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撒落的黄豆

坐影

　
　　　　　　　　　　　一

　　天渐黑，西北天空暗云密布，闪电蛇舞，地面上刮起了阵阵冷风， 深秋的渭北高原草枯叶黄，一派肃杀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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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谷场上，人们抓紧时间用谷秆儿盖了一大堆一大堆当天钐下来的谷穗，用苞谷秆子盖了一 大堆苞谷棒子，用苇席盖了还没有完全爆开的一堆棉桃，用帆布盖了刚刚收拾出来的一堆黄豆，并分别用木头、砖块压在盖棉桃、黄豆的苇席和帆布上，之后，便匆匆收工了。倒是白天看场的仇四老汉心细，大伙儿走后，他绕着那堆黄豆勾着一只脚尖画了一个圈，又绕着那堆棉桃勾着一只脚尖画了一个圈，还给那堆苞谷棒子上摆了几个砖疙瘩作为记号。做完这些，仇四老汉才觉得自己该做的事算是做完了，于是，就站在场口，等着晚上看场的人来接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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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仇四老汉就来到场里。场里静悄悄的，凛冽的晨风把满场的谷叶、苞 谷叶和四周的树叶刮得刷刷响。地上已结了一层薄霜。仇四老汉走到场中一间用苞谷秆、谷秆和豆秆围成的草棚前。草棚的门用秸秆挡着，晚上看场的黑虎和大牛还在里面睡大觉。仇四老汉冲着里面喊，天亮哩，队长都快打铃哩，你两个贼日的还不赶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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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仇四老汉的声音，黑虎和大牛一齐从睡梦中爬起来，把作为门的秸秆拨开一个口子，迷 迷糊糊地从里面钻出来，去草棚后面撒了尿，之后，又钻进草棚里，各自把自己的被子卷了 ，用一只胳膊夹着，跟着仇四老汉去检查场里的情况--这是上白班的和上晚班的在交接时必须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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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四老汉带着黑虎和大牛，先看了那堆苞谷棒子，没问题，又看了那堆棉桃，还是没问题， 但到了那堆黄豆边，仇四老汉揭开盖在上面的帆布一看，黄豆的一处很明显地凹下去了，他用脚在地上划的线也断了，再仔细一看，地上的薄霜中还零零落落地出现了 几个脚印；仇四老汉弯下腰顺着脚印往前走，黑虎和大牛也猫着腰跟在后面仔细察看，到了场西边，脚印跳下了埝，下面是谷茬地，这就不好辨认了。仇四老汉回过头来对黑虎和大牛说，不用再看了，贼跳到埝下走了，昨夜晚肯定有人偷了黄豆，我叫你两个贼日的看场不营心，光知道睡觉，这下好了，黄豆叫人从眼鼻子低下偷走了，队上不追查你们两个贼日的责任才算怪哩？黑虎和大牛知道事情不妙，吓得站在那里浑身发抖，不敢言语，仇四老汉又说，走，咱们一起先把事情报告给民兵排长，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然后你两个再回去写一份检查，主动交上去，争取宽大处理。
　　　　　　　
　　这时，民兵排长张大为正好出现在场口--作为民兵排长，在夏秋两季庄稼一进场，每天清 早必须在上工前来了解一下场里的情况。仇四老汉看到张大为正朝场中央走来，老远边向张大为摆手边喊道，排长--，快来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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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为闻声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低头朝那堆黄豆一看，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又弯下腰， 查看地上的脚印。仇四老汉、黑虎和大牛三人也小心谨慎地猫着腰跟在他后面在地上瞅来瞅去的，像刚才一样，又到了场西边，张大为看看埝下，回过头来问黑虎和大牛，昨天晚上发现什么反常情况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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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虎看了看大牛，大牛也看了看黑虎，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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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张大为反问道，没有发现反常情况，又把黄豆给丢了，你们两个负的啥责任？要是说不清楚，就是你两个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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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虎颤颤巍巍地说，不过，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发现外面有动静，就喊了声谁！等了几秒 钟，瞎（音“哈”，意为坏）老宋推开苞谷秆子爬进棚子里，坐在我和大牛的脚头说，是我 。我说，你来干啥哩？瞎老宋说他给牲口喂完了三遍草，一个人闲（读寒音）着没事干，就到这里来找你两个谝来了。这时，大牛翻了翻身说，有钱难买天明觉，我们正睡到了关键时候，谁和你老松（骂人的话，读二声）谝闲（读寒音）传哩？瞎老宋听了，觉得没趣，就爬出草棚，从外面把苞谷秆子给我们盖好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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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为听了，对黑虎和大牛说，这个线索很重要，你两个先回去，蹲在家里把昨天晚上遇到的所有情况一滴不漏地写下来，哪里都不准去，随时等候着我来提问。然后，他又回过头去对仇四老汉说，你今天要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能离开，保护好现场。说完，他就去找队长张满仓汇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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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满仓正在老槐树下给社员派活，张大为走上前来爬在他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阵子。张满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清楚了。接着，张满仓三下五除二把社员打发走了，又要大为快把村干部都叫来，召开紧急队委会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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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听取了民兵排长张大为的汇报后，根据饲养员瞎老宋的一贯表现，决定马上把他叫来审 问。??

　　　　　　　　　　　　二

　　老宋全名宋根成，因在兄弟中排名第八又被人称作宋老八。他本是县北七里营村人。他的父 母都是哑巴。因他家有兄弟十人，所以七里营一带的人都把他父母二老叫作“十娃大”和 “十娃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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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哑巴养十个娃娃，这在那连树皮都被当成了食物的年代里是怎样度过的，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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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家兄弟十个小时候都不穿衣服，像十个光溜溜的猴娃子一样满山遍野地跑着自己给 自己找食物吃。他们见啥偷啥，见啥抢啥，见啥拿啥，见啥吃啥，用老宋自己的话说，他们兄弟十人要是不偷不抢不拿就活不到今天；那时候，他们除了屎之外，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填。后来兄弟们一个个都慢慢大了，日子一天天地也好了一些，但他们兄弟十人的长相都像老宋一样，一个个面黄肌瘦尖嘴猴腮的，眼睛大得像灯泡子，眼珠子凸现在外头，像暴出来快要掉在地上一样让人担忧；但眼眶子却凹了进去，像被里面的什么东西吸着进入了脑里似的。这样子很容易让人想起传说中的鬼怪，所以村里的碎娃娃见了宋家兄弟，常常会被吓哭， 而世上会有谁家的女子，愿意嫁给这样的贫穷家庭这样难看的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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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四十九岁那年，七里营村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天晚上，有人在村头的黑板报上用白粉笔写了一条反动标语。这条反标的内容说来倒不是 很严重，只不过是把毛主席的“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两条语录改成“路线是个铜，不干不得行，路线是个铁，只干不得歇”和“下定决心吃馍馍，排除万难吃饣合 饣各”了。然而，最关键的是它最后的落款--渭北农民自由党。这说明有一个反动组织在这一带活动着，不赶快铲除它，就会对革命政权形成很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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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地、县三级公安局都来人了，查了整三个月，最后，通过笔体对照等办法发现写反标的人就是老宋家的邻居李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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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明高中毕业，七里营村只有他有水平能写出这样的标语，况且他家是富农成份，他心里 肯定对社会不满，所以不是他写的还会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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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晚上，联合调查组的人都要对李新明进行审问，他不承认，调查组就让民兵把他吊在房梁上用皮鞭抽，用枪托打。李新明招架不住了，就承认是自己写的，但第二天他又变了卦，说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干出那样对不起毛主席的事情。?
就这样，李新明出尔反尔，一连二十多天把调查组的人拖得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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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上见这案子长时间拿不下来，怕这样下去会影响了革命公安人员在当地广大革命群众心目 中的形象，就下了一道指示，要求定期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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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开公判大会的各项工作早已准备就绪，联合调查组的人急了，就在最后期限到来的前一天 晚上，让民兵把李新明打得半死不活，然后，趁着他说“是，是我写的”的机会，让人抓着他的手，画了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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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召开了万人审判大会。会场里兵民结合，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四周的屋顶上还架了 机关枪，戒备十分森严；革命群众振臂高呼着“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李新明！”李新明被五花大绑，在一片震天撼地的声浪中像一摊软泥一样被四个全副武装的革命战士押上来。
　　　
　　最后，省公安厅的厅长宣布给现行反革命分子李新明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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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革命战士用卡车拉着李新明游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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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就把李新明送到县城里去蹲监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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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明的媳妇身体很弱，一桶水都从窖里打不上来。他们的三个孩子都还很小，李新明一受 法，日子根本无法往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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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明成了现行反革命，村里没有人敢来给他媳妇帮忙，只有老宋狗日的胆大，每天晚上天 一黑，就偷偷地从自己家里溜过来，把李新明家的大门一关，在院子里给李新明媳妇打水、扫院、喂猪、喂羊、打扫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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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完活，老宋不走，蹲在窑里的地上，边抽烟边和坐在炕上的李新明媳妇没话找话说，直到 夜深人静，李新明的媳妇催他好几遍，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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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天晚上，李新明的媳妇正和老宋说话，突然感到肚子有点疼，不一会儿，疼得厉害起来。 ?老宋赶紧去伙房里烧了一碗热水，给李新明的媳妇端在嘴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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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把李新明的媳妇搬倒在炕上，让李新明的媳妇平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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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把一只手伸进李新明媳妇的衣服里，轻轻地给她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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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明媳妇疼得满头冒汗，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好任别的男人的手摸在自己的肚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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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揉着揉着，李新明媳妇的肚子慢慢地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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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明媳妇不但不再呻吟了，还和老宋说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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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见她没事了，又见炕上的三个孩子睡得很死，夜已很深，天底下的人都进入了梦乡，于 是，他那只手不由得就在她的肉体上乱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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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摸到关键的地方时，李新明的媳妇用自己的手打了一下老宋的手，老宋的手还是坚持要摸，李新明的媳妇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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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在摸那两个热乎乎的乳房时，觉得女人的心在砰砰直跳；老宋又往女人的裤带下面摸， 直摸到了那片热乎乎的水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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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的心阵阵发痒。他抬头一看，女人满脸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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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不知道这女人为啥要流泪，只感到自己浑身上下像有烈火在燃烧着……

　　老宋慌忙跪在炕上给女人解了扣子，脱了上衣；又解开她的裤带，把她的裤子扒下来，像饿 狼一样扑上去快速地动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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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一直躺在那里，任老宋折腾，只是满脸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流淌……?

　　就这样，老宋和李新明的媳妇钻了三年。突然有一天，李新明背着个破被子出现在村口，村 里人见了，问是怎么回事，李新明说县城里又出现几处反标，公安局把写反标的抓住后，据写反标的人交待，三年前在七里营村出现的反标也是他写的，这样，自己就被无罪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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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明回来后，老宋吓得一天到晚不敢出门。村里早有一些爱管闲事的人给李新明的耳朵里 吹风说，你走后，狗日的宋老八把你媳妇糟蹋了三年。李新明听了，发誓要卸掉老宋的两条腿。? 这话传到老宋的耳朵里，老宋觉得李新明不但比自己年轻，而且身体也壮实，自己根本打不过他，就吓得连夜逃往他乡。??

　　　　　　　　　　　　三

　　老宋逃到了县最南边的张家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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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坡村有个砖瓦场，这里有倒砖的人但没有人会做瓦。做瓦比倒砖轻松，但做瓦是个技术 活，一般人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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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心灵手巧，见啥会啥，他把做瓦的模盘转了几圈，然后把和好的泥贴上去，哗哗哗哗， 几下子就学成了。这样，老宋就在张家坡村站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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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会给人剃头，会给人和牲口打针，庄稼活样样精，又是半个泥水匠和木匠。张家坡村不管谁家有事叫他他都愿意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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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成天东家进西家出，三个月不到，就变得如同成了张家坡村的人了--村里大小人都认识他，他也知道了每家每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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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村里有个寡妇，名叫花花，比老宋小九岁，长相不错，心肠也好，但就是个半病子，带了 四个娃娃，日子过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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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可怜这寡妇，就在农忙时帮寡妇下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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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完活，老宋不要报酬，也不吃饭，不久，他就发展到了每天都要去寡妇家里挑水、收拾院 子、喂猪、喂羊，还带着寡妇去镇上看病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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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人见这两个像一对夫妻一样，就撮合他们。经人一点火，事情就成了。从此，老宋在张 家坡村有了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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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和花花结婚后，花花一年生一个娃，一个接一个，四年生了四个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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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见这样下去花花的身体招不住，就带着花花去镇医疗所给花花结了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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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花的身体越来越差，百病缠身，面色如土，皮包骨头，眼陷身空，简直不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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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没钱去大医院里给花花看病，成天用拉拉车把花花拉上，游乡转村到处去找土医生，可 是，只见看病但不见花花的病情有所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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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干部见老宋非常不容易，就让老宋当饲养员，这样，老宋晚上喂牲口，白天还有空照顾妻子。

　　老宋是个能人，当了饲养员后不到个把月，就眼看着一头头牲口哗哗哗地上膘了。但不多久，有人发现老宋在别的村里偷卖牲口料，还发现他家娃娃吃饭的碗里有给牲口吃的大麦和豌豆。这说明老宋偷了生产队里的牲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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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委会决定，把老宋从饲养员的岗位上换下来。?

　　老宋不当饲养员，家里不但进不了一分钱，八个娃娃常常连吃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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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刚刚一收完麦，老宋家就没有吃的了——每人分六十斤麦子，还不够生产队里扣，更 何况老宋去年冬天还借了私人共计上千斤红薯片，答应在这个麦后给人家还七百多斤麦子呢!
　　　　
　　在这个世界上，老宋最怕的事情就是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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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家经常要等到别人家都到了吃饭的时候，才派女儿带着小弟弟走东家进西家的去借；娃 娃家实在借不上了，老宋才不得不把老面子拉下来，亲自出马去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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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都知道老宋家借粮食是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所以吃饭时都要把大门关着，以防老宋家 的娃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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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家过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用老宋自己的话说便是，早上饭吃到晌午端，晌午饭吃到太阳落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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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一家终于苦熬到了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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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地里的红苕还没长到大拇指头那么粗，老宋就在半夜三更提着钯子挎着笼去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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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笼红薯半亩地，真是一种巨大的糟蹋啊，张家坡的人对这种缺德的事情愤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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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委会决定派民兵晚上巡逻，接连把老宋抓住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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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扣工分，老宋不怕；罚钱，老宋没有；要命，老宋倒是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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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村人连续召开了几次大会，对挖社会主义墙脚的宋老八进行了严肃的批斗。老宋死不悔改，照偷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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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薯、枣、柿子、豌豆、玉米、棉花，他见啥偷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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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上派别人专门盯他，他竟然能在漆黑漆黑的晚上冒着狂风暴雨出门去偷庄稼，简直叫人防 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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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老宋成了贼，张家坡村的大人娃娃都不叫他老宋而叫他瞎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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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车推到雨地里，死猪不怕开水烫。骂归骂，老宋不在乎，还是照样掂着个贼脸拉着个拉拉 车，走乡串村去给花花求医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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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人向队委会揭发老宋，说他明里是去给花花看病，暗里却是到外面去要饭，给社会主义 脸上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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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委会决定，老宋今后出村一定要给队长张满仓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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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委会把老宋这么一限制，老宋晚上就偷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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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是个贼，张家坡的男女老少都这么说，因此不管老宋走到哪里，大家都盯着他，提防着 他；村里不管丢了什么东西，哪怕是狗拉的屎，都要赖在老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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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大队支书刘铜章的父亲丢了一张存款单和十几元现金，总共加起来三百多元钱。这在 张家坡给轰动了，因为当时在张家坡村谁家要有存款这是人们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何况数目是那么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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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支书的父亲有个收音机。这是全村惟一的一个收音机。每晚上，村里的男女老少就来到刘 支书家，坐满刘支书父亲的土窑里。刘支书的父亲乡兴好，儿子当官了自己不拿老爷架子 ，只要有人来想听，他就把收音机打开，放在土炕边上，自己躺在炕上照样闭着眼睛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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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大伙儿听完收音机，已过半夜，窑里的人一个一个往外走，最后一个是老宋，老宋把自己手里的旱烟锅子在自己屁股下面的小板凳腿上磕了磕，然后又把烟锅子在自己的棉袄上擦了两下，接着别在了自己的裤带上，对着躺在炕上的刘支书的父亲说，叔，我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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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支书的父亲眼也没睁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老宋走到炕边，把双手往老人的被窝里一 塞，问，叔，炕烧得热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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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着哩。刘支书父亲还是闭着眼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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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刘支书父亲万万没想到的是，老宋的手就这么往他的被窝里一伸，自己压在枕头下面的席 子底下的存款单和钱竟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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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这事被传开后，村里人一方面惊叹刘支书家太有钱了，一方面惊叹老宋这老贼真神，像变魔术一样就从空中把人家的钱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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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说这事肯定是老宋干的，但是没有抓着赃，没有证据，所以村里人说着说着，慢慢地 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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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归贼，不过，老宋这人确实很能，又是个热心肠，张家坡村的家家户户还是像往常一样有 事要叫他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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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给人家干活从来不要钱，不管瞎好饭，只要叫他美美吃一顿，走的时候再让他给怀里揣 几个红苕面馍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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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让老宋当饲养员，生产队里的牲口眼看着往下瘦，一头头牛瘦得走路像要飘飞起来一样； 骡、马、驴这些高脚子牲口，更是娇气，一有病就往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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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饲养员换了几茬人，越换越差劲。但老宋一当饲养员，哪个牲口有毛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并会马上用一些土办法把它治好；不几天，所有牲口眼看着就会哗哗哗地上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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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委会试着来回换了几次人，灵得很，老宋喂牲口就是神，没有办法，队委会里的人说，管 他偷不偷牲口料，只要能让牲口见膘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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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还是让老宋当了饲养员。??

　　　　　　　　　　　　四

　　民兵排长张大为把老宋从饲养室里带到大槐树下，老宋一看，全体干部都在这里，心里便明 白大事不好，不由得心里咚咚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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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张满仓向老宋摆了一下手，老宋就圪蹴下来，双眼盯着张满仓，一边把旱烟锅子塞进烟 布袋里，两手捏弄着，给烟锅子里装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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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满仓先给老宋讲了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求老宋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争取党 和人民的宽大处理。说完，张满仓提高嗓门大声问，宋根成，你听懂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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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懂了。老宋见队长一副大怒的样子，忙低下头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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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懂了你就老实交待。张满仓紧逼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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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待啥？老宋颤颤索索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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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待啥你自己知道。你自己干的坏事自己心里还能不明白？村干部七嘴八舌地质问起了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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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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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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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偷过队里的红苕，偷过队里的苜蓿，偷过嗯……嗯……牲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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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老宋说完，张满仓急了，他吼道，宋根成，你给我闭口！谁叫你说这些哩？嗯？！我 问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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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没干什么坏事。老宋结巴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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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干，没干你半夜三更跑到场里干啥？张大为插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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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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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场里丢了黄豆，是不是你偷了？张大为接着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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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交待！老实交待！全体村干部一齐指着老宋，乱喊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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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场里丢了黄豆？老宋吃惊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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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装洋蒜！不是你偷的才鬼哩！贫协主任老李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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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为了偷黄豆，难道你半夜三更跑到场里是吃屎去的。刘会计这时也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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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的黄豆要是我偷了，就让天打五雷轰，叫我全家都不得好死。老宋提高了一点嗓门 ，向所有村干部发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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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张满仓知道老宋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觉得这样下去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就让张 大为把老宋带下去，派两个民兵看着，不准老宋走出饲养室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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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走后，大家接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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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没有说话的副队长林树白说，我刚才看了老宋的表现，发现他的两手一直在抖，从头到 尾一袋烟都没有装进去，常言道，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他之所以表现这么异常，说明他心里肯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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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树白虽然是副队长，但他一向爱看书，尽管没上过多少学，文化却很深，每回开队委会， 他很少发言，然而，只要是他提出的意见，事实证明都是正确的。所以，他在队委会里说话很有权威性，只要他一发言，大家都会很信，都会跟着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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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林树白的发言，会议一致认为，昨天晚上的事就是老宋干的，并决定，对老宋家进行仔 细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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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体村干部和十多个群众代表进了老宋家，老宋的老婆花花和八个孩子一律靠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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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干部和群众代表像鬼子进了庄一样，深入到老宋家的窑里窑外，把老宋家的大缸小缸、箱 箱罐罐、烟囱炕下、锅底柴堆、羊圈厕所、红苕窖和水茅坑……除了老鼠窟窿外，统统翻了一遍。
　　　　　
　　但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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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张满仓只好八个呀路，对着张家坡的全体干部和广大群众的代表们摆了一下手说，撤！ ?　张满仓带领大家出门后，停下来说，老林和大为留下，其他人一律散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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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满仓带着林树白和张大为去了大队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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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队部在十里外的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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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满仓等三人推开大队部会议室的大门，大队里的头头脑脑正在里面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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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铜章支书正主持会议，见本村里一下子来了三个主要干部，急忙停住了嘴里的话，对着进 来的三人问，啥事，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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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满仓喘着粗气说，我们村出事了，正好各位领导都在，我能不能在这里简单汇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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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讲。刘支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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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满仓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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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汇报，刘支书当场表态说，你们三个先在外面等着，现在我们正在研究别的问题，在这 个会后，我们接着把你说的事情商量一下，给你们一个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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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落山了。张满仓、林树白、张大为三人带着大队会议的意见，匆匆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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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张满仓立即派了四个民兵，连夜把老宋押向大队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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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满仓等三人走后，大队里的民兵连长黑东山按照会议的要求，马上从附近的生产队里抽调了十六个民兵，四人一班，两个要在大队的院子里前后转，两个要站在即将关押老宋的小会议室门口，值班的民兵要全副武装，手握钢枪，对挖社会主义墙脚的阶级敌人要显示出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十二个民兵一天三班倒，另四个民兵作为机动；所有参加这次办案的人员都要吃大苦耐大劳，做好与阶级敌人进行长期斗争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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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是张家坡黄豆事件专案组的具体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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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张家坡的四个民兵把老宋押进大队部的院子时，只见眼前一片黑暗，几乎叫人看不见脚下 的道路；一道道刺眼的灯光比匕首还明亮，从正对面的那间小会议室里射出来，令人不寒而栗；会议室里晃动着一些阴魂一样的人影，那是黑东山带着几个民兵正在做第一次审问老宋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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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看了这种阴森恐怖的场面，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软得像瘫痪了一样再也站不起来。四个民兵见了，一齐把老宋提在空里，硬是拖进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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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坐在会议室正面的桌子上，一手叉腰，一手压在一块比砖头长两三倍的“警木”上， 目光如狼，一副凶狠吃人的恶相；四个持枪的民兵分别站在他两边，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像农民娃，倒像是四条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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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坡的四个民兵把老宋往黑东山面前一扔，老宋就像中了风一样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抱着 头爬在地上，像被人一棒子打死在地的一只老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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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对前来押送老宋的民兵摆了摆手说，你们张家坡的民兵已光荣地完成了任务，现在可 以回去了，记住，这里的情况不准对任何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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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来押送老宋的四个民兵说，是。同时向黑东山敬了军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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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啪的一下，用手举着那块木头在桌上猛拍了一下，大声吼道，宋根成，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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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老宋爬在地上没动静，稍停了一会儿又用手中的木头大拍了一下桌子，吼叫道，宋根成 ，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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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还是爬在地上没动静。黑东山觉得有点怪，就离开座位过去一看，爬在黑暗中的老宋尿 了一裤子，地下一大片湿，散发出一股臭哄哄的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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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爬在自己的尿水里，早已被吓得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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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用一只脚把老宋翻了两个过，发现老宋确实不是装出来的，就对身边陪审的四个民兵 说，拉到墙角去，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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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黑东山钻在家里睡大觉，天一黑，他又来到大队部里审问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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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回他给老宋来的是软的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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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先给老宋递了一支纸烟，又吩咐民兵给老宋倒了一杯热水，老宋不敢接，他对老宋说，你 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有了错误只要改了就行，所以你不必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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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见黑东山的态度一下子像从冬天跳到了夏天，叫人感到暖烘烘的，就一手端了水杯，一 手拿了纸烟。这时，黑东山从自己裤兜掏出火柴，一手伸过去给老宋点烟。老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一边慌忙把自己嘴里的纸烟凑过去，一边满脸堆笑地微微给黑东山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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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黑东山认认真真地给老宋讲起了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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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策的主要内容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老宋主动交待了，把所偷的黄豆退回来就行 ，并且老宋过去所做的所有坏事都可以既往不咎，因为这是人民内部矛盾，要以教育为主；如果老宋不主动交待，人民内部矛盾就会向敌我矛盾方面转化，到了这个时候就要新账老账一齐算，希望老宋能睁亮双眼，认清形势，看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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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抽了两包烟，喝了几暖瓶开水，几乎说了一夜，但不管咋说，老宋只是承认自己偷过红苕、苜蓿等人们早已知道的事，一提到黄豆的事，老宋就说绝对绝对不是他干的，要是他干的，就让自己遭天打五雷轰，让他全家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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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见这老家伙死不承认，就走到会议室外面悄悄对身边的民兵说，你们白天值班的，一 个接一个进去和那老送（读二声）谈话，不能让他睡觉，晚上给会议室里挂三个一千瓦的灯泡，叫那老送不得好受。说完，他就回家睡大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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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晚上，黑东山让老宋在墙角站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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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天晚上，黑东山又让老宋跪在地上，叫民兵不断地给老宋头上摞砖。老宋跪在地上顶着 砖，时间长了，一晃荡，掉下来了。黑东山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民兵立即就像狗一样扑过去，把老宋一顿脚踢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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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白天晚上连续折腾了近一个月。这天，大队里又开支部会议，会上，刘铜章支书对张家坡黄豆事件的专案工作公开表示不满，并指示全体办案人员，一定要本着对革命工作高度负责的精神，全力以赴，尽快使案情有突破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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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白天挨了批评，心里窝火，晚上一来，就用木头敲着桌子大吼大叫，要老宋老实交待；老宋还是那几句话，黑东山急了，上去几巴掌就把老宋打得满脸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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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半夜，民兵们找来几条麻绳，把老宋全身上下像缠了一遍那样捆在一把椅子上，然后用两根棍子穿进麻绳里；一根棍子两个人，一头一个，像用轳辘从井里打水那样绞动起来。民兵一边绞动黑东山一边在一旁大声问，宋根成，你交待不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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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妈呀妈呀地叫，招不住了，老宋就喊叫道，我交待，我交待，只要把我放了，我会老实 向党和人民交待我的罪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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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叫民兵把麻绳从老宋身上解下来。老宋哎哟哎哟地说，我还偷过队上的马车上的皮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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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又大声问，还偷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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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偷过大牛家猪圈里的铜脸盆。老宋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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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偷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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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没偷过什么，真的，黑连长，我干的坏事，全都向党和人民交待了，希望能得到宽大处理。老宋苦苦央求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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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气急了，骂道，你这老送，又在耍花招，我看你是死心踏地想继续与党和人民为敌！ 接着，黑东山向民兵们摆了一下手，说，上老虎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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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兵们正要动手，老宋急忙喊道，连长，连长，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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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向民兵摆了一下手，示意暂停，接着，他向老宋叫道，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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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说，我想起来了，我还偷过队上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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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老宋就哭了起来，跪在地上向黑东山作揖求饶地说，爷呀爷呀，这下子我真说完了， 求求你看在我娃他妈有病可怜没人管的份上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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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恨了老宋一眼，又给在场的民兵摆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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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民兵一齐扑过去，三下五除二把老宋用麻绳捆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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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坐在这种土老虎凳上，被麻绳绞得浑身疼痛，整个人似乎是正在碎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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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招不住了，大哭大叫着喊爷呀爷呀快救命！他越喊身上的麻绳越紧。实在招不住了，老 宋就喊道，我说我说，这一次我一定要向党和人民老实交待我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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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让民兵停止绞动，并来回转悠着说，好，好，这次我要让你给我坐在老虎凳上交待， 如果再敢给老子耍花招，或者再敢说半句假话，老子非得让你狗日的真正尝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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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停住了呻吟，用牛眼睛瞪着黑东山迷惑地问道，是不是只要我老实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就可以放我回家？我放心不下我娃娃和娃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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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听了，觉得老狐狸已快露出尾巴了，结案的曙光即将就要出现，于是赶紧回答说，是 是是，我不是早就说过嘛，只要你老实交待了，就是人民内部矛盾，我们要本着惩前毙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对你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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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打消了老宋心里的许多顾虑，于是，老宋就把自己那天晚上偷黄豆的经过全部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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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最后问，黄豆放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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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在我家自留地里的一个大土疙瘩下。老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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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觉得案情已完全清楚，看看窗外，天已大亮，上白班的民兵早已在外面等着，就对上 晚班民兵一挥手说，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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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刚要出大队部的大门，迎面碰到刘支书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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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停在大门内。黑东山高兴地给刘支书做了汇报。刘支书要求黑东山和所有参加办案的 革命战士（指民兵）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再接再厉连续作战，一定夺得这场看得见摸得着的阶级斗争的最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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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根据刘支书的指示精神，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顾不上回家休息，又带了十几个民兵 ，直奔张家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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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个民兵和张家坡村的全体干部在老宋家的自留地里挖了整整一天，三张席大的一片地差点要被翻个过，但始终没有见到黄豆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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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已快落山时，黑东山对队长张满仓说，老张，我看是这样子的，我们先赶回去，晚上你 们要派人保护好现场，等明天看大队领导有了什么新的指示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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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就这样。张满仓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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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气急败坏的黑东山叫民兵把老宋的衣服扒光，用麻绳吊在房梁上用皮鞭就像电影里的 国民党打我地下人员那样一顿猛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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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民兵见老宋浑身上下全是骨头没有肉，两个眼珠子像从空中快要掉到地上了，觉得老宋 太可怜，手就软了下来，皮鞭落在老宋的身上不够重，这叫黑东山看出来了，说他革命性不够坚定，有同情坏人的一面，当场宣布把他开除出革命队伍，让他滚出了革命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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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在半空中爷呀妈呀地乱叫，实在招架不住了，就朝着黑东山喊道，黑爷爷呀！--黑爷 爷！这回我一定说实话，我要是不说实话就不是我妈生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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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觉得打得差不多了，就摆手让民兵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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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在半空中又问，我要是说了，你们真的放我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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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说，党的政策我早就给你说了，何去何从，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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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又说，我只问你们放不放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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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我们革命干部说话是算数的，你尽管放心。黑东山再次对老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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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觉得黑东山多次都这样表态了，而且这次表态又十分坚决，因此，就把自己藏黄豆的真 实地点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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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连夜带人去了老宋家，扒开搭在厕所墙上的那堆红苕蔓，里面果然裹着一个大包，打 开包一看，正是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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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让人把黄豆抱着，赶回大队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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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一伙走后，老宋爬在地上就睡着了。睡梦中，老宋看到自己掉在一个魔渊里。大群魔 鬼把他的全身撕抓得鲜血直流。他爬在地上拼命挣扎着往出逃，但魔渊太大太深，他逃不出来。他大声喊救命，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出现。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大群魔鬼吃掉了，这时，花花从头顶的虚空中飘来，像一朵棉花一样落在旁边，然后慢慢地扶起他，并用手指向前方。老宋顺着花花的手指望去，那里桃花盛开，像古代的仙人们居住的地方。老宋的身子轻轻飘起来，被轻风徐徐吹着向那地方飞去。花花在后面飞着追老宋。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片哇哇的哭声。老宋回过头去，他们的八个儿女就像一群无人照管的小狗一样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东奔西蹿。老宋心想，自己怎么能够狠心丢下自己可怜的娃娃跟花花享福去呢？他的心这样一动，一只巨大的黑鹰从空中落下来，一翅膀把他和花花打落在地上。他的心被吓得像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一样，砰砰砰砰，掉在了地上，像一只小鸟一样一边颤抖着一边还流着鲜血。这时，他被吓醒了，而黑东山的一只脚正好踢在他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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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东山指着一民兵怀里抱着的布袋问老宋，是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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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老宋揉了一下血汪汪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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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它地方还藏了没有？黑东山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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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老宋接着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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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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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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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这次表现不错，我批准你就地休息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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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不是说可以放我回去了吗？现在天都快亮了，黑连长，求求你放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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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你回家，你说得倒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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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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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给我再好好想想，自己还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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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没有，我全都说了，全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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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你这个不到南墙不回头的老贼。我问你，刘支书他父亲的存款单和钱是不是你拿了？我 老实告诉你，案情才告一段落，老鼠拉锨把，大头还在后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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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早有预感。他担心的事情终于浮出了水面。听了黑东山这么一说，老宋扑嗒一声跪在黑 东山的脚下求饶。黑东山把老宋一脚踢开，背着手摇着身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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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鼠拉锨把，大头还在后头呢。这句俗语老宋平时不知道听别人说过多少回，自己也不知道说过多少回，可是，只有今天它变得比“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还要沉重--沉重得让老宋感到自己瘦弱的身体再无法把生活的重轭扛下去了--苦难的日子没有尽头，它让老宋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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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和花花共有八个儿女，老大是女儿，其余七个都是儿子。女儿已十七岁，最小的儿子刚 刚会在地上跑。老宋走后，花花就不行了，整天躺在炕上几乎水米不沾牙。女儿每回去给老宋送饭，花花都要给女儿交待，你大要问我，就说妈好着哩。其实老宋知道花花的病已经很重了，因为女儿每回都是背着小弟弟来送饭的。这么远的路，要是花花能管得了娃，女儿还能这么做么?

　　这天，都快到中午了，女儿才背着小弟弟来送饭。一进会议室门，女儿见继父满脸血迹，整 个人比猴子还瘦，眼珠子大得吓人，就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骷髅鬼怪一样既吓人又可怜。女儿心里一阵酸，就扑过去和小弟弟一起爬在继父怀里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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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从来不在娃娃面前落泪，但这回他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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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紧紧地抱着女儿和小儿子，大声地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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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三人正哭得忄西 惶，门外的民兵走进来说，赶紧吃饭，吃了饭叫你女儿把罐罐带上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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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闻声止住了自己的哭声，把女儿和小儿子推开。女儿也停住了哭声，忙把罐罐打开，呈 在老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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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的民兵看到罐罐里是红豆稀饭，另外还用一块抹布包着一大块狗肉，就说，哼，还说你家穷，我看是装出来的。吃快点，不然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他就去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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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兵出去后老宋边慢慢地吃着狗肉边问女儿，你的大弟二弟三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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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回答说，他们白天都在家里睡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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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让老宋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情景——白天兄弟们都在家里捂着被子睡大觉，一 到夜晚，就会像老鼠一样全体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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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老宋心里更加明白了儿子们为啥多日没有来看他，也更明白了这红豆稀饭和这香 喷喷的狗肉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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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在心里暗暗说，娃娃已经大了，可以养活他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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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在心里这么一想，就感到浑身上下一片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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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他把碗放在一边，把女儿和小儿子搂在怀里说，好娃呀，你回 去后就对你妈说，大好着哩，大爱她，叫她好好地活着，不要想大；大这几天很想吃生萝卜 ，你下次再来，一定要给大带两个生萝卜和削萝卜的小刀刀；要把刀刀藏好，不要叫人看见 了；大太想吃生萝卜了，娃呀，你一定要给大把这事办好。说完，老宋又不放心地问，大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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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的双眼望着父亲近乎乞求的脸，温顺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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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把女儿和小儿子亲了一遍，就叫女儿带着小儿子和送饭的东西赶快离开，小心时间长了 叫民兵往出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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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老宋的女儿给老宋带来了两个青萝卜和一个七分钱买来的给小娃娃削铅笔的小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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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走后，老宋把小刀刀藏在裤带底下，蹲在会议室的墙角里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呆呆的，很吓人，像一只猫想要捕杀老鼠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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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半夜，站岗的民兵把会议室的窗子全关了，又把会议室的门从外面锁了，然后冲着里面 对老宋喊道，老送，你在里面好好地睡吧，晚上不准乱动，我们在院子里转着呢，要是发现你乱动了，小心着！又说，如果你要是想尿，就尿在里面行了。听到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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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在里面大声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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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知道这是在给他上条子，其实，他们已钻到别处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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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等到后半夜，觉得值班的民兵已睡死了，就从裤带下取出小刀刀，狠狠地在自己的喉管 上来回锯；说是小刀刀，其实只是一个小铁片，所以尽管老宋咬牙切齿地锯了半天，还是没把自己的喉管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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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又使劲用小刀刀在自己的心口处划，划了十遍八遍，终于挖开了一个小血口子。老宋挣 扎着硬往里面掏，想让小刀刀刺在自己的心尖尖上，使自己快快地死去，然而，老宋满脸、满身、满手都已是自己的鲜血了……不一会儿，他就倒在血泊之中，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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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因流血过多死了后，大队支部会议对老宋定了案，说老宋一贯偷盗成性，一生不忘挖社 会主义的墙脚，于某年某月某日晚偷到本村黄豆十二斤，并于某年某月某日晚畏罪自杀，这是一切反动派与党与人民为敌的必然结果，也是罪有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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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走了不几天，正像老宋的梦那样，花花也追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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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和花花的一生像黄豆子掉进了热锅里，终于苦熬到了尽头，而没有了父母，他们那八个 娃娃更像是上帝撒落在人间的黄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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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小说容量大，因时间关系，晚上再来品读！

一楠

小说描写厚实，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真实原貌，很有生活实感，读后让人感动！

陌笛

喜欢看你的寓言故事.你的文章总是多思,如你的签名.问好了.

一楠

精华作品！

天姝

挺好看的。朋友，问好。

猪儿粑

对那个年代的真实反映，让人有落泪的感动，好小说，欣赏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