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某大学听学术报告时做的笔记

雪笑

　　先是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下，并且开始30分、20分、10分的等待，然后就是负责音响的校工姗姗而至。校工照例是先放一曲音乐——音乐这时，似乎就是学术的前奏曲。音乐家李斯特认为人生在死亡之前的所有岁月都是“前奏”，他没有想到的是音乐本身却可以是学术的“前奏”。

　　校工播放的音乐似乎比较高雅，显然不是秦腔，但也不是流行歌曲，当然也不可能是梵音。这音乐和初入大厅乱哄哄的人声马上合流而形成一股奇怪的交响，十分容易催人入眠。刚刚从好不容易挣脱的午觉中醒来的学生们一定觉得才出火坑，又入狼窝。而另一些人则会觉得他们来的地方不太像是一个高雅的学术报告厅，而像是一个什么大众娱乐场所。或者，似乎这地方不是有一家人正在结婚，就是有一家人正在出殡。

　　报告席的两侧是两棵椰子树——假的，上面各挂两颗椰子果——也是假的，但它们却勉强可以营造出一种真实的海南风光，给人的感觉，似乎伟大的学术是属于海南至少也是应该属于南方最起码也是应该属于椰子树的。佛佗顿悟于菩提树下，牛顿开悟于苹果树下，而我们的学者显然希望自己能够在虚假的椰子树下有所收获。

　　最有趣的是那个负责音响的校工竟然也一本正经地坐在报告席附近，成了整个大厅里除了报告者之外唯一的一位能够面向听众的人。他的表情和录音扩音的设备一样漠然，当然也自信，他一定觉得自己太有必要坐在那儿了。给萝卜旁边，应该搭配一棵白菜，给英雄旁边，应该配备一位美人，给教授旁边，就应该安插一员音响工作者。

　　突然，掌声四起，学者隆重登场了。

　　学者说话了：刚才，主持人对我有所过誉，我只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听见下面马上有人嘀咕：还真谦虚。

　　而另有一人曰：俗。

　　所谓学术报告的题目，原来是一个博士论文的题目，所以我在此不敢妄议。我这里只是想到了所谓学术的歧路：他的报告，由美感而诗，再由诗而诗人，再由诗人而别的诗人，再由一群诗人到一群其他的人……，或者说，由美而文学而文化而政治而经济而社会……而最终迷失。如果喻言之，则我觉得这位学者的讲述方向，如人之养花，本由爱美而爱花，结果却因爱花而爱花盆，再到爱花肥，再到爱喷水器，再到爱水爱土爱阳光爱雨……结果，连他自己，都迷失了养花的初衷。

　　不过，凡人都得有事去做，有人卖花，就有人卖花盆，复有人卖花肥与喷水器，然而，卖花者总觉得自己有资格嘲笑卖喷水器的，研究得好的总觉得自己有资格甚至有责任嘲笑研究得不好的，但是什么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呢？我以为还是应该去看此研究对于人生的社会的意义之大小。如果为学术而学术，为职称而学术，为出书而学术，为做教授而教授，这样的学术，正如同花鸟市场上那些卖鱼食（其实是一些虫子）的，钱固然是赚了，然而也只是赚到了钱而已。

　　细读（或细听）这一类为学术而学术的文章，我发现，其最终的结论是十分简单平常的，复杂的只是其论述引征的过程。大量的引述与考证，好像才是他们行为的乐趣之所在，而这也正是这种游戏的特点之所在。游戏的结果，是毫无意义的，然而这种游戏之所以可以堂而皇之地存在，在于其游戏的过程。

　　所以，最严肃的学术，其实不过是最不严肃的游戏。

　　如那些为了职称而抄袭的学术，如那些为了职称而不得不挤、凑、编造的学术，如那些为了做教授而将讲义变成书的学术……严肃的学术，你在哪里？

　　然而上述游戏固是游戏，却不是高级的游戏而是低级的游戏。高级的游戏，要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要么就做得非常认真像模像样，别人还以为你这才算是真正的学术呢，然而不是，然而它仍然还是游戏。比如，集邮票如果是一种游戏，集烟盒如果也是一种游戏，则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之博闻强志大集知识者，究其实，不过和集天下烟盒而藏之的游戏如出一辙，实为一理。集烟盒者如果不是那么地自卑，集知识者也不必那么地骄傲。一个学者可以对一个问题有十几个例证的引述，一个作家可以对某一个本体连出几十个喻体，一个是知识多，一个是才思敏，各有其所长，各有其赫赫然者，奈何厚此而薄彼？

　　在个人话语权日益受到尊重的现代社会，发表自己话语的场合与机会，也较过去多出了许多，于是，这个时代，堪称观点纷呈之“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或者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代，这自然也是学者们大显身手的时代，因为他们几乎有遍地的文章可做，只要他们有时间，有心情，有足够的力量或者说对文章写成之后的“出售”以及由出售而得的利润有所信心，他们就完全可以动手去做他们认为应该或者伟大的事了——也正如农民之种地、花农之卖花。

　　所以，我认为教授学者之流，本质上不过还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唯此理解，我们才可以像理解真诚的走卒贩夫一样理解那些道貌岸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学术家流。同时，撕去所谓教授们漂亮的画皮，亮出他们华美的袍子下面的虱子来，真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

　　有人也许要说话了：学术是文化精英们的事业，也是讲给文化的精英们理解的。言而之意，是我首先就不是一个文化的精英，所以我才不能理解精英的言说。

　　我承认他们的话是对的。人类需要精英，更需要对精英的理解。

　　但是也应该有一部分的精英，应该面向着大众。

　　关于精英与大众与文字的关系，我认为：精英写给大众的文字，是善文字；精英写给精英的文字，曲高而和必寡者，是美文字；非精英写给精英的文字，班门弄斧，自然是丑文字；非精英写给非精英的文字，低俗不堪且泛滥，显然是恶文字。

　　所以我还是赞同余秋雨先生的所作所为，他的文字不是为了精英的文字而是为了大众的文字，是善文字。

　　突然，掌声又起，原来学术报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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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

最严肃的学术，其实不过是最不严肃的游戏

武俊岭

前几天与几位朋友饮酒，席间一友说：教授是什么，是在那个行当里时间磨得长了，一不小心，就成了教授这个东西。
应该神圣的不神圣，严肃的不严肃，这就是中国目前状态。

雪笑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在功利之心的思维模式中，很难见到真正的学术精神．
当我们在批评学术的功利与腐败的同时，我们是否自觉不自觉地把学术推到了功利的顶端了么？学术难道真的就要＂经世致用＂么？即使这样，那经世致用的标准又是什么...

一定认真体会

黑雪

学术就是学中之术.问好老师.

lqm407

教授中有真正的学者，也有滥竽充数者。
问候雪笑老师好！

小老鼠

问好雪笑老师。文字的善首先来自于灵魂的善：））

雪笑

最初由 小老鼠 发表
问好雪笑老师。文字的善首先来自于灵魂的善：））

上海的春天,一定很美吧

凌云昕

教授学者之流，本质上不过还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唯此理解，我们才可以像理解真诚的走卒贩夫一样理解那些道貌岸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学术家流。

渭水河

雪笑教师的杂文是另外一片天地，好读好文章。

安永红

原来学术是游戏，而且是一种浪费学者教授之流才智的游戏！一经老师说出，我就信了。老师往往能够透过现象看出本质。

微风轻行

没想雪笑这么幽默

水如空

最初由 旭日东升 发表
最严肃的学术，其实不过是最不严肃的游戏

说得好!

杨盈川

“撕去所谓教授们漂亮的画皮，亮出他们华美的袍子下面的虱子来，真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

风吹来的沙

辛辣的讽刺，透彻的论理。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