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东小倒、西小歪

林下客

??小倒站在河堤上。雨还在下，沟满了，坑满了，垄里满了，涌到大路上，青壮劳力都出动了。抗洪啊，他们的脸上带着光荣的笑。为什么不笑呢？灾难是来了，雨水淹没了土地，泡塌了房屋，可是既然它来了，你有什么办法？人还是活生生的，吃饭，睡觉，大声讲话。偷情的无处可去，就守在家里，听自家媳妇儿唠叨东长西短。这时候谁也不嫌说话的人烦，连阴雨长着呢，不听不说还不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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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倒什么也不知。她只晓得男人们把堤坝修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她独自个站在这边的河堤，看野草发疯地绿，雨点砸在水里，怪有意思的。她撑着黑色的大伞，一步步挪着。向日葵垂着脑袋，脚泡在水里。黄豆呀，像从水里生出来的。玉米还青着。她永远不知道哪些庄稼爱水，哪些爱旱。她是个糊涂人呐，头脑不机灵，哪像妹妹小歪，伶牙利齿，说话像竹筒倒豆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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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歪今年十五岁。小倒长两岁。人都称赞小倒的美，细高挑，面庞如画。又不免惋惜，傻小倒。算帐不会算，操心不能操。哪像小歪，大手一挥，像个男人。说的是，那年冬天小歪家里来了一辆大卡车，车上站着几个壮劳力，对小歪的妈说，二哥跟我们说好了，把葱都给他送来。满满一车葱呀，关里来的，山东大葱，茎白叶绿。小歪妈就慌了神，这么多葱，可怎么卖！他跟你们讲好了，他没跟我讲，要卸等他回来卸。车上的男人们就犯了难，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胆小怕事。这时小歪从屋里走出来，放车上像什么话，她大手一挥，卸。一声令下，七手八脚就往下卸。白瞎个小子了，男人们赞道。这意思是说，小歪托生错了，小歪该是男孩子的命。能操心，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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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倒知道大家把她们姐妹相比较。小倒的脑子里依旧是糊涂，只觉得这世界样样地好，却说不出道理，分不清条理。条理！大人们哪个不是有条有理，头头是道的。打打算盘，缕一缕，顺一顺，一村子的事都清清楚楚。小倒不知自己何时能长大。年龄是一年多一岁了，心智仿佛从未变过。她只晓得鸡吃米，马打喷嚏，来了人狗就汪汪叫。日子像村东头那块大石磨，饶来饶去，总是这样子。虽如此，她也不觉得烦，只觉得样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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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日复一日地长。小歪渐渐地亮眼。她长得本不如姐姐，只是身腰好，又会打扮，穿衣裳适衬。仿佛件件都是量身订做。她穿火红的外套，像红狐狸。穿紧身紧脚的牛仔服，像小马驹。谁都驯不服她。乐乐喜欢她，又不敢跟她说。乐乐长得丑呢。他向小姨们撒谎，和小崴谈恋爱呢。谁都不信，却不肯扫了他的兴，只笑着说，你要是和小歪成了，每个小姨给你拿三千块钱的礼钱。话不知就怎么传到小歪耳朵里，小歪跑到乐乐家大骂，谁跟你谈恋爱了，谁说我跟你谈恋爱了！不依不饶的。乐乐的妈妈抱住小歪，小歪可别生气了，都是你乐乐哥哥的错，我打他，我这就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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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倒一个人的时候就想，如果是自己，是没有勇气去骂人家的。可是，也没有人像乐乐喜欢小歪那样喜欢自己呀。想是这样想，小倒也不伤心。摘黄瓜、揪姑鸟，井水里洗洗，大口大口地吃。小歪站在小倒面前，你真馋，又去园里揪姑鸟了，快给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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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倒爱唱歌。又不好意思唱。都说她唱歌跑调呢。其实不光她跑调，全家人都爱跑调，没有一个会唱歌的。小歪也不会。上小学的时候，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唱歌，爱打爱闹的小歪总是男生喜欢的对象。他们推小歪，唱一个，唱一个。小歪开始还不好意思，我不会唱，真不会。再推她，她就翻了脸，不会就是不会。就没人再敢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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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倒总是往外跑。夏天最热的时候，收割后的麦地，白茫茫的。小倒就躺在地中央，嗓子拉得长长的，顶不上去，就掉下来了。也没人笑话。中午太阳毒辣辣的，都回家吃饭、睡午觉去了。土地太宽阔了，天空那么辽远，小倒唱歌，连点回声都没有，只有自己个，扯着喉咙喊。可是再喊，也挣不开这样的广阔，这样的闷热呀。小倒觉得自己像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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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还没下雨。整整三个月不下雨，苗都不发了。小倒和小歪下地干活，小歪说，像打兔子似的，东一枪，西一枪，找不着苗。打了井，抽了水，播了二遍种子，到了夏天，麦子刚刚收完，终于下雨了，人人高兴。可这一下，就没个停了。电视里天天播抗洪。大队的喇叭天天喊谁家还有编织袋，统一派人去收。编织袋装了沙子，垒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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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倒依旧出门。穿着黑雨靴，打着黑雨伞，趟过路边的水洼，到村北的大路上去。路是东西向的。拐个弯，就有条南北大路。两旁是水沟，水沟再往里，是庄稼。路虽然宽，玉米、向日葵却高，走过去阴森森的。小倒只觉得好玩，就一路走。垒坝的男人们就是从这里出发的。她不停地走，走了很远的路，也没见到那些劳力，走累了，就绕个大圈，回来了。妈妈吓得不轻，有狼，可别再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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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倒从没独自走出过村子。她掉向、迷路。只敢走横的纵的，没有很多拐弯的大路。冬天她也到南边的大路上去。沿路许多的杨树。白雪皑皑，红日高照。她欢喜时就张开翅膀飞跑起来。这时或许会有一个男人，举着相机，蹲在树丛里。这是她小小的幻想，心里小小的秘密。偶尔受了委屈，不敢讲，那个男人就会出现。他说会把她带走，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平素里她依旧喜欢着这个小村子，她哪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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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她和两个女儿住在大城市里，她将会想起这从前的一切。她的男人，在城里打工，架天线，在天上走来走去。然而，这许多年后的事情，没准也是她秘密的幻想吧。谁晓得呢。谁晓得结局是什么样子呢。她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的将来，她对大城市也没有抱热切的渴望。只是样样觉得好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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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歪在河堤上找到她。小歪说，姐，回家吃饭。小的时候，小歪从不叫她姐，总是喊，小倒这，小倒那。忽然有一天，就开始叫姐了。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什么样的原由了。也许什么原由都没有。日子总是糊里糊涂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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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笛

呵呵有意思.原来是两个人.不看会错过的哦.)

一楠

小说描写了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姐妹，鲜明而有特色，语言也很朴实，地道！

马碧静

　　人物塑造生动，很鲜明的人物性格。似乎让人嗅到了平实的烟火味，生活的文字。问好。

林下客

谢谢陌笛\一楠\碧静斑竹。随手写来的一个文字，纪念我的两个堂姐。

天姝

很有趣。问好。

蓝色的小木屋

呵，随手写来，就叫人读着颇有意思，可见楼主的功夫了。语言和故事安排都很妥当。问好了！

林下客

问好天姝和蓝版.
虽是随手的文字,却是在心里藏了许久,写的时候就容易些.

马碧静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呵，随手写来，就叫人读着颇有意思，可见楼主的功夫了。语言和故事安排都很妥当。问好了！

　　精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