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乡，该栖居何方？

虞城传奇

　　在一个南方小城里，我有一个温暖居所。居所属于一栋不起眼的五层老式居民楼，与很多小城市的老式居民楼并无二致。为我遮风挡雨的居室就栖居在它的二楼左侧，大楼左侧沿街，楼下是一排面朝马路的店面。屋子不大，也很朴素，是极普通的一套居室。屋里一切都是我用惯了的，屋外一切都是我看惯了的，屋子周围一切声响也都是我听惯了的。我喜爱这里的一切，大到用了很久的书橱书台，小到才买不久的勺子筷子，甚至是风从阳台窗户掠过时奏出的丰满声线。

　　我用多年辛劳换来这个家，它是我生命某一部分的物化。对这个家，我十分满意，前有景观阳台，后有花园亭台，一条小河从左侧蜿蜒而过，另一侧则是笔直的柏油马路。我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在这里参加工作，也在这里结婚生子；我在这里抚养孩子长大，更在这里咀嚼况味感悟人生。生命里最好的一段时光就交付在了这里，流年似水中，浑然不觉自己已是鬓发含霜、年逾不惑。潜意识告诉我，这就是我长居久安之所。我觉得自己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可以融合于这里的一草一木，或是日子里的一饮一啄。这和老家给我的感觉极其相似，在这里，我能享受到跟老家一样的舒适与惬意。尤其是睡眠，我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今天，我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一家名为大家中介的小公司。一番商议，我在那儿签署了一份合同。合同标的是我租用的一套住房，两室一厅的居室，属于一栋看来很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位置在顶楼西侧。从跟朋友打招呼找房开始到完成合同，生平第一次租房的过程总共不超三天。我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一切必要的程序与手续，甚至提前完成一部分入住的准备工作、以及与房子彼此熟悉的过程。站在租屋内，我从那块挂在门后的老式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我的眼圈发黑，头发蓬乱，类似流浪乞者；我的脸色木然，反应迟钝，堪比拖车老牛。时不时会心口发堵，有一腔不甘在里头左冲右突好似鹿撞，搅得内里一切不得安生。因为一家子的睡眠丢了。我爱我家，可家里已无法放置一家人的梦乡，我得找一个可以安放睡眠的地方。


　　孩子在读高二，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她在学业的锤炼中被榨干了所有精气神，回家急需休整。可疲累至极她没法好好休息。就连小高考的当晚，她也只是休息了两三个小时。凌晨两点多，一对外地口音的男女突兀出现在楼里。他们以行走在荒野的肆意姿态进入大楼，搬着物品走过楼道的动静，就像是鬼子进村扫荡一般。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似的，豪无遮掩的交谈声与肆意擂动楼道的脚步声一阵紧似一阵，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我的耳朵实在没法拒绝它们的来访。在得知了我家孩子的现状后，肇事者理直气壮致歉，却不为所动继续制造动静。待到人走了，声消了，睡眠也被耗掉了一大截。


　　未及入眠，我却在辗转中等来了另一波更大更猛的声浪。楼上传来了床架子的吱嘎作响，不知何时又加入了脚步咚咚，之后是搬物件儿声、水流声、人声依次响起。甚至还有物件儿突兀砸到地板的声响传来，会引起心脏一阵强烈的悸动。我知道爱人也没能入眠，她比我更警醒。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幽幽叹息还是隐隐透露出内心的愤怒与无奈。我也知道，孩子的卧室墙壁过于单薄，一定无法阻挡这等汹涌声浪的侵袭。无法安心休息的孩子内心一定也充塞了愤懑。睡在自己家里却不能保证睡眠，不能按自己的心愿休息起居，谁能平静以对？


　　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深夜或凌晨，会有各色声响在我头顶上方回响。它们毫无征兆地出现，之后短暂消失，并不断重复着类似的循环。也许某个环节的先后有不同，但效果一致。我被迫成为了这梦靥的欣赏者，时常牺牲睡眠去倾听头顶租客的演出，听那只隔了一层天花板的交响。我进入梦乡的脚步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羁绊，无数次已然一脚踏入梦乡，却终归没能真正入眠。于是我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承受，任由声浪不断侵袭，就像那洪峰撞击大堤一般，考验着我的承受能力，威逼着我的承受底线。


　　孩子并未因这些跟我提什么要求，她知道我的无力与无奈。她甚至还安慰我说没事，她一切都好。只是她黑黑的眼圈与疲惫的神色不小心泄露了这一切对她的伤害。早晨去参加考试的路上，她终于说了实话，后半夜里她几乎一直睁着眼睛，现在这迷糊的状态该怎么去考好试？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租房的念头横亘在我的脑海，显得那般强烈与清晰。这个念想大概在年前就已萌芽，可是看着年里几乎空空的楼里，我以为噩梦会就此离我远去，就搁置了它。没想才早春二月，一家人的梦乡就已被扯得支离破碎。我对不起苦苦求学的孩子，我没能给她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我对不起辛苦持家的妻子，没能给她一份平静安宁的生活；我也对不起自己的身体，它忙碌了一天，却没有获得应有的休息与调养。


　　常被声浪包围的我，被迫远离睡眠，转而怀念起了儿时的梦乡。小时候，我睡在乡下老屋，老屋就坐落在一大片稻田之中。在老屋的梦是香甜的，这里很少出现意外闯入梦境的声音，我也就没有多少关于这类声音的记忆。老鼠是我唯一憎恨的对象，它们会在我入睡后出来搞些小动作，有时会把我惊醒。它们神通广大，能够沿中空的翻斗墙找出曲折的通道，然后一路爬到房顶横梁上，沿横梁从屋子的这边跑到那边，再跑回来。见没人干涉，有时它们还会大着胆子冒充房屋的主人，跑到地板上，甚至爬到我床上。被惊醒的我生气地大喝一声，严正宣示自身主权，老鼠仓皇四散，躲得不知去向。我跟老鼠争夺睡眠之仗，基本以我大获全胜而告终，也有例外，但属少数。与鼠闹比，蛙鸣是更大的声源，但只有春夏季才有，还是大人喜闻乐见的。虽有些恼人，但大人说是好事，我也就慢慢适应并接受了这波声响。后来我明白了，蛙鸣是和丰收联系在一起的，稻花香里说丰年，一定少不得蛙声一片。难怪大人对“蛙鸣扰梦”丝毫不介意，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下的农人而言，吃不饱肚子才是影响睡眠的头等大事。蛙鸣是丰收的预兆，大家头枕热闹的声响，怀揣丰收的愿景，当然睡得香。此外，乡间夜晚就少有其他声响出现了。儿时的记忆里，我的梦乡一直都很安静。老家的生活贫苦，那时的我也许什么都缺，但并不缺睡眠，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啥时醒就啥时醒。


　　随着城镇化大潮的持续推进，我告别了鼠闹，也告别了蛙鸣，跟着大潮一起涌向城市。一番折腾，我来到现在的居所。居所虽小，但安放我的睡眠却绰绰有余，我很快就找到了跟在老屋一样的梦乡。虽然没有了老家一望无际的田野，但我依然找到了家的感觉。这里的邻里跟老家的邻居一般亲切，这里的河水跟老家的河流一般清澈，这里的夜晚跟老家的星空一样安静，这里的生活与老家一样惬意。小窝旁的小路上，行人并不多，晚上更是少的可怜，以至于小偷都敢在晚八点爬上我家阳台行窃。是对面的邻居发现了那几个鬼祟的人影，并及时报了警。警察来敲门，我才知早些时候已有贼光顾我家。一场虚惊，好在有热心邻居及时举报，窃贼只是顺手拎走了我的一件衣服，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不知从何时起，楼下的店面悄然开张了。起初，商家都呆不长，走马灯似的换人，很多人还没有混个脸儿熟就卷铺盖走人了，或者很长时间都关着店门无人问津。马路对面的一家企业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型住宅区。原本的幽静就此一去不返，随着小区逐渐走向成熟，这里的人气不断聚集，人气的聚集又引来了商家的进驻。前几年，道路的改建与拓宽彻底引爆商机，对面沿路的一长排店铺相继开业，各色霓虹灯合力将黑黑的夜色驱赶得无影无踪。晚上即使不开灯，我也能借着对面的灯光看清路上的轮廓以及远处的招牌。我家附近沿街已被各色店铺全面占领，这个地方已经具备了不夜城的雏形。随后，道路景观建设的完成与开放将这里的人气推向顶峰。附近居民拖家带口来此纳凉与赏景，人满为患已成常态，车位极其紧张，下班回家的我也常遇上一位难求的窘境。我绕着家门口转悠半天，可就是无法停车回家。


　　大妈广场舞的陆续进驻让喧闹从白天延续到了夜晚，大量务工人员的租住让声浪从晚间一直延续到了深夜。呼啸而过的车辆发出或高或低的轰鸣，让本该清净的凌晨也跟着不太平起来。我的居所已经成了各色声响的聚集地，他们挤占了我的生活空间，我的睡眠就此无处可藏。楼道里的鞋跟声声，楼上的集噪音之大成，楼下的高谈阔论甚至争吵打骂，路上的行人车辆呼啸来去……大妈广场舞与环卫工程车的动静只不过是其中很不起眼的配角而已。


　　我的睡眠只剩下了何时睡还握在手里，至于何时睡着与醒来，却已无法由自己决定。我的居所无力保护一家子的梦乡。明天，我就要离开栖居了近二十年的家，搬进临时的新家，那个城市另一端的蜗居。但我却殊无喜意，我不知道，我的挣扎能给一家子的梦乡带来什么变化，会与我的期望相差多远，是否确实哪能安置得下睡眠。我只能反复安慰自己，我一定会找到安置梦乡的地方。可是，这个地方它真的存在于这个城市中吗？


　　走在搬家路上，我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却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的老家有鼠闹，还有蛙鸣，但是那里能容得下我的梦乡。只是老家的一切都已成为历史，在拆迁中不复存在。我的居所我很喜欢，可已无法安置一家人的梦乡。下一程，我的梦乡该栖居何方呢？

姬宇

呵呵，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虞城传奇

姬宇 发表于 2016-3-29 11:01
呵呵，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没法保证睡眠，头痛。问好姬兄。

七大姑八大姨

哎！只能自己安慰，下一代人比我们过得要好。

虞城传奇

七大姑八大姨 发表于 2016-3-29 12:12
哎！只能自己安慰，下一代人比我们过得要好。

但愿如此。谢谢点评，问好。

lvhq018

为了孩子，孟母三迁。不知传奇老弟要搬几次？只要孩子有梦，自己的梦可以束之高阁了。

虞城传奇

lvhq018 发表于 2016-3-29 12:55
为了孩子，孟母三迁。不知传奇老弟要搬几次？只要孩子有梦，自己的梦可以束之高阁了。

安居后才能乐学与乐业，睡眠是孩子的头等大事。眼下的市民们睡眠时间及质量都在下降，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莫非，人们追求的美好生活就是彻底抛弃睡眠不成？
最近忙着这些事儿，还没好好祝贺１８兄成为版主，这里再次表示祝贺！

文字闪耀生活

陪读，是当今做父母的无奈，其中还包含希望。耗钱财，耗精力。不得不为之，我家也如此，儿子一家租房去了，离家远，孩子受罪。办得到的没法不办。生活中有多少无奈？

文字闪耀生活

陪读，是当今做父母的无奈，其中还包含希望。耗钱财，耗精力。不得不为之，我家也如此，儿子一家租房去了，离家远，孩子受罪。办得到的没法不办。生活中有多少无奈？

文字闪耀生活

陪读，是当今做父母的无奈，其中还包含希望。耗钱财，耗精力。不得不为之，我家也如此，儿子一家租房去了，离家远，孩子受罪。办得到的没法不办。生活中有多少无奈？

水如空

其实，拥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对很多人来说也是奢望呢，何况要让梦乡栖居……
以我悲观的估计，这个问题无解，至少这一代人的有生之年，无解。

时光安然

对于声音的敏感度可能太强烈了，因此造成焦虑。
大概是我们脾气大，卧室外面就是街道，人来人往还车声不断，照样酣睡得一踏糊涂，而且我们整栋楼也没听说有谁家因为街上噪音而失眠的。

夏冰

安居是好多人共有的梦想。

枫落吴江

其实我觉得应该是自己的心态比较浮躁吧，恕我直言啊，正常情况这个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当然不能排除意外。
祝福环境越来越好。

虞城传奇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3-29 18:15
陪读，是当今做父母的无奈，其中还包含希望。耗钱财，耗精力。不得不为之，我家也如此，儿子一家租房去了， ...

是的，现实就是如此。谢谢朋友来读来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