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生上城[原创]

张明华

陈小生上城
张明华
老陈奂声是廉颇老矣，当年的奇闻逸事早已名闻遐迩，所以宾馆里凡农村老土进城住店，都有跑堂的在背后盯梢，以免其再象老陈那样生蹲硬坐，假牌的豪华沙发实在经不住这么穷折腾。
老陈退居二线，卸去采购的职务，顿觉一身轻松，精神倍长，饭量大增，本该是养尊处优的时候了，可儿子小陈偏偏高一高二、高三地上过来，到了该高考的时候了。
要说考学本是很简单的事，报名入场，答题出门。可近几年也不知从那里兴过来的风，走门子钻窗户，弄得陈老头也人跑亦跑，托新朋告旧友，这一场下来，瘦骨伶仃的老头子又减了五六斤。
儿子小陈考学回来，满脸依旧如先前一样木然，问“考得不错”，答“考得不错”。不哭也不笑，不笑也不哭。四邻八舍都说陈老头家供给了十几年供给出来一个呆子，老陈夫妻俩也说不清到底考得咋样。

陈老头的商业头脑蛮有味道，对小陈能否考上大学并不是很在乎，考上就上，家里有的是钱。考不上就不上，家里有的是资本，说经商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陈老头压根就不知道上几年学能多吃几碗干饭，忙忙乎乎好几年，能管啥用，自己没上大学，连初中也没念过，那些个喝墨水的推销还不是乖乖地敬烟请酒找自己套近乎取经验，一个个龟孙子似的。隔壁老王家三个儿子都考上学了，还不是王老头沿街卖花生死命的供给，孤老头子一个。儿子们都毕了业，年下能回家一趟就不错了，别时谁肯往家泛个漂。嘴上说得倒是光乎乎的，为四化做贡献顾国不顾家啦，呸！狗屁，还不是个顶个被家里的小妖精迷住忘了老本，王老头蒙在鼓里，一天天靠着墙根晒太阳，逢人便夸自己王家前世积德修下这么好的三个儿子个个给自己壮脸这辈子辛辛苦苦没白养活，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的咳，咳的喜气洋洋红光满面。陈老头走南闯北五湖四海无所不到还能不清楚王老头这几个儿子的花花肠子。说穿了，养活个儿子不容易，远天远地一飞，谁知道猴年马月能沾他什么光。
虽说陈老头也不图沾孩子的什么光，但上大学的好处还是不明不白，要说为了找工作挣钱，那干买卖不更能捞钱吗？要说是给国家贡献力量，那活跃经济不也一样是贡献力量吗？
说心里话，陈老头倒愿意儿子干自己这一行，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自己的名声加上儿子的年轻，还愁混不出个状元来。

大概是心灵感应的缘故吧，木呆呆的陈小生有一天忽然对陈奂声说：“爹，我也要进城。”
陈奂声很高兴，到底是自己的种，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商人的儿子会看秤。便问：“进城干啥？”
“学你当年，进城卖货。”木然中透出固执。
陈奂声一拍巴掌，“当年我进城，分文没带，一捆炸果子赚了个来回路费。你这次去我包你比我强，你带上俩包，一包装上新下来的嫩玉米棒子，一包装上煮熟的山药，赚个来回路费不说，还能落下好几个。你这次去，不图你赚钱，只要长长见识就行了。”
收拾行装，刨山药掰棒子又洗又煮，直忙了大半夜。

本村的汽车直通省城，一大早，坐上车，不太大的工夫，照陈小生的话，也就是不过考一场语文的时间，车就笛笛的上了省城。同车去的还有很多本村人，推销的、购货的、看病的、探亲的五花八门，热热闹闹谈了一道，惟有小陈跟谁也不搭不理。坐在车前，热乎乎的熬了一路。该下车了，也没人问他干什么，都知道陈老头省城熟人多，估摸着准是提包送礼能优先录取走个好校什么的。谁也没想到小陈的书包里是乡下最普通、城里最抢手的家乡土特产，不知道这玩意儿在这城里能赚多少钱。
小陈自顾自一人朝人多的地方走，他知道，人多的地方才能多卖东西。
在一个商场门口，他停下来，一左一右放下他的两个大提包，掏出手绢擦一擦脸上的汗，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挨了一道烤，上衣都湿透了，被风一吹，觉得凉丝丝的，连脑袋都凉了下来。说真的，小陈的心里可没有他父亲老陈奂声的想法，经商发财被他看得很淡漠，他不过是在家闲的无聊才想出来转一圈，省城近在咫尺，他可一直没独自来过，不过是小时侯跟老陈奂声来过一趟。那时老陈奂声已经大有名气，名闻遐迩了。在家的时候常跟他谈到省城的种种奇闻怪事，包括自己住宾馆用枕巾揩脚，沙发一坐一个坑，弹簧床睡觉软乎乎等等各种各样。但就是没跟他说过如何经商发财，如何吆喝人多。小陈也以为自己这方面本来是蛮不错的，这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于是平时很木然但其实很聪明，高考很有把握，不用老陈东奔西跑照样高中不误。
可是做买卖看吆喝不喊不能招徕顾客小陈觉得商场进出的人没有在他身边停留的，甚至连注意他的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妇女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放包也不看个地方。”言外之意可能是“好狗不当道，当道没好狗”，小陈可是懂得这个意思了，但没有发作。因为他的包确实是把人家的孩子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城里的千金小姐，贵重公子可是金贵的了不得，这小陈在小说里，电视里看得多了。
小孩的脚跟狠狠的绊在红薯包上，小陈怕煮得糊烂的山药被踩得不象样，便拉开拉链仔细检查，这一看可大吃一惊，辛苦半夜连洗带煮的山药竟烂成了一团泥。他急忙又拉开那一包，新鲜的玉米棒子还很好，有的还冒着些微的热气。
有人开始驻足，看他的东西，他抬起头，仰视着这许多面孔，意识到这些人或许是自己的顾客。他开始盘算，每一只玉米棒子的价格，在家里老陈吩咐他要便宜快卖，反正是个赚。
“喂，这老玉米多少钱一个？”有人开始问话。
他觉得这话问得奇怪，本来自己的这玉米很嫩，怎么能说是老玉米呢？
他反驳道：“这可不是老玉米，嫩得很哪！”声音很大，比在课堂里回答老师的提问要响亮得多。
旁边一阵轰笑，他觉得汗在背脊沟里往下慢慢的流淌。如千万只蚂蚁在爬，奇痒无比，他想提包挪个地方，可四周已没了出处。
刚才问话的那位是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胸前挂着一个红牌牌，象是校徽，嘴角上挂着跟季节很不相称的笑。
“是很嫩，一元一个卖不卖？”
小陈一惊，怕是对方的戏噱，没敢回答行还是不行。
马上就有人掏出零钱，喊：“一块钱，来一个。”钱递给他，他便立马拿出一支递过去，嘴里喊：“大小差不多，一块钱一支，不许挑不许拣。”
有许多手纷纷伸过来，他先拣有零钱的手接，一时间包里空了很多。
一个威严的声音使刚才的纷乱静止了，拿钱的手又纷纷缩回去。
“沿街摆摊，罚款二十，你没见墙上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吗，拿来！”
小陈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带红箍的老太太正耸立在自己跟前，黑裙子的边蹭着自己满是汗水的脸。一只硕大的手掌摊在自己的眼前。
小陈想分辩，没看到墙上的字，因为自己的兜里一共三四十元，这样一罚，就所剩无几了。
还没等他张口，又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来，是连说带笑大大咧咧的声音，
“我说刘姐，没想到你比我还快哪，我没到，你到先来啦，罚啦？”
小陈又张皇的抬头望，又看到了一个带红箍的老太太。
“还没哪，这不正催吗！”
“那好，喂！小伙子，你一块儿掏吧，你有卫生体检合格证吗？没有，罚款二十。”
小陈感到前胸后背都有点凉，这两个看上去跟自己母亲差不多慈祥的老太太说出话来都是这样凶狠。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在省城的名气，亮出来，或许能保自己平安无事，便怯怯的说：
“我父亲叫陈奂声，我叫陈小生。”
老太婆钢牙利嘴，“谁管你父亲沉奂声，轻奂声的，罚款单上只写你的名字就行了。
——你叫什么来着？ ”
“陈小生”
“自己写！”很凶狠地递过来一本单据，用手指着该写姓名处。
陈小生一看，是一本卫生检疫不合格罚款单据。
“连这个也写上。”又一本递过来。
陈小生又一看，是一本严禁乱设摊点罚款单据。
陈小生在两本单据上郑重的填上自己的名字，不情愿的掏出身上所有口袋里的钱，一张一张的数一数，只有三十六元钱，摊在手里说：
“只有这些，你们看着办吧！”
没想到两个老太婆倒格外和气，商量似的说：“我们一家收你十八块，你在给我们每人添两根老玉米正好。”
不由分说，一人从陈小生的书包里挑了两支大个的老玉米。
陈小生心说：小心吃了跑茅拉肚，上医院打针吃药可不是我的事了。

费力气上了十几年学的陈小生第一次进城，那阵势，那收获，可是远不如当年的陈奂声，或许是时代变了，或许是一代不如一代，或许是这陈小生压根不是经商的料，干这太屈才，是大材小用了。
陈小生提着剩下的老玉米和那包没开口的红薯，悄没声的离开此地，到僻静处，发现自己那包红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带回去喂猪太不划算，于是趁着地僻人静，将这满包的烂红薯倒在墙角。抬头看时，见近前立着一块大牌子，赫然写着：此处严禁倒垃圾，违者罚款二十元。
看一看附近没人，便拎起两只包，飞也似的跑走，估计自己村里的汽车还没有走，可以先坐车后掏钱。包里剩的几支玉米权充午饭，无论如何，这一天总不至于让自己的肚子太受委屈吧。

通信地址：河北省隆尧一中语文组   张明华
邮政编码：350055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蓝色的小木屋

http://chat.pep.com.cn/lb5000/topic.cgi?forum=34&topic=5022

一瓢水

中财发表的小说一定要首发和原创！

快乐鸟嚎叫

故事内容不错，只要排版方面按照要求，应该是篇不错的小说！

小楼一夜听春雨

诙谐有趣的故事。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