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点的样子,街上的行人就非常地稀少了。男人向对过的拉面馆看了一眼,那儿还亮着灯。已经关上店门的男人,把挡雨板也抱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就又把挡雨板放下了。他想,还是等会关吧,说不定还会有客人来的。男人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夜色在远离灯光的地方显得有些灰暗,偶尔就有一两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或者女人飞快地过去。他们很快就从男人眼里消失得没了踪影。男人站了一会,有点索然无味。他想,十有八九没有客人来了。他漫漫地转身,然后就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他自语道:如今的生意就是这样的清淡呀。
男人返身就回到屋里,他一屁股坐在那张深红色的椅子里,他仰着头感觉让自己轻松一些。他睁开眼时,面前就是那幅肖像画了,那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是他早年的一位恋人,女孩送给他自己的这幅肖像时已经知道自己患了白血病,她死的时候他以她同学的身份去看她,但是女孩家的人恸哭声叫他受不了,这是他第一次遭受不可逆转的死亡的打击,他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他隐隐作痛的心过了好久才好一些。
然后他就从A城到这个B城来了,他躲到这个很少人认识他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开了一家杂货铺。他的原来的单位日渐萧条,工资已经发不出来,这也是决定离开A城一个重要的因素。他当初并不是对生意有兴趣才做,只不过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真正做了,他才明白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幌子。
男人听到对过传来店铺门的响声,他想那个拉面馆的女老板关门了,他坐着没有动,这使他又想到肖像画上的女人和女老板的长相,她们竟有些出奇的相似,想到这一点他就轻轻地笑了。女老板是新近才开业的,她第一次到他店里来他就发现了那个秘密,她来是到这儿看看男人回收的旧书刊的。男人以每斤零点陆元回收。然后按每本0.5-3元不等向外出售,女人看上去非常地年轻。她穿着夏天的紧身衣,这使她身材非常地修长。
她向男人露出一点点的微笑,然后径直走到书架旁,男人以为女人会挑些杂志什么的,但是恰恰相反,女人拿在手里的都是些过时的书,而且有一两本是国外的人物传记。
男人说:这些书应该都是挺不错的。
女人脸上的笑意比刚进来时就多了些。女人一边轻轻翻动书页一边说:我喜欢看。过了一会女人又说,你这儿的书卖么?
男人肯定的说:卖。
女人就说我先租过去看看吧,如果我想要的话,我再买。噢......多少钱一本呢?
都是旧书,你看着给吧?
你挺好说话的。
男人呵呵笑了一下,看着女人。女人看着男人的目光,男人就不得不说话了:看到你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
女人抬起头来:是么?是长相还是别的什么?
是长相,还有神态。
女人放下书坐在了凳子上。女人笑着又问一句:真的么?
男人说:当然,只是她不在了。
女人的脸悠忽了一下:去世了?
男人“恩”了一下。
女人说:这是个故事。
难道你不相信这是真的?
女人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人交了押金就走了,她向男人说了一声谢谢。
男人关了店门,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听到另一间房子里妻子小解的声音。妻子叫了他的名字,呓语似的传来一声责怪:几点了还不睡觉!男人没有言语,一会儿之后,他就听道妻子微微的鼾声。
妻子自从跟他来到b城之后就变的有点心烦意乱,他也不象以前那样能忍受她了,他和她已经吵了好几架了。妻子那一次就对他说,别人都说男人结完婚就回变,没想到你变的这么快!男人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没觉这是你做的不对么?只是我过去太忍让你了,而你一直也不检点自己。再说了结婚和不结婚终究是不同的,婚前是一生的浪漫期,婚后要好好过日子,这都是正常的。女人说谁不好好过日子了!男人说:你看看,这到处乱糟糟的,衣服三天五天不洗一次,碗也不唰。女人说以前是这样你怎么不说,况且,你呢,你觉得你这个男人就可以不干家务么?
男人愤愤的说 :什么女人!
什么女人?你说什么女人!就这样的,现在才发现!晚了。
男人和女人吵了几次之后就懒得在吵了。为了息事宁人他就不得不干写家务。
又过了一些时候,一天,女人突然对男人说:我怀孕了。
男人的眼睛睁的好大,他看着女人:你说什么?怀孕了?
女人象看怪物似的看着男人:怎么?我怀孕你不高兴?
男人摇摇头: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时候....
女人说我告诉你怎样,不告诉你怎样,我以为你听了会惊喜呢。
男人不耐烦的说:怀孕生孩子,不是儿戏,你事前应该诉我一声--
女人打断他的话:我反正怀孕了,你看着办吧。
男人向后退了一不,脸色黯然地坐到沙发上。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现在要孩子不是时候,生意着么差.....我们最好等一等。
女人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等等?!等到什么时候?!
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地说: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女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天我不给你吵了,你去做饭吧。
男人一肚子的火只好窝到肚子里。他想,她毕竟怀孕了。
男人站了起来,低着头进了后面的厨房。
男人一边做饭一边胡思乱想,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放下手里的青菜,靠墙坐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女人最近有点不可理喻,他想她不应该这样,她不应该再给自己增加心理压力。他为着个家付出的已经够多得了,而女人就是这么一点也不体谅自己。他叹了一口气,又想:算了她就是这样的女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男人吃完饭,女人这一次自觉收拾了碗筷。男人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坐在沙发里一抬头就又看到了那幅肖像。他想,那个夭折的女孩绝然不会象现在的妻子这样。在过去的几年里那个女孩子让他看到过未来的影子,她是可以做贤妻良母的女孩,她让他安稳。
女人站到店外的门厅里。风从敞开的店门吹进来,男人感到一丝凉意。墙壁上的肖像画被风掀起了一角。男人微闭着眼睛,他疑心那个去世的女孩会突然从肖像上走下来。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悲哀。
男人起身走到店铺的外面了,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多的光景,正是店铺里客人最少的时候。男人的目光飘到对面去了,那个店铺的女老板正坐在店铺的靠右侧的椅子上。她的脸依稀清楚,那专注看书的样子让男人又一次想到了肖像上的女孩。男人不停的想自己和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现实的关系的话,那会对自己是一种安慰。男人认为她的妻子至少在精神上虐待了他。他想妻子外的这两个女人[而且长的还那么像似],她们抵制了他内心持续受到的折磨。
这天晚上妻子睡下时他把一个木版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打开箱子他找到了女孩生前写给他的书信。那些字迹依然清晰,仿佛少女跳动的脉博。他感叹着,她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哦。他沉浸在那些娓娓述说的话语里,他的热血沸腾,浑身象发烧似的。旧日的情景里他是多么地幸福和欣慰。合上最后一页纸,他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
男人想,我是不是在靠回忆活下去,回忆和想象是我度过每时每刻的一条船。这样说,是不是他对妻子厌恶到了极点。但是他每天必须平静地面对这个看起来他早已熟悉的女人。他需要她的身体,有时侯也需要她和自己说一两句话。他不否认他还有那些无法排去的孤寂,他想她水蛇似的身体。他还想到未来的孩子。这样他就会有另外一层的期待。也许孩子应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有时又想,来与不来顺其自然吧。自然,孩子会注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到这世界上来的,这似乎是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想到这一点,他还是有点担忧。作为一个生命他不想让他[她]出生在唐突之中。那样对孩子是不公正的。
但是妻子在想什么呢?她仅仅想快点要个孩子?体验一下做母亲的快乐?她从没想过和他这样过下去是一种痛苦?她爱他么?他知道什么是爱么?很多时候他不懂她。她想的有点头痛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他在妻子面前低头吃饭,妻子突然说拉面馆的女人大白天往屋里拉客。他一时竟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妻子又重复了一遍。他面前立即浮现出女老板略带沧桑而又不失妩媚的面孔。
妻子又说了一句: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
男人透过巨大的玻璃门向对面看了一眼。他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他想他的确没有听说也发现哪个男人以她丈夫的身份出现过。不过男人还没有发现女人说的那种现象。
男人说:你怎么知道?
女人说:就你这个人木头,这片的人谁不知道啊。大白天好多人看到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吃着饭,她就把卷连门哗的一下拉上了.而且已经不止一次了。
男人有些发呆,但是妻子脸上的表情让他有点讨厌.她那种有点得意的传播消息的聪明让他有些气愤。男人仰靠在沙发上,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处有点乱乱的,仿佛还隐隐作痛。男人想到,妻子在嫁给他之前也不是一个清白的女人,甚至在结婚之后还和那个男人藕断丝连,男人没有当场抓住他们。但是男人相信妻子一定和那个男人干了那样的事情,一想到这一点男人心里就象插了一把刀。男人正告过女人:你要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不会放过你的!那时侯男人觉得自己面前充满了一个让他无法逃避的陷井。
女人有一天说想回娘家住了几天,男人点点头说:好吧.女人说好什么好!男人抬起头来:那就不好.女人说.你怎么不说,你别走!看你也不想留我,我还是走的好。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乱来.男人说:你真不可理喻。
第二天的中午,拉面馆的女人来还书.男人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从轻巧的脚步声里听出是拉面馆的女人,他回过身来的时候,看到女人露出的一丝羞怯。他甚至有一点疑惑:女人什么会这样呢。男人和她打了一声招呼,接着男人又说:生意还好吧?
女人小心的看了他一眼:不太好。
男人"哦"了一下。
看上去女人有些憔悴,还有些淡淡的忧伤。男人想了想说:你看吧,书随便拿。说着男人还笑了笑。
女人轻轻的出了口长气。她说:好象你这儿的生意也不太好。男人说:我们这样的小生意难做啊。.
女人低头在翻一本书.男人说:你喜欢看人物传记?
女人抬了一下头,拂去脸上的一绺秀发 :是的,我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命运的。
男人的眼前一亮。男人说:是的,是的,一个人必须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困境。
女人的脸看向别处,后来她的目光移到了西墙的的那幅肖像上。女人的目光楞在了那儿。她的脸有些疑惑,自语似的说:我好象在哪过?
男人看着女人认真的表情不由得轻轻地笑了:想想看在哪儿见过?
女人还在端详。
男人这时候就从身后的货架上拿来一面镜子放到女人面前。
女人"啊"了一下.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男人和女人相视地笑着。女人的脸涨得有些微红:人有时就这么奇怪,竟连自己的模样也会忘。
男人看着女人飞满红晕的脸。他想起水中的荷花。他悄悄地说了一句:你真的很漂亮。
女人收住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女人说:谢谢你。女人的目光注视着墙上的画:这个人是谁?
男人说我过去的朋友。
仅仅是朋友么?女人突然又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了第一次来你这儿时,你曾说有个女孩长得象我,大概就是这位吧。
男人点点头。
.....那,你挂在这儿,你妻子不介意么?
其实这是一个画家的作品。这个女孩专门送给我的。那时侯她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
你好象提起过。女人又说:你现在还....
男人的目光有些低沉:人都有自己生活的心理环境。一个人的世界是无法和另外一个人重合的。
女人说:人是应该宽容一些的吧。
男人说:有些时候,不是宽容的问题。
有的人即使生活在一起却永远在两个世界里。
女人坐在男人对面的凳子上,她看起来对眼前的男人充满了出奇的好感。
女人说:我曾经认识一个男人,他特别象你。
男人说:是么?象我这样的男人并不好吧。
女人说:我是因为他离的婚。
那你没有嫁给他?
没有,他不想离婚。
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细心地注意着男人的反应。
男人的表情有些僵硬。
女人说:机遇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男人叹了一口气:我有时不知道生活在什么地方?
男人的妻子回来的那个晚上带来了好多东西,而且女人显得兴高彩烈,他告诉丈夫今天她的父母陪她到街上买了好多东西,都是给她的。她说她还给他向父母要了一件他穿的西装。女人拿出来让他试穿。
男人说: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到了需要向别人要东西的地步了么?
女人眼睛瞪地圆圆的:咿,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傻么?好心你也能当成驴肝肺?!再说,这是我父母的,老人帮助孩子有错么?
男人不说话了。
女人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男人不耐烦地说:好了!别嘟囔了。烦死人。
女人说:我告诉我父母我怀孕了,他们高兴的什么似的。
男人一脸黯然地说: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女人说:这不要你操心,我自然明白。
一天晚上,男人和女人都到店外乘凉,女人用手指着对面的店说:你看,有一个男人进去了,女人说:我敢打赌,一会店门就会关上的。
男人没有吱声。
男人一直注视着对面,那一会,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些紧张。他害怕那店门会突然响起关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男人看到有一个女人急冲冲地走进来。男人先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喊叫声,然后就是恶恶的骂声。男人听明白了。先前来的那个男人是女人的丈夫。接着,那个女人就和拉面馆的女人打了起来。妻子抢先站了起来:快过去看看!男人也跟着跑了过去。
已经过来一些人在拉架了,男人挤了过去,他看到拉面馆的女人坐在地上,双手垂着。那个女人象疯了似的正在拳打脚踢,血从拉面馆女人的嘴角流出来,男人的腿上还重重地挨了一下。男人和另外一个男人将女人拉开。打人的女人喘着粗气还喋喋不休地骂着:叫你不要脸!还敢和我的男人睡!
男人的妻子也挤了进来,从后面拽住男人的衣服,将男人拽了出来。
女人说:走吧!
女人边走边说:你充什么能!打死她是她该死!
大约过了一两个星期,女人到外面进货去了,男人在看帐目,拉面馆的女人就进来了。
女人说:我来还你书。
男人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女人脸上还没有痊愈的伤痕。男人有些手足无措。
男人小心地说:你没大事吧?!
女人凄然地笑笑:我自作自受。
女人又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女人沉默了一会,说:上次,从你这走了以后,我就没有做这样的事......
男人向女人点点了头:我相信你能好起来的。
女人说:我最近要回乡下了。
男人看着女人:真的么?
女人说:我父母最近来了一封信。说家乡的日子好了起来。他们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我小时侯一起长大的伙伴。从小到大我们都很要好,高中毕业后他一直在家。我是因为考上了大学才和他分手的。他到现在没有结婚。
男人努力地笑了笑:那好啊。
女人说:我过去是不想离开这个城市,从单位下岗之后,我以为我可以生活下去,没想到又离了婚。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城市了。
男人说:也许你是对的。
女人临走时说:听说你妻子怀了孕,你不久就要做父亲了,我提前祝贺你。女人说着还向男人抱了拳。男人就冲女人笑了。
男人说:谢谢,其实我现在并不想要孩子。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女人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她看着墙上的那幅肖像,你看,墙上的钉子都掉了。风一吹就会掉下来的。你还是取下来吧。
拉面馆的女老板走了之后,人们发现男人开的那家杂货店也从这个街面上消失了。人们都说杂货店走得太突然,所以没有人着道他们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房子 手机:13062072609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