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兰儿，你在天堂还好吗？

静儿

　　序：
　　这是一个完全真实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早已不在。但是，她的一切却常在我心头萦绕……
　　一直以来，想为她写一篇文字来纪念她。无奈，多次提笔，总觉沉重。
　　今天，我终于写完了它。在写的过程中，我哭过多次……
　　现在，我把它发在这里，算作对她的一种怀念。 （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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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台上的春兰长得很茂盛。
　　叶间的花苞在太阳的照耀下，已开出了一些浅黄绿色的花朵。
　　房间里，四处弥漫着兰花那淡淡的清香……

　　兰儿，你就走在兰花盛开的四月。

　　你离开我十多年了。可是，你一直鲜艳地活在我的心里。
　　你是我儿时的伙伴。比我大几岁，我们叫你兰儿。
　　我们两家是邻居。中间只隔了一块园田和一条小河。
　　站在我家院子里，我能清楚地听见你家牛羊的叫声，看见你整天忙碌的身影。

　　你有高而苗条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卷卷的睫毛，齐耳的秀发粉红的脸。
　　恬淡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小小的酒窝。
　　你总是只露出半个脸儿。那是在你四岁时，因为小弟的顽皮而烫伤了你的左脸。你一直以整齐的秀发掩着那烫伤的疤痕。
　　但是在我眼里，那丝毫无损于你的美丽。
　　你一年四季都穿着补丁衣服，身上唯一的装饰、也是你最喜爱的一件东西——是我送给你的一条上面有两朵兰花的粉红纱巾。只有在过年或是走亲戚的时候，你才会围上它。
　　每当这时候，你走在山岗上，站在溪水边，真像一朵淡淡盛开的兰花，是多么地恬淡、清纯。

　　你是家里的老大，有五个弟妹。他们几乎全是被你照看长大。
　　为了他们，你没能上学。
　　在我记忆里，总是看见还是娃娃的你，吃力地背着或抱着他们。你给他们喂饭，给他们穿衣，给他们讲故事，哄他们睡觉，下雨天，还要送他们上学……

　　有时候，你做完了家务，会背个小妹、牵个小弟来我家，要我教你认字、算数。
　　有一天，你欢快地向我跑来，一双小脚把河里的水都溅起多高，远远地就对我说：
　　“静儿，你知道吗？我也上学了！我学会乘法口诀啦！”
　　看你兴奋的样子，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像抓到了天上的星星一样高兴。
　　“今天下雨，我送弟弟上学后，就躲在他教室外边听老师念了一节课，我会背那些了。”
　　你说着，真的就把那一至五的乘法口诀给背出来了！
　　我一听，这哪叫上学啊？连旁听都算不上。但是，你却因此特别地兴奋，脸儿都涨红了。
　　是的，你是很聪明的。虽然没有正式上过一天学，但你能看懂许多小人书，会算简单的加减乘除，也会写一些简单的字。我还记得你写下娟秀的名字，比我写的还好看。

　　弟妹们一个一个慢慢长大，十四、五岁的你又成了生产上的主劳力。
　　那时的我，正上初中吧。每天放学或星期天时，总喜欢去找你玩。可是在家里常常是找不到你人的。直到天黑，才见你背着猪草或是扛着牛草回来。进了家门也没有玩的时间，要帮妈妈做饭，洗衣，喂猪，喂牛，还要照顾弟妹们。你像个小小的陀镙一样，整天转个不停。

　　只有在下雨的星期天，不能到农田里去忙了，你会带上一个或两个弟妹，拿上针线活儿，到我家来玩。你会问我许多学校里的事情，要我给你讲书里面的故事……
　　每当这时，你那对美丽的眸子就闪出黑亮的光彩。
　　当我讲那些格林童话里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时，你的眼睛会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神，有时会悄悄地甜甜一笑……
　　在我印象里，你好像一直没有大声地笑过。最高兴时，你的笑也是无声的。
　　那时，生活很辛苦。但我还似乎看不出你的疲倦和烦恼。我想：那时的你一定还拥有一份天真和憧憬吧？

　　日子似乎过得很快，我念完初中，又上了高中。在一起的时候慢慢少了。
　　你依然在起早摸黑地劳作，日复一日，没有穷尽。
　　只是在你有空的时候，会来我家看我回来没有。想和我说说话，听我讲讲外面的事。

　　有个周末的雨夜，因为我们聊得太晚，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睡。那个夜里，我和你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
　　窗外春雨潇潇，我们能清楚地听见雨水从竹叶上滑落到地上的声音……万物在苏醒，花儿要开了。
　　在这个清寂而静谧的山村雨夜里，我们仿佛能听到自己青春的呼吸，感受到春天轻盈的脚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两个女孩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都睁着眼睛，在雨声中遥想着那些不可知的未来……

　　突然，黑夜里传来你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心里一紧，赶紧收起我那些七彩的幻想。轻声问你：
　　“兰儿，你怎么啦？”
　　和着雨滴传来了你幽幽的声音：
　　“唉，像我这个样子，又没上过学，谁会看上我呢？也不知将来会到个什么地方去啊……”
　　我一下就黯然了。但我还是对你说：
　　“别这样想。你这样善良，这样美好，一定会有个很好的人爱上你，把你娶过去，你会过得很幸福的。”
　　你却久久默默无语。

　　想来那时的你，已在隐隐地为你的未来担扰了。
　　是啊！在那个时代，一个山区女子，又没上过学，除了嫁人，是没有任何出路可走的。而你，真的不知未来等着你的是什么啊！那一声叹息里，包含着你多少的迷茫、无奈和惆怅……

　　高中毕业我去外地上学，很长时间才能见到你一次。关于你的消息就断断续续的了。
　　只听说你有了男朋友。是个虽然贫困但上过初中的小伙子。你看上了他，是因为你说他是个文化人。
　　你出嫁了，嫁的人就是那个小伙子，而且就住在我回家必经的路旁。

　　那一年国庆节，我特地为你买了一件粉红色的衣裳，算补给你的结婚礼物。路过你的新家，我大声喊你：
　　“兰儿，我给你带衣裳回来啦！”
　　你从屋后的庄稼地里钻出来，看到我，笑了。
　　我见你脸儿没有了原来的红润，发上粘着庄稼的落叶，满脸的汗水透着深深的倦容。
　　你的笑，有些苦涩有些勉强。大大的眼睛里，我找不到你初嫁的甜蜜和羞涩，却写着落寞和哀怨。
　　你和我谈的很少。说起你的他总是有些闪烁，我感觉不到你的快乐。
　　你不再向我打听学校和山外的事情。你变得我不敢认了。

　　离开你家回家时已是太阳西下，你把我送了好远好远。一路上，你默默无言。我和你走在回家的路上，那里也是你出生的地方。我多想把你带回去啊。带回我们讲童话的那些时光里去，那时的你有甜甜的笑容。你欢快向我跑来的样子，你涨红着脸背诵乘法口诀的样子、你叫弟妹们的声音……一切一切，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可是，我知道，那已离我们很遥远。你，已回不去了……
　　你送了我一程又一程，最后才不得已分开了。我走了好远回头一看，暮色中，你还站在山梁上望着我的方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你是多么的孤独可怜，你对生活梦想的翅膀好象已经完全折断……
　　那一次成了我与你的诀别。

　　第二年四月，你死了。
　　你喝了毒药。

　　原来，你嫁的那个有点文化的男人，是个好逸恶劳而又赌博成性的人。他一不做农活，二不做家务。你一个人养一头牛，五只羊，四头猪，还种了五亩地。你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喂好猪牛又去忙农活。你用勤劳的汗水在那块贫脊的土地上耕种生活的希望，你拼死拼活也想改变贫穷的家境。而他，总是没日没夜地在外边打牌，输了钱还摔东西骂人。泥里来水里去的几个血汗钱全被他赌了赙，还欠了一屁股债。为此，你和他吵了一场，他打掉了你怀在身上四个多月的孩子……
　　初嫁时短暂开心的笑容很快就没有了。
　　你的努力，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和无奈。慢慢地，你像一棵剪断根须的秧苗，失去了生机和活力。人们再也看不见你的笑容，甚至都听不见你任何声音了……

　　四月的正午，太阳正艳艳地照着。你喝下了早已准备的毒药。
　　你挣扎了近两个小时，一双手把地上都刨了几个小坑，浸染着鲜血的指甲全掉了……
　　然而，你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无人来救你。
　　兰儿，你在这样一个艳阳天里走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再次路过你那里，是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喊你，已没有你的回音。路旁，孤伶伶的新坟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泪水无声地滑过我的脸庞。
　　我知道，兰儿，你一定听见了我在喊你，只是，你已不想回答。
　　你也一定看见了我流泪的脸，可是，你的泪水早已流干……
　　你放弃了我，放弃了生活，放弃了一切。因为你彻底地绝望了。

　　兰儿，你从小到大，是多么向往能够像我一样：上学、穿漂亮的衣服、去山外边走走。
　　但是，命运让你没有娇憨的童年，你更不敢有缤纷的梦想。
　　你的心灵和身体都承受着太多的重负。
　　你短短的一生，似乎全是为了别人。你没有自己。
　　你有不甘，你努力过，但是，命运总是给你失望，最终让你绝望。

　　你只活了二十一岁，在如花的年龄过早地逝去。
　　兰儿啊！命运为何对你这样不公？是老天都妒忌你吗？是你太善良，才让你面带残疾？是你太美好，才让你经受这样多的苦难？

　　兰儿，你在天堂还好吗？
　　兰儿，让我给你讲书里的故事，让我给你围上漂亮的纱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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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

　　这篇文章是一篇小说呀　　：））

　　很凄凉，也因此而在你的笔下凄美。　　我给你转到《梦游太虚》版面了。

路同

只愿好人真的一生平安！

静儿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散文手法，感情很真挚。

如此说来，我的这篇文章属于“四不象”吗？
你们两个版主推来推去的。5555555

邓柳

如果兰儿地下有知，一定会为有你这样的朋友欣慰的。

静儿

　　《还说兰儿及我的家乡》

　　凡是看过《怀念是一种幸福的疼痛》、《也说牵手》、《兰儿，你在天堂还好吗？》这几篇文章的朋友，都知道静儿是一个出生在偏僻土家山寨的女子。我在那些文章里面所描写的，是我完全真实的经历和所见所闻。

　　谢谢大家对我的关怀，谢谢大家对我家乡朋友们的关怀，谢谢大家对兰儿的关怀与祝福。
　　在这里，我想就兰儿及家乡再说一点感想。

　　刚才，我看了大家对《兰儿，你在天堂还好吗？》的所有回贴。我很感激大家对她的同情与关心。

　　我想，其实兰儿的绝望是社会环境所造成的。
　　由于她生活在七十年代及八十年代初期，国家的形势远远不像现在这样开放，人们的视野也就受到当时环境和形势的约束。
　　那时候，所有的中国人都还没有走出去的念头，何况她又是一个面有残疾的文盲女子呢？在我们土家山寨，女子出嫁了，几乎是不可能再回到娘家去的。我也替她想过，她真的是没有出路可走的啊！

　　兰儿从小就是一个心灵背负着沉重自卑感包袱的女孩。她默默地忍受着生活对她一切的不公平待遇，她毫无怨言地为她的家人付出了她的整个青少年时代。后来，出于对文化的向往而选择的丈夫，结果又是一个赌徒……她是真的完全绝望了，才走上了不归路啊！
　　她去了，让我们原谅她无奈的选择吧！

　　如今，我的家乡虽然比以前要进步了。但是，相对我们生活的都市来说，生活条件还要相差很远很远。我去年回了一趟家乡，又看到另一番让人心酸的景象：那就是家乡的女孩子都出去打工了，能回到家乡的是寥寥无几，现在好多年轻小伙子都打着光棍！他们找不到媳妇。我的老家对面一户人家，四个儿子就有三个光棍。他们分别是三十八岁、三十五岁、三十一岁！像这样的情况不是一家两家，还有很多很多。我爸爸说：再过二十年、最多三十年，有许多地方就没有人烟了……

　　我想，生命来到这个世上的方式一样，都是父母所生所养。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后天条件却有多么大的差别啊！社会虽然在进步，但是，不可能人人去当博士；不可能人人来到城市。人们需要吃饭，所以需要农民。也许因智商差一些，也许因赡养父母而离不开，也许有的出去闯荡过而没有找到更好的出路……他们，只有选择留在家乡那块土地上，一年一年耕种着微薄的希望。

　　当我看到许多男子汉们，三四十岁了却还是孤家寡人时，我的心里真是一阵阵难过……那些打着光棍的男子汉们虽然仍有些低俗的调侃，眼里分明却是一种对生活失去追求的麻木。
　　是啊！没有女人的家就少了生活的希望和热情，没有女人的家就不可能有新生命的延续。他们这样一辈子走完，没有未来。

　　的确，我的家乡是很美，人也很纯朴。但是，它依然还很贫穷。随着社会的进步，家乡也在同步前进，只是它的起点相对来说要低很多。

　　想起家乡，心里面的感受，有甜有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