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050|回复: 7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谎言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6-4-14 09: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农历九月初八。

  在南方还是大热天,在北方的早晚却已笼罩着一层薄霜,透露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一大早,菊英就踏着晨霜出了家门,到五里以外的市镇去赶集。

  秋意飒然,凉嗖嗖的冷气浸得人肌肤生疼。吐出的热气一串串在脸前频频扩散,菊英额前鬓发上轻微可见口气凝成的小水珠。

  路上行人很少。这样的天,农人闲下来宁可躲在屋里暖和,或者在日头晒上屋顶后,三三两两聚在谁家的小院子里闲聊闲谝,散播那些鲜为人知的小道消息。

  菊英心中此时却热火正盛。

  杏子又往家里寄钱了。

  想起在外地打工的大女儿杏子,菊英脸上绽浮出一轮浅浅的笑容,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

  菊英觉得愧对女儿杏子。杏子她爸虎强没多大能赖,就靠打零杂出卖力气挣几个家用钱,同时还得营务庄稼,三天里两头的日子基本上都呆在家,家里日子过得很是拮据。杏子刚刚初中毕业便即停学,帮家里做起了农活。如此两年多,去年身份证刚办下来便带着去了外地打工,至今已一年多都没回过一次家。

                 
  女儿在外过得怎样,就十八岁大几的人儿,便独自一个在外打工,不由人不担心。唉!

  女儿其实还是挺有出息的。仅去年腊月至今,留过自己用的,就给家里寄了一万多块钱,前不久临秋收时给家里寄了一千块钱,这次一月刚过点便又给家里寄了两千块钱……

  想到这,菊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突然给扎了一下,猛地一紧。最近,似乎有什么风言风雨传到了她耳朵里,但不甚真切,似乎是和大女儿杏子有关。

  默默。一路上,菊英都没和谁说过一句话,其实路上本没多少行人,即使有时碰上一两个路人也不认识。菊英只是顺着这条土路低头惯性地往前走,思想一直集中在女儿身上没有释放。

  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时,杏子又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在想着她的母亲?

  猛得一个趔趄,把菊英从沉思中惊醒。这条路,她不知都走过多少回了,也难免被石子绊到。唉!她叹息了一声,竭力使自己从思绪涛涛中释放出来,回到现实。

  其实她赶集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是取女儿的汇款,集市上没有什么值得她逗留的地方。再说,她也舍不得多花一分钱,这是女儿辛辛苦苦赚来的,也是她的心血钱啊。她匆匆取了钱便又急急忙忙往回赶。

  菊英盘算着柜子里放的那些钱的数目,和这些加起来就一万五了。农村也有信用合作社,但农民反倒觉得把钱存在自家的柜子里踏实,所以菊英一直都把女儿寄来的钱全部拿回家放在自家炕柜上面带锁的抽屉里。

  她心里有一个想法:等明年用这些钱把家里那几间破烂不堪的房子拾掇拾掇。到那时……,她脸上突然飞过一片红去,像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般扭捏。她现在住的房子太不成话、太小了。三间破旧的土房,下雨天还漏水。两个小点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二女儿今年十六、小儿子也都十四岁了还挤在一个炕头睡觉,晚上想要温存一会也羞于启齿……

  不知不觉已到了村口,菊英似乎还觉浸在遐想的影子里没回过神来。

  “哟,杏子她妈,这么早你上哪转了一回已经来了!”农村的乡民们都很热情,见面时常都打招呼。

  菊英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发觉太阳才刚刚照过房顶不多,说明时间还早,于是停下来,想加入到她们聊天的行列。便半开玩笑地说道:“就随便出去走走。你们倒清闲,又在谈什么‘国家大事’呢?”同时快速扫了一眼周围聊天的村妇。

  就一眼,菊英感到了空气的压抑。她明显地看见,刚才说话的那个村妇嘴角挂着一丝冷嘲的笑意和其她几个村妇交换了一下眼色,相互像默许什么似的挤了一下眼睛,仿佛是她出去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事一样。她敢肯定,她们的话题一定和她有关。会是什么呢?她隐隐觉得又和女儿杏子有着某种直接联系。

  菊英像逃难似的匆匆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逃离了人群。走了老远,隐约还能听到从她们那边传来的笑声。她越发肯定了她的猜测。整个下午,她都一直在焦灼中思索着那个猜不透的谜。会是什么呢?

  到底是不愿意猜呢还是真的毫无头绪,她不知道。她很想要知道答案却又怕知道答案。

                 
  月落黄昏,暮色的笼罩不由让人感觉心烦。

  会是什么呢?

  夜色的空洞更使菊英烦乱的心焦躁不安。

  三间不是很大的土房子,照明的灯泡无法掩饰房子本身的陈旧,反而更让它显得残败。屋顶上的椽头已被烟熏得黑漆漆的,四壁糊墙的墙纸也已变黄……

  四尺见方的土炕上,两个孩子正爬在前边借着灯光的亮做作业。菊英躺在靠窗户的一边还在静想着白天的问题。虎强坐在炕后靠着墙看电视,一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图像不是很清晰,还带着刺耳的杂音,越发搅得菊英心烦。

  时间仍在一分一秒的前进,菊英的思想却似乎在某一时刻停滞,定格在这一区间无法释怀。

  “来自××城市的农村打工女一夜间暴富,从一无所有的街头女摇身一变成为百万‘富婆’……”

  菊英如夜色般空洞的思想突然被一句新闻词攻入,触电似的一骨碌翻过身子,把自己从刚才极度的思索中暂时解放出来,用手拄着下巴听刚才那段新闻。

  似乎是被新闻词勾去了魂儿,新闻都过去多时了,菊英还爬在那儿还像傻了一样,嘴里喃喃重复说着两个词:“三陪女”、“二奶”。

  “她妈,你怎么样?”虎强似乎直到此时方才发觉菊英的异常。

  “不可能是这样的,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菊英不知是在回答虎强的问题还是在解答自己的思想。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感冒发烧了?”虎强边说边移近菊英,拿自己的手背贴在菊英额前测试温度。虎强就如同她老母亲期待的一样如老虎般强壮,而他的思想也好像如同小动物一样单纯、憨厚。还以为菊英是被感冒烧糊涂了在胡言乱语,显得不知所措。

  “妈妈,你怎么了?”两个正在做作业的孩子也感觉出了母亲的不对劲,被母亲的反常吓得哭了出来。

  寂静被一阵哭声打断,菊英也让哭声从思绪中惊醒,茫然地看了孩子们一眼,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也陪着孩子们哭了起来。

  虎强更显得无措,默默地看着三个泪人,在一边呆坐着抽旱烟。

  一个农村妇女,斗大的字不识一双,遇到什么事除了哭,还能再怎样。把一切在哭声中发泄出来,未尝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哭,就尽情的哭吧!对这个倔强又可怜的女人而言,只有在哭声中或许才可能会暂时忘掉生活的无奈。那就让她尽情地哭个够吧。

  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凝重,一切也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变得格外压抑。

  哭声划过一片宁静,使这个寂寞的小村庄显得格外纷乱。忧伤的不仅仅只这娘儿几个。

  唉!

  夜,静默。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在庞大的夜里都显得那般渺小。

  夜色无语,一切都在不安的夜色中仍然继续……

                 
  在广东,一个沿海开放城市的一角也潜藏着一种灰暗。

  来自全国各地的一些打工女像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她们的猎物是什么呢?

  钱、权、利与尊严是怎样划的等号?它们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能把这许多个幼小的心灵俘掳。

  她们各自怀着一种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怀着一份年轻冲动的激情,怀着一句父老乡亲的忠告,怀着一个志渝坚定的决心,满怀希望,纷纷踏入到这座外表美丽的城市。却不想前途的恶魔正等着吞噬她们这些完美的纯真……

  几经辛酸,几经风雨。

  抛落一行行热泪,留下一道道伤痕,丢弃一个现实的自己,揭过一个腾飞的灵魂。

  她们何曾想过会如此堕落。

  生活啊!为什么要百般折磨这些幼小的心灵,为什么要自损自己在这些纯洁的心中完美的形象……

  赤裸裸的交易在无声的痛苦和极不情愿的青春流逝中进行。

  青春,梦想,灵魂,以及一个完美的形象,都在一点点逐渐破碎……

  杏子正爬在床上写日记,突然被一个电话惊醒。

  杏子出来打工时便一直坚持着写日记。写自己打工生涯的艰辛,写生活的苦楚和无奈,写周围人士对她的影响,写和她同一命运不同遭遇的外来打工妹……她的日记从不局限于格式的限制,随意安排,更贴近一种随笔的形式。可以说,坎坷的生活经历已经把她这个初中毕业生培养成一个“专业作家”。

  杏子随意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她本不打算买手机,但因工作需要她不得不买。“喂,请问……啊!爸爸,近来身体可好,家里一切都还好吧,妈妈也……,什么,急性心脑血栓……,这,怎么可能……”

  “啪”的一声,手机从手里滑到床上,许久才隐隐传来嘟嘟的回铃音。显然,电话那边的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等了许久不见这边动静才犹豫着挂断了电话。

  杏子表情木然地爬在床上,两行清浊的泪顺着两颊无声滑落,把一个美好的梦想一点点打碎。杏子曾在心里不止一次勾绘过的一个梦想就这样被生活无情和无奈地摧残。杏子感觉整个人仿佛快要从人间蒸发掉了一样。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杏子刚刚还在感叹命运的不公,不祥的命运便悄无声息地降临到她的头上,事前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她连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就一下从热血沸腾中被击落到万丈冰窟。她的心在滴血,撕心裂肺的感觉刹那间袭遍全身。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母亲,为什么……母亲……?”

  杏子一直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她自己不知道答案、却没人帮她解答的问题。

  母亲。在杏子年幼的心灵里,母亲一直都是健康强壮、多富多寿的。虽然生活清苦劳顿了些,但坚强的母亲一直都没有退缩,劳苦了一辈子,把清贫日子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曾经想要赚好多好多钱来让母亲享度一个安详的晚年……。现在,她刚刚可以自己赚钱养活母亲了,可是,唉,这该死的命运,这该死的急性心脑血栓,为什么,命运为什么要这般吝啬,连给一个清贫一生的老人最后享受一段天享晚年的机会都不给……

  其实,她又哪里知道,她母亲的死完全跟她赚的钱有关。

  杏花心急火燎,不知所措。她竭力想使自己安静下来,可她越是努力反而越发烦躁不安。

  单薄的心灵此时多么希望能有个人陪在旁边安慰啊!生活的磨练,加上她本身固执的性格,虽然把她锻造得无比坚强,然而女性天生的懦弱又使她心虚、慌恐,尤其是在毫无心里准备的情况下遇到这般大事,她是多么希望有个宽大的胸怀供她倾诉苦楚。

  等心里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她便跳下床草草收拾了些衣物家什。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几千里外,飞到了三间昏暗的老土房和那个滚了十几年老土炕……,只留下一个空壳的身躯,还在忍受时间的煎熬。

  夜,已经很深了。柳暗花明和霓虹闪烁的动闹全都在时间的深巷里频频进入梦乡,仿佛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正在母亲温暖、舒适、安全的怀抱里憨睡,享受母爱的滋润。

  杏子此时还躺在床上,眼前浮现着母亲那被岁月的刻刀划满伤痕、皱纹遍布的老脸。她的心随着母亲脸上皱纹的加深隐隐刺痛,仿佛那都不是长在母亲脸上的皱纹,而是她心里屡屡的新刀疤。命运在刹那间缩短了时空的隧道,把一个年仅十八岁、还带着浓厚孩子气的姑娘一夜之间变得成熟、懂事。

  杏子焦急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天亮,她已经等不急天明,黎明的曙光才刚刚透出半个脑壳,揉着惺忪的睡眼,杏子便提着昨晚准好的衣物出了门。

  一夜未眠,杏子的精神似乎还很旺盛。到车站时,售票的工作人员都还没上班。

  杏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电话拨了一串号码,不知为何响了两声便又挂断了。紧接着又拨通了另一串号码,跟一个听声音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说了几句话,安顿了些什么便匆匆挂了电话,同时关掉了手机。

  眼泪又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生活啊,为何总要和一些一直都在努力追求生活的人开玩笑,那些成天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会不会觉得很孤单、寂寞呢?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算算时日,这孩子差不多应该快回来了吧?”菊英正坐在土炕上和虎强聊着家常,似乎是在问别人,又似乎是在问她自己。

  “应该差不多了吧。”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菊英掰着手指头掐算,“都已经四天半了,半路上倒换三次车,差不多应该就这一天回来吧。“还没等虎强回答便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该不会不来吧。

  “她妈,你就别瞎猜了。自个儿的孩子,难道还能不明白?那天电话里头那样一说,保管第二天早上便急急往家里赶了。”

  “唉,这苦命的孩子,当时不知会急成咋样。”

  虎强似乎是被这一句话给惹生气了,脸色猛得绷紧,气呼呼地说道:“这都是她自找的,怎么怨命。”迅即便又缓和了下来半带叹息的接着说:“唉,当时为什么就不留在家里让她别出去了呢?”

  “事情都成这样了,还能怎样。其实这苦命的孩子,全都是为了能多挣些钱,好使咱们肩上的担子轻点。可是挣钱的路子很多,也不至于……”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便将话锋转过一变,谈起了另一个人:“临村王庄水芋家的小军听说好吃懒做,孩子过去之后会不会吃亏?”

  “这都是自己的命啊,而且人家家底也很殷实,比咱这破滩子不知好了多少倍,我想孩子去了也不至于受委屈。”刚才还说不怨命的虎强此时也只有以命运来解答心中的疑点了。命运啊,你到底是什么,让这么多人都在为你苦苦奔波,又要受你无理的惩罚。

  “家道是很好,可是那个小军的名声却不好,成天跟一帮狐朋狗友鬼混,跟个‘二流子’一样,要是他哥小刚就让人放心多了。”

  “人家名声不好,可咱杏子的名声就好了吗?”

  一句无心的话又把两人的伤口全部触痛。沉默,两人都默默的坐着,好半天谁都没说一句话,可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命运是由人说了算的吗?

  杏子的命运又是谁来主宰的呢?杏子可能不知道,前方正有一个陷阱等着她往里跳。她还在往前走,一步步接进那个无形的陷阱。

  杏子此时正走在家乡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山路上,心情也和此时的山路一样起伏不平。

  这里是一条沟,称之南阳沟。沟里虽有路,但不通车,沟里住的人要去外地还得走五里山路去镇上搭车。

  杏子就是在前面镇子上下车,而后走上这条土山路的。

  她本打算下车后给家里挂个电话让父亲来镇上接她,可她想家里出了那样大的事,可怜的父亲此时可能已经心力交瘁了,于是她打销了往家里挂电话的念头,一个人走这段土路,也借着山风的吹抚来梳理她昏昏沉沉的头绪。

  眼前的村庄一点点由小变大,杏子在心里默记,经过前面王庄就是她们村子。她们这道沟总就三个村庄,其实只是一个行政村,分成三个自然村,她们村在中间。

  杏子终于踏入了王庄的边缘,也离那个陷阱越来越近,她还不知道前面的陷阱。她长长吐了一口气,累得红扑扑的脸上绽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随即心里便又浮起难以莫明的伤痛。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还带着很重的孩子气。

  “哟,这不是刘庄的杏子吗?有一年多没回家了,想家了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好看,姨都快认不出你了呢。走了这么长的路,走累了吧,走,去家里坐坐。小军和他爸都在家,让小军帮你拿行李送你一程吧。“村农都惯常用这样的称呼,女人对比自己小一辈的孩子都称姨。其实杏子也没带什么行李,她急急忙赶车,什么东西都没买,就带着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

  杏子被一阵问话打断了思绪,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小刚她妈水芋。她们这几个村人口本来就不多,又都连在一起,几个村的人大都认识,而水芋又是她们村书记的老婆,认识的人就更多了。“姨姨,你。“杏子怯生生地问了一声好变急忙侧过头去看着远方,脸上似有意无意地飘起一片红云。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小村庄安详地躺在彩霞照映之下,似乎还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切,一脸天真、纯朴。

  “你去忙吧,姨,我想快点回家去。”杏子归心似箭,敷衍了几句便忽忙赶路,杏子现在是连一分钟都等不急了。

  杏子感觉今天所有碰到的人都怪怪的,她无形中似乎感到了一种压力,压的她都快喘不过气了。那些村人似嘲弄又似惊奇的目光使她很不自然。而水芋似乎又太过于热情了,原来上学时碰面叫声姨都是爱理不理的嗯啊答应一声便走开了。而今天,是不是她知道了……,杏子想到心中的小秘密,脸上又露出了和刚才一样的红云。

  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可当她看到母亲正在院里忙活时她感觉更纳闷了。母亲,急性心脑血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谎言?

  可是不管怎样,母亲好好的她也就开心了,也放下了心。“妈”,她刚喊了一声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所有的愁绪伤痛刹时间全都一涌而至。

  菊英此时也总算放下心了,杏子终于如她所想回来了。她边喊杏子她爸边赶紧朝着杏子招呼,好像她里来了什么尊贵的客人。

  杏子稍微歇息了一会,便又开始琢磨,母亲好好的为什么要假传死讯骗她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刚一进门就向父母问过这个问题,可她们都是只简单的回答“想你了”,难道真的只是父母想自己了吗?可那也不至于用假传死讯来骗她,这道理不通啊。其中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杏子越想越狐疑,可父母都一直忙活着做事不好发问。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她想起水芋的过分热心,难道……,她脸上又浮现出一朵红云。

  到底是为什么呢?

                 
  月亮已经悬浮于高空,月色的笼罩,使静夜更显空洞,仿佛一个心事重重的少女,满怀心事,勾勒一个快意的秘密。

  杏子此事也心事重重,她想了很多很多。不过她知道父亲很快就会告诉她一切的答案,在吃晚饭时母亲就已借故把弟弟和妹妹支了出去,说她今晚来了,家里太挤,让他们到大伯家去借宿。其实,都十几年了,她们也是在一个炕上挤过来的,还有什么挤不得的呢?

  果然都被她猜中了。当母亲忙完手中的活儿,便爬上炕来试探性的问她:“你已经不小了,难道还想在外面逛一辈子,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什么打算?”她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但她不好意思说,便给来了个明知故问。

  “对象啊,娘给你瞅了一户人家,就是临村王庄水芋家,人家家底很好,你知道的”菊英看到杏子只是脸轻微一红,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水芋家那二小子和你年龄相仿……”

  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杏子打断了:“妈,我才十八岁,年龄还小,等再过两年再说吧!”

  “我十八岁时你都已会跑了,还小什么啊。”

  “可是如今时代不同了……”

  “是时代不同了,要不我也用不着这么急便给你找婆家,这要是错过还到哪去找个合适的人家?唉,要不是你在外面……”:她突然看到虎强对她挤了挤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咬住。

  不过杏子已经听到了,追问到:“妈,我在外面怎么了……,不就是打工吗?再干什么了呢?”

  “是啊,是打工……”菊英说了半句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便在炕头上默默地坐着。

  杏子看到,母亲和父亲好像还有什么事情一直都瞒着她,而他们却没有要告诉她意思。她猜想也无关紧要,便没在追问。或许只是她那点秘密被她们知道了而已,其实也没什么,但怎么会是小军呢?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把她嫁给那个近乎“二流子”的小军呢?

  原来在听到些风言风语,而后又听了那晚的新闻之后,虽然那些报道不是针对杏子,但菊英和虎强却铁定了心认为女儿在外面一定是学坏了,他们的心被蚀得生痛,但却没法叫出口,他们只能强忍着把痛楚往心里强咽。碰巧第二天水芋又来为她家二小子提亲。水芋都来过好几次了,他们一直都嫌小军名声不好没有答应,可现如今她们知道自己的女儿也学坏了,还能再怎样呢,能找个婆家便不错了。于是菊英和虎强便答应了水芋的提亲,而且还趁热打铁,到水芋家把事情给定了,好像生怕水芋会反悔一样。同时晚上在水芋家给女儿拨了个电话,不好明说给她定了门亲事,便……

  菊英想着那天的事,又看了看女儿,隐隐感觉这样做好像女儿太受委屈,可是谁叫她在外面……。唉,都已经定了,还想这些干什么呢?于是菊英加重了语气,对杏子说:“就这样定了吧,人家哪方面都比咱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杏子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被母亲生硬的口气吓了一跳,便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对她母亲撒娇:“什么嘛,我不嫁,偏不嫁那‘二流子’。”

  “你……”一直都没说话的虎强此时却突然插上一口,但只说了一个你字便又没了下文。他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女儿大了,他快管不了她了,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气氛突然在那当儿被冷凝,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都只是默默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到底是对还是错?为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像个前来催债的债主敲击着这个贫穷的家庭,他们都显很迷惘无助,可是谁会来帮她们呢?

  时间并没有因为他们一家人的无助而停留片刻,依旧飞快地前行。夜,就这样一点点消失,母亲在女儿心里完美的形象也在一点点减褪——杏子都怀疑母亲对她的爱是否也是一个陷阱。

  失眠。她们一家人都失眠了。

  其实,失眠的又何止她们一家?

                 
  第二天,杏子还是和谁都不主动搭言,在炕头一角默默地坐着。父母问一问她便嗯啊的答应一句,除此之外再连一个字都不多说,好像受了什么特别的打击神经失常似的。

  刚刚吃过早饭不久,水芋便来了。

  杏子知道水芋来家的目的肯定和她有关,便搭拉着脸连问都没问,依旧坐在炕头一角,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她默默打算,就算撕破脸都不会答应。

  菊英和虎强已经热情地上前去招呼“准亲家”。

  水芋猜想杏子已经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否则不会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坐在那里默不做声,和谁都不说话。于是只随便聊了两三家常便切入正题,而且还正面对着杏子:“闺女,你父母都给你说了吧,考虑地咋样了,姨就等你一句话便张罗着给你们办了。”

  杏子装作不明白,佯装问道:“什么考虑地怎样了,我父母没给我说什么啊?”

  “就是昨晚上我跟你谈的那事,你和小军的事。”菊英在一旁提醒点女儿,似乎是杏子得了失忆症昨晚上的事都忘掉了似的。杏子倒希望忘掉,但她能那样轻易忘掉吗?

  杏子白了她母亲一眼,默不吱声。

  水芋也紧跟着菊英的话似是提醒地说:“对啊,就这事。”

  “对什么,我就感觉不对,要嫁你自己去嫁啊。”杏子给来了个胡搅麻缠,倒把水芋弄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连说了几个你才把一句话说完整:“你这孩子,咋说话的。”

  “我怎么了,我说的话哪里又不好了。”

  “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在外面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充什么纯洁。”

  一句话使气氛猛的一滞,菊英和虎强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茫然低下了头,再不说话。杏子却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我,我在外面做什么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说就说清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外面当‘鸡’的事你以为就没人知道了吗?”
                 
  水芋得理不饶人,给杏子一点余地都不留,把最难堪的话也说了出来。

  杏子气得脸色发紫,她随即明白了昨天那些村人似嘲弄又似惊奇的目光的意思,还有昨晚父母吞吞吐吐的话里的意味。紧接着骂了起来。一场战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暴发了。菊英和虎强更感难为情,把头埋的更低。

  声音越来越大,围观看热闹的村民也越来越多。人在失去了理智的时候往往不顾脸面,杏子和水芋的骂架反而因人数的增多越发激烈,都非得争出个谁是谁非绝不善罢甘休。

  眼看暴风雨越来越大,后果将无法收拾。

  突然,人群外暴出一个声响:“妈,你在乱说什么?”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听得一呆,气氛也随之一滞。

  遁着喊声望去,一个年纪20多岁的小伙子正站在人群外面看着里面骂仗的双方。

  “这不是水芋在外打工的大儿子小刚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怎没听说。”人们窃窃私语的话题突然一下子都转到了小刚身上。

  骂仗的双方也同时停止了谩骂,都看着小刚,几乎同一时间发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来了?上面那摊子留给谁照看?”

  水芋被杏子的话弄得一愣,转而又向着杏子骂道:“你个婊子,你还嫌勾引得男人少吗?”

  杏子看了看水芋,又看看小刚,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撂了一句没主儿的话:“你混蛋。”随即掠过人群,从院角奔了出去。虎强紧跟着女儿的后脚也奔了出去。

  小刚也想跟去,但想了想便停止了脚步,转身向着母亲,口气异常生硬的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都对她干了些什么?”

  “这样对我说话,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一口一个她,叫得还挺亲热,她是你什么人。”水芋似乎是昏了头,对儿子也那样说话。

  “她,她是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都两三年了。原来在村里时就一起谈,去年我把她叫上一起去广东开了一家饭店。她前两天不辞而别,我问了帮工的小花才知道她家里出了事,急忙也赶了回来,没想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刚口气软了下来,带着询问的眼光看着他母亲。

  菊英,所有围观的人也都似乎糊涂了,全带着疑问的眼光看着水芋。

  水芋感觉很不自然,她看了儿子一眼,也软语说道:“算了,回家吧,妈给你去说一门亲事。天底下比她好的姑娘多的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说出来,让妈妈给你去说。”

  “不,我就要杏子,今天你不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认你这个妈。”小刚的语气又变得异常生硬且坚定。

  “唉,可是她,她的名声似乎不大好吧。况且她在外面干的那些事也……”水芋似乎怕说出的后半句话会脏了自己的嘴,只说了半句便再没说下文。

  “她干的什么事,我和她离得那样近,难道还没你清楚?”

  水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看看儿子,又看看众人,像突然良心发现似的把个头低了又低,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小刚只是坚决地看着母亲,用带刀的目光逼他母亲道出事情的原委。

  水芋实在吃逼不过众人的目光和儿子企求的眼神,抬头看了看儿子坚决目光,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噙着泪花像儿子道出了一切……

  其实,为了子女,母亲可以付出一切,再加上小刚那决绝的目光和乞求的眼神……,她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呢?即使要她的命她可能都会给的。就像当初她为了小军可以那样,现在为了小刚,为何就不可以这样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付出,却有太多的孩子都不懂得父母的苦心。

                 
  原来,水芋的两个儿子性格完全不同。大儿子人勤快,性格刚毅固执,就是死认理,铁定的事钻牛角绝不更改。二儿子油头滑脸,不学无术,一天尽跟一帮子小混混闲游鬼混。

  眼看两个儿子年龄也都大了,在她们那个村庄,二十岁一过就已算大人了,超过二十岁还没定婚的可说是少之又少。大儿子她不担心,等年底打工回来时,以她的家底和小刚的人品,找个媳妇还是很容易的。但二儿子小军却让她操碎了心,前后说了好几家却都因为他人品不好被拒绝了。

  碰巧有一天,她看到家里桌上放的信件中有杏子给她家里的汇款。在她们那个村子,邮递员一般都将寄来的信件放到村书记家,再由村书记给村民转递。

  她突然想到临村刘庄的杏子。她于是便跑去给小军求婚,理所当然是遭到了拒绝。也是因为小军名声不好。

  回到家她还在为小军的事发愁,连虎强那样的破败家庭都看不上她的小军,这让她就更犯难了。

  她斜眼又看见了桌上的信件,杏子今年都为家里寄了好几张这样的汇款单了……。突然,她灵光一闪,听说在外面干那事来钱很快的,而且还经常在电视里看到。

  于是,第二天在南阳沟便传出了一段有关杏子的绯闻……

  整个院子里寂然无声,人们都默默无语地站着,看看小刚,看看水芋,又看看在一边摸眼角的菊英,谁都没说一句话,又能说什么呢?

  沉默。

  不,不是全都沉默。还有风在动,秋风刮过,树上的叶子窸窸窣窣,随风飘落的黄叶在风中打转,许久才落到地上,仿佛在像人们哭诉: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谎言。
                 
                 
              2005年10月于秦州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6-4-14 09:51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3#
发表于 2006-4-14 14:01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构思不错,明暗两条线,有启有合。展现了生活中人们的多面性,给人更多的思考!
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6 18:00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请多多指点
5#
发表于 2006-4-16 20:03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写得

很饱满,
特别是有些抒情.
   小说本来是应该避免这种情感外露的写法,但该篇结合得不错.
   传统小说也是一条路子.
6#
 楼主| 发表于 2006-4-18 09:3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请多指点
7#
发表于 2006-4-18 16:0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小说写得

最初由 济南识小 发表
很饱满,
特别是有些抒情.
   小说本来是应该避免这种情感外露的写法,但该篇结合得不错.
   传统小说也是一条路子.
精华作品!
8#
 楼主| 发表于 2006-4-19 08:50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版主,请多指点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5 07:35 , Processed in 0.178255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