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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桃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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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5 05: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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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黄昏,连绵不断的阴雨,在一阵阵凄厉的北风地驱使下,横扫而过。石磊瞟了一眼路边被暴雨袭击后狼狈不堪的枯枝残花,想起了一句诗: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唉——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望着那斜阳里匆匆来去的人们,恍惚间又无端地满心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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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隆一辆巴士摇摇地靠近了站台,秘书长成锋陪笑着提醒石磊上车。成锋已经跟着石磊很多年了,原先两人是同班同学,还暗恋过同一个女同学,但那女孩眼光高的很,只顾着跟他们的班长眉来眼去的,对他们两个谁都没当一回事。因为政法院校分配比较固定,石磊和成锋在不经意间又分在同一单位的同一部门,起初成锋还存心与石磊较量着,可是渐渐的,他发现,石磊有着天生的领导素质,比如沉着,比如智慧,比如坚韧。很多年前,石磊曾经因为一个女人差点一败涂地,可是他即使在那样的时候还是超越不了石磊,不但超越不了,还帮助他,使他又一次顽强地站了起来——是石磊自身的力量使他不由自主地去帮助他的——他不希望看到石磊倒下去。他知道石磊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不然不会在人生得意的时候,将他提拔到身边,而且近年来随着石磊的升迁,他也在步步高升——没有石磊,他也许一辈子生死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圈子里了——他了解自己,也了解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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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在一个妇女身边坐下,原有个8、9岁的孩子坐在这位子上,那女人很自然地抱过孩子去,石磊倒没留心她,却是成锋坐在对面,很注意地向那妇女打量着。石磊这才认得是花梦言,比以前胖了,但也没有当初担忧的,胖到痴肥的地步;很憔悴,画了淡装,烫卷了头发,用水钻发夹束着,因为是中年的女人,不像以前显得精致诱人,有些俗艳。石磊溜了一眼,想说什么,又沉默了。成锋便搭讪着说:“小花,很久不见了。”石磊想起这些年,自己总是留意关于梦言的信息,而她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梦言也微笑着说:“真是很久不见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石磊向她点头:“这些年都好吗?”梦言顿了一会儿,说:“好,谢谢你。”成锋说:“你一直都在南京吗?”梦言点头,说:“单位的人员没大变动吧?”成锋说:“老领导退了,现在石磊是一把手了。”成锋说着看了眼石磊,石磊并不理睬,只是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跳却已乱了节奏。梦言笑道:“哦!那多好!”成锋当着石磊的面和一个女人说这么多的话,在石磊看来,虽是平常也非平常——因为这个女人是花梦言,在这样的情况下,成锋只能这样才可以帮他解围,免除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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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党风廉政会议上,石磊提到了最近流传的《新风歌》:在家不听“枕边风”,出门不丢“调查风”,用人不搞“裙带风”……,他义正言辞地要求大家严格要求自己,至于他石磊自己,虽然其他不良风气不能绝对不沾边,但可以肯定没有“枕边风”。石磊的妻子都说是个美人,但在石磊看来,她那种美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好象怕得罪了谁的美,脸上一切都淡淡的,松弛的,没有轮廓。她对于他,除了出生高干,没有任何吸引力,何况随着她父母的辞世,她连这唯一的闪光点也暗淡了,她其实是一个极爱说话的人,到哪儿都带着她单调的热闹——起初因为她父母,后来因为石磊,人们都敷衍着,可是石磊从来听不见她说话,甚至没有跟她发怒的心情——就这么也过了十几年,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正读中学——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廉政会议结束后,高磊就觉得心里烦得慌,拉着成锋陪他坐坐公交车,希望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把自己淹没掉。没想到会碰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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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锋已经很知趣地坐到离他们很远的一个位子上了。石磊沉默了一会,并不朝她看,向空中问道:“怎么样?好吗?”梦言也沉默了一会,方道:“好,谢谢你。”还是方才的两句话,意思却两样了,石磊说:“你丈夫,你爱吗?”梦言点点头,低声说:“从你开始,我才知道怎样去爱。”石磊默然,看着脸贴着车窗,新奇地观望迅速退后的外面的世界的梦言的孩子,轻声说:“你好象很快乐。”梦言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过去,闭着眼睛往前走。”石磊冷笑道:“碰到男人你就睁开眼了。”梦言似乎愣住了,停了一会儿,说:“跟他在一起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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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正眼看着她,她抱了孩子坐在腿上,抚平孩子衣角处的皱纹,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几绺发丝因为低头而贴在腮上,显得温柔妩媚,那姿态很是动人。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头是不是有难堪的妒忌。当年如果没有梦言向组织坦白“真相”,如果梦言不调离单位,他石磊又怎么可能有今天?但是今天,又怎么样?他拥有年轻时代所期盼的身份地位,权力金钱,却丢失了爱的感觉——夜神人静的时候,心里常常是空荡荡的。他恍惚觉得她在说话,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梦言笑道:“你呢?好吗?”石磊想把他完美幸福的生活归纳为简单的一句话,正在字斟句酌间,抬头看见车窗玻璃里自己模糊的随着颠簸而抖动的脸——表情却是很平静——一种训练有素的平静,梦言见他这样的神情,觉得他这样的身份已然今非昔比,也许他对她是怀有轻视的,虽然并不说出口。便低头不再言语,半天,轻声说了句:“你,很好。”石磊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悲伤——一切浪漫、美好都因为梦言的离去而离去,说白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人模人样的戏子——带着虚伪的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程序上的事。戏演得好的时候,是自己骗自己;戏演得不好的时候,就引来灭顶之灾。石磊黯然神伤,看到那车窗里自己的脸仿佛真的抖动起来,简直要哭。他掩饰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狠命地吸了几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一类的相遇里,如果必须有人难受的话,那应当是她。这完全不对,而他不能停止自己。她也并不安慰他,只是沉默,半晌,说:“我这里下了。”他忍不住隔着玻璃又望了眼她渐渐离去的动人的背影,一边又紧抽几口烟,然后懊恼地将没吸完的烟摔到脚下,用黑亮的皮鞋将它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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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里嘈杂得很,在那淡墨色的天光里与成锋一路沉默,不知怎么竟然走到了自己家门口。他家是一幢样式漂亮的小别墅,围着一人多高的白色的木栅栏,枝枝桠桠地探出开得很好的浅粉色的桃花——这些年只有看到美丽的桃花才会给他带来别样的心情,进门有个小花园,该有的这儿都有,靠里堆砌着假山鱼池喷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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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看了下时间,正是吃晚饭的钟点,便转身对成锋说:“进去吃个便饭吧。”他有意留成锋,是急于在适当的环境里探听他见到梦言后的感想。这似乎有些不近情理,他自己的反应尤为荒唐,他疑心自己是在烦乱的心境下做了一个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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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静悄悄的,孩子住校了。沈兰热情地迎接丈夫和成锋的到来,成锋笑着问好,而石磊面无表情,那热情显得有些尴尬。沈兰并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冷落,更加之父母的去世使她觉得石磊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不管石磊怎样对她——她不奢望他的爱,她只要她的家——一个处处满足她虚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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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兰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不停地对成锋招呼:“吃呀,别客气,别客气。”成锋点头陪笑道:“嫂子的手艺真不错。”石磊随口说:“有空常来,你嫂子做菜很好。”仿佛受到了丈夫的鼓舞,沈兰紧接着有几分得意又故做感伤地说:“哎呀,现在老了呀,年轻的时候参加厨艺大赛还得了奖呢。”成锋马上笑着说:“哪里,嫂子看上去很年轻。”石磊也笑着说:“是不显老,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嫂子呢。”成锋笑道:“石厅这样的仪表堂堂,嫂子也是好福气!”沈兰难得听到丈夫的夸奖,更兼成锋的话句句受用,立刻满面春风起来,脸上泛出微微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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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这顿饭吃得很多,好象要拿饭来结结实实填满他心灵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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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饭,趁沈兰倒茶的空当,石磊闲闲地把话题引到梦言的身上,成锋用阅尽沧桑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那一瞬间,石磊又一次隐隐地觉得,成锋是条狗——一条恶狗,迟早是要咬人的。但是,他也是聪明的,时机未到,他会比任何一个人都忠实地为石磊做一切石磊需要他做的事。两人都淡淡地笑着。隔了一会儿,成锋讨好地笑了一下,磕了磕烟,认真却简单地说:“老了。”仿佛就结束了这个女人。石磊追想了那一幕,的确,老了。连她的老,他也有些妒忌。他瞟了一眼沈兰,结婚十几年了,还像什么事都没经过似的,苍白空洞,她永远不能使他内心有哪怕那么一点涟漪,而梦言,就算一个背影,也能使他掀起内心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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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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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锋在回家的路上又跟老朋友吴军通了个电话,才踏着渐渐浓重的夜色匆匆到家。成锋看到小莲表情复杂地坐在床上,紧紧地盯着他,手里捏着自己打印的信件。成锋怒吼一声,抢过信件,压低声狠狠地直逼到小莲的脸上:“你在找死!”很久,小莲都在瑟瑟的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气愤。长时间的沉默,小莲的嗓子有些沙哑:“你要照片就为了这个?”停了一会儿,又一字一顿说:“你真可怕!”成锋气恼地说:“闭嘴!我的事,你别插手。”小莲冷笑道:“你放心,进了大牢,我不会去探监,就是暴死,我也不会给你收尸的。”成锋斜睨着她,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盼着我早死,不过,这一时半会是肯定死不了的,还会很自在地活着。”成锋高傲地带着调侃的语调说:“你现在跑过去对他说,‘成锋要害你!’,呵呵,他只会当你是疯子。”小莲紧咬着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中,她的脸色显得枯黄发涩。楼上的孩子准时开始练习琵琶演奏,滴滴答答的,在这阴晦的天气里,隔着郁闷的气息遥遥地听着,更透出一种凄凉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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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锋换了居家服,照例进书房将第二天的工作内容浏览了一下,与几个工作关系联系好。又在电脑上忙他近来隐秘而不可压抑的快乐的事情。有人发来邮件:一切顺利!成锋诡秘阴暗地笑了,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垫脚石——别以为他总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吴军刚才在电话里说,真想不到,他会有这种事,这几年他小子干得多好!已准备着手调查了。成锋缓缓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得手中的水杯的的作响,在氤氲浮动的水汽中,他多年疲惫的纷繁的思绪得以簇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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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锋父母老来得子,虽然家境贫寒,给成锋的关爱却是最丰富的。在成锋上大学的那一年的冬天,父母因年老相继去世,留给了成锋无限的痛苦、忧伤和焦虑——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成锋独自走在寒风萧瑟,落叶散漫的街道上,迎面陌生的人群来来往往地匆忙而过,他觉得这世界忽然之间离他那样的遥远——那时的他,父母和学业就是生活的全部。正当他呆呆地不知何去何从时,石磊穿过热闹的人群,带着乐呵呵的真诚的微笑,拉着他去喝了人生的第一杯酒,跟他说,生活的路要靠自己走,而他还记得自己文不对题的没出息的回答:我只要吃饱饭。那时的石磊就比他思想深刻,成锋又一次短促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石磊眼中游离的思想让他感到危险——他知道石磊这样聪明的人决不会察觉不到他的野心,只是时间的早晚,在政治这条路上,他与他不是合作者。他对他开始怀疑的时候,他对他的利用也到了尽头!这些年,他一方面忠心耿耿地为石磊鞍前马后地拼命,以赢取他的信任;一方面又处心积虑地积累石磊违法及腐败的蛛丝马迹;一方面以石磊的心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一方面又秘密纠集自己的党羽。他头上的那盏灯拉得很低,荷叶边的灯罩如同一朵淡黄白的花,他整个人笼罩在冷酷的氛围中,深的阴影在他脸上无情地刻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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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抬头,他注意到小莲正在胸前交叉手臂斜靠着房门望着他。小莲就是那个他和石磊在大学时代共同暗恋的女孩。他在一个心情极端糟糕的下午到酒吧喝酒的时候,在那半醉半醒,神情迷离的时刻,小莲的出现令他不胜惊讶。小莲也是喝多了,嘴里叽里咕噜地唱着什么颓废的小调,小调轻佻粗俗而充满性的挑逗,唱着唱着,就自顾自笑了起来:“真滑稽,真下流!”而成锋正背对着她坐着,她这样的语调令成锋的欲望抖擞了起来,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女人的样子,但当这个性感漂亮的女人与他对视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成锋只是知道她为那个班长怀了孕流了产,又被一脚蹬了,她又几次去闹,最后被迫退了学,没想到她居然在酒吧里干起了“三陪”——女人就是这么想不开!这种堕落是活该!小莲猩红的嘴唇吐着酒气,指着成锋说:“听说你跟着石磊混得不错。”成锋最反感别人说他跟着石磊怎样怎样,但是他向来不露声色,他揶揄道:“怎么,后悔没跟我好吧?”小莲不屑道:“你?哼,男人还不是一样?”成锋说:“你这是以一当十,以点概面,我承认我不是好男人,但很肯定,石磊是。”小莲深深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出一个个烟圈,很惬意地欣赏着,说:“石磊有了家,还不是和那个花梦言弄得满城风雨!”成锋此时已清醒了一大半,他抿了一小口酒,笑眼望着小莲说:“花梦言算什么?石磊对你才是恋恋不忘的。”小莲忍不住大笑:“哈哈,成锋,你真当我是傻子了。”成锋正色道:“我不把你当傻子,你自己当自己是傻子。”成锋用桌上的笔和纸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小云,说:“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正当的职业,足可以糊口,这个职业不适合你。小莲。”成锋走了,但他留下的纸条和最后那一声“小莲”让她心里长时间地震荡着,很多年她麻木地生活着,没有人关心她,在这些年的生涯里她只学会了一样本事——挑逗男人,每天都在练习这技艺,她玩弄了感情,感情便忘记了她。成锋说的没错,她是自己将自己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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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莲接受了成锋的安排——在一处宾馆做服务员,并与成锋渐渐一来二去地交往起来——总在暗处——成锋总是深情地说:我和石磊都喜欢你,不能太张扬,那会伤害兄弟的感情,而通过在成锋撮合下的几次接触,小莲根本就觉得石磊对她是毫无感觉的,石磊的心没有半点放在她身上。一次,应酬结束后,石磊就在宾馆里休息了,不知怎么睡得那么死,成锋让小莲去陪陪石磊,小莲说,他睡了,怎么陪?成锋说,脱了衣裳钻到他被窝里。小莲瞠目结舌,望着成锋,成锋嘿嘿地笑道:“脱得一丝不挂地钻进他的被窝,记得拍照留念。”泪水逐渐涌上小莲的双眼,她隐约觉得自己再一次成为了感情的牺牲品,不由怒从心升,抬手正要狠狠地给成锋劈脸一个耳刮子,却被成锋捉住了手臂,成锋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说:“小莲,听我的话,我会娶你。”,小莲软弱地垂下了手,泪水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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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莲对成锋说:“我怀孕了。”成锋站了起来,扎手舞脚地躺到了墙角的小床上,沉浸在自己设置的胜利的喜悦中。小莲说:“我怀孕了,怎么办?”成锋皱着眉头说:“怀了就生呀。母鸡都知道自己下蛋,你不知道?”小莲苍白着脸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随风微微起伏的窗帘,靠近成锋,满怀希望地说:“你是准备娶我吗?”成锋翻了个身坐起来乜斜着她,像感冒似的从嗓子里发出“嗤”的一声,嘴角浮出讥讽的微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怎么不照照镜子?贱货!烂得穿了帮的破鞋!”小莲闪烁的眸子倏地暗淡下去,她觉得心灵深处的什么东西訇然碎裂。痛苦、羞耻缠绕着她,她喉咙里吐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瘫软地跌坐在床上。她捂着脸低声哭泣着:“我恨,恨透了,狼心狗肺的男人!”成锋慢慢地站起身温柔地在她耳边说:“听话,去做掉孩子,我不娶你,但不会不管你。”然后留给她鄙夷的一瞥便离去了。在悲伤和羞辱之后,小莲回味着成锋的耳语,不禁怆然,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要你管我?我不稀罕!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已不再年轻了,早已厌倦了以前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无法维持下去——老了,成锋毕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她又是那样的过去,何必去较真呢?这样慢慢地过着,也许会碰到一个本分人,成了家,也是她期望中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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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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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近来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他在辽阔而静谧的心境中看见一片浩瀚苍茫的大海,他看到自己漂浮在海面上,渐渐地远去,像一根羽毛那样的轻,不远处,梦言在一叶小舟上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他注意到梦言的时候,就想很努力地靠近她,可是他四肢无力,于是他用力想喊梦言,却发不出声音,正当他焦虑不安的时候,突然狂风四起,巨浪滚滚而来,顿时他陷入一阵黑暗中,犹如一脚踩了空,跌入万丈深渊,他听见梦言在不断地叫自己的名字。每到此时,石磊就会满头是汗地惊醒,在黑暗着独自坐着,偶尔窗口溜进一丝凉风,风中隐约夹杂着满园里的桃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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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梦言也是相识与很多年前的这个季节,盛开着优雅的桃花——梦言最喜欢的花,那年她大约才二十多岁吧。也是一个雨后的黄昏,石磊正忙忙碌碌地收拾刚刚搬进的办公室时,看到一个穿着浅粉色旗袍外套一件苹果绿对襟背心的女孩勤快地跑前跑后。生活中穿旗袍的女人很少,也只有身材极好的女人方可穿出旗袍的味道。而石磊是一个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深刻情结的男人,不由有意无意地不时溜她一眼。梦言看到石科长放慢了手中的活注意了自己,便抬头宛尔一笑,石磊也点头微笑问好。女孩身姿袅娜,梳着油亮的麻花辫子,漆黑的眉毛衬得影沉沉的大眼睛熠熠闪亮。石磊有那么一瞬间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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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锋拿着手巾给石磊擦汗,说:“她叫花梦言,才调来的,你才提拔,离她远些。”石磊边擦手边问:“怎么了?”成锋好象经验很丰富似的:“漂亮女人,事多。”他总是说“女人”如何如何,其实石磊知道他只喜欢过石磊也存有好感的一个叫小莲的女孩,写了情书,被小莲在全班公开读了,着实被戏弄了一番。至此似乎受到了打击,对女人形成了自己的看法,漂亮的风骚,丑陋的恶心,一般的平庸,所以快三十了,还没有女朋友。石磊不置可否地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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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言收拾完洗了手进来,找纸巾擦手,石磊向她举了举手中的毛巾,梦言笑嘻嘻地道谢,接毛巾的一刹那贱了一小滴水珠子到石磊的手背上。他不想擦去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小块皮肤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在轻轻吸它似的。他抬头,正望见梦言凝视着他,目光对视,梦言立刻躲开了,脸颊绯红,石磊突然觉得炽热快乐。这时,电话响了,“叮铃铃,叮铃铃……”声音清脆嘹亮,打破了沉寂。是沈兰约他去吃饭。从那对话的内容神情,梦言也大致猜到了几分,不禁心情散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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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石磊与梦言平静又意味寻常地相处着,内心都激荡着不可言说的情绪。这年冬天,石磊与沈兰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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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新冬的第一场雪。梦言请假说是生病了,石磊习惯了每天梦言牵引他的视线,今天便做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终于等到了下班。他还是忍不住想到她的住处去看看她。不过,她单身一人,他这样的已婚男人,会不会引起是非?他在雪地里停住了脚步,但是,她生病了,几天都不能来,她那里的材料还有部分在她家里的U盘上,正是顺路,去取一下也是正当的,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马路上漂浮着很淡很薄的光,天空灰暗,拉棉扯絮般地下着大雪。路上碰见了几个同事,他都说自己去亲戚家做客。他也不知自己既有充足的理由又何以这样的心虚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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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的到来,令梦言有些意外又有种隐秘的快乐。她为石磊冲了杯咖啡。石磊用勺子划了划杯中浓香的褐色的液体,抿了一小口,立刻展眼望她:“正是我喜欢的口味。”梦言说:“你说过一次。”石磊笑道:“哦?你记性真好。”梦言微微瞟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平常我的记性最坏。”石磊心里怦的一跳,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梦言穿着居家的宽大睡衣,这衣服经她穿着总有一种特殊的诱惑性,走起路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的地方是人在颤抖,没人的地方是衣服在颤抖,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极其神秘。她面色有些憔悴,眼睛微肿,石磊向后靠在沙发上,问道:“好点了吗?”梦言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我好点坏点,你会放在心上么?”石磊顿了一会,笑道:“你是吃醋吗?眼睛也是吃醋肿的吗?”梦言撑不住笑道:“有你这样脸不红地要人家吃醋的吗?”梦言脸上笑着,心里却思忖着,她与他认识在他结婚先,可见她是不能替代他妻子的。他要她,但不想娶她,而她自己却一心一意地爱着他,等着做他的新娘。他看出了她对他的感情才这样对她,而她与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做他的情妇。梦言咬了咬牙,心里一阵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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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梦言忽然觉得石磊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石磊放下杯子笑了:“你很美,有点浪漫的气息,你的一举一动,包括你的名字,都好象戏台上的人。”梦言冷笑道:“我一个人也演不了一台的戏。”说着掉过头去,仿佛是掉了眼泪。石磊默然,进卫生间洗手,用冷水哗哗地冲着,心里藏着的烦恼涌上心头——他爱着梦言,却要娶沈兰;他不爱沈兰,却发疯地追求沈兰——因为她的家庭,因为自己的事业;而这边,自己根本又放不下梦言;梦言也总不明确感情。卫生间满地的零零碎碎的长发——她的头发——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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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梦言背对着他,倚窗向外望着,那娇小瘦弱的背影很是惹人怜爱,他过去本想告诉她要回去了。扳过她的肩头,却发现了她脸上的泪痕,而梦言猛然拦腰紧紧地抱住了他,吻住他的嘴唇。坚挺结实的乳房,纤细绵软的腰肢,以及唇舌交接地诱惑都激发了石磊不可遏止的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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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言在石磊的臂弯里,水气迷蒙的眼睛里满是温润幸福的微笑。石磊则疲劳地闭目养神。梦言有些羞涩地说:“以后不许这样,你会累坏的。”石磊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累死好了。”半晌,梦言说:“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结束了;我死了,你的故事还长着呢。”石磊嘿的一声笑道:“你怎么这么不自信?”梦言带笑不笑地说:“我上了你的当。”石磊摸了根烟点了抽着,感到爱的沉重。梦言说:“回去吧,沈兰在等你。”石磊说:“不想走。”石磊轻声喊道:“梦言,”梦言望着他,他也看着黑暗中她闪亮的眸子,“梦言。”梦言浅笑着:“怎么了?”石磊说:“没什么,就想喊喊你的名字,我常常在心里不断地喊。”梦言顿住了,半晌,说:“你回去吧,很晚了。”石磊又吻了她,说:“不。”但是,说不去说不去,还是去了。在城市的角落里,在这样的夜晚,只有梦言一个人。说不清是喜悦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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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言常常悄悄地凝视着石磊,眼里是柔情,也有无奈,也有嘲笑——嘲笑他,也嘲笑她自己。石磊是优秀的,尤其在事业上,显示了特殊的气质,总是忙而不乱,勤奋、敬业、世故、聪慧,在同辈人中,迅速出类拔萃,加上他丈人的支持,石磊年纪轻轻,平步青云。而随着他的升迁,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要求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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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言有时候也想,难道就这么做一辈子的情人吗?不结婚也不生孩子?永远都在守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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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石磊在一次意外事件中的表现成为单位当时最热的新闻。在全体人员都参加的电视电话会议结束后,所有的人都在漫不经心地谈论着自己关心的问题,梦言却因踩错了一级台阶从40个台阶上一路滚下来,引起了很多女人惊异地尖叫。而石磊当时就甩掉了手中的会议材料,喉咙里大喊了一声,拨开人群狂奔而下,抱起昏死过去的梦言,立时要车去了医院。直至梦言苏醒,石磊放下了一切工作,四天四夜陪床。在这样的时刻,石磊想到只要梦言活着,他怎样都可以。梦言醒了无声地流着泪,石磊想到了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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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纷纷找石磊谈话,沈兰正大着肚子,仗着父亲又哭又闹,上上下下的人对石磊都怀有异样的眼光,觉得真可惜;而梦言,因为长相出众,本来就是个狐狸精,骨子里尽是妖气。但是究竟是石磊贪腥,主动去沾惹花梦言;还是花梦言看上了年轻有为的领导,试图获得某种好处而施展多种方式勾引了石磊呢?这是他们私底下最感兴趣的话题。女人们的表情是嫉妒而迷惘的,男人们则是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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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成锋还是一个普通的科员,但是他的野心早已不是仅仅吃饱了饭就能满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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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锋对石磊说:“离婚意味着什么?石磊你甘心从现在的位置上下来做一辈子科员,一个一辈子声名狼藉的科员你就离!何况还有没出世的孩子!”午后的阳光恍恍地映照在石磊的脸上,他的神情丰富又晦涩,他闷闷的吸着烟,脸上时而世故沧桑,时而痛苦忧伤。他知道自己的冲动造成了今天盲目的局面,甚至欺骗了梦言,他要的,不仅仅是爱情。爱情,爱情都是过眼烟云,马克思说过的。石磊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有嘲笑的意味。石磊艰难地说:“成锋,我要梦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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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锋在一个霏霏细雨的上午,拎了水果来看望孩子休养的梦言。在蒙蒙的雨雾中一缕阳光固执地穿越了雨丝,温热地撒在弯曲绵长的通往梦言的小屋的道路上。成锋看到滟滟地笑着的梦言,脸上正燃烧着幸福的梦想。成锋冷酷的说:“梦言,你得到了石磊,石磊却失去了一切。你是他的点缀,不是他的根本。你让他受人耻笑。”梦言觉得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寒意迅速爬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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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言沿着小路,去市郊的一处废弃的工厂见石磊。歪歪斜斜,坑坑凹凹的小道,忽多忽少认识或不认识的行人,梦言一切都觉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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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早到了,穿着深色的大衣,在暮色苍茫着,脸色灰苍苍的显得凄寂,仿佛灯下月下倚在墙上的树影。看见她,他立刻拥她在怀里,紧紧的,很长时间都不能放手。梦言抬起头,用目光审视着他,问道:“石磊,我对你并不重要,是吗?”这样问着,眼泪却已流了下来——这些天,她总是莫名地流泪,石磊捧着她的脸,亲吻着,很久,说:“别哭,梦言。我爱你。”梦言埋头低声呜呜地哭了起来,石磊叹了口气,说:“沈兰快生了,我是孩子的父亲,对她们我也有责任。”“那我呢?”梦言抬起红肿的脸,定睛看着他:“这么多年,你有想过对我的责任吗?”石磊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们在一起,你以为还能在单位呆下去么,而且伤害了很多人。”所以,你将对所有要伤害人的痛让我一个人承受?梦言冷笑着说:“你打算怎么办?”石磊望了她一会儿,低头说:“梦言,我对不起你。你会遇见比我好的男人。梦言,为了我们大家都好,照着成锋告诉你的去做。我走了。”他说走就走,不给自己一个留恋的机会。在这座喧闹的城市里的这个角落里,在这片废弃的荒地里,只留下了一些孤寂,从杂草丛生的枝叶上点点滴滴地侵入梦言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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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静夜的暗香中,石磊想起了梦言身上某种微妙而迷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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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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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在一个星期后再次成为这个城市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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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纷纷议论着网上那个赤身裸体与三陪女在床上激情拥抱的男人是不是厅长石磊,因为照片上明白写着是XX厅厅长石磊,网上还有三陪女小莲关于整个事件的描述。电视台也报道了此事,媒体也进益步抄作,在这样的反腐倡廉,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重要时期,人们个个显得义愤填膺,一些单位的老同志们又记起了当年的“离婚事件”,总结石磊根本就是党的败类,是披着羊皮的狼!另一方面,石磊也被双规调查关于他在经济上的一些问题。在9天9夜彻夜未眠的痛苦反省下,石磊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交代了所有的事实——很多都是遥远的,模糊的,只能用“是”来肯定了。
??沈兰知道了丈夫的事,花容失色,痛不欲生——自己再也不能靠石磊了,也不能为石磊所牵累,做为女人,她要的只能是光鲜的生活,而且石磊这么多年并不曾给过她爱。她即刻做出了决定,并与石磊迅速离了婚,带走了孩子,带走了财产。有人传言,石磊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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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在满面憔悴、锒铛入狱的当天看到了春风得意的现任领导——成锋,心里想着,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狗杂种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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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在监狱虽然表面上很平淡,但石磊知道,这一次,他是彻底给击跨了。生活中只有沉默。
??
  梦言来探监,石磊拒绝了,对她,他还是不希望她看见他如今的样子。梦言又一次来了,石磊还是拒绝了,心里却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难受?痛苦?惶恐?梦言来的第三次,石磊萌生了想见她的欲望,而且非常迫切。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秀丽,眼角处已有细细的皱纹,举手投足仍然有着动人的魅力。石磊每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石磊说:“谢谢你还记得我。”梦言笑了:“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没忘记你。”石磊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心里长久地震荡着,石磊说:“你爱人,好吗?”梦言又笑了,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你说你自己吗?”石磊诧异地抬起头,梦言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一直都没有结婚,我只爱你,爱别人,我做不到。所以我领了一个孩子过活,我原以为一生就这样过了。”石磊只觉得心里一股热气涌上来,眼睛湿润了,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也停止了,忽然,石磊松开了手:“梦言,我根本配不上你,现在的我,一塌糊涂。你现实点,随便找个人都比我强,别傻了。”梦言定定地望着他:“你是最优秀、最顽强的,你会比别人都好。”石磊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
  窗外不知名的小鸟在桃花盛开的枝头啼转了几声又飞走了,留下清亮悠远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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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4-5 07:28 | 只看该作者

^_^

很喜欢,问好天姝!
3#
发表于 2006-4-5 11:14 | 只看该作者
  曲折紧凑的情节,引人的故事。心理描写细腻到位,把人的欲望描绘得淋漓尽致。精华!
4#
发表于 2006-4-5 13:0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马碧静 发表
  曲折紧凑的情节,引人的故事。心理描写细腻到位,把人的欲望描绘得淋漓尽致。精华!
写得不错!情节曲折!
5#
 楼主| 发表于 2006-4-5 14:2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_^

最初由 清风盈袖 发表
很喜欢,问好天姝!

清风,你好,谢谢支持。请多提宝贵意见。
6#
 楼主| 发表于 2006-4-5 14:2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马碧静 发表
  曲折紧凑的情节,引人的故事。心理描写细腻到位,把人的欲望描绘得淋漓尽致。精华!

碧静,这个名字真好听。碧静,你好。
谢谢对文章的关注,过奖了。谢谢鼓励。
7#
 楼主| 发表于 2006-4-5 14:2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了 发表
写得不错!情节曲折!

一了,你好,其实没有那么好。谢谢对文章的支持。
8#
发表于 2006-4-5 14:3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一了,你好,其实没有那么好。谢谢对文章的支持。
哈哈,谦虚使人进步。就凭这话,就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祝贺!:)
9#
 楼主| 发表于 2006-4-5 14:4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哈哈,谦虚使人进步。就凭这话,就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祝贺!:)

谢谢了,一楠,谢谢,并没有谦虚,是心里话。你们真好。
10#
发表于 2006-4-5 21:45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呢,听见不
11#
发表于 2006-4-5 23:41 | 只看该作者
娓娓道来,从容不迫,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06-4-6 10:1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式路 发表
问好呢,听见不

听见了,你还好?
多提意见。
13#
 楼主| 发表于 2006-4-6 10:2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杨义龙 发表
娓娓道来,从容不迫,好!

谢谢,杨,谢谢支持,请多指教。
14#
发表于 2006-4-6 14:07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天姝。。文笔清丽,婉转切情。
15#
发表于 2006-4-6 15:01 | 只看该作者

你好!

石磊的妻子都说是个美人,但在石磊看来,她那种美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好象怕得罪了谁的美,脸上一切都淡淡的,松弛的,没有轮廓。她对于他,除了出生高干,没有任何吸引力,何况随着她父母的辞世,她连这唯一的闪光点也暗淡了,她其实是一个极爱说话的人,到哪儿都带着她单调的热闹——起初因为她父母,后来因为石磊

感觉有种张爱玲的味道,干脆又有劲道。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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