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读东坡先生的《江城子》

半瓢秋水

　　夜雨还在淅沥地落，我杯中的茶已渐渐地冷却。我常常这样，泡好一壶绿茶，却不饮，只是等着它慢慢地失温。待到次日，又重泡一壶，依旧不饮。几十年都这样，我太喜欢绿茶沁人心脾的清香，却始终未知为何不去好好地品尝。人生有些过程，很多时候连自己都无法真正去诠释。春雨其实并不带有太多伤感的色调，只是在略带闷热的潮湿中让人的心情更加的慵懒。其实这样的夜晚，我不该翻读东坡先生这首令人沉痛寂寞的《江城子》，再平静的心情也经不起如此凄凉哀伤的曲调。更况正逢清明时节，也许有许多的人今夜在怀念那些已故的亲人，那些远去的背影在苍茫的世间早已杳无踪迹。
　　也不是第一次读这首词，按理说，我的心早已被岁月磨平，渐渐地失却了痛的感觉。只是词中的每个字，依旧敲疼了我的心，可我已经没有眼泪。多年来，我早已忘了泪是怎么的流淌的，像我这个年龄，早已看惯了离合，心肠也越来越生硬。人在失意寂寞时，总是会怀想逝去的往事。东破先生怀念妻子王弗必定是其失意坎坷之时，字里行间是他长久郁结于心的深长悲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的确是首令人沉痛的悼亡词，题为记梦，东坡先生通过记梦来抒写对亡妻真挚的爱情和深沉的怀念。东坡十九岁娶了结发妻子王弗，王弗是个深谙琴棋诗词的才女，两人过了十年琴瑟相和，朝暮相伴的生活。可惜红颜薄命，王弗病故，东坡几度浮沉。后娶得王闰之为妻，又纳朝云为妾，都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却依然无法忘怀那个陪他走过风雨仕途的女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十年，王弗已逝十年，十年该是个漫长的过程，可以让沧海化桑田，可以消磨一个人心里的爱恨情仇。然而，岁月的流逝，并未冲淡东坡对亡妻的思念，只是生死两隔，不得相见。茫茫的又岂是东坡此刻茫然惆怅的心情，在阴冥之界的王弗同样是魂魄怅惘。阴阳两地，情发一心，只是任由彼此如何的思念，都是杳无音讯。人生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了，相思而不得相见。不去思量，却又实难相忘，解不开，又拂不去。这种缠绕在心间、无法排遣，无法释解的思绪，我也曾有过，只是与东坡先生的情思相比，又显得那么的平淡。亡妻之坟在眉州，与东坡所在的密州遥隔千里。千里之外的孤坟，没有先生在身旁，王弗独卧泉下，又该是何等的孤寂凄清。而东坡先生仕途坎坷，历经人世沧桑，满怀的悲情愁绪，却无法跟千里之外的妻子诉说。这种景况，读来叫人怎生不心痛。在我年轻的时候，读到此间曾痛哭流涕过，而今只是觉得哽咽凄凉。试着回忆十年前的旧事，亦有让我怀念的人，虽不是阴阳相隔，今生恐怕也是相见无期了。想来这滋味让人酸楚，只是生命中有太多的离散，时间久了，感觉也会随之沉重。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东坡先生的凄凉之情愈重了。即使他与王弗相逢，可这般风尘满面、两鬓风霜的衰颓模样，妻子也未必认得出他了。寥寥数字，让我看到一个被岁月折磨、饱受风霜的男人，用深刻的感情怀念他已故的妻子。他怕相逢时妻子已认不得此时的模样，十年的岁月，真的可以改变太多的世事。不禁令我再度回想自己的十年前，虽不是韶华当头，却也有成熟的风韵，不是现在这般积满尘霜。时光催人老，沧桑刻在脸上，痕迹愈来愈深。这时的东坡先生年仅四十，说“鬓如霜”似乎并不夸张，因他反对王安石变法，在朝中受到排挤打击，请求出任地方官，先是通判杭州，三年后又移知密州。仕途坎坷，遭际不幸，转徙外地，艰辛备尝。他与亡妻诉说这十年的离别之苦，又何尝不蕴涵他这些年的宦海浮沉。其生活之坎坷，心境之凄凉，跃然于纸上。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思念不得，不若入梦。梦可以超越时空，可以令东坡先生跨越千里归乡。期望了多少的日夜，任其入骨的相思都不得相见。而今在梦里，一切都成为了真实。在缥缈朦胧的梦境里，妻子在小轩中临窗梳妆，先生在一旁凝神观看，生动地写出夫妻平日恩爱的幸福情景。可是梦愈是灵渺，情感就愈是沉重。十年的生离死别，十年的刻骨相思，一旦相见，却相顾无言，万千的思绪，化作千行泪滴。这种痛楚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刻地明白，也曾这样怀念过我的亲人，在梦里也有过相逢，可每次在梦中醒来，心痛后亦是流泪不止。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梦虽好，可总有醒来的时候。那些真切的情景，在醒来后一切都化为乌有，使得东坡先重新陷入生死相隔、渺茫不见的深沉悲哀中。年复一年的肠断，松冈之下，妻子长眠于地，只有冷月清照，荒冢何等的孤凉。莫说是先生念及此情此景肝肠寸断，就是旁人也难免心伤。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死是那么的寻常，却又给活着的人平添了多少的伤悲。年年的清明时节，断肠心碎的人数不胜数，哪怕平常的日夜，也会有许多情景勾起人的回忆与感伤。东坡的词，一字一泪，诉尽了他积思成梦，梦亦成空的悲凉之境，也写尽世人许多与之相似的哀婉心情。以情动人的文字无须华丽的词句，只要真实地流露，就好。人生有太多的情感不能长相厮守，有太多的情侣无法生死与共，可那份深情却禁得起岁月的消磨，令生者牵怀一生。
　　我是真真切切地被感动了，这感动与曾经读此词的感动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所有的感悟只会愈来愈深，也许过些年再读，我又会有另外一种感动。就如同东坡先生，他二十年后怀念王弗，又会有另外一番感慨。只是事隔千年，我们已不得而知。还有他后来怀念其妻王闰之与妾朝云又另是一种痛楚，但无论他用怎样的方式去悼念，其情都是真挚真切的。春雨撩人思绪，茶早已凉却，风拂过窗帘，一切归于沉寂。我抿了一口凉茶，涩涩的，也该早点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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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微笑

《江城子》我也写过。这样的季节里，读来更是一番嘘嘘感叹。
问好秋水朋友。

楚牧歌

ＭＭ的文字写的很有灵气。。东坡的这两首小词。我也曾被深深感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