢,些许杂费,连个办公开支也不够,拿什么来还啊?

  今年还不起明年嘛,明年还不起后年嘛,只要人民的学校不垮,就不会赖帐的!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拿学校来抵押嘛,告诉家长,要是还不起,就来封学校。我看家长也不见得就真封学校吧?封了学校,他们的孩子可就没有读书的地方了!后勤主任狡黠地说。

  校长沉默了两分钟,说,好吧,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房子很快就修起来了。虽然在向家长借款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阻碍,很多家长拒绝交费,但是绝大多数家长是支持的,积极的,觉得校长的举措是可以理解的。这使得校长的心境变得好受了许多。他每天都要到工地上去关注工程的进度。本地的泥瓦匠论技术,确实没有正规建筑工程队的好,手脚也没有他们麻利,砌的墙也没有他们那样平直,但是在校长的催促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那些平房也已经进入了扫尾阶段。

  这其间,县委书记到学校来过一次,是和乡长一起来的。乡长说,县委书记是到这里来开一个会,听说学校在修新教学楼,顺便到学校来看看。乡长对校长神秘地一笑,走了。

  校长知道县委书记到工地上来转过的时候,县委书记已经坐着车子走了。这让校长感到非常遗憾,他觉得像县委书记这样的大官,能够到学校来,真是只可遇不可求的一件事情,好不容易遇上了,却偏偏当时他不在!要是他在,他一定会给书记反映反映情况,怎么样也要他多给一些钱,或者把农户搬开,或者把房屋修得好一些,都好。校长连连叹气,甚觉自己运气不好,同时他又有些埋怨乡长,县委书记到学校来,怎么不告诉一声呢?

  眼看房子就要竣工了,校长一时不禁有些百感交集,在项目的争取和房屋的修建过程中,因为他自己缺乏工作经验,得罪了不少领导,让他们心里很不痛快,校长想,何不趁这个时候,搞一个房屋竣工仪式,把乡长还有局长这些领导喊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喝一杯酒,沟通沟通感情,把心里话向领导们说一说,毕竟他是这个学校的法人代表,他要是不见容于领导,他个人做不做校长还是其次,对学校将来的发展可是非常不利的。

  这个想法是校长一天晚上在床上想到的,为此他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他正准备给局长以及乡长们写请柬,局长偕同副县长一行已经到他学校来了。他们目无表情地绕着那些房子转了一圈,最后他们把校长请到他那间小小的校长室里,请他坐下。局长深深地看了校长一眼,问,县委书记是不是到你这学校来过啊?

  校长很兴奋,说,是啊是啊,可惜的是我没有看到他,正想要和他汇报,他却已经坐着车子走了……

  局长突然一拍桌子说,行了!我问你,这些修得横七竖八挤得密密麻麻的房子是谁批准你搞的?你向我汇报过房子的修建方案吗?

  校长一时口拙,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得怔怔地望着局长。

  局长说,你既然没向我汇报过,为什么就要开始修呢?你知道县委书记对你的房子什么意见吗?说你那哪是房子,简直是污七八糟的乱坟岗!说你这不是教书的地方,是埋人的地方!县委书记拍着桌子批评我,局长学着县委书记的样子,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我批准你修成这样!你今天当着副县长的面说说,你向我汇报过没有?按?局长顿了顿,显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做事情不能自作主张,要是你对一个事情没有把握,就多请示汇报,我那里你要是觉得也不一定解决得了,我的上面还有副县长嘛,要是你觉得副县长也解决不了,他看了副县长一眼,接着说,上面还有县长嘛,还有县委书记嘛!难道他们也不能解决啊?

  校长憋得脸红筋胀,却还陪着笑,等局长说话。局长又用指骨节在桌子上敲敲,还有你怎么在这样的一个风头上顶风作案,乱收学生的什么土地费呢?还有,还有你是不是把工程承包给你们学校一个老师了?而且你们找的既不是正式的工程队也没签合同,修的房子被人家形容成是小孩子过家家,你说你做事怎么能够这样呢?房子修成这样,就算是没有猫腻,人家也不相信啊……局长气得说不下去了。

  副县长说,局长说的这些都是人家对你的反映意见,上访的信是漫山遍野都有,教育局有,监察局有,纪委有,人大有,甚至到了县委书记那里。本来那次县委书记来看过以后也没说什么的,但是上访信到了县委书记那里,你说他生不生气啊?当然了,我们也不能仅凭这些上访信就认为你有错误,定你的罪,你也是做了不少工作,这也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现在既然事情出来了,你总得要说清楚。关于这件事情,来的时候我请示过县委书记,他有一个初步意见:一、你暂时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移交给教导主任去主持,跟我们到监察局去说明情况。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人,说,这就是监察局长。二、你修的这些房子确实很糟糕,不但工程质量不能得到保证,而且还严重影响了学校的布局,社会反响很坏。这些房子必须马上拆除,重新找正规的施工队,设计修建……

  校长觉得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一直忍着,或者也是因为领导一直在说,他始终找不到机会。现在副县长说房子要拆除重新修建,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嚷了起来,说我什么都可以,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调查,我赤心坦白,什么也不怕。让我不干校长我也没意见,说老实话,你们不撤我的职我也要辞,因为我也觉得我实在不是干校长的料,不但做不好事情,还给领导带来许多麻烦。但是,要说拆房子我却坚决反对!坚决反对!

  局长说,你反对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房子修得很好看啊?
不是说好看,我也是,我也是,校长因为激动,一时竟有些结巴,房子修成这样,我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你是校长,法人代表呢,你怎么说没有办法!局长冲校长嚷道。

  哎呀,反正房子不能拆!校长急了,这么多学生,东一簇西一砣地住了三四个月了,好不容易盼有个正规的教室坐坐,却又告诉他们说,这房子不能住,要拆除,这不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吗?再说了,这是十五万呢,好不容易到手的十五万,就这样打水漂了,这不是拿着国家的钱开玩笑吗?校长一激动,嚯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反对!我坚决反对!

  副县长局长等人一怔,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还是副县长站起来,他拍拍校长的肩膀,请他坐下。同时和蔼地对他说,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的思想境界还是挺高的,有这样的思想境界,我相信你即便有错误,也是能够改过来的。这房子的修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错误就要改过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改过来,否则就会永远是错误了,对不对?你放心,这事情教育局会妥善处理的。现在差不多要放暑假了,学生上课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另外,拆除了这些房子,教育局可以给你们修楼房,既然县委书记已经表态了,我想修楼房也不是个大问题,给你四十万,你看够不够?不过现在你需要做的是跟监察局长到监察局去说明问题,你看怎么样?我们走吧?

  校长听说要修楼房,也是一怔,不知怎么的,眼泪突然就流出来了。他站起来,跟在了监察局长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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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5 19:05 | 只看该作者
题材不错,也很感人,也是很现实的问题,如果能在语言上狠下一番功夫,作品会更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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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6 22:40 | 只看该作者
很长,读起来挺费功夫。文章表现了现实中的某些无奈,表述自然,值得学习。
4#
发表于 2006-2-17 10:05 | 只看该作者
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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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6:53 | 只看该作者
感谢斑竹电灯!是有些长,一个中篇,同时感谢叶兄!
6#
发表于 2006-2-21 17:51 | 只看该作者
基础教育,特别是农村的教育,是很难办的。
7#
发表于 2006-2-21 18:06 | 只看该作者
挺好的,张老师。你好。
8#
发表于 2006-2-22 23:03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涉及的各层面关系比较宽,文字也生动,对人物的刻画以及心理描写都很成功。可谓当下揭露“教育之怪现象”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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