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车 祸

张漪

　　天空之中，白云一层层地重叠在一起，沉沉地压着山顶。风似乎根本吹不动强烈光照下如此不可接近的白云，于是更显它的异常沉重。天空的蓝色也是过于偏激的，干净得有些过分。这蓝白的鲜明对比使这夏日如同死去一般。然而，它却是宁静的。
　　
　　一辆坐满乘客的大客车，犹如年迈的老人，缓缓地沿着小山坡上冒着热气的公路爬着。看来它是真的有些老了，黑色的滚滚浓烟从排气管里啪啪啪地喷出，不时还咳嗽几声。于是这车便咯噔咯噔地在这小小的山坡上跳起舞来。经过艰苦的挣扎他终于爬到了坡顶，这时候却回光反照似的显现出了年轻人般的无限活力，唰唰唰地从坡顶向下冲，直朝着山脚下了无生趣的小镇。

　　很快，客车进入了城区。在一个不大的小铺前车子突然的停住了。谁也不会想到客车会以这样的方式停住——几乎所有的乘客都被一脚刹车所带来的惯性给抛出去。当然了，乘客们是给前排的座位及保险带挡住的。于是，所有的人都给惊醒。司机到是省去了不少麻烦，比如：“想方便的快些！”

　　形形色色的乘客如复苏的动物缓缓将自己的身躯伸展开来。客车里开始有了阵阵的喧哗，这些声音当然只限于相互认识的人们，比如亲人，朋友，同事。
　
　　一些乘客在客车与小镇之间来回不定，犹如性质活跃的细胞在不停运动。晕车的人把身子沉沉地靠在座椅上，尽管这座椅并不舒服。座套上不知是谁留下的污渍，有的甚至是呕吐物。但他们管不了那么多。脸色苍白，头发和衣服被弄得很乱很皱，如同经过了一场生死浩劫。几个中年人在谈论着什么，同时将随身带着的食物取出来，开始肆无忌惮地吃。穿着时髦的中学生把耳机套在头上听起了音乐，其中一个将放在腿上的手跟着节奏打着拍子，不时还随口哼出歌曲的旋律。一群不知世事的年青人，脸上是不屑一顾的表情，似乎对这个世界早已感到厌倦。

　　在车的后面位置，有两个身着同样衣服的年青男女。应该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穿着粉蓝与墨蓝色相间的棉质T恤衫和磨得很旧的牛仔裤。他们身上充满着活力和希望，这与中年人那被生活所冲淡的面孔以及中学生的不屑是完全不同的。

　　男学生是外地人，和女朋友一起回她家。一对在校园里成就的恋人。十有八九他们将在毕业后很快结婚，创造更加幸福的生活。

　　他问她喝不喝水。要的话下去给她买。

　　她说，“我去吧！我比你要熟悉。”

　　她说的对，每学期放假都是要经过这里的。于是她把包递给他。笑着将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搔了搔，便下了车，到公路对面的小铺买水。

　　他把弄乱了的头发理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书——一个他们共同喜欢的作家写的。他开始阅读，用心的阅读。以至忘了时间的流动。

　　大概是阳光太刺眼了，或许是别的原因。她并没有看见经过艰难跋涉后从山坡顶上冲下来的那辆巨大卡车。一瞬间。似乎来的太快，太突然。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卡车以闪电的速度将女子撞倒在地。
　
　　她并没有发出一声。只是卡车在地上拉过刹车时刺耳的声间将宁静的蓝天划破。人们还来不及将心绪调整过来，一切就在这个时候结束了。

　　她与卡车相隔近50米的距离。卡车是停止的，拖出长长印记的轮胎快要冒烟了。她侧着身体静静地躺在路旁。雪白的脑浆四处飞溅，如同白雪般落在灼热柏油路面上。她脸上全无表情可言，眼睛是闭上的。只是几缕粘有鲜血和脑浆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她是如此平静。

　　不消一刻，人群便将其围得水泄不通，像是在观赏什么似的。没有人帮助他们，没有任何人。卡车司机如梦初醒般踉跄着把身体移到了女子身旁。他手脚不利索地从裤兜里掏出电话，哆嗦着拨通了120并报了警。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除此以外他不能在做什么了。

　　人们仍在观赏。指手划脚。当然乱七八糟的议论也是有的。但这都只是陌生的人们可怜的廉价的同情。并没有人想真正去帮助他们。
　
　　客车上的人纷纷下了车，包括那几个不屑世事的中学生。这时他才从书本里出来。鼎沸的人声使他觉得是有什么发生了。他把书本放回包里，旋即下车，向人群走近。

　　是什么在驱使着他的前进呢？他并不清楚。

　　他挤进人群，走到了最前面。他看见一个男人瘫在那里，身后隐约露出磨得很旧的牛仔裤。

　　他认得那条裤子——

　　立刻。他跪倒在地。他在哭，但是流不出泪。只是艰难地移动着，一步一步地朝她移去。他伸手将她抱起，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很久，很久。

　　突然。

　　他对着蓝得异常的天空大吼了一声，这吼声已将他的声带彻底撕裂。如同愤怒的岩浆以无以抗拒的力量冲出地壳一般。这时，泪才夺眶而出。

　　他无数次的大声地叫她的名字，用力地摇晃她的身体。试图用各种方式唤醒她，然而这已经是不可能了，她在卡车发出巨大声响时已经离开了他。他叫不醒她，但是他却更加用尽全力地去叫喊。

　　“珏——”

　　“珏——”

　　“——”

　　他不停地的抚摸着她。将她身上粘到的血渍擦去。生怕把她弄疼，于是手很轻很轻。他的泪停不住地往下掉落。一边大声叫她，一边不停的为她擦去落在脸颊的泪水。

　　此时，他已经狼狈不堪。她的脑浆和血液已经将他们相联。那身一模一样的衣服上已经刻上一道道的痕迹。

　　他求人们帮助。用嘶哑的声音不停的喊：

　　“帮帮我……帮帮我……”

　　“有谁能够帮帮我……”

　　“求求你们……帮帮我……”

　　已经过去多少时间？他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人想到要去帮助他们。人们只是在观赏这两个大学生与卡车司机之间发生的戏剧性的悲剧。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仍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大声叫她的名字。即使仅仅只剩口形。可这无声的叫喊更是撕心裂肺……

　　改变不了一切了。他只能等待警察和120来做事务性的处理。

　　这陌生人，

　　到底只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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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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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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