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秘密通道

房子

　秘密通道

　　那会儿，我敲字敲累了，坐在椅子上发呆，房间内沉寂大小不一的灰色影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物品在我的身边投下一块块的浮云。写着关于从早年开始的经历，隐秘的、绚烂的情节，在文字内也文字外，像个怪物，俘虏着我的灵魂和身体。我以一张椅子为根据地，摇来晃去，宛如一片漂浮的树叶。转动着脑袋，我能清晰地感受在自己在小说里的思绪。这个时候，门忽然响了，是手指敲在上面的声音，节奏不快不慢。我的知觉非常灵敏，这和我很长时间以来用文字训练自己的头脑有很大的关系。我站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面色难看的小男孩。我认识他，住在我的对门。

　　对门原来住着一对老年夫妻，有一天，两个人一起去世了。那时我刚来不久。我从报社回来，看到警察带着穿白衣服的人进了房间，过了一会，他们抬着两个蒙着白布的人走了出来房间。我听说两个人死于自杀。再后来就住进了这个小男孩，没过几天，又有一个女孩子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大约十六七，神色不安，眼圈有些发红。

　　他说：你好，D。我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叫我Ｄ。但还是点了下头。

　　我们可以说会话吗？

　　我往后退着，让他进来：你怎么了？

　　他说：米大约出事了。

　　他说话时，轻轻地摇着头，黑头发像被风吹乱了一篷草，灰色的上衣特别宽松，或者因为他太瘦，看上去有些挂不住。坐在我面前的沙发上，眼神迷离，自言自语说着:她怎么不回我的话，她真的出事了吗？我们说好的，要见面的，可她就突然消失了。

　　他的样子我熟悉极了，而第一次走进我房间里的他，让我想不起来，我为何这样熟悉他。他像是从我心底的某个地方跳出来的。怔怔地看着他的面孔，我想，那之前他可能藏在我的记忆中，像个影子，但却异常清晰。我内心充满了疑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怎么会这样突然出现的，他为什么会……同时，我头脑里不断地闪现幼年的场景，这些场景让我回到了我的小说中。

　　小男孩一直在说什么，我几乎什么都没听清，直到愕然地看着我，提高了嗓门，我才突然从童年的往事中回到眼前。于是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会好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你叫我小D吧。

　　你说你叫小D？

　　小男孩点点头。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然后低头看打在纸张上的小说。我想起来了，我小说的主人是一个叫小D的孩子，我在他写了他的流浪经历，写到他离开父母只身一个人去南方的过程。他出生时患有先天性心脏残疾，父母把他丢了，然后被人收留。那家人花了几万元，为他做了手术。一直到八岁，他才从那家人收藏的报纸上发现了自己身世，这个秘密。但是报纸上没有提供他父母的任何情况，他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们。在一天夜里，小男孩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父母在向他招手。于是他按着梦中的提示，去了南方。

　　我已经在小D的话里记住了叫米的女孩子。我“哦哦”着。朝他屋内看了一眼。他大概以为我误会了，便说：米不是住在我房间里的那个女孩，米在南方。小D朝自己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她叫J。

　　我有点迷惑：J、米？

　　他点点头，米没有来过我住的地方，所以你不认识。

　　既然小D在我小说里出现了，米肯定也出现了。我知道米的存在。

　　我突然问：为什么告诉我？

　　小D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又说：你是说米出事了，对吗？

　　小D点点头。

　　你确定？

　　小D却摇摇头，然后说：突然被自己吓醒了，不知道怎么就来敲你的门了。我害怕闭上眼睛，因为那样我就看到米死了，她的面色惨白。在一个深夜，下着大雨的夜晚，一辆车开着雪亮的灯朝她撞了过来。

　　她不会死的，即便是那样，也会有人救米的。

　　如此自信地告诉小D，我并没觉得在安慰他。我确信就是那样，在小说里我已经把这个细节写完了。

　　小D舒缓地出了一口气,面色泛上一点点的红润，眼睛里有兴奋的东西在朦胧地闪动。他说：米长得真好看。她知道我过去的经历。她说我走了半个中国，走了半个圆圈。那时，她在画画，画一个圆，结果画了一半，忽然就说，你看这个图形像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就说：像个半圆。她笑了，半圆就是字母D，就叫小D吧。

　　你见过米？什么时候见的？

　　在网上，我有视频。

　　我陷入了介于现实和小说的状态中。在我的小说中，有小D的许多细节，我不知道它们的来源，看着眼前的他，我忽然明白了许多。小D，其实是一个影子。他生活在我诸多未知世界里，他像一束幽暗的微火，照亮我的内心。而在我和小D两个人共同的世界里，只有我们彼此融会了，我的小说才能是完整的。

　　小D不过梦到了米死了。米其实一直活着。在小说里知道米活着的，只有我，我知道米爱着叫D的一个人。

　　小D说：D表示着我们现在只完成了生活的部分，还有许多等着我们完成。我是小D，你就是D吧。我没有朋友，你住在我的对面，我们合起来就是一个圆了。

　　小Ｄ的这个想法，让我忽然露出了微笑。我写小说，D和小D，是里面的人物。或者我们本来就是小说里的人物。我们很多时候可以是一个人。大概，我们之间的故事就是从小说中开始的。米和D就注定和我认识。是的，我们在我的小说中共同穿越着一个秘密通道。

　　多年之前，小Ｄ和一个与他相仿年龄的女孩住在那个房内，我们在楼梯上或者开门出门的时常碰到他们，但很少说话。从我住进这个楼层，就没见过有别的人进过他们的房间。听着彼此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我的生活在不间断地进行下去。而我写一些文字，要构思情节常在门口走动，偶尔看到他打开门。我们会彼此看一眼，各自走开。也许经常路过他的门口，看他们在那儿出现成了一种习惯。我也常常会看到小D站在半开的门里，点着一根烟，烟在他的唇上闪动着明明灭灭的红光，照亮着他清瘦的脸，他的脸白皙、藏着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那张脸，无由地让我想到那个叫J的女孩子。不同的是，J的表情在那一刻是幽怨的，带着赤裸的情欲的光芒。我甚至想象着他们年轻的身体，在一起纠缠的样子。沉醉，或者痛苦，以及在那一刻，他们游历着内心世界。

　　我带着自己的所产生的幻觉走进自己的房间。再回头，那扇门已经关上了，然后，什么动静都没有。异常地空荡。我甚至模糊想，他们是否真地在对面出现过。后来习惯了他们的出现和消失。我的脑子里也经常地感觉到这两个不一样性别的孩子，来无影去无踪地出现在我的印象里。

　　那天，我从外面回来，看到小男孩坐在门前，走近了便听到他在哭，发现我站在他面前，他停止哭，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了？

　　D，你可以帮助我吗？急着出门，钥匙落屋了，现在进不去了。

　　我说：你姐姐，我是说J不在？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又摇摇头，问我：你有办法进我的这个房间吗？

　　我转着头，看了一圈，然后我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前面的阳台过去，翻过我们之间的那到铁栏杆，进了他的阳台，然后去推他的窗子，推了几下就推开了，因为那个木头的插销座已经松动，被我推掉了。我从里面打开了门，小D进了来。我看到他房间的格局和我的房间如此的相似，那一会，我疑心在自己房间里呢。我四处看着，觉得这个房间是我小说的一个寓言，或者是一种什么暗示。我听到自己走动在地板上的细微响动，陌生的，然后又如此的熟悉，这些房间内的影子，再一次唤起我回到小说内的欲望。在靠北墙的地方，我看到了那张床。床头上的那盏寂灭着，仿佛等着亮起来，而这中间，我不知道出现的是我还是这个小男孩。我们在那里，一起看到了自己内心透明欲望，来自灵魂很身体的共同要求。

　　小D从外面叫D，我走到门跟前，从里面打开了门。

　　小D告诉我，去南方是他的一个梦想。他反复说着，我便在他的话里，看到了自己，我说：小D，你什么时候去。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去时我会告诉你。

　　我在一家报社做编辑，除了编稿子，很少和人往过。每天上午到报社赶完活，顺路买回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再不去任何地方。我房间里一直写我的小说。我已经忘了，我写着关于小D成长的故事，这个是我杜撰的，但是我又真的以为小D的过去确实是那样发生着的，后来我通过小D给我讲他的过去，得到了证实。但这一切，小D不知道。我也从没打算告诉他，我担心他了解到我能用写小说的方式洞悉到他的过去，他会不再和我来往。毕竟那些东西都属于他的私人秘密。他一直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经历着我内心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我没打算给他看，也不打算给任何人看。我知道只有这么长久地写下去，我才能熬过只属于我的那些白天和黑夜。我想这仅仅属于我个人的秘密。

　　那一次，我走进他的房间，坐到电脑前，他一边启动电脑，一边对我说：你一个人在房间内呆着吗？我点头，他又说：我说怎么没见别的人到过你的房间？

　　我告诉他我没有亲人，说完，我自己觉得不妥，又补充说，我一个人来这个城市很多年了，我的亲人都在离这有一千多里地的地方。小D说他刚来不久。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网页，我看到网页上有一个女孩子的照片。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片地方，大约有一两分钟。

　　他忽然转过头说：她长的漂亮吗？

　　我点点头。

　　然后他又说：你见过这个女孩子吗？

　　我疑惑地看着小男孩的脸：为什么会怎么问？

　　你一定见过她。

　　我又盯着女孩子的照片看，我说好象在哪见过，但的确想不起来了。这个人就是你说的米？

　　小D就笑了。然后说：我们都在什么地方哪见过她。

　　我朝他点点头。

　　傍晚的时候，我走了。当天晚上，我失眠，脑字里一直回旋着电脑上的女孩子照片，他的面孔栩栩如生，是小D说过的，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感觉。

　　小D，不说话的时候，脸色灰暗。喃喃地说：我每天都在等着她给我传来消息，她大概真的出事了，她怎么会不给我说话呢。她一直都在我眼前的，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看着小D的样子，我能感觉到他的胸口的起伏不定，那种痛一直传到我的身体里。我离开了小D的房间。坐到了电脑桌前写下面的文字。

　　我说：你见到她了吗？

　　小D说：见到过她的样子，她住在一个靠海边的一撞大楼内。她的房间也很大。在那个很大的房间内，一直住着她一个人。

　　我问小D：你确信只住着她一个人吗？

　　小D楞了好一会：也许是。

　　我说：她没告诉你她结完婚了吗？

　　没有。小D肯定地说。

　　但是在我的小说中，米已经结完了婚，她身边有一个小男孩，她丈夫是一个海员，隔几个月都要回来一次。小米，不爱那个男人。

　　小男孩朝我点点头：是的，应该这样。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我心里。我也在她心里。

　　你知道吗？小D问我。

　　知道什么？

　　小米，我常常能够看到她，听她说话。她唱歌、弹琴的样子，像是一个天使。我记得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是在网络上，那时她就叫米。

　　我点着头，我说：在我的小说里，也是这样的。

　　小D说：她给我说过很多动听的话，我前几年从她那地方回到这个城市之后，我们才真正开始交往。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很小。住在一条街上，但却从来没说过话。后来在网络上认识后。我们便聊到了各自处境。我知道她住的城市是我小时侯生活过的地方。她能说出那条街上的商场、影院、工厂、酒店，甚至门牌号码，我相信，我们肯定见过面，不过没有留在记忆里罢了。

　　哦，你对她有印象吗？我是说你能回忆起来，自己没来这个城市之前她的样子吗？

　　他呆楞着，好象在想着米的样子。

　　小D说：我不能确定。那时，我对经常看着那条街上走来走去的人，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些人没有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影象。

　　当这个小Ｄ死了之后，我不能确定他真的是否就认识那个女孩。我在小说里写着他，小D，日夜焦虑，想去见这个女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就在这样的焦虑中，虚弱起来。他曾经有多少次在楼下的一个车站的站点站着，看着一辆辆地车开过来，开过去去。他没能上去，在那个时刻，当他想着要坐上这趟车时，却突然恐惧起来。因为他无法知道车会开到什么地方，很多时候，很多人，面孔那么陌生，他觉得自己上了车，就会被带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而最终会再也找不到米。

　　多年之后，我清晰地想起这个小Ｄ，想他到死都没有见过那个叫米的女孩子。他一直没去成南方。其实，我后来想到，我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个愿望的。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说不到时间的原因。直到他死了之后，我才明白。

　　小D被这些想法弄的非常疲惫，神情愈加的忧郁，甚至每日连饭都吃得很少。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便一个人沿车站往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太黑了。他看到了一桥，桥对面是隆起的一个山头，在那个山头下面，有一排排的楼房，有许多窗口都亮着灯光。小D发现，其中的一扇窗口打开了，有一个人站在那朝这边观望。那是个年轻，留着长长的头发，身材消瘦。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小D喊着米，然后朝那个地方奔跑过去，然后他就掉到了，没有灯光的那片黑暗的河水中。第二天，人们发现了小D的尸体。

　　写完小D的死，我终于清醒过来。我已经相信，小D没有见到过那个女孩子。

　　回到他死之前的那个秋天。有一段时间我没有见不到他。我很奇怪。常常站在自己的门前朝他那看着，开始的时候，小Ｄ成了我唯一经常来往的人。他每次来都轻轻地敲门，有时要敲很多遍。直到我听到为止。

　　他又向我谈那个女孩子，他笑着着说：这是个秘密。是我和她的秘密。

　　我说为什么是秘密？

　　他傻傻地笑着：因为只有你知道。

　　那你姐姐呢？

　　小男孩的脸有些僵硬。他不说话。我追问道：她不知道吗？

　　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

　　小D说：她不是我姐姐。

　　我问他：那她是谁？

　　是我的一个——— 小男孩说到这里停顿了，看了我一眼，嘴蠕动着嘴，半天才吐出来：我不爱她。

　　你们？

　　我们生活在一起，因为，很多时候，很寂寞。

　　真的是这样吗？

　　是吧，我需要生活支撑着我去想米。生活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她，J。

　　你们怎么到一起的？

　　是偶然认识的，我来这个城市不久，在街上认识的。那时我还不知道米。一个人常在傍晚的街上闲逛。下雨那天，我坐在一条石椅上看着天空出神，雨滴落在我的头上，脸上，冰凉冰凉的，我起身，赶忙去一家商场里躲雨，就这么一个跑过来，结果被撞了一个趔趄。但那个撞我的人摔倒了，毕竟我是个男的，而她是个看上去瘦小的女孩子。我把她拉起来。然后一起进了那个商场。雨停的时候，我就出来了。我发现她一直跟着我。然后我等她走到近前，还没开口问她，她就说她无处可去，便跟我来我住的地方。我们两个都是孤儿，我们住在了一起，觉得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有个照应，也挺好。

　　我疑惑地看着小Ｄ。他继续说：我们每天都睡在一起。后来，知道自己不是小男孩了，我一天天地在长大。然后我们就开始在那张床上做爱，那个时候我已经认识了米。和她做爱时，我经常想到米。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是又没有办法拒绝自己身体的要求，有时侯自己就掉泪，想米想得眼前一片漆黑——

　　小D看我楞楞地盯着他，就说：你不要把我当成刚刚懂事的小孩子。

　　我说我只是在证实我小说里的情节，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可能。他说：J，你也看到了，她很能干，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她安排了我所有的日常生活。我迷惑，在和她做爱的时候想米。怎么会想着米。可我想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

　　有一段时间工作我很忙，常深夜才回来。很难见到小D。见不到他，便觉得日子如此的漫长，漫长到过了好多年，几乎把自己也忘了。

　　小说放在电脑里，每一次看到这里，就不知道怎么往下写，后来不想不写了。我想小D接下来的该发生什么了。站在自己虚掩着的门后边，我抽着烟，常常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时整个晚上都在听对面的动静。有一次，我突然打开了门，外面什么也没有。关上门后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把蒙上玻璃的纸撕掉一个小角，我刚好可以让一只眼睛帖在上面。这样我就把眼睛长久地贴在上面观察外面动静。

　　我不想主动去小男孩的房间，还因为那个我误以为小D姐姐的J。有一次她撞到我在他们的房间里和小D说话，她阴冷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她始终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在我走出他们的房间时，她声音撕碎了我和小Ｄ谈话的感觉：他再进我们的房间，我就杀了他！多浑身痉挛了一下，却没听到小D在这句话之后的反应。

　　每一次回忆到这个细节，我就不寒而栗。有一天，从单位回来，在走过她的门前时，忽然门打开了，J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用一种凶恶的目光盯着我。从那以后，每次经过他们的门前，我都轻手轻脚，不敢弄出半点动静。而小D偶尔到我房间里来，我都有点不自在。小D说：别担心，她出去了。小男孩说，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并说，她不会干涉他到我这来，让我放心。

　　后来小D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我这儿，他几乎从我面前消失了。而我在这段日子里，我的脑子空空的。我只好每天看书，这样看了好久，就到了春天，温度上来了。那天，我打开了窗子，是一个清风吹拂的傍晚，外面的灯光昏暗模糊，我分明感到空气中的轻纱在慢慢飘动，我忽然来了灵感，小D就在我的小说里出现了。

　　小D说：我和米说过的话，每一次回忆起来都非常清晰。她后来一次次地给我打电话。

　　我说：J不知道吗？

　　小D说：她发现过。为此我们吵过架。但是我说：如果她干涉我，我就把她赶出这个房间。她开始和我吵，还拿过刀。我面无表情地说说：你砍吧，你砍死了我，我就不和米来往了。她眼里流出了泪水，慢慢地放下了刀，然后像个泄气的皮球坐在了床上。当天晚上，他就到另一间房里。

　　停了好一会，小Ｄ才继续说：我们很有长一段时间几乎不说话。这样大约过了半个多月。那天夜里，她突然又回到了我睡的床上。她把我抱得紧紧的，我本来已经睡着了，被她这么一折腾，就醒了过来，我睁着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我知道我什么都能看见，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眼里的泪水。抱了我一会，她就松开了，然后依偎着我的身体，不在动弹。内心有一股火焰在燃烧，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越来越热，我想要她，但我知道我必须克制自己。这样过了一会，在我觉得抵抗自己的欲望成为一种折磨时，念头开始动摇。但我仍然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样僵持了有好大一会。她终于翻上了我的身体，然后用一只手去摸我的下身，当我摸到我的小弟弟，她突然用力抓了一下，我几乎是惨叫了一声，还好很快他就松开了，当时我想，她还真不如一下子要了我的命。那样一了百了。舒缓了一会，她自己脱光了衣服，轻轻抚摩着被她残害的小弟弟，好象在爱怜着它的被残忍地伤害。那一会我眼里留出了泪水，其实我一直在想着米，我知道米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躺在我的身边。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和我进行一次彻底的从灵魂到肉体的交流。

　　我们还是做完了，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都很舒畅，但至始至终，我们都没说话，在黑暗中，在放松后的疲惫中，轻轻地拥抱着睡去。

　　那之后一段时间，我没有和米联系，事实上也是米没有联系我。我一遍遍地想着米说过的：小D，让我抱抱你。米这样说话时，说明她喝酒了，她经常是一喝酒就给我打电话，隔不了多长时间就打一次。我能感觉到那个时候，我们靠得那么近。我在她的影子里，她也在我的影子里。我们用自己的影子拥抱着彼此。
　　J后来，有意无意之间，尽量不和我靠得很近，除了吃饭坐在一个饭桌前，其实时间她基本都躲到另外一间房里去看书。而我做在电脑前，浏览网页，去看米的文章。米那时候写的文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从不写自己的感情，而我也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文字中，她所写的都是当地发生了一些什么重大的事，她看到了人和事，再有就是做菜的菜谱，还有对自己所做的菜的描述。读着她的文字，能感到的就是她生活的某些章节，看起来和我无关紧要。但是后来，她就不怎么发文章了。一直是那个日期的那个文章。

　　Ｄ说完这些话，好象非常地累。他坐直了身子，继续往下说：于是米的许多可供回忆的话都不断地往后跑。永远地，好像不再回头。我常常看着那些字出神，有时会突然觉得有新文章出现了。当我突然睁大眼睛，我知道是幻觉将我欺骗了。

　　我问小D：你相信她是爱你的吗？

　　小D说：我活在她的话里，一天天地长大。长大之后，发现她不在了，她已经老了。她常说说：她是一个老家伙。可是这个老家伙的声音像一个小女孩，细细的，像蚊子，在我耳边把我内心沉睡的东西一点点地唤醒。那感觉非常清晰，柔柔地。甚至有一天，在电话里，他听着我说话，她忽然哭了。我说怎么了。她就说：要是我死了，你会为我写点文字吗？我就说她胡说。

　　没有人对她那么好。她说，那时候她有病，是感冒发烧引起的，和我说话时，不停咳漱。她说一旦感冒起来，有好长时间不能好，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是虚弱的，虚弱到会经常想自己不定哪天会死去。

　　小D的故事不断地在我的小说里延续下去。我不知道，米这个女孩子什么时候已经在我的头脑了生了根，我越来越多地了解了米。觉得她非常地可爱。这个可爱，像个影子缠绕着我。在那的小说里，知道了她的存在，而且她也听到了我话。

　　我问小男孩，你知道为什么她能出现在我的小说中，并把你们之间的事告诉我吗？

　　小D说：不知道，我觉得那是属于我和她之间的一个秘密。

　　你说过这是秘密吗？

　　没有。

　　小D楞了好一会，才说：秘密是不能说出来的。

　　我笑了，我说是的，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个秘密，然后我又问他：你说过你去看她吗？

　　他点了点头。

　　我说：直到现在你都没去过吗？

　　是的，没有去过。

　　为什么呢？

　　我发现我离她太远了，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她，而且我还不能挣钱，我靠别人救济才生活下去的。我身边的她可以挣不多的前，仅仅够我们的生活。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同意我去。她知道我的想法，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你到外面会迷路的，会饿死，会被人打死。我不能反对她的话，我不能说我不相信她的话。如果我说了，她会伤心，并离开我，或者因为仇恨会杀了我，再不然她自己会自杀。我只是不希望死。

　　要永远这样下去吗？

　　小D默然不语。

　　可是，你见不到了她，你会安心吗？

    他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会有办法的，J也许有一天会放了我。

    我说：可能会吧。

　　我看到小D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说：米很多时候会用电话告诉我，通常在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她说想我想得睡不着觉，说想我想得想流泪。我说：别想了，好好睡觉。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也想，想得泪留在脸上都不知道。接完她的电话，我透过窗子看马路上的人，发着呆，有一段时间，每个我还没睡醒的早上，米就打来电话。后来，她还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我。她就说你不应该啊。我逗她：就说你说说吧，她说我是在问你。我说她赖皮。然后你饿吗？我好饿。那我们一起吃饭吧。她一起吧。放下了电话，一些甜蜜的残害在我的心底泛巨大的彩色的气泡，在我的面前如此的绚烂、虚妄。我想。但我害怕自己想伸过去的那双手。

　　可是现在呢？

　　现在她不说了，她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她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J失踪了呢。

　　小D抓着自己的头发，摇着头。过了一会就沉静下来。然后说：米在一次听我电话时，J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大概偷听到了，我说我要去南方。J突然说：你走，我就死给你看。

　　这话，让我面色惨白。J说完这话，就跑着出去了，我急忙下楼，去追她。我告诉她，要不我们一起去，我只是想看看米。J和我站在公路边，她差点撞到一辆非驰而过的汽车上。我抱住了她，她看着眼里泪水的我，说：好吧。你去吧，但要过一些时候。
我不知道要过一些时候是什么意思，但没问。后来我们就回来了，和过去一样生活着。我知道最后J真的走了。

　　其实，在小说里还有一个细节，小Ｄ不知道，米因为爱着Ｄ，后来被丈夫发现。因为米的丈夫因为长年在海上漂泊的原因，对妻子在家的行为，有所怀疑。他不相信自己的妻子是爱自己的，内心非常的嫉恨。从外面回到家里，和米做完爱，他常常采取极端摧残的方式，甚至把米用绳子捆住，折磨她。这样米的丈夫看着米，会感到某种快感。只是，我没有把这些细节告诉小Ｄ。

　　小Ｄ抱着自己的头，过了一会就松开了，他说：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我在报社听说，在一条叫蓝眼睛的河上，人们发现了一个女孩子的尸体。因为没有任何证明女孩身份的东西，没有人找到这个地方来，而小D并不知道J已经去逝。

　　就在小Ｄ死之前不久的晚上，我给小D说给说了一个事：艾米丽看到了圣母，她问圣母为什么要她来承受苦难，圣母说这是她的命运，只有这样，只有通过她，人类才会看到魔鬼的存在，人类才会重新和神站在一起，于是艾米丽选择了死亡。

    后来再也没见过小D，我确信他已经死了，他死在一个黄昏。我不知道小Ｄ如何阴郁而死的，在我的小说中，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细节，因为那段时间我无法再见到他。他整天彻夜不归。我曾以为他去了南方，去找米。Ｊ走了之后，小Ｄ不会留恋他的这间屋子了，因为他所依赖的生活也彻底毁了，他别无依靠。但我不相信小Ｄ能够找到米。他失踪在我生活中。我要把他找回来，让他复活。

　　我决定让他重新复活，他在小说里完成他的出现。我在小说里告诉小D，有一个接近神的人，在我们心里。他叫沙加。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苦难，经常坐着忧伤。当艾米丽走向一棵树的时候，会想到他。有一天看到美丽的花开了的河边，有一个人的尸体漂浮着。在我所降生的这个地方，有多少美丽也就有多少苦难。我知道花开完之后，必然也是凋谢。

　　一直到了最后的章节，小D才出乎我先前的预料在小说中死去的。这是我无法逆转的事。小Ｄ说：他已经无法见到米，米从他的世界消失了。这是他必须承受的苦难。他说，他死了，我就会从他的身上看到魔鬼。看到魔鬼之后，我就能和神站在一起。

　　我是一个在小Ｄ之后，能够活着看到关于他一切的人。

　　或者，我在替小Ｄ怀念小米。小Ｄ把他的一切都交给了我。她会回来的。是小D，用他的生命，唤起了我的一面镜子。这个镜子在我的小说里，清晰地照着我的面孔。

　　我走出了房间，来到公路左侧的一条河边，河的中间，有一个石头的雕塑。她神态安详。她不知道，在我和小D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始终微笑着，看着经过她的人们。她安静极了。但是，我想，她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小D心里有一个神。神把他丢了，所以他杀死了神，然后又让我和神站在一起。这个神继续让我寻找小米。我能找的到她吗？

　　就这样，小说到这里就完成了。我在想，到底还有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我的的手放开了键盘，坐了不知多久，空间暗得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我安静极了。眼前出现了白天河水里微笑着的雕塑，我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才会那么地永久朝着人间微笑。

                                         2006年4月８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邱天

好小说，很吸引我的眼球，一口气读完了。

天姝

房子，你好啊。
文章挺好的。

蓝色的小木屋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好小说，很吸引我的眼球，一口气读完了。

不错的小说。问好！

叶柄

好文字！

式路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好小说，很吸引我的眼球，一口气读完了。

房子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好小说，很吸引我的眼球，一口气读完了。

谢谢邱天先生阅读。

房子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房子，你好啊。
文章挺好的。

天姝，你好。
谢谢。

房子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不错的小说。问好！

谢谢木屋班。
也问好。

房子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好文字！

谢谢。

马碧静

　　此篇小说有自己的结构及语言，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内中造有一些悬念，吸引人往下读。欢迎继续发小说来支持小说版。
　　问好房版：）
　　

木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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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房子小说欣赏

陈公

好文字.

一楠

早没读房子的小说了。房版的小说一如他的散文和诗歌，有着独特的构思和朦胧的意境，给人深思、启迪和想象。

杨宝琼

最初由 房子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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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小说读来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