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认清自己

紫叮咛

　　1

　　方青达你坏的有水平有他妈两下子。方青达你干了这杯，不干是龟孙子。

　　李麂他喝多了，别理他。小焦上前要拦住方青达。

　　方青达端起桌上的干啤咕咚咕咚倒进喉咙里，随后把酒杯砸在饭桌上，拎起皮夹子拉开拉锁，从里面抽出一沓子钱拍在桌上。

　　你这是干啥？今儿我请客你装个六。小焦拿起钱往方青达包里塞。

　　方青达端起棋子的酒又咕咚咕咚倒进喉咙里。棋子眯着眼睛醉熏熏地说，达子你、你够哥们。小焦抓过酒杯，说别喝了，都哥们几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你们这样以后还咋处呀？方青达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朝饭店的出口走去，任凭小焦喊他他也不理。小焦拎起酒瓶子也咕咚咕咚喝，棋子和小焦说，焦，你也够哥们，来再干一杯。

　　方青达觉得今天火气不知从哪里来，按说哥们不是第一天喝酒，今天他讨厌李麂管他，他开始对李麂态度很好，李麂越说越来劲，方青达实在受不了李麂的娘们嘴，只好走为上策。方青达听见小焦喊他，他心里很不好受，有种生离死别的悲壮感。小焦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他知道小焦为他好，一直都很向着他这边。方青达哥们四个，小焦老大，有大哥的样。

　　方青达从三楼包房很快下楼来到门口，服务员打开镏金边的玻璃门，方青达夹着包走出大门。每次经过大门他都反射这样的观点，让人伺候的日子就是他奶奶地爽。从有了钱，除了做爱是要自己干，其它都是现成的。以前哥们喝酒顶多到小吃铺要点素菜，喝着二锅头。现在有钱了，吃的档次越来越好，各大饭店哪家没有赚过他们的钞票。方青达得意他的钱，钱是什么？钱就是用来花的，花得越好钱就越值钱。和哥们花钱是方青达最值钱的买卖。饭店就像不花钱，天一擦黑，外面的各色好车停一溜。说是来添肚子，不如说来比谁的钱包鼓溜。他的车停在饭店门口已经有服务生把车洗刷干净，方青达用手指头在一沓子钱里摸出一张老人头给服务生，说不用找了。钻进车里，把包扔在风挡玻璃窗前。车里设备都是最先进的，花了好几十万。车里音响是自动的，只要在里面车门一关就可以播放音乐，方向盘的右侧自动切换视频，一个女生很清醇的歌喉唱起来。方青达定睛瞅着小妞，碟里的歌曲很多，方青达开很长时间还没有把歌曲听全，说是里面有万首经典歌曲。方青达没有很快的开车，他用遥控摇下玻璃窗，车窗外面混杂着穷人和富人的味道。方青达觉得自己应该算富人，他什么也不缺。他拿出一个镀金的打火机，啪地用打火机点燃香烟，定了会神，嗖地加大油门，车刷地开出了停车场。车速很快，一下子超过了好几辆车，他把方向往左一打就拐到了桂圆小区的路上。

　　桂圆小区就如名字一样给方青达诱人的吸引力，桂圆小区对于方青达来说就是女人的身体，是拨开外衣的柔润光滑，使他不停的来来往往。方青达对这路太熟，熟到他做爱一样轻车熟路。这条路他走了十二年，从儿子一岁到儿子十二岁，这条路用公里计算能把地球缠绕成难产。方青达每天不来就两天早早地来，他被一个女人呼唤着，被儿子呼唤着。儿子在桂圆小区这条路上陪着他，莲子在这条路上陪着他。他认为来这里还是被莲子呼唤来的，莲子很女人，以至于方青达在很多年里没有想过其她的女人。莲子住在桂圆小区，十二年了。方青达和莲子说，我有钱了，给你买景园小区吧，那里环境比这里好，这里本就是旧社会的老北京。莲子不要，莲子说她喜欢住这里，离开这里她心没底。

　　方青达拿莲子没办法，她的话他以前不听，和莲子在一起十二年了，自己那点德行都是莲子帮他磨出来的，时间长了，他离不开莲子。方青达曾发誓，这辈子第一对自各妈好，第二要把莲子当妈一样养着。

　　方青达发现他哭了，眼泪和鼻涕流到香烟上。是的，他哭了。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北京最近总是下雨，总是在方青达想哭的时候就纷纷的把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方青达摇上窗户，雨刮器在他的眼前荡来荡去，让方青达想着刚在酒店的一幕。

　　李麂和自己纯哥们，李麂骂他他二话不说，李麂说让他跳楼他也会答应的。哥们一场谁长几根头发都知道，放屁啥动静都了如指掌。方青达感觉越有钱，越能看淡人情冷漠，越能看透一些人的良心。李麂就嘴不好，方青达把肝掏出来给他，他的嘴也不会放过他的举动的。和李麂说话，要不你没理，要不你保持沉默。要不然李麂会把你说的撞墙也不会后悔，所以跳楼有一定嫌疑。方青达不善于表达，哥们四个人的话都让李麂说完了，而方青达是最不能说的一个人，他不说话小焦能明白他心里想的是啥。李麂不知道方青达，他总认为方青达能装，和哥们之间有距离。李麂哪里知道，方青达的苦衷，他这个人太能忍事儿，就是哥们在一起几十年，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小焦知道、莲子知道，方青达说莲子根本就是他的魂魄，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人。

　　路由通亮变成暗黑就进到桂圆小区了。方青达熟练地把车停在了八号楼前。他关好车门向楼上看了看，三单元三楼的窗户还亮着灯，他知道莲子是不可能睡觉的。莲子在等方青达回来。莲子一个特殊的女人，在儿子会喊妈时候，儿子喊莲子妈，而不是喊自己的亲妈。莲子为了儿子也为了方青达不结婚，她说这辈子跟着方青达很幸福。方青达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如被刀劈开一样的疼。他没有想到莲子，比自己大四岁的朋友姐姐一手把儿子拉扯大，死心塌地的跟了他这么多年。

　　方青达和几个女人睡过觉他不知道了，什么红的、绿的他也见得多了，直到莲子一点点的感动着方青达，把他从别的女人拽到她身边，方青达越来越感觉莲子已经不是情人那么简单了。莲子实际上是先认识老婆的，和老婆是好姐妹，闯荡到北京的患难朋友。方青达认识莲子还是通过老婆介绍的。老婆懂英语、俄语应聘到外贸公司，当上了中俄的联络员，主管俄罗斯外贸出口的工作。自从老婆管上了这口，一年回家要用秒计算，儿子生下来他就当完成任务了，和方青达挥着小手在飞机场。莲子没有结过婚，但在方青达之前打过一个孩子，做下了妇科病，医生说莲子不能生孩子了。莲子对待方青达的儿子如亲生一样，比方青达的老婆还老婆。

　　还没有等方青达上到门口，门从里面轻轻地推开。莲子说她听见他关车门的声音了。

　　方青达像以往一样拥着莲子到客厅，边走莲子边从他身上脱衣服，等到他坐到沙发上，莲子已经把衣服挂好了。

　　方青达经常很晚回来，这里虽然不是自己的家，可比自己家回来的勤。老婆祁木鹃同志自从和俄罗斯接上了头，起先是一个月回家一次，后来改为季度，再后来是过年回来。家里对于祁木鹃同志连旅馆都算不上，这几年连回家过夜都没有过了。方青达和邮局的人关系很好，是因为祁木鹃已经把邮局当成和方青达联系的唯一纽带。正如她的话说，这是国际轨道，是联系两国人民的情感枢纽。
方青达刚开始的时候总给老婆打电话，和他妈自己老婆睡觉还要开签证飞到老毛子那里去。时间长了，方青达习惯了老婆祁木鹃说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他把儿子往莲子那里一送，女人还不有的是，钱有、人有，还能难得倒他吗？

　　至于莲子，方青达是在儿子一岁生日那天感动的。方青达和小焦他们打完麻将，刚想去把赢的钱洗到酒店去，这是他们四个定的规矩，其实就是为了乐和，所以无论谁赢钱都要到酒店刷去，或者找个不错的澡堂子带小姐按摩地找刺激。莲子给方青达电话说儿子过生日，你回来吧。方青达玩得迷糊糊的，才想起来这事儿来，他要把钱给小焦他们，小焦他们不要，说要给咱儿子过生日去。一帮都去给儿子过生日，一帮人都被感动了。莲子太夸张了，儿子一岁生日想得太周到，衣服，饭菜，酒，还有孩子抓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屋里掌灯结彩。方青达一下子眼睛就潮呼呼的啦，他在心里比较着，别说自己这个亲爹，儿子的亲妈都没有想到，竟让莲子当时还是朋友的想到了。

　　那天他喝得烂醉没有回家过夜。莲子收拾完碗筷收拾方青达。方青达感觉那天是他睡得最舒服的一夜。他隐隐约约梦到了妈妈，妈妈在他的后背轻轻用毛巾擦着，擦的后背通红，退火还舒服。他经常让妈妈擦，妈妈擦着擦着就和他一起睡着了，方青达从小山沟出来很多年了，他好想让妈妈给他擦后背睡觉。莲子给他擦他感觉很暖，他想到了妈妈，他背过身的时候感觉莲子也和自己一样在哭。方青达拉着莲子的手好半天没有松开。他亲了莲子，摸了莲子。莲子和儿子在一起睡的，莲子一早和方青达说，回这里吃饭吧，你一个人别对付坏了。然后方青达眼睛又开始潮呼呼的啦，点着低着的头。

　　莲子在北京这个最高建筑六层的旧小区，自己开个小茶馆，生意还说得过去，撑不死饿不着。她不像祁木鹃是个能张罗的人，和祁木鹃从黑龙江闯到北京就没有心情再闯下去了。祁木鹃生了孩子着急去做生意，她就想到了莲子，说莲子性情温柔，只有她最让她放心。每个月定期给莲子寄钱。

　　方青达的妈妈腿脚不好，祁木鹃的妈妈说凭什么我要去带孩子，孩子也不姓祁。方青达认为祁木鹃同志的那点不讲理是她妈妈造成的，和祁木鹃结完婚就没有和丈母娘再联系。日子就这样过了下来。方青达从莲子那里也找到了点温暖，回家也能吃个热乎的。
莲子说水放好了，你去洗个澡吧。方青达以为莲子想要了，就说我头疼。莲子很敏感，她发现方青达今天情绪不对头，但也不想就这样直接问，她知道，男人要是不想说的你是问不出来的，只有软磨或者秘密探索。莲子第一次见到方青达就喜欢上了他，她每次和方青达完事儿都会说，方青达你什么缺点都没有，就是太帅了，你的太帅会害了女人的，所以你不要让女人爱上你。方青达洗完澡穿上莲子准备好的睡衣就到儿子的房间看儿子。儿子耳朵上还听着MP3，现在的孩子什么好吃什么，什么享受来什么，方青达经常说儿子，你是我爹。

　　莲子躺在方青达的身边。方青达把手放在莲子的乳房上，莲子握着他的手，方青达把手探进莲子衣服里。莲子顺势躺在他的怀里，在方青达的脸上、脖子上亲着。

　　方青达也想过，这叫什么事儿，自己有老婆，和莲子在一起太对不起她了。莲子说她愿意，还说祁木鹃要是回来了，她就当方青达一辈子情人。方青达和莲子死心在一起过是几年前祁木鹃回家竟然跟回来个老毛子，两个人抱在一起，老毛子摸祁木鹃的屁股，她还咯咯笑。方青达没有生气，反倒轻松起来，若说他还觉得对不起老婆也没有了。他想过和祁木鹃离婚，离婚也太容易了，就像李麂离了三次，也没有离出什么新异。小焦和棋子不同意他离婚，看在亲娘份上，说就这样过吧，等到人老了，没有那个要求了，就是抱着西施也没有感觉的。方青达四个哥们是光腚的好朋友，根本就没有二话，这事就这样拖下来。

　　祁木鹃同志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她已经不给方青达打电话，要是问儿子就直接给莲子打电话，还问莲子我家方青达做爱技术是不是还不错。方青达认为女人要是变起来是不可就要的。莲子轻轻的呻吟声唤起了他的欲望，他翻身把莲子压在身底下，莲子很配合，一阵冲刺，莲子满足地靠着他。

　　莲子睡着了，方青达睡不着，他还在想着李麂骂他。他们哥们几个也曾发生过口角，可这次，李麂和他可不是一般的口角。方青达没有和小焦说，估计他走了李麂指定得把他的事儿和小焦说。方青达本以为生活就这样过下去了和莲子安安稳稳的。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遇到她，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住哪里。他知道李麂说他坏是认为他对不起莲子，方青达知道李麂喜欢莲子，连连的婚姻失败，让他对女人有很多道理可讲。他经常说找老婆要找莲子那样的，这才是真正的女人。还说方青达你他妈的真有福气，老婆一个来回就能整个几十万，在家还抱着温柔莲子睡觉。李麂的臭嘴没辙，他是想什么说什么。还说你要是对不起莲子我就把你淹了。

　　很晚了他也睡不着。方青达分不清莲子是老婆还是祁木鹃同志是老婆了。他认为莲子的确是好女人。

　　2


　　一早莲子喊完儿子喊方青达。方青达看着窗外还在下雨，雨水顺着玻璃窗往下淌，他的眼睛也顺着雨水往下滑。莲子毫不顾及地站在他眼前穿衣服，方青达看见莲子正往胸罩里面塞乳房。莲子和他好的时候三十四，莲子说她把女人最好的时候都给了方青达，再过十年她就纯是街道的老大妈了。到那时侯方青达要是还能和她做爱她就是死也值得了。方青达就是因为莲子对他太好，他才从别的女人身体里抽出来的，莲子把头发盘好准备出门上班了。方青达把视线转回来，床头的桌子上面有儿子和莲子的合影，儿子已经习惯和莲子生活在一起，祁木鹃每当从邮局寄来些东西，儿子才在东西里喊叫着祁木鹃老人家还算有点良心。

　　方青达很悲哀儿子这样称呼他的妈妈。不得不承认祁木鹃在这个家已经毫无意义。

　　方青达闭上眼睛想事情，工作、人、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哥们昨天喝酒那事儿上。

　　莲子去茶馆了。北京人喝茶不分工夫，一早上喝的就是品位。
莲子刚出门儿子嗷唠一声也走了。方青达问儿子今天下雨你不坐我的车了？儿子说他骑赛车走。方青达是春天给儿子买的赛车，他看见过儿子骑车子，一帮孩子嘻嘻哈哈的，还说那叫潇洒骑一回。方青达也喜欢骑赛车，他没有时间所以儿子买一台丢一台他也没有生气。

　　今天他心情有点糟糕，说什么也不想起来，懒在床上，两手搭在胸口，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他一下一下的数着。数迷糊了刚想睡个回笼觉手机响了。小焦打的电话，让他出来谈话，说方青达你咋整的，咋还因为个女孩到局子里了呢？

　　小焦是他们四个哥们的妇女主任，经常作为和事老来解决他们的内部矛盾，实际上就是专门解决方青达和李麂的矛盾。李麂总想破例能战胜方青达一回，方青达从小到现在从来也没有听过李麂的话，李麂在方青达身上表现一次失败一次，小焦总说方青达给李麂留点面子，别整不和气了。

　　李麂如方青达的分析，在他从酒店走出没有到一秒的工夫就把方青达的事情说出来了。李麂本来想给小姨子找点活，小姨子点名要去方青达公司坐办公室。方青达的公司也不缺少人手，但李麂说话了，方青达就是从工资里给她小姨子干拿钱也没有啥说的。李麂才不管那些，即使吃了方青达的也不客气，可女孩这事儿他死了也不能同意的，还得说方青达对不起他。

　　李麂找方青达，方青达没有在公司。小心眼的李麂还以为方青达不办事儿，就往方青达的手机上打电话。方青达正忙着处理和女孩的事情，和李麂说话着急了点，告诉他自己在局子里呢，人家还不放人。李麂来气了，说你不办事就不办，还说自己在局子里干什么？方青达说我和你说不清楚，等回去再说。李麂想弄个究竟赶到局子找到了方青达。一听方青达贼没名，原来是帮着女孩子把她对象给揍了。李麂挺生气，关键是他帮助的是个女孩子，说你小孩呀咋地？还玩上拳术了？这要是那男的虎起来把你废了你后悔都找不到门。问题最可气的地方是女孩让方青达赔医药费，这都整到局子里了也不放过方青达。李麂可是找到了埋汰方青达的理由。方青达你说说你，一个公司的总经理还要赔医药费，赔罚款，赔局子里的人吃饭，简直就三赔先生。方青达不让李麂把事情说出来，求了李麂一道，李麂没完地让方青达承认是看上人家女骇了。方青达开始的时候不承认，后来他被李麂说得似乎也是那么回事儿。他后来也想，他为什么下了车把那小子收拾了，他是因为看见女孩哭着求那小子，他开车跟了他们半天。但这都不是理由，不是的。方青达只有在心里承认，他看见女孩的第一眼，心就被什么抽打了一下，接下来是他奋不顾身要去帮她，他不能看着她有什么事情。他回忆女孩的模样，一副楚楚可怜，他又像是在哪里见过女孩一样，心莫名地被牵扯着。

　　女孩没有认为他帮忙是为了她好。她朝方青达要钱的时候看了他的车，她知道他很有钱，要不然几十万的车怎么能开上呢，何况方青达扎的腰带，也要三四千才能买下来。方青达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李麂笑话了，李麂笑话完了，又不笑话了，他给方青达至少打了有二十个电话，说方青达你要是敢对不起莲子你就他妈的不是人。
小焦和方青达说完就上班去了，走的时候和方青达说，四十多岁了稳当点。

　　小焦刚走了，方青达刷把车开起来，可他不知道车要开到哪？哪是他要去的地方呢？他恍惚看到女孩的影子从他车边经过，他从倒车镜里又找不到女孩。方青达笑了笑，怪自己真事儿了，四十多了，怎么还春心大发呢？那女孩有没有二十都不知道。

　　车还是开向了公司。

　　公司越高级领导越好干，方青达从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做到今天不容易，但似乎他如水推舟得来不算费功夫。他进到公司的时候感觉有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忽然意识到，揍人的事情已经传遍公司了。

　　方青达三步两步跨进办公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飞进去的，按说他一个总经理谁能奈何得了他呢？方青达知道他一是心虚但最重要的是他要马上站在窗口往下看。因为在刚才他出电梯门正好那女孩从另一面要下去，他心里好紧张跟吃了蚂蚁一样瘙痒。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公司会遇到她，难道她是公司的哪个部门的职员吗？方青达来到窗前向楼下看着，没有那个女孩，他似乎很失望，拽开领带坐在宽大的紫红色的皮椅上。

　　方青达把玩着打火机，啪点着、啪关上。

　　方青达告诉过秘书，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是不能见他的。公司里有他重用的骨干，他可以随时找到密室里和他们谈。方青达很不喜欢嘈杂，但嘈杂就在他的门口，他听见秘书说，没有经理的批准谁也不能进去的。声音让方青达从回忆中惊醒。他张开微闭的眼睛，说是谁进来吧。很快，一个他熟悉又盼望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站着的当然是女孩。女孩用手推开秘书的手，方青达挥手让秘书出去。女孩很随便一屁股坐在他的红木办公桌上，裸露的大腿欣长的搭在桌边，方青达闻到一股特有的香味从她身上发出来，不是香水，是女孩身上的汗香、体香。女孩自己从桌上的香烟盒里拿出香烟示意方青达点燃。方青达啪一下一束兰光火苗从打火机的口喷出。女孩甩了甩头发，吸了一口香烟，把烟雾吐出来，然后低侧着头看方青达。问他：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你想要什么？然后女孩把腿盘上脚也上到办公桌上。

　　方青达没有动，他在想着这个女孩子。女人他见得多了，他今天的地位伸手就能捞一把。女孩不同于其她，从开始看见她第一眼就已经给了答案。方青达装作似乎没事，看着她。女孩从桌上蹦下来，很青春，让她有力的大腿曲线地蹦紧在方青达的视线里。方青达想按住她，把嘴对着女孩子倔强的嘴唇。但这一切他只是想，在心里设想着和她做爱的动作，忽而腿，忽而腰，还有她隆起不做作的乳房。

　　你想要我，我陪你。女孩开口和方青达说。方青达眉头皱了一下，女孩虽然说得很潇洒，但声音里又感觉她的无奈。我什么都不要，你回去吧。方青达把最后一个姿势想象完，然后按下门铃。女孩知道她今天的来访结束了。方青达接过女孩扔给他的电话号码看都没有看扔进了垃圾筐。

　　你会给我打电话的。女孩头没回地跟着秘书走了。

　　方青达把身体埋进沙发里，浑身的燥热在一点点消散。


　　3


　　小焦说他做东，让方青达和李麂和好。方青达说还是他请他们吃香辣蟹吧。小焦说你大款，今天可是又该猛砸你，我老婆好几天都说要吃香辣蟹呢，我一个月工资都打点你们酒瓶子了。方青达笑笑，他说叫上哥们和四个老婆还有孩子吃个够。方青达知道小焦条件不好，他办公搞技术的老婆还一直吃药，一般请客不让他掏钱。李麂有俩臭钱，这小子手气好，买彩票中了一百万，整得跟银行一样敞亮，请客一般都是他和李麂轮流。棋子怕老婆，工资上缴，每月留点烟钱，从来都是白吃喝。方青达还要供着他们烟，每次都整条给他们发。哥们之间说钱最俗气。

　　吃饭的时候莲子和小焦的老婆说话，李麂的第三任老婆一直摸着指头上的钻戒，三个孩子在白活美国和老撒，哥们四个对着喝啤酒，棋子不吭声与他以往的作风判若两人。方青达和棋子使眼色说方便去。棋子领会方青达眼神扔下酒杯说跟着放水去。卫生间有专门递毛巾的服务人员，方青达方便完，抖掉最后一滴尿水，拉上拉锁，接过消毒指巾擦着手，边问棋子你老婆咋不来呢？棋子今天尿尿都不痛快，整半天刺一段，棋子说老婆在家上网呢，说吃满汉全席她也不来。方青达知道棋子怕老婆也没有深问他，他老婆可是谁也不尿，整得棋子跟旧社会妇女似的，成天受他老婆压迫。李麂老说棋子熊，你一个大学生、堂堂老爷们咋还被她拿住了呢！棋子咬定一句话：她当时和我结婚不嫌俺家太穷。李麂说你把你的终身都交给她她还不感动？要我早就放弃了，还给啥说法呀。棋子老婆崔小艳挺清高的人，电视台记者，交际广，人漂亮有个性。当时采访到棋子单位，棋子管宣传报道，也写点小稿子挣稿费。崔小艳见惯了各种男人，反倒对这个不爱说话的棋子感兴趣。哥们四个棋子结婚最早，当时他家成了集中营，方青达和小焦他们长人家了。崔小艳人还行，就是个性使然，太傲慢，让方青达他们即使吃了她很多饭也没有感动起来。她对待棋子是呼之既来的，让哥们几个很生气，还不能说她。棋子就为了崔小艳不嫌弃他家穷甘愿做牛做马十多年，整的哥们几个一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结婚最早的棋子到现在也没有孩子，主要原因是崔小艳怕生孩子会变体形，人也四十多岁了，还打扮和小姑娘一样。

　　方青达和棋子说别让崔小艳上出事儿了，听说网络有谈恋爱的。两个人搂着肩膀回到了房间里。

　　莲子边张罗酒菜，边用眼睛看着方青达，方青达今天不自然，总说错话，也不知道心里想啥呢？方青达被小焦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张罗吃喝，他知道他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女孩。饭吃得匆匆，还没有等吃完饭，李麂的第三任老婆就吵吵要走，李麂在她耳边小声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孩子也笑李麂还学着他的话：姑奶奶，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中的四分之三。整的大家哈哈笑完就算是结束了这顿饭。酒菜吃不完的都让小焦打包了，小焦和老婆是四个人中最和谐的家庭，人总是有不完美的地方，小焦老婆身体不好就成了他们的缺陷。

　　儿子十二了还像个孩子，边出饭店的门边和方青达说他要买双NIKE，方青达说上学穿那么好干什么？儿子说他们班就他穿的不是，方青达说把学习搞好了，比穿名牌强，有本事自己挣去。儿子见方青达今天不开心，说话火气也不小就没有敢吭声了，拉着莲子就往车上去。只要和莲子一起坐车，儿子便很知趣地坐到座位的后面。莲子说买那么贵的鞋实在是没有必要，等我给你买双别的吧？儿子见莲子和他使眼色，吃吃的乐了，这意思就是说他有希望实现愿望的。

　　方青达开着车，车窗外刚开始热闹，人们已经开始喜欢在夜间狂欢，把白天的郁闷洒在星空中。方青达有了心事，而这心事最不愿意让知道的就是莲子。莲子不说话，两三天来她发觉方青达怪怪的，本来以为今天的晚饭能知道点秘密。但是这几个哥们只字不提，又似乎没有什么秘密。莲子想是不是自己岁数大了？常说女人四十心态很脆弱，也许自己也是那样吧。

　　方青达酒喝多了，回到家没洗就躺在床上睡觉了。他喝醉酒就是睡觉，不像有的人耍酒疯，其实他心里很明净，闭上眼睛也许是逃避牢骚的最好办法。方青达很快睡着了，他梦见去了一个湿忽忽的山洞，山洞里有飞鸟从他身边忽忽飞。他用手挡着，鸟叨着他的脸，他用手拍着。他忽然想到他身上有打火机，他找了半天打火机没有带在身上。他又摸摸到了一只手，手很凉，感觉握到的是冰。他把手放到怀里，手化了，淌了他一身。他开始热，热的上不来气，他听见啪地一声，眼前亮了。他站在山崖上面，他的身后有个男人，在推他，他听见女人的哭声。他回头看了看，看见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孩求他，求他跳下去。他说好，你别哭，我跳。然后他跳了，跳到了办公桌上，两只脚稳稳地站在那。他说我没死我没死。然后他听见女人的笑声。笑声忽然没有了。他又开始找。

　　方青达被梦惊醒了，他见莲子睡得很香，悄悄起身拿起床头桌上的烟到阳台上，他点燃了香烟。刚才的梦让他冒了一身冷汗，小风吹来凉丝丝的，他打了个喷嚏，刚想回屋找面巾纸擦鼻涕，转身吓了一跳，莲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棉睡衣正要给他披上。方青达忽然觉得自己很娇气，什么都要莲子照顾，他把莲子拉过来，莲子软软地靠着他，他用睡衣把莲子包在里面搂着，很暖。方青达搂着这个女人，从刚才的梦里慢慢走出来，今天好怪怎么做了那么个梦呢？方青达和莲子无言地看着星星。

　　一早上，吃完莲子准备的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儿子吃饭时还试探性地问能不能给他买鞋。莲子说今天就去买，方青达说不能买就是不能买。儿子很不情愿地走的，方青达心里装着纸条的事儿匆匆地走的，莲子很奇怪方青达怎么会发脾气？最后收拾完碗筷也上班去了，下楼心里也是很难受，方青达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方青达从车里出来就往公司去，他要赶到秘书收拾之前把女孩留的纸条捡出来。和莲子后来回到床上，他一直睡不着，好奇心驱使着他想知道，女孩是谁？叫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方青达从垃圾筐里拿出揉乱的纸条，纸条上面一行娟秀的字，信纸是用淡淡的水彩画晾干然后再在上面用毛笔写的字。方青达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小楷字，没有专门学习是不能写这么好的。而且那画也不是三两年的功底。看着纸条上面写着，晓琼的电话号码，我等你电话。上面还赋首徐志摩的小诗：轻轻的不带走一片云彩。
方青达看着字如同又看见女孩子正在向他笑，他很激动，甚至拿着手机想打个电话。正当他幻想呢，秘书和一个人推推嚷嚷地进来了。他听见女孩的声音，很大，很脆，很好听。
我和方经理约好的，你可以问他。

　　方青达想象的女孩晓琼又是突然的出现了。他心里多么高兴，多么渴望听见她的声音。方青达又在心里骂自己，被鬼缠上了咋的？一个小女孩，至于让你这样吗？

　　方青达让秘书出去，秘书随手带上了门。他还是不说话，看着女孩，看女孩究竟想干什么。

　　女孩很着急，她的呼吸很急促，她的胸口一鼓一鼓，她的嘴唇上面有点干，她看着方青达眼睛里有泪水。方青达表面上很镇静，他的心也随着女孩子一鼓一鼓。女孩站在办公桌前，他和她离得很近，他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和她的激情。女孩开口了，她直接说的主题，没有一句废话，方青达听明白了。女孩说：我要报答你。因为你替我打架了。他是替我打架受伤的，他不能和我结婚了，我求他娶我吧，他不同意，要不是他帮我打架，他不会受伤的，医生说他再能活一个月，他骗我，他说他身体很好。他受了内伤，他不去看去，他没有钱，钱都给我花了。你替我打架，虽然你打了他，我要报答你，我害怕别人替我打架，怕受伤，怕你们会死。

　　方青达听着她的自言自语，她的小短句像是在写文章，蹦出的每个小段落都让方青达吃惊，他听得很清楚，女孩是要报答他的。真是不可思议，世界真是奇妙，什么怪事情都会发生，帮人打架很正常，也很不正常，怎么帮人打架就帮出来个女孩子呢。方青达被听得感动了，他想这个女孩已经和自己分不开了，从第一天开始命运就把他们安排到一起，会有故事发生了。女孩的哭声，让方青达回到了昨天的梦里，他又一身冷汗首先是从鼻尖冒出来的，他应该很冷静，对于面前的女孩谁能说不是谎言呢？现在骗子太多了。尤其越是可怜越是骗人。方青达还在梦里，现在和昨天的梦里，难道梦有先知吗？他昨天明明听见的就是这个声音，一样的让他心疼。方青达心被绞碎了，他多想把她拉过来给她擦眼泪，让她不要哭了。

　　方青达没有，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女孩还要干什么。

　　女孩说完，她说她要走了，也许不会再来了。方青达突然怕女孩不来了，他希望明天她还会来，站在此时的阳光下，他看着她，听她讲奇怪的故事。

　　女孩走了，方青达站起了身，女孩在前面走着，他跟在后面，他想拉住她的手，说不要走。方青达很快把女孩送到门口，女孩回头向他笑了笑，那个笑容注定了方青达的欲罢不能，他失去了平衡。当女孩子正要出门的一刹那，他怕失去她，她抓住了女孩的手。手很凉，他关上了门，把她的手连同她的人抱在了怀里，将唇压在了她的唇上。他像昨夜梦中再现着温存的情节，她的手在他的胸口化了，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化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女孩依偎着他如小猫，眼泪流了他一怀。

　　方青达说你是第一次？女孩点头，方青达把女孩紧紧抱着。


　　4

　　第二天一早，李麂来办公室，秘书对方青达这几个哥们都熟悉，笑呵呵地把李麂迎进办公室。李麂的到来方青达以为是晓琼来了。李麂来了毫不客气坐在沙发上，把脚搭在茶几上。方青达等着李麂说话，他永远都是沉默不肯多说一句话的人。李麂憋不住了问方青达。你小子感觉挺有理呢？你说你和女孩干什么了？

　　方青达吓了一跳，昨天的事情今天李麂这家伙怎么就知道了呢？他感觉不妙。

　　我们什么也没有。

　　没有？我小姨子和她姐说的，你们明明是一起出的公司，一天都没有回来。你们会没有事情？你小子我还不了解？再说你以前搞多少我不管，但现在有莲子你就不能对不起她。

　　我们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把她送回家。她是来向我道歉的。

　　最好什么事情都没有。莲子天下就一个。你好自为之。

　　李麂咣把门摔上走了。方青达出了一身虚汗。今天他没有敢和李麂叫劲，他和晓琼昨天已经不能说什么都没有了，那不是简单的道歉，在方青达身上的确不轻松的接受了。

　　昨天晓琼说不让他送了，方青达和秘书说出去过会儿回来，还是去送了晓琼。他出去了一天。

　　晓琼把他领到了她的家，方青达还不知道在北京有这么美的胡同，还有这么美的房子，房子如玉雕琢出来的，绿色的墙面，绿色的家具，绿色的装饰深浅不一，玲珑、清秀中透出古朴的典雅，让人感觉住在这里的是画中人，因为感觉根本就是来到了画里，到处是画，是晓琼画的。晓琼说给方青达画张画吧，方青达坐在窗口，窗外是碧绿的水，如同来到仙境，他喝着晓琼给他沏的绿茶，茶杯是墨绿色透明的，上面印有水波花纹。杯子小巧精致，和晓琼站在画里给他画画一样精致。方青达看着晓琼，这个古典精灵的女孩已经跑到他的生命里了。他能视而不见吗？能把她的笑声和哭声视而不见吗？

　　晓琼说她不爱她的男朋友，但她要陪到他的生命结束。方青达呢？晓琼说不知道，她也许是错了，她说她的妈妈说她就是不该降临到人间来的。来人间一是要自己受苦，二是要别人也跟着自己受苦。妈妈说晓琼就是让妈妈受苦的人。方青达这才发现在淡绿色的角柜上面有一个女人的相片，有些像晓琼。晓琼点头说那是我妈妈，她去世三年了。方青达对眼前的晓琼迷惑着，这个轻灵的女子不会是仙狐变成的吧？怎么这么精怪这么牵人心弦呢！

　　晓琼画好了画，方青达似在梦中感受着晓琼的香，晓琼的呼吸。

　　方青达回到办公室已经很晚了，在晓琼那里吃了午饭又吃了晚饭，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莲子打来电话问回不回了？方青达说累了，在办公室睡了。这个谎让方青达一夜没有睡好，和梦周旋着。一早头沉沉的，这会儿又让李麂讯了一顿，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加了件衣服还是很冷，才又想起莫不是前天晚上到阳台着凉了？
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听见秘书喊他。方经理你已经有两次会议没有参加了，要不要我推辞呢？方青达浑身散了架子一样，就听秘书说，呀发烧了呀！这么烫呢。紧接着进来两个人他也没有看是谁，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莲子正坐在他身边看杂志呢。

　　你醒了？吓死我了，怎么还来个急性发烧呢，要不是秘书来的早，你怕是要在医院住几天呢。怎么跟纸糊似的，那么点小风就把你吹发烧了呢。

　　方青达病了三天，莲子没有去茶馆在家陪了三天，一步不离开。方青达说感冒正常不至于那么紧张。莲子哭了，说方青达什么也不说，是不是有什么上火的事情呢？她就感觉方青达瞒着她的。方青达是什么都和莲子说的，可是和晓琼他不能说。莲子说最近她总想哭，总觉得不开心，细想又没有什么事情。问方青达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是不是我真得老了呢？

　　三天没有看见晓琼，应该说认识晓琼还不到十天里的三天，但方青达知道自己已经爱上晓琼了，晓琼用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方青达，方青达一步一步迈向她。

　　方青达第四天来到办公室，问秘书有没有人来找他。秘书拿出十多张留言条。方青达知道他在找着什么。晓琼没有来，也没有给他电话，更没有留条。

　　整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心不在工作上。方青达等了一上午，没有晓琼风风火火来见她。他等到了中午，想到了中午，前前后后他和晓琼的相遇。晓琼，晓琼，方青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抓过车钥匙朝晓琼的家奔去。

　　晓琼不在，连同她的画都不在，屋子静得可怕，方青达看着邻居交给他的纸条。

　　达：我走了，去他要去的地方。我陪他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也许会回来，但我要陪他。

　　方青达感觉自己是被遗弃的婴儿，只剩微弱的喘息和冷冷的心。方青达拿起绿色的茶杯，杯子的水纹像眼泪。

　　方青达好笑自己，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会这么容易激动。晓琼走了，方青达你还能怎样呢？

　　方青达把车开得很快，他想喝酒，他想把车开到天上去。他打电话约小焦他们出来，哥们以为他咋了呢？

　　李麂、小焦、棋子看着方青达一杯接一杯猛喝。李麂说地球要灭亡了咋的？你小子怕没有酒喝啊！

　　小焦说别喝了，你们都咋整的，都好好的不行吗？达子，别喝了，先说说棋子的事儿。

　　方青达放下酒瓶子，问棋子咋了？

　　棋子不吭声，他说小艳愿意咋地就咋地，反正他对得起她。

　　你家崔小艳又作什么了？李麂和方青达一起问。

　　不说了吧。

　　说。说。

　　她要和我离婚了，我也想了，离婚就离婚吧，反正我也没有对不起她的，我就是觉得她没有嫌我家穷，当时对我娘好，我娘这也走几年了，她说离婚我也同意了就是这样想的。

　　你他妈的别说对不起谁的，离婚咋地了？就要你对得起她？
说。说啊。咋回事儿。

　　她说要离婚，她说实在和我没有激情，说和我没有语言，和我说话不如上网聊天。

　　我操！

　　李麂你说话注意点，小焦捅着李麂。

　　后来呢，我们要现在的话。

　　我和她白天离婚去了，我没有想到离婚那么简单，人家也没有问我因为什么，我本来就想说我对得起她的。离婚真是太简单，本儿一换就不是夫妻了。我们离婚了。

　　操，你以为你是首席呢，离婚就跟放屁一样，他妈的憋闷了就放出去，放完了，人就是他妈的舒服。

　　小焦说李麂你怎么张口闭口操操的呢，我真服你了。

　　方青达给棋子点上烟，棋子还是很激动。我本来想让她和我住一起，我们离婚不离家，她说她有地方住。我后来想，她这是早就找好人了。我倒觉得很好，她也不会做饭，自己过日子挺难的，我也不用为她担心了。

　　棋子哇哇哭了。李麂骂他真没出息。

　　小焦、李麂、方青达看棋子哭得那么伤心竟也没辙了。


　　5


　　时间过得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只是给哥们带来很多心事。棋子离婚心情不好，也不和大家聚。哥们几个就跟秋天似的，不冷不热。

　　方青达觉得这个秋如冬天，早早穿上了厚重的衣服。莲子那天无意说，心凉人就冷，这人活的就是热气。是呀，一晃过了三个月，晓琼没有音训，方青达每当到办公室都会想起她来。莲子说青达我发现你更不愿意说话了，这人要是有话总不说也不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你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方青达有好几次从公司出来正要往桂圆小区开都掉转了方向。他对这条熟悉的道路有些害怕，这条道路上经常出现晓琼楚楚的样子，似在笑，似在哭；然后是莲子，莲子在厨房热乎乎地给他做饭，陪孩子学习。

　　方青达在离开晓琼的第三个月的早晨，从窗户射进来的第一缕空气呼出了决定的味道，他决定不在想晓琼了。晓琼终究不真实，终究是个奇怪的笑话。

　　方青达很久没有和莲子热乎了，莲子一早要走，他没有让去，痒痒得莲子说他老不正经呢。两个人在床上绕罢完了，莲子躺在方青达的胳膊上和他说话。

　　莲子说老焦老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这个年？方青达吓了一跳听莲子这样说，一早莲子连着说了两个老字。小焦喊了四十多年，突然变成老焦了，自己也成老不正经了。忙说，是呀，这老焦也够苦的了，我们一会去看看他们吧。

　　莲子以为方青达是心疼哥们了，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话。

　　说好来看小焦老婆，方青达给秘书去了电话，莲子穿好衣服站在镜子前看，莲子还是很风韵，方青达觉得莲子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对什么事情也没有那么多的祈求，她活得很知足，和方青达十多年没有要求他和老婆离婚，只要方青达和儿子和她在一起，她说自己已经很幸福。莲子不爱钱，她说有的花就行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有人比有钱重要，即使方青达不当什么经理她也喜欢和他在一起。方青达还能说什么呢？这么无私的女人把人和心都给了他。

　　小焦老婆躺在白色床里，本来很瘦小的身体躺在那里像个孩子。她缩缩着身体，和莲子、方青达稍微笑了下就算招呼了。小焦瘦了，脸不是颜色，蜡黄的没有血气。方青达见哥们这样鼻子酸酸起来，两个人从病房出来到大厅抽烟，刚点燃护士过来说他俩，没见这里禁止吸烟吗？掐了！

　　方青达听见小焦咳嗽声音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是感冒。小焦和方青达说他老婆把胃切除了四分之三，他死的心情都有。医生说把胃养好了还能再长，真希望老婆一顿能吃一大碗饭。方青达见小焦哭了。小焦老婆是和他一个大专毕业的同班同学，当时和她结婚几个哥们都不同意，说她老婆小风都能吹倒了。小焦一门心思和老婆好，谁也拦不住，两个人在单位的破旧库房结的婚。虽然他们最苦，但感情最好。小焦说她老婆身体娇小但性格刚强，不是身体不好的话，能当撒切尔。小焦还是咳嗽。方青达听声音不对，空洞洞的，像是有人用大锤子敲岩壁，一块一块的石头从胸腔里落下来。

　　小焦你要注意身体，你也找时间看看医生。

　　我没事，等老婆出院我就好了。

　　要钱，有。别装。

　　好。

　　小焦说回去吧，老婆离不开他，总要看见他的。方青达说好，我也该去上班了。

　　方青达走过垃圾箱发现刚才小焦扔的纸上面有血？

　　小焦你给我站住！方青达急了！

　　达子，我没事真的。医生说上火了。

　　你这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事情从来也不和我们说！我们谁有事情瞒着你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医生去！

　　达子，我，我。

　　你怎么了？你说啊！

　　达子，肝癌，晚期。

　　方青达哭了，摇晃着小焦！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就发现你不对，小焦，上次我还逼你喝那么多酒！小焦没事，哥们有钱，咱找最好的医生，不怕那些知道吗。方青达抱着小焦瘦弱的身体，小焦木木地站在那。

　　达子，别告诉我老婆。

　　好。小焦！……

　　方青达用手打向墙壁，在心里骂着，这他妈的都叫什么事儿呢！棋子刚从恍惚里好一点，小焦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四十年的哥们啊！癌了就会捱不住的，这点都懂！

　　小焦老婆躺在那里，方青达想，这个家可怎么恢复呢？他觉得好冷，冷到尽管穿了厚厚的衣服也打颤。如莲子说，心冷，人就冷。

　　离开医院，方青达又回来一趟，给小焦拿了五万，小焦说不要，方青达急了，说你要当我是兄弟就收着，当应该的花。

　　小焦收下了钱，说达子，别的不为啥，就是别让我老婆知道，哥们有一天站不起来了，你就照顾她们娘俩。

　　方青达说别这样说，好好养身体。哥们还要一起喝酒呢。你就冲这也要站着！

　　返回来的路上，方青达反复地听着歌曲：〈黄菊花开了〉摘一朵给我吧/你知道我从来都很喜欢盛开的黄菊花/你是这样说我也就这样承诺/等黄菊花开了我一定会送给你一朵/黄菊花开了我已经走了你是否还记得/黄菊花开了你已经走了我还想听你说/告诉你今天今天的清晨黄菊花开了/永恒的青春永恒的承诺/菊花般----开----着----
听着听着，眼泪扑簌簌地掉落，如流淌的秋水远去。悲凉的曲子，让方青达想了很多，想着哥们几十年竟如黄菊花开了，要走了。年轻时的承诺谁能遵守更多！方青达擦了眼泪擦鼻涕。他哭了，像小时侯因为得不到一个玩具枪那样哭得很伤心。他如今长大了，他不哭玩具枪，在他的心里有比玩具枪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哥们小焦、棋子和李麂。命运里安排他们相遇的瞬间就已经把他们结盟成不可分离。方青达狠狠咬了嘴唇。他恨，恨命运不公平。小焦又怎么得罪了生活！？

　　方青达想到了棋子，棋子呢？棋子真是的，竟然为了崔小艳自杀。女人能有生命更值得吗？方青达想着崔小艳，多么自私、自利的女人！可怜棋子还以为崔小艳是回心转意。崔小艳说妈妈要过七十大寿，她不想告诉妈妈她离婚了，当初和棋子结婚家里本来就不同意，她的妈妈也许是最后一个生日？棋子答应了，买了好多礼物去了。崔小艳打扮得很超前，不免会让人误会棋子是崔小艳的叔叔。生日上，棋子做得很好，后来崔小艳说，你还挺有表演才能。棋子很伤心，自己哪里装了呢？崔小艳和自己结婚十多年，崔小艳的妈妈也是自己的妈妈啊！看着崔小艳不冷不热的面孔，他觉得自己好傻。傻到十多年自己跟个孙子被崔小艳愚弄着。崔小艳不生孩子，她没有女人的爱心！从妈妈家刚出来，一辆崭新的轿车伸出豪华的脑袋把崔小艳搂上了车。棋子打车回到了冰冷的家。家还有什么，除了痛苦还有撕烂的记忆。

　　发现棋子的是李麂。李麂给棋子电话不接，单位不在，李麂到崔小艳单位问她，她说她不知道。李麂要了钥匙，看见棋子喝了药。李麂把棋子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医生说他大脑受刺激太深，需要慢慢恢复。李麂又去找崔小艳，说棋子太爱你，你就看在十多年夫妻的份上照顾他吧。崔小艳的冷笑让李麂给了她一个大嘴巴。李麂甩给崔小艳一句话：等你妈的不行那天，死了我们都不去埋！
崔小艳去看了棋子，棋子把身体扭向一边，说你走吧艳，我们完了。


　　6


　　小焦的老婆出院了，也快过年了，小焦刚把老婆安顿好，就招呼大家吃饭。这个年是哥们四个四十多年来最没名的一年，谁也不说话，都各自地想着心事。饭很快吃完了，四个人很快回家了。方青达本来想说点什么，他还是咽了回去，说什么呢？他想听他们拼酒，他们说女人，他们骂大街，他们傻笑，他们哭。是的，他妈的都整不出来了，真妈的闹心！

　　不知道怎么的？方青达吃完饭很想回办公室看看，很想用手摸摸从晓琼家里拿回来的玻璃茶杯。茶杯静静地放在办公桌上，上面被擦拭的连个手印都没有。方青达坐在转椅上，透过月光看着杯子中的人，晓琼你现在好吗？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不要让生活中的不幸再到你身上。

　　方青达打开音响，还是黄菊花开了那首歌，每次听里面的歌词，他都想到自己，自己的哥们还有晓琼，难道年岁的增长就是让他失去吗？办公室此时他一个人，他拥有了整个公司能怎样？是的，他是让人们羡慕，他有权势，他有金钱，方青达感觉他少的谁也不知道；他没有方向，他的心游离失所，需要的是稳定自己，他更怕会失去用金钱也买不来的情意。方青达知道他需要爱。莲子很爱他，多年来，他也觉得他更多的是习惯。方青达知道自己不应该，不应该时不时地想起晓琼，这样他很对不起莲子。他恨不得杀掉自己的想法也无济于事，晓琼还是在他的脑海里，在她的心里。他想着晓琼是不是也在想着他呢？绿色的杯子晃出晓琼的身影，晓琼你也在哭吗？

　　莲子电话问他在哪？方青达撒谎说还在喝酒。莲子没有说话，她似乎听出方青达在撒谎。方青达感觉在远离莲子。放下电话，方青达想要大喊，想要大汗淋漓，想要和晓琼做爱。晓琼不在。

　　莲子最后说早点回家，过年呢。

　　方青达看到莲子在窗前等他，眼里也是泪水。

　　值班的人给方青达打开大门，问他过年好，哦，过年好。方青达看见值班的人穿了件新工作服。过年了该是这样的，一年刚开头就愁，要愁到什么时候？方青达很想快点回家，快点和莲子说过年好。

　　车拐了弯上到了桂圆小区的公路，方青达很想飞到莲子身边，他不想让莲子哭，莲子有好几次哭被他发现了，可莲子说是风迷了眼睛。他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上开着。莲子你不要哭，不要哭。

　　方青达的眼泪掉下来，他擦眼泪的时候眼前怎么那么亮呢？他看见晓琼说危险啊。你慢点啊。

　　方青达出车祸了，他撞向了大树。他昏迷中来到一个他不曾去的地方。

　　方青达来到了一片草地，他听见了女人的哭声，莲子的哭声吗？还是晓琼的哭声？他看见了晓琼和莲子在草地上站着看着他。他感觉身体在往上飘，他站不住。他伸手够向晓琼递给他的手，他想抓住她。方青达是低着头看着晓琼的，莲子在晓琼身边，她张着嘴，眼睛里痕着泪水。晓琼说你不要离开我！莲子说达子只要你是快乐的。方青达觉得很好笑，他一下子就看到他最想看到的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都把手伸向他，要把他飘走的身体拉回来。方青达回头看见，天堂是在最耀眼的光芒里吗？那里很有吸引力，他这是要去天堂了吗？去天堂就会看不见晓琼和莲子的。

　　我不要去天堂，他大声地喊起来，这回莲子拉住了他的手，晓琼飞走了。天堂说他们不能白来的，晓琼当了他的替身。

　　晓琼，不要啊。你不要走啊。

　　方青达昏迷两天醒了。莲子在他身边。前天晚上，她等方青达回家等来了警察，说方青达出了车祸。莲子想方青达如果不幸，她不知道怎么活。

　　方青达一直在喊晓琼，从那好听的名字里莲子明白了方青达为什么不快乐。

　　方青达醒了，莲子把方青达等回来了。她忽然好紧张，紧张到这个人已经不属于自己，他的呼唤扎得她疼。方青达茫然地看着莲子，刚才的一幕仿佛是真的。他拉住了莲子的手说，莲子，我不去天堂。然后坐了起来。

　　莲子哭了，打着方青达，她看见方青达没事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李麂听说方青达出事，烽火地跑来。来医院看方青达还好，嘴里磨叨着，都咋鸡巴整的，挨个坐庄。这回好了，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李麂瘦了，他说他家小妖精跟吃兴奋剂了，现在可是不能和小伙比呢。方青达逗李麂，你要省着点用了，省得到天堂看见美女你没枪放啊。李麂摸摸头，还真有道理呢。呵呵。

　　方青达回家，感觉换个人一样。人死过一次，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莲子不去上班，茶馆让伙计打理，就一心的在家伺候方青达。莲子说你是平时在家呆的时间太少了，电视都是新鲜的，你说你还知道啥吧？方青达还是头疼，他总想想清楚他在昏迷中说的话，他怕莲子听见了，他还故意的提示莲子，莲子看样子什么都没有听见还是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莲子说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也都过去了。
方青达在莲子那里躺了三个月，和儿子、莲子过着幸福的日子。

　　儿子很开心方青达在家养病，说爸爸病得好。莲子说这孩子咋这样说话呢。方青达也觉得陪孩子时间太少了点。孩子上学哪个班他都不知道，这个当爸爸的也够糊涂的了。

　　儿子放学回家说他被保送省重点中学。莲子比儿子激动说太好了。儿子说上重点中学就要住学校了，说莲子你要坚强点哦，要不然一个天才会在你的眼泪中泯灭的。方青达笑了，这孩子和莲子相处得比他好，莲子听儿子那样一说，眼泪更止不住了。

　　儿子说他有个建议，等他上中学了，爸爸病也全好了，让莲子和方青达出去旅游放松心情。儿子的建议被三票通过。莲子在方青达出事到现在第一次笑了。

　　方青达完全恢复后上班去了，他的车依旧停在习惯的座位。车擦破的漆已经补好，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发生。路还是路，人还是人，几个熟悉的人和他打了招呼，他总觉得今天和每天不一样。他刚坐到车上，心里又开始想起发生的事情，否认不掉晓琼的身影。
走到公司里，职员纷纷和他打招呼。他觉得今天精神真是不错，在家莲子的细汤细水把他滋润得更加帅气。方青达很帅，很英俊，他一早和莲子从被窝里出来还听见莲子说，我发现你怎么不见老呢，我可是感觉老太太了。

　　办公室一尘不染，玻璃杯晶晶亮。方青达快步走到办公桌，把杯子放在了抽屉里，然后又拿出来看，然后还是放在了抽屉里。他能关住晓琼的样子吗？对晓琼的思念吗？

　　方青达在家里想了很多，他想就这样把晓琼放在心里，永远也不要让莲子知道就好了。他只给莲子微笑，让莲子幸福的生活。

　　莲子看着方青达开上车上班后，她也到茶馆上班了。

　　一天一天平淡地过着。李麂说要张罗吃饭，说别人给了他只全羊，送到馆子吞了去。方青达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又是张罗带着老婆孩子齐吃羊去。

　　方青达比以往能说话了，小焦不说话，棋子不说话，他不能不说话。方青达看着心里很难受，这阵子他没少掉眼泪。人都说四十岁的男人更成熟，他感觉他四十岁的印象就是眼泪多了。

　　小焦吃得少喝得少，他老婆看来恢复得还不错，比小焦吃得多。小焦看见老婆吃得多比他自己吃得都香。棋子也吃得不少，喝了羊杂碎汤，又啃了羊排。方青达和李麂喝酒，他们谁也不喝酒。莲子让方青达少喝点，身体刚好注意下。方青达还是喝了好几瓶啤酒，小焦要喝，方青达不让喝，因为个酒李麂又和方青达吵吵上了，一个劲地问小焦为什么不能喝？

　　方青达使劲踹他，他虎了吧唧地问方青达，我哪里说错了？你踹我干嘛？

　　方青达把李麂拽出去，说单和他练，半开玩笑地把李麂叫到外面。刚到外面方青达很难过。李麂说你咋了？至于吗？方青达说李麂你别让小焦喝酒了，他日子不多了。他不让他老婆知道的。

　　啊？李麂傻了。他上去抱住方青达，我不让小焦走。

　　两兄弟抱头忍痛。

　　小焦出来了，棋子也跟着出来了。棋子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只有没有心肝才能快乐！知道吗？这是真理！

　　方青达很奇怪地看了看棋子。棋子变了，他如今是想开了。


　　7


　　莲子问方青达儿子上重点中学要不要告诉祁木鹃。方青达说她要是有心的话，早就自己问了，这又是快一年了，连个电话都不打。莲子说小鹃邮来的快件，要不要看。方青达接过来扔到抽屉里。

　　莲子给儿子买的全新的被褥，儿子上学走，莲子哭了一晚上，贴在方青达怀里不肯出来。方青达知道莲子不能少了儿子，儿子每天回家她忙忽忽的会很充实。还是儿子想得周到，说云南不错，让他俩去玩玩。

　　儿子上中学离家稍微远点。莲子站在挂历前，数着儿子回家的日期，每过一天就用红笔划掉一天。方青达看莲子这样也不是回事儿。干脆安排好棋子和麂子照顾好小焦，先陪莲子散散心。儿子对方青达和莲子说，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方青达感觉儿子特懂事，这都是莲子潜移默化的教育。方青达对莲子说谢谢。莲子说方青达神经。

　　方青达把工作安排好，把小焦千叮咛万嘱咐地交给了李麂，然后告诉李麂看住棋子，说他精神不稳定不要出什么事情了。安排好才出去旅游，买了飞机票直奔云南。

　　北京人上云南看的是风景，北京的环境和条件是全国最好的城市。莲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听说云南风景宜人。方青达要不是陪莲子他是哪都不想去，出门旅游还不如说花钱买罪受。他全国各大城市已经走得差不多，哪里都是看的心情。和莲子出来，莲子高兴他就高兴罢了。

　　莲子像个小孩，什么都是新鲜的。

　　方青达总看手机有没有未接电话，刚看手机呢，莲子说她也想让那女孩子画张画。方青达一听画画心里咯噔一下，他顺着莲子手指向桥边的女孩。女孩的身影很熟悉，不会是晓琼吧？

　　莲子拉着方青达的手跑到那，方青达看着晓琼呆了。世界多么大，世界多么小啊。方青达忘记了莲子在身边喊了声晓琼。晓琼猛一下抬起头，看到了方青达，然后啊一声，顾不上收拾画板就跑。方青达喊晓琼你跑什么？我是方青达！

　　莲子不会忘记晓琼的名字，晓琼曾经在方青达昏迷的时候出现在他的呼唤中。晓琼看起来很微弱，晓琼抬头看方青达的恐惧莲子也吓了一跳，她跟着方青达追晓琼，跟着方青达喊晓琼。她感觉晓琼不像她想象的能构成她的威胁，晓琼很柔弱，莲子想把她抱起来的感觉。她也边跑着边喊，晓琼，晓琼。

　　方青达追到晓琼，晓琼抱着胳膊蹲在地上。方青达上去把晓琼抱在怀里，问她，出什么事情了？晓琼你怕什么？莲子站在一边看着，方青达很激动，方青达的激动又让莲子开始心疼，晓琼你究竟是谁？

　　晓琼说怕，青达，你，你也是来自杀的吗？

　　方青达抱着晓琼，缕着她蓬乱的头发。晓琼不怕，我在呢，我不是来自杀的。你说谁自杀了？不怕，不怕。

　　晓琼依偎在方青达怀里哭了，突然她问莲子是谁？方青达脑袋嗡一下，他完全忘记了莲子的存在。

　　莲子说我是他的女人。

　　晓琼猛地从方青达怀里挣脱出来对莲子说，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不去害他了。

　　晓琼的乱言乱语让莲子完全迷惑了。方青达低着头，他不敢看莲子的询问。他能怎么对待这个突然的事情啊。

　　方青达不能问还着急。莲子帮着一点一点地问着晓琼。

　　晓琼浑身战栗的说。

　　晓琼的男朋友当着晓琼的面自杀了。他说他反正也不活不了了，他不要拖累晓琼。他用长长的匕首一刀刺向自己的心脏。晓琼要疯了，她怕看到血，怕看到他死了。晓琼被警察抓到局子，说他是她杀死的。警察后来放她的时候说她精神受了刺激，被送到精神病院，后来她好了，就画画养活自己。晓琼说她想回家，可是她没有钱买车票。

　　晓琼还是哭。莲子说跟我们回家，姐姐给你买票。

　　方青达如在梦中，他日思夜想的晓琼沦落成这样，既心疼又哀怜。

　　旅游被晓琼搞的不再进行下个景点。本来还想到越南再玩玩，也都没有那个心思了。晓琼和莲子睡在一个床上，像个孩子，莲子给晓琼梳头晓琼迷惑地看着她。方青达很感激莲子不问他，还照顾晓琼。

　　回来的一路，谁也不说话。晓琼看起来有些呆滞，她只有拿起画笔的时候才能感觉她还有的快乐。

　　方青达和莲子解释说她和晓琼是怎么认识的。莲子说都过去了。

　　莲子的温柔让晓琼的精神好了很多。

　　方青达哭笑不得，两个女人曾经在他的梦中多少次对比出现，而现在真正面对了，他又不知道怎么对待了。晓琼和方青达说话还是有很多恐惧，她偷偷和莲子说我怕他自杀。而说这话的时候，晓琼又是完全的疯话了。莲子说回家给晓琼好好看看，她也怪可怜的。方青达没有想到莲子不问也不生气。莲子把晓琼搂在怀里睡觉，晓琼睡得很香。

　　方青达好久的幻梦停止了，他忽然被没有梦的夜晚熬治得无法入睡。

　　清晨方青达刚觉得自己睡着，电话响了。他听见李麂急促的声音。达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小焦他快是不行了。我本来以为他没事的，他说怕花钱，说死也不去住院。我前天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不行了。达子你快点回来吧，怕赶不上的。

　　方青达脑袋被人猛击了一棍，他知道小焦迟早会走，他想过小焦走了他会怎么办？但真正失去让他接受，他怯步了，方青达好怕。一个人死了能有什么？只是证明永远不能在一起说话，不能在一起陪伴。方青达的心被刀捅了个大窟窿，鲜血咕咚咕咚地流出来。他感觉压抑，他啊啊啊地大喊着。整车人都被他吓醒了。骂他，恨他，说他神经。方青达真想抓过来一个撕碎他，你妈的知道不知道，我好兄弟要死了啊！

　　该死的云南景点，坐了那么长时间的汽车才赶到飞机场。

　　方青达下了汽车上飞机，飞机要关掉通讯，他握着手机生怕这个时候小焦会从他的手中脱落。北京的方向在前面，他怕前面等着他的是死亡，小焦你等着我，哥们还有话要说。他真想跳下去，一脚迈到小焦身边，然后抱着小焦，小焦你别走呀。

　　莲子忙了一头汗，晓琼从上了飞机不稳定，方青达也不稳定。晓琼说她怕死呜呜地哭。

　　飞机终于到站了，方青达顾不上什么人不人的，大步地跑向出口，李麂在飞机场等着方青达，见方青达出来了，两个人跑着出了大门，上到李麂的车，嗖嗖地往医院赶。
莲子领着晓琼出来，方青达早就没影了。

　　方青达和李麂到了医院就拼命地往上跑，方青达真怕看不到小焦最后一面。走过的人看着他，给他让出道路来。小焦躺在那里整个人像石头放在床上，死气沉沉。小焦看见方青达来了，用眼睛示意他坐下来。方青达看小焦的心电图显示十分微弱，喊过医生来看，医生说想开点，准备好后事。方青达听见医生最后判的死刑，差点没有背过气去，感觉天呜一下全都黑了。小焦和方青达笑着。方青达背过身，擦掉了眼泪憋了一口气才说出话，小焦别听医生那么说，医生和谁都这样说，现在医生最好当了，他们为了挣钱，没有那么严重他们也要说那么严重，推卸责任呗。小焦还是笑着，方青达心揪揪着，他知道小焦心里有数，他的话根本不会有作用的。方青达坐在床边告诉李麂你们先去办事吧。小焦没有其他亲人，方青达一步也不敢离开小焦。小焦的老婆身体抗不住让回去了。李麂悄悄和方青达说他去买衣服，和棋子一起去了。

　　小焦费了很大力气问方青达玩得挺好吧，他要是能好他也领老婆去云南玩。

　　方青达不让小焦说话，他每吐一字都会喘半天的气。
小焦说他想说话，和方青达说话。

　　病床的氧气咕嘟地冒着泡。小焦很平静，他说他不疼，他一直说着话，他似乎在说别人病了，他和方青达说小时侯，说长大的事情，说方青达和李麂其实是打着打着出感情的，说棋子最让他担心。方青达似乎被小焦说的忘了他要死了。小焦还呵呵地笑着说，方青达也呵呵听着。哥俩唠完这个唠那个，说道小焦老婆和孩子。小焦说把她娘俩给方青达他放心。方青达心被锥子扎着，小焦说完放心就不说话了。

　　方青达走出病房叫医生。小焦安静地去了，像睡着一样。小焦就是等方青达回来他才走。他走的时候身边只有方青达。

　　方青达也最后和小焦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如小焦的心愿，葬礼很简单。所有人都哭泣着。天也，下了一场阴凉的冰雨。


　　8


　　小焦的死方青达老了得十岁。他不像李麂能破口大骂老天，能摔碎酒瓶子大哭；他也不像棋子跟什么事情没有发生。方青达说不出来，他把一切痛苦憋闷在心里。他抽了多少烟他不知道，他到小焦的墓前看了几次他不记得。

　　方青达开着车绕来绕去就绕到晓琼的家。他很想上去喝杯茶，也许晓琼能给他再画张画的。莲子可能在小焦的家吧？莲子说她要给小焦家送点吃的。方青达没有地方去，方青达还是登上了楼梯，上到了晓琼的家。门没有锁，他推门进去，晓琼没有在家，屋子乱七八糟的，让方青达心寒。

　　方青达刚坐在窗口的凳子上，晓琼回来了，她手里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方青达想起第二次见晓琼她就是这副样子，玩世不恭。但是，那次是她装出来，现在的晓琼不是装的。

　　方青达喊晓琼。

　　哦，来了，坐吧。

　　你还好吗？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活着就行贝！

　　不要这样，好好活着。

　　哈哈。哈哈。你谁啊你？教训我来了？不要因为我和你睡觉了你就有资格教训我。告诉你，我睡觉的男人多了！

　　晓琼不要这样。

　　方青达你很幼稚。我和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钱。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耳朵跟软，你就保证我不骗你吗？

　　你骗我什么？

　　哈哈。是啊。我和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知道吗？他自杀是我让的，不是他自己想要死的。他说让我找你就能要到钱。

　　不会的。方青达不敢相信晓琼的话。

　　我累了睡觉去了。你要来吗？

　　晓琼开始脱衣服。方青达上去抱住晓琼。晓琼你告诉我你说的不是真的。

　　方青达吻着晓琼，吻着，吻着，他忘记了时间，两个人站在那里一直吻着。

　　方青达你手机不接，你在这里和她约会？方青达明明听见李麂骂他！方青达又看见莲子哭了，他猛一下推开晓琼。晓琼啊地喊起来，你是谁？你拿刀干什么？方青达以为晓琼又犯病了。等他回头看见李麂站在门口。

　　达子，你终于还是让我遇到了，十几年我一直担心你和莲子，今天你背叛了莲子，你说吧，怎么个了断？

　　麂子你怎么来这里？是不是莲子出事了？

　　你还知道莲子出事？你对不起她了！

　　我没有，我和晓琼，我没有，我不知道。方青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对不起莲子了，他和晓琼刚才的一幕已经没有办法说清。
达子，你真让我伤心，我本来很羡慕你，但是现在我看不起你了。你他妈活的其实最窝囊。你还不如老焦死了幸福呢。

　　是的。

　　方青达的手机响了，是莲子的。莲子说李麂上晓琼家了，到处找你找不到，说你在她那里也许。方青达说知道了，又问你怎么了？莲子说没事。

　　莲子腿摔断了知道吗？她死不承认是因为你，她从楼梯上滑下去了。她本来是想给你过生日，说不告诉你，想让你惊喜。达子你不在办公室，你不接电话，莲子怕你像上次出车祸。她说都是她不好，不该早上说让你早点回家。

　　方青达的手机又响了，他看见是棋子的号码。棋子说达子我要走了，幸福就该是什么也不想。

　　棋子你别胡说，你想干什么？我马上就到。

　　李麂问棋子又怎么了？方青达说快走，棋子要出事。

　　棋子跳楼了，等方青达到了棋子被抬走了。周围很多人，都在说棋子想不开，李麂揪过来一个就问，棋子有没有人推他，棋子是不是被人害的。李麂手里拎着刀横冲直撞，吓得人群喊叫，有人打电话，说李麂是精神病。李麂被警察叫去，方青达又去警察那交罚款，把李麂领出来。

　　李麂已经哭成泪人，骂着棋子你怎么那么傻，抱着方青达，达子啊达子啊怎么办的哭。

　　方青达心碎了，他没有把棋子看好，棋子还是不听话地走了，离开了几十年的哥们独自享清净去了，人活着的麻烦真的没有了吗。棋子你终于还是狠心地走了，走吧，为你自己的心找一个温暖的家吧，不要再为小艳和任何女人伤心。走吧。走吧。

　　方青达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在心里和棋子说，为你的心找个温暖的家吧。

　　棋子本来血糊糊的又被法医验尸粉身碎骨地剖开，因为自杀，鉴定完了才火化。按照迷信讲，他的魂是进不了天堂，只有下地狱了。棋子被美容师画了装，可还是不像棋子。棋子脸通红，到死也没有解决了心底的怨气。崔小艳给棋子扎了个花圈，算是对他的一点点心意。在火葬场李麂要揍崔小艳，方青达没有去拦着，崔小艳被李麂揍了。李麂又被叫到警察局。

　　方青达想棋子的话，没有了想法就是幸福了。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生命这么容易就碎了！小焦死了，棋子死了。死真容易。

　　李麂从局子出来，他和方青达说，达子，莲子就一个，别弄那些没用的。

　　方青达觉得对李麂的看法在改变，四个兄弟感觉他最没心，其实他最有心。方青达忙了几天他想起来他还没有看莲子，晓琼又怎么样了呢？

　　没有一个人能站在中间立场的，你必须要做出选择。方青达希望自己爱不起来，恨不起来。没有这两样，人们会太平的。但，没有这两样也是不可能的。

　　莲子说我没事。

　　晓琼送到了精神病院。晓琼神情恍惚的说不杀人哦。


　　9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一年了。在一个阳光很明媚的早上，真得很明媚，方青达觉得今天一定有事情发生。他来到了办公室，一个很时尚的女人在等着他。

　　祁木鹃回来了。

　　方青达没有认出来是祁木鹃问你找谁？

　　祁木鹃说方青达你什么意思？你和莲子都合法夫妻了，怎么不和我签字离婚？你到底要什么？

　　方青达想起他扔进抽屉里的几封信笺。

　　祁木鹃把眉梢挑得很高，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说，我要儿子去美国读书，我的丈夫在美国。

　　方青达真想把祁木鹃的脖子扭碎。他坐在那看着这个曾经也算爱过的女人，祁木鹃已经完全变了，曾经也有的纯真已经不在，她只剩下发着铜臭的心。方青达把声音提得很高，这样的声音他从来没有说过。祁木鹃你别提醒我你曾经是我的老婆！你已经不配做女人！更不配当妈妈！你还舔脸来要孩子？

　　我凭什么不能要，孩子是我生的，你当是莲子生的呢？
方青达听见她说莲子，挥手就给祁木鹃狠狠扇了个大嘴巴，然后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上飞快地签了字。说快滚吧！这辈子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方青达看见祁木鹃笑呵呵地走了，方青达对着她的背影说永别吧！

　　祁木鹃走了，屋子恢复平静，方青达觉得心里很舒服，他打开了窗户。阳光真得很明媚，透过玻璃窗照在屋子里，照在方青达身上，也照在桌上的绿色玻璃杯上。

　　玻璃杯摆放在桌上，晶晶亮。方青达看见玻璃杯里有晓琼正在画画，莲子坐在窗口等他回家。

　　方青达拿起电话拨通了莲子手机，和莲子说：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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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性较强的文章，有文字功底。
　　请新朋友多注意排版，多上来中财看别人的回复及别人的文章。以做到互动。问候。

左显辉

在这样迷乱的生活中人容易迷失自己,如果能在这迷乱中认清自己,那将是多么的幸运.十足小说味,读来有感染力.
问好!

紫叮咛

谢谢俩位斑竹,有时间我会来,向你们学习.

清泉流石

怎么想出来的阿？羡慕。

敬一兵

文字有质感！

紫叮咛

最初由 清泉流石 发表
怎么想出来的阿？羡慕。

谢谢清泉!让您费心了!

紫叮咛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文字有质感！

谢谢敬一兵老师!很喜欢看你的文章,总是让我学到很多东西!佩服!

lqm407

好长啊！没读完，下载下来慢慢读吧！感觉不错。细细品味。

小楼一夜听春雨

上午是读不完了，只读完了一，描写很到位。

一楠

温情的女人总有说不完的感人故事，而由女人经营出来的男人又是那么的情感丰富，意得志满，洒脱而不轻浮，很男子气。小说无论对男人和女人的描写都很到位。内容也厚实。

有些字句可再审查一下，如：“不可就要”应为“不可救药”！：）

小楼一夜听春雨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温情的女人总有说不完的感人故事，而由女人经营出来的男人又是那么的情感丰富，意得志满，洒脱而不轻浮，很男子气。小说无论对男人和女人的描写都很到位。内容也厚实。

方青达终于选择了平凡的幸福。

陌笛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在这样迷乱的生活中人容易迷失自己,如果能在这迷乱中认清自己,那将是多么的幸运.十足小说味,读来有感染力.
问好!

问好。

一楠

内容充实，文字厚重，精华作品！

陌笛

祝贺精华！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