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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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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9 16: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几年前的涂鸦之作,翻出来晒晒



绝顶[原创]

  一

  跟国内其它的互联网公司一样,我们这家包罗万象的网站也是那次“井喷”的副产品。开业典礼上,老板充满激情的演讲使每一位在场的员工热血沸腾,都觉得自己已经站在那个传说中的宝藏面前,只需念叨一句“芝麻开门”,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点击网站的人数呈几何级数增长。老板乐得下巴都快笑掉了,每天不是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就是参加IT业界组织的各种活动。公关部的小刘负责把报刊上的有关消息剪贴在公司的宣传栏里,让我们这些没日没夜加班的苦力望梅止渴。老板在酒足饭饱之余偶尔来看望一下大家,在强烈要求加薪的呼声中,他不
断重复着那句滚瓜烂熟的口号:公司上市,每人有份。后来,他干脆叫小刘把“共享远景”四个字贴在墙上,自己再也不做半夜鸡叫了。

  公司网页上的点击数继续疯狂上涨,前景十分诱人,但我还是隐隐的觉得有些忧虑:免费午餐可以延续几天甚至几个月,但是这么长年累月烧钱,世上没有那个投资家会有如此家当,再说人家也不会傻到有钱不会使的地步呀。国内开辟二板市场遥遥无期,海外上市谈何容易?仅靠那点广告收入维持经营就已经是杯水车薪了,
那里还谈得上什么盈利,看来自己的股份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刚过完公司成立周年庆典,老板宣布:由于一家大股东不愿继续投资,公司不得不另寻婆家,当月工资拖至下月一并发放,希望大家同舟共济,度过难关。最后,老板再三告诫,内部消息,切勿外传,以免损坏公司形象,违者责任自负。

  做信息采编的阿涛对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期股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与人力资源部的小郭一起跳槽,到一家刚成立的公司干同样的活去了,因为那家公司许诺每月给不少于五千的底薪。

  一连几天没有老板的消息,公司里人人自危,甚至有人还猜测他可能已经携款潜逃了。墙上的四个字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撕下来了,小刘成了替罪羊,每天低头匆匆而过,生怕有人提及有关“远景”的话题。

  又快到发工资的日子了,一天早晨,公司门前站着那几个熟悉的记者,昨晚加班的小王朝他们努努嘴,低声说:“一大早就来了,肯定又拿了不少钱。”我倒不关心他们拿多少钱,只要老板能补发上个月的薪水就行,当然还有这个月的工资。

  一会儿,老板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象刚出访归来的元首,朝大厅挥挥手:“大家辛苦了。”先期到达的记者们连忙上前猛伸话筒:“请问,你对国内电子商务现状有什么看法?”“贵公司将如何开展电子商务?”天知道老板什么时候参加了快速培训班,竟然随口就说出要做中国的“亚马逊”,还头头是道地阐述了中国电子
商务的发展趋势,甚至危言耸听地预言两年内国内不上网的企业将被无情地淘汰,当然最后他还象往常一样谦虚地表示这只代表个人的观点,待与大家共同商榷等等。

  记者们散去后,小刘惴惴不安地向老板报告了阿涛和小郭叛逃的经过,老板的脸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大度地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嘛,谁要是见到他们俩,就说我个人随时欢迎他们回来,原来的股份还给他们保留。”大伙儿都为老板的宽宏大量所折服,想当年刘备对吕布也不过如此而已。老板趁热打铁,用他
那极富煽动性的语气说:“可能大家也知道了,一家香港大公司刚给我们注入了大笔资金,凭着公司的信誉,不远的将来,我们就会发展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电子商务企业,而且香港股东正为我们在香港二板市场上市积极做筹备工作。只要一上市,各位马上就会成为百万富翁。”我暗自嘀咕:看来也只能先成翁,才会有百万了。

  “小高,一会儿到我办公室去。”老板突然说。

  我吓了一跳,心想老板不会有什么特异功能吧,连我的想法都能看得见。把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后,我看没人注意自己,才忐忑不安地朝总裁办公室走去,一路上想着怎样解释刚才的不敬,几步远的距离就象去年漫长的青藏之旅。

  老板出乎意料的热情,叫我坐下,还亲自倒茶。我受宠若惊,心想老板是不是要用“礼送”方式,给我留点面子。老板见我局促不安的样子,就笑着说:“没什么大事,最近登山探险比较热,公司准备成立一个论坛,探讨登山的意义,交流经验和技术,扩大网站的知名度。听说你喜欢爬山,去过西藏,还发表过几篇游记,所以想让你来主持论坛。”

  我楞了一会儿,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连忙谦虚一番,说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担此重任,怕辜负了老板的厚望。老板做了一个不容分说的手势,说道:“你这个人啊,其他方面都还不错,就是太虚伪,就这样决定了。明天你和技术部商量一下,后天就开通论坛,我第一个去发言。”


  二

  由于事先没有时间做大量的宣传,论坛开张的头一天相当冷清。我嚼着面包,等待老板登场。自己熬夜写成的那篇致词孤零零的悬在论坛上面,用空中楼阁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第一位访问者终于出现了,但不是老板。这位来客自称“云中岳”,从名号上很可能是金庸迷。盖茨曾恶毒地说过:在互联网的那头,没有人知道你是只狗。但我相信目前马戏团还不太可能训练出会打字的狗,所以对来访者一律以中性人看待。

  云中岳对论坛的宗旨颇为赞赏,说兼收并蓄、开放自由才是互联网的真正精神,末了还把自己的一篇登山日记贴到论坛上。我当即把他的发言列为论坛的第一篇精品文章,并表示自己虽然可能并不赞同网友们的一些看法,但是会象古希腊哲人那样,用身家性命捍卫每个人发言的权利。

  时间一长,论坛上的来客也明显地增多了,各种标新立异的绰号让我真正领会了“人是符号的象征”的深刻含义。论坛就象是一个假面舞会,谁都不知道面具后是怎样的一张脸,只能从语言上去感觉对方,对习惯于知人知面的国人来说,这的确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过网上也有与现实中相似之处,人自生下来后,长辈就忙着给取各种各样的名字,其中蕴涵了他们潜意识中对后代的无限期望,而在网络论坛中每人也都想给自己取个独特的外号,表明自己对生活、对未来的企盼,于是这些“网名”又不知不觉中泄露了各人本想隐藏的某些性格特点和兴趣爱好。

  不久,我注意到论坛上有几个经常出现的“大侃”,他们对登山似乎很在行,谈到登山的意义时,每个人恨不得当初起名时都叫苏格拉底、柏拉图,说起攀登技巧来更是好象这地球上只有人猿泰山才能与他们相比。作为版主,我必须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有时候做裁判,有时候当评委,适当的时候还要露两手,但是千万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免得砸了自己的牌子。

  有一天,我看论坛里实在吵得不成样子,忍不住化名“光明顶”加入战局。云中岳认定登山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一种征服自然的快感,当人站在山顶时,那种自豪感和成就感是平凡的生活中无法体验到的。独孤求败则认为登山不应该有什么功利目的,他还引用了英国著名登山家马洛里的名言“山总在那里”来证明人类对登
山固有的那种原始情结。山鬼可能是个绿党分子,宣称登山只能是为了认识大山,以更好地爱护人类的唯一的家园——地球。爬山虎则以弗洛伊德的方法来分析登山热的真正原因,认为男人登山是想使自己的性幻想在极限运动中得到升华,而女人登山则是企图通过征服作为男性化身的大山,来克服对男性世界的恐惧感。我劝说
道:登山只不过是一项特殊的运动,不必上纲上线,只要身心能从中有所受益就可以了。

  不料我的这番好意却招来一致的反驳,云中岳嘲讽我生活没有激情,爬山虎猜测我可能是情场失意,才会如此心灰意懒,山鬼竟说我是和尚念经,只顾自己修行,不问世间冷暖,连独孤求败都不放过我,认为我也是有所求才登山的,动机还是不纯。看来这是各个论坛都无法避免的陋习:先来的就是大哥,后到的总是小弟。

  我不动声色,以从小到大在山里摸爬滚打的经历和两登雪山的资格证明自己并不是新手,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我只是在大雪封山的时候路过山口而已,幸好这也不算是真实的谎言。果然,他们的态度有所改变,到后来爬山虎竟然称我为光明兄,索要我的ICQ号码,说有些登山的哲学问题需要私下交流。

  为了避免被识破,我尽量少用化名与他们争论,但是见到大家肝火太盛时忍不住要去泼点冷水,在门可罗雀时还得学着托儿出去吆喝吆喝,毕竟这个虚拟的称谓和那些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名号一样,也能说一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只要不触犯刑律,就不用负什么责任,有时我甚至觉得光明顶才是真正的自我。

  几个月下来,论坛已经聚集了不少铁杆登山迷,在几十家五花八门的网上论坛中有了一点小名声,还荣幸地坐上了爬山虎“世纪末破坛排行榜”的第三把交椅。

  爬山虎在用ICQ和光明顶私下交流时, 不无自豪地说,这是他用神农氏尝百草的方法评出的“金陵十二钗”,本来想把登山论坛列为魁首,又担心把版主娇惯坏了,所以先让他受点挫折。我哭笑不得,也不敢就此揭穿,只能装聋作哑,在论坛上还不得不以版主的身份违心地向他表示感谢。爬山虎一贯以论坛先知自居,版主的感
谢自然是意料之中,可他万没有想到如此旷世伟业竟遭光明顶一顿数落,气极之下宣布与光明顶断绝一切来往,光明顶从此也就毁尸灭迹,不知去向。


  三

  九九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自从基督教传入中国后,产自西土的世纪末情结也象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让国人无处躲藏,加之大十字架和千年虫的日益临近,人们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惶恐。

  老板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问我最近论坛中有没有值得注意的倾向。我挠挠头,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是大家纸上谈兵时间长了,有些人提出要成立一个俱乐部,增进彼此了解,如此而已。老板听后,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道:“这就对了,人们已经意识到世纪末的重要性,即使他们并不相信大预言是真的,不少人也想在告别二十世纪时留下点值得纪念的东西。所以,公司的成败就在今年!”我莫名其妙:这两者之间好象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好在老板也不想解释得太清楚,他问我:“成立一个俱乐部需要多少钱?”我大概估算一下,说:“如果要办得象样一点,一年二三十万下不来,当然还可以采取会员制的方法筹集一部分资金。”老板爽快地答应了,叫我尽快拟出一份计划书,报董事会审批。

  没想到事情发展如此顺利,我在论坛上发布了这个消息后,第一天报名的人数就大大超出了原先估计的二十人。 我连忙用ICQ急呼云中岳、山鬼、独孤求败和爬山虎这四个死党,约他们到聚友饭庄商议筹备事宜。

  晚上,我早早就来到饭店预定的包间里,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担心无人赴约。毕竟大家都只是在虚拟的世界里认识的,而在不同的时空里,人们的游戏规则是不一样的。云中岳第一个掀帘而入,和我想象中的几乎一样,他身材魁梧,衣着齐整,一看就是个事业有成、雄心勃勃之人。我们象早就熟识的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地寒喧起来,原来云中岳姓岳,比我年长,于是他就毫不客气地让我以后称他为老岳。不一会儿,爬山虎和独孤求败也先后进来了,我问他们是不是相约一起来的,独孤求败笑道:“那里那里,一路上我正奇怪这年头怎么还有盯梢的,进门后才知道是登山哲学家爬兄,世界真是太小了。”爬山虎第一次听到有人称他为登山哲学家,激动得语无伦次,把说他是密探的坏话也一并接收了。

  我见人已差不多来齐了,就把成立俱乐部的设想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让大家发表意见。爬山虎见大家默不作声,就郑重申明道:“我不赞同成立什么俱乐部,本来嘛,论坛就是思想交流的最佳方式,比大地宽广的是什么,是海洋!比海洋宽广的是什么,是天空!比天空宽广的是什么,……”“是你的头。”独孤求败不耐
烦地打断他的演讲。“对了,是我们的头脑,只要我们明白了登山的道理,就可以精骛八极、神游四海,那里还用得着去爬这些高度不足一万米的山峰呢。”爬山虎洋洋自得地说。

  我正要反驳他的谬论,门外进来一个女孩,老岳说:“小姐,给我们来个烟灰缸。”那女孩蹬大了眼睛,老岳以为她没听清,就叫道:“怎么搞的?服务态度这么差,今后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把你们老板叫来。”女孩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气呼呼地说:“我还想问你们的老板呢,谁通知的在这个破地方聚会,让我一顿好找。”
老岳、爬山虎都给弄蒙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以为走错了地方。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了:她就是山鬼!

  独孤求败处乱不惊,悠然地问我:“这位千金小姐是什么来头?版主烦请介绍一下。”我连忙点菜似的把每人的大名又叫了一遍。顿时全桌哗然,老岳忙不迭地一边道歉,一边埋怨我怎么不早说。我有口难言: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山鬼是个女孩子,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否则显得我这个版主也太业余了一点。独孤大侠大方地
伸手表示欢迎,女孩子火气未消,恨屋及乌,竟然没有领情,大侠只好再次孤独了。

  可恨的是刚才口口声声说意识胜于物质的爬山虎,竟两眼不眨地盯着女孩子达五六分钟之久,他的金边眼镜一路下滑,差点儿就变成鼻镜了。

  我故意咳了一声,爬山虎这才收回魂来,点头哈腰道:“久仰,久仰,嗨,没想到山鬼竟是如此靓丽的美眉, 没想到没想到。 ”女孩斜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亏你还自称是什么哲学家兼文学家,连屈原的诗都没读过?山鬼本来就是女的嘛。”

  老岳拍着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取这名的女孩一定是个才女,不,美女。”当你夸一个女孩既聪明又漂亮时,就算是一杯毒酒,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女孩子脸色果然好多了。独孤大侠静静地坐着,象从云端里看凡尘,脸上始终带着佛祖般的微笑。

  总算是度尽劫波兄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女孩子自报家门,白雪,白天的白,下雪的雪,按她的解释是母亲在下雪天生下了她,所以取了这么俗的名字。我想:她的心里说不定是把自己当成白雪公主呢,只不过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套罢了。

  大家又听我把设想说了一遍,这次爬山虎一反刚才的看法,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实践才能出真知,恨不得把两条腿也举起来表示赞同成立俱乐部。既然对手已临阵起义,我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大家直接讨论如何召集会员、开展活动以及在那里租房便宜些、购置什么用具等细节问题。

  我把众人的意见归纳一下,提出俱乐部的“约法三章”,即来去自由、服从指挥、风险共担。最后,五人委员会一致推举我担任俱乐部首席执行官,老岳为筹款委员会主任,白雪为形象小姐兼公关部主任,独孤大侠(真名胡强)任信息部主任,负责搜集全国各地山峰资料、登山装备降价情报等,爬山虎(真名陈拓)任首席顾
问,享有优先发言权。


  四

  俱乐部设在白颐路边的一条小巷里,三间普通的民房,门前两棵法国梧桐,夜晚在四周灯火辉煌的大楼之间显得清静而幽雅。真得感谢老岳为我们租到这么便宜又宽敞的地方,于是我向老板建议把论坛也搬到这儿来,便于开展业务,老板仍然很爽快地同意了,还派来了两个助手。

  依照爬山虎的建议,俱乐部被布置成咖啡厅式的左屋、展览馆似的大堂和网吧型的右室。正门对着一张梅里雪山的巨幅彩色挂照,是独孤大侠的得意作品,据说他在山下跪拜了十多天才抓拍到这样难得的美景。圣洁的峰巅让我想起了白雪,这两天她为找商家赞助登山器材,正和老岳四处奔走。

  两位助手刚调试完电脑,回家休息去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着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的凄凉,好在网上还有一些朋友在等着聊天。过了两个小时,我正想去把门锁上,却发现大厅有一个人在呆呆地盯着雪山巨照,不知他在那里已经站了多长时间。

  我走过去,轻声问道:“你去过梅里?”他好象从遥远的梦里刚醒过来,茫然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解释说,俱乐部刚装修完,明天才开张。他仍然弄不明白,问是什么俱乐部,那个单位的。我猜他一定是路过这儿,听到里面播放的带有西藏情调的音乐才进来的,于是就向他介绍俱乐部的来龙去脉。他跟我要了论坛的网址后,怅然离去。

  不久后,我发现论坛里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不速之客,代号夜归人。

  他有丰富的登山经验,这从他对爬山虎纸上谈兵的无情批判中可以窥见一斑,但是他似乎对登山并不感兴趣,俱乐部组织的登山活动他从不参加。

  我隐隐觉得他就是那晚盯着挂照发呆的人,于是特别注意每天到俱乐部里来的会员们,却始终没发现他的踪影。

  一天下午,老板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人来到俱乐部,来人左瞧右看一阵后,对老板点点头。老板就把我叫出来,跟他们一起到附近一家四星级的饭店里就餐。席间我知道这个人就是我们老板的老板,网站最大的股东,一家跨国公司的老总。老总自然对我这个小职员不苟言笑,以显示他顽石般的威严,老板可就不能学他了,
一方面要和我保持适当距离,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老总陪笑哈腰,往日的尊严就象商场里的VCD见到DVD,打折不少。

  老板首先肯定了俱乐部的工作,还想一次性多喂我几个胡萝卜,老总觉得好象没有必要对下属如此客气,就单刀直入地:“离年底没多久了,你们登山队现在训练得怎样了?”我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就问老板:“那来的登山队?”老板急忙向他的老板解释:“是这样的,我们通过一年多来的宣传发动,已经聚集了一
批很有潜力的登山爱好者,苦于经费不足,现在只能做些准备活动,无法开展攀登雪山的实地训练。”

  老总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厉声说道:“你没看到国内外的电子商务发展得多快,美国的地盘差不多给亚马逊和电子海湾给占完了,国内的也快让几家刚兴起的网站给垄断了,知道不知道?网络经济的法则就是赢家通吃,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注意力是头等重要的因素,吸引了眼球就意味着拥有了一切。”老板连连点头。老
总余怒未消,又继续数落:“经费不足,就早些报上来嘛,我又不是舍不得这点小钱,……”

  目送老总的奔驰车扬长而去,老板抹了几下额头,对我说:“你赶紧回去组织一下,后天把队员名单和训练计划送到办公室。”我趁他还没有恢复训斥的能力,急忙连声答应,叫来的士,一溜烟赶回俱乐部。

    我刚进门,就看见他端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两眼紧盯着梅里雪山。今天是怎么了?我有点纳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也发现了我,就起来让座。我在一旁坐下,瞥见他的眼睛好象有些泪花,就问道:“好长时间没来了吧,怎么今晚突然做了一回夜归人。”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心情不好,来这儿散散心。”我说:“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不妨说来听听。”他稍往后仰,象要摆脱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想找人谈一谈,你不会觉得我太罗嗦吧。”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今天是我妻子的生日,本来想在家里给她过,可一想到和她永别时的情景,生怕再也承受不了这份痛苦,就逃了出来,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儿。

  “那是我们结婚的第二年,由于父母的强烈要求,她从女子登山队退役了,而我却在她的鼓励下继续朝着自己拟定的目标努力——征服国内所有海拔八千米以上的高峰。那年,我的目标是珠峰,以前曾经和队友们爬到八千多米的最后营地,为保证集体的成功,我作为接应人员留在营地,失去了一次很好的机会。她似乎预料
到了什么,说什么都要跟我一起登山。我实在拗不过,只好带她来到了山下。”

  “那几天珠峰的天气特别的好,晴朗的天空,老远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雪皑皑的世界之巅,当时我还以为老天爷想成全我的壮举,才如此开眼。进山后第十天,我们顺利地登上了海拔八千多米的最后营地。她一路跟随,说要亲眼看我登顶成功。”

  “第二天早上,天气开始变坏,山上刮起了强风,峰顶笼罩在茫茫的云雾之中。

  她劝我等天晴后再上去,可强烈的成功欲却驱使我作出了让自己终生悔恨的决定。

  我知道登山的时机可遇不可求,有时做好了最好的准备,却因为天气情况无法登顶,有时遇到好的天气,却可能由于其他的原因不得不放弃。于是我让她在营地等候,自己一个人冲顶。她见无法阻止我,就执意要和我一起上去,并说要在山顶上为我留影纪念。”

  “我见时间已经不多了,又想到她也曾登上过八千米以上的山峰,就不再坚持,于是两人结绳向上攀登。在爬到离山顶还有几十多米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雪。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坚定地注视着我,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竟然用两个人的生命作为赌注,来证明自己微不足道的成就。尽管这样,在她的防雪镜后面,我仍能感觉到一如既往的信任和鼓励。”

  “终于登上了朝思暮想的世界之巅,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幸福感驱走了刺骨的严寒。我抬头往远处眺望,不知是云雾还是泪水,四周一片苍茫,我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只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雄狮,终于找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归宿地。可我比他幸运,因为我并不孤独。”

  “下山的途中,雪一直不停地下,珠峰的北坡比较陡峭,新雪覆盖在旧雪上,更增加了下山的难度。我走在前面,双手紧握雪镐,脚后跟小心翼翼的插进雪里,一步一步向下移动。在路过死亡之谷――大诺顿峡谷时,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失去平衡,一直往下滑去。我急忙转身扑倒,把镐尖迅速砸入的雪坡里,全身紧压在雪镐上,平时高强度训练使我几乎做到了条件反射的程度。可是她的雪镐在滑倒时脱手了,虽然我拼命地压住镐头,松软的新雪还是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我们俩被一根绳索拴在一起,不可抗拒的向峡谷边缘滑去。我当时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离开人世了,反而觉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只是心里
觉得很对不住她。突然,我感到下滑的力量骤然减弱,急忙回头望去,在她坠入冰谷的霎那,我看见了世上最悲壮的诀别,她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是微微举起了手臂,就消失在雪山的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前来救援的人员才唤醒了我的意识。我挣扎着想到冰谷边缘去,被大家拼命按住,强行拉下山来。回到营地后,我仔细检查绳索,发现那一头竟然连着她的带钩,显然是她自己解下来的。我跪在雪山下,企求奇迹能出现。十天后,队长告诉我因为考虑到搬运困难和气候方面的原因,营救队员已经把
她就地掩埋了,让我坚强一些。回到单位,我提出请调报告,领导理解我的心情,就把我调到这儿来了。即使远离了雪山这么多年,我还是常常在梦里看见与妻子最后的诀别,醒来后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抹去脸上的泪痕,感谢我耐心听他把故事说完,然后起身告辞。我目送他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五

  登山队如期组建完成,关于远赴青海玉珠峰实地训练的申请报告也由董事会批准通过了。可困扰我的问题是,虽然队里登过雪山的人为数不少,但是都没有一个真正称得上是权威的核心人物。群龙无首,势必会给今后的协调和指挥工作带来不便。我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夜归人,但随即又否决了,看见真正的雪山只会勾起他伤
心的往事,况且他这辈子可能再也不想登山了。登山队向青海进发的消息在网上公布后,不少网友发来了热情洋溢的祝词,我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通过卫星电话及时上传登山队的进展情况,并回答热心网友们的有关提问。

  经过几天的颠簸后,我们来到了玉珠峰的山脚下,在海拔4900米处设立大本营,开始着手准备登山事项。据资料显示,玉珠峰海拔6178米,北坡陡南坡缓,年均气温零下五摄氏度,极端最低气温可达零下三十摄氏度,最佳登山时间是六至八月。

  南坡线路清楚明了,难度较小,是获取高海拔山峰登山经验的理想途径,北坡有冰壁、冰缝等地形,线路比较复杂,可以学到更多有用的冰雪技术和登山战术。

  晚上,我向论坛传回明天登山队准备冲击玉珠峰的消息后,突然以外地发现夜归人的一张帖子。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他对登山队的一些提醒,说不要因为容易攀登而掉以轻心,千万注意气候变化,出发前检查好所有装备等等。我心里很感激他对登山队的关心,于是特意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他队里的实际情况和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我们沿南坡往上,越过雪线,在海拔5600米C1营地休整。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向大本营和论坛发去顺利抵达宿营地的消息,不久,我的信箱就塞满了各地网友发来的祝贺邮件,其中有夜归人发来的一封信件。他在信中说,谢谢我的厚爱,队长一职决不敢当,不过他会时刻关注我们的登山活动,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
他一定会尽力帮忙。

  也许是南线比较容易,或者是队员都有相当的登山经验,再不就是天公作美,我们没费多大劲就登上了峰顶。望着周围海拔五千多米的山峰,我不禁想起了那首千古名篇:“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泰山不过海拔1524米,在老杜心目中已经是那么雄伟高大了,他要是登上这座昆仑山东段的最
高峰,不知还会写出什么样的传世佳作呢。可一想到夜归人,我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也许爬山虎说的是对的,最难征服的是每个人心中的那座山,以自己今天的成就去取笑前人,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回到大本营之后,老岳余兴未了,怂恿我向公司申请再拨款从格尔木购买食品和燃料,队伍转到北面山脚下建立大本营,休整几天后,从北坡再登上去。我犹豫再三,后来经不住队员们的集体兵谏,只好违心地给公司发去申请报告。老板很快就发来同意继续登山的电子邮件,并让我把这次的登山情况收集整理一下,在网上
开辟专栏发布。队员们欢呼雀跃,我却感到有些不妥,于是向夜归人发去求援信。

  后来的两三天,我一直他的回信,论坛里也没有他的踪迹。第四天中午,我的白日梦被帐篷外的欢呼声吵醒,出了帐篷,见那两个助手正指挥搬运物品下车,我走过去问:“你们都来了,论坛和俱乐部谁管呢?”其中一个说:“老板刚聘爬山虎当俱乐部的副经理,现在他和白雪一起负责日常管理工作。”这时公关部经理从
面包车下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带记者证的人,最后下车的竟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的夜归人。公关部经理介绍说:“这几位是首都各大媒体的记者,应邀前来报道登山探险活动,那位是著名的登山家达吉先生,曾经征服过包括珠峰在内的近十座八千米以上的高峰,特意来为登山队做指导。”队员中有几个健将级的登山
高手,一贯以专家自居,这时才算有了一点小巫见大巫的感觉。大家都鼓掌表示欢迎。

  我把夜归人——现在应该叫他达吉了——请进帐篷,他说收到我的电子邮件后,就直接去找我们老板,毛遂自荐来作登山指导,由于来得匆忙,就忘了先给我写信了。

  北坡共有三条冰川,其中二、三号已经有人登过,老岳鼓动大家尝试没人登过的一号冰川,队员们由于前次比较顺利,于是都表示赞同。达吉和我见木已成舟,只好随队出发。临行前,达吉提醒大家一定要结绳前进,老岳虽然很不情愿,还是看在达吉资格最老的份上系上了绳子。

  大家士气高昂,很快就从海拔4300米的大本营爬到了海拔5000米的高处。这是一片比较平缓的斜坡,老岳仗着自己体力充沛,就充当领队,在前面探路。达吉不知为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后面,也许是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吧。

  突然,我听到前面一阵惊叫,急忙赶上去,只见老岳他们组的其他三个人都扑在地下,用力拉着绳子,老岳却不见了。这时达吉快步上前,一边指挥大家把雪锥打进冰层里,迅速系紧绳子,一边对掉到冰缝里的老岳大喊,让他保持镇静,赶紧甩调背包和其他重物,把冰镐打进冰壁中,利用脚尖的冰爪形成三点一线,稳住身
体。忙活了一阵,老岳才被从暗沟中拖出来。达吉问他伤到那儿没有,他摇摇头,脸色煞白。

  休息一会儿,达吉看老岳不打紧,就领头带着大伙又出发了。傍晚,我们在海拔5600米处宿营,老岳到我们帐篷里来向达吉道谢,请教明天怎么个登法。达吉说,明天如果天气好的话,翻过前面的小山头,就可以顺利登顶了,让老岳早点回去休息。

  由于有了前车之鉴,大家都小心谨慎,直到冲顶成功,再没出什么差错。就在大伙拍照留念,欢庆胜利的时候,达吉却四处收集散落在山顶的垃圾。下山的路上,大伙都笑达吉快成环卫工人了,就这么捡,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山上收拾干净啊。达吉只是说:“雪山是圣洁的,人类不应该玷污她。”大家听后,都低头不作声。


  六

  回到公司后,老板给了我两个礼拜的假期。我把手头的材料交给爬山虎和两个助手,和几个登山队的朋友到北戴河去了。

  一天,白雪呼我,说俱乐部出事了。回到北京后,我才知道公司把这次登山训练作了过于夸张的商业炒作,网友们纷纷在论坛上表示不满。爬山虎和独孤求败反对那两个助手任意删除论坛上表示不同意见的帖子,因此得罪了老板。老板授意两个助手架空爬山虎,接管了论坛和俱乐部的所有业务。

  我把老岳、爬山虎和独孤求败叫来,提议大家集体退出俱乐部,并解散登山队,以示抗议。

  老板见事态闹大了,怕后果不堪收拾,就把那两个助手撤走了,还是由我们原来的几个人管理俱乐部和登山论坛。见我们卷土重来,俱乐部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时间过得很快,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年底了。老板又到俱乐部来视察,我照例介绍了俱乐部的情况,老板问登山界最近有什么热点,我说:“前段时间网上有一条消息, 说在新疆发现了世界第十五座八千米以上的高峰,海拔80 11米,迄今未被人类征服。”老板点点头,让我明天把俱乐部的骨干分子召集来,说有要事相商。

  送走老板后,我突然意识到明天他将要说什么了,又悔又气,直想给自己掌嘴。

  晚上,我打电话告诉达吉,问他是否愿意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即使他去了,也不可能改变大局。

  果然,第二天的晚宴上,老板又以他出色的口才鼓动起了众人的雄心壮志,老岳头一个表示赞成攀登这座最后的高峰,白雪除了声明要注意保护环境外,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我客观地介绍了自己所知道的实际情况,并特意说明从未有人登上过这座雪山,其难度无法预料。老岳说:“正是还没有人上去过,所以这次登山
才具有特别的意义。”其他人也认为登山队实力不弱,加上公司强有力的支持,登顶应该没有多大问题。我见大势已去,只好拿出最后一招:提议聘请达吉为登山指导。众人一致同意,老板也表示只要达吉肯来,出多少钱他都愿意。

  我约达吉到俱乐部来商议。他好象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听我说完后,他平静地说:“我可以去,但不是指导,而是队长,另外还有一个条件,所有的设备必须是最先进的。 ” 我提醒他,队长和指导的责任是不一样的,他盯着我说:“我知道,但是不当队长,我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我无话可说,只好向老板请
示。老板大喜过望,当即拍板定了下来。

  登山队由上次实地训练的队员组成,另外还有上次随队采访的三名记者。白雪作为后勤和联络人员参加了这次活动,她也是登山队里唯一的女性。爬山虎和独孤大侠留守俱乐部,负责对前方传回的消息进行编辑整理,然后在网上发布。

  我们乘飞机到达乌鲁木齐,然后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到达山下小镇库西。当晚,我把登山队抵达库西的情况发回俱乐部,并附上达吉草拟的登山计划。出发前,公司在各种媒体上做了大量的宣传,加上这次登山有点特别,不久论坛里就挤满了各抒己见的网友们。有人认为这次登山将为人类在二十世纪征服所有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还有人把这次登山当作中国民间登山活动的一次里程碑,当然也有人反对这次活动,认为人与自然应当和谐共处,而不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有些人还呼吁政府禁止在这一地区开展登山活动,为后代保留一片没有被人类污染的圣地。我看这几天论坛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就提醒爬山虎要多做些引导工作,以免双方伤了和气。

  两天后,我们穿过一条宽阔的冰川带,来到山脚宿营。由于地处帕米尔高原,大本营的海拔高度达5600多米,白雪和三名记者都开始有了高山反应,吃得少,吐的多。达吉一边安慰他们,说过几天就会好的,一边让我把备用的氧气瓶先拿出来给他们用。

  第二天,达吉带领全体队员做适应性训练,登上海拔6200米处建立C1营地,然后又撤下来。老岳十分不解,问为什么要撤下来。达吉说山上情况不明,必须等到各种条件基本齐备之后才能登山。

  又过了两天,后续的补给还没有运到。老岳有些待不住了,就对达吉说:“我们老这么练,再过几天恐怕连登山的兴趣都没有了。”其他队员也急于登山,见迟迟没有行动,都在背后嘲笑达吉胆子太小。我与公司联系,老板说剩下的物资已经由乌鲁木齐起运,让我们先用现有的设备和给养登山,等下山后所有的物资也就运齐了。

  达吉让我检查所有的设备,确信条件已基本具备后,决定第二天正式登山,队员们高兴得跳了起来。白雪和一名记者已经克服了高山反应,也随队前进。

  这是一座馒头状的雪山,四周是茫茫的冰川。我们就象这片银色世界里的一群蚂蚁,艰难地向上爬行。头一天,我们在C1营地稍作休息,然后继续向山上进发。

  达吉走在最前面,一路凿冰结绳,带着全队绕过险坡,沿着山脊缓缓前行。爬到海拔6800多米时,前面出现了一块平地,达吉叫大家卸下装备,扎营休息。

  夜色很快就降临了,星光下雪山显得异常的神秘,广袤的苍穹和连绵起伏的群山使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甚至在心底产生了不可名状的绝望:人越是企图征服自然,就越会发现自然永远不可能被征服。我把自己的想法和今天的登山经历发回俱乐部,顺便收看自己的电子邮件,网友们热情之高超出了我的想象力,信箱
几乎被挤爆。刺骨的寒风打消了我仔细阅读来信的念头,写了简短的几句感谢词后,我用偷懒的办法全部回复所有的热心网友,但愿上帝饶恕我。

  早上起来,天气出奇的好,雪山显得圣洁而宁静,只是一层薄雾始终散开不去,山顶象蒙上了美丽的面纱。我把网上的消息告诉队员们,大家精神为之一振。达吉告诫大家,不要被眼前的景象迷惑,雪山的气候就象川剧中的变脸,转眼就是另外一个样子。好在老天爷这次不听他的话,一直到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上海拔7600米的高处,天空始终是万里无云。雪坡上强烈的反射穿过防护镜,我几乎能感觉到眼睛的灼伤。

  队员们稍稍休息后,就兴高采烈地搭起帐篷来,照这样的天气,明天冲顶肯定没问题。达吉丝毫没有显出高兴的神态,他叮嘱大家检查好装备,早点休息。我叫他一起来看网上发布的周围地区天气情况,他说:“登山最重要的是直觉和经验,山上一日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再先进的机器也无法预测未来几个小时内的情况。”

  我问他明天要不要把笔记本电脑带到山顶,作一次网上直播。他说:“那是你们的事,我的任务是保证每个队员安然无恙地从山顶下来。只要有一个人出现意外,这次登山活动就算失败。”

  晚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帐篷被吹得哗哗直响,后来又下起了雪。幸好达吉临睡前又全部检查了一遍,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夜。早上起来,见几个帐篷差不多都被压成了雪糕,大家急忙拿起铲子把雪挖开。达吉看了看天空,说下午可能还有一场雪,叫大家留在营地,不要急于登山。队员们见冲顶无望,就各自想法子混时间去了。

  山下大本营呼叫,说后续物资已全部运到,问什么时候冲顶。达吉让他们先把一些食品运到C1营地,准备接应全队下山。过了一会,卫星电话响了,老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情况简单跟老板介绍了一下,说要等天气好转才能冲顶。老板说:“一两场雪不算什么,只要坚定信心,就一定能冲上去,做事不要半途而废。”我
把这话转告了达吉,他凝思良久,然后叹口气,说:“你告诉他,我会尽力而为的,如果失败了,所有责任由我一人承担。”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地干。

  次日凌晨,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老岳和几名队员按捺不住了,他们找到达吉,说再不上去,营地里的给养就快消耗完了。达吉说给养正在往山上运,现在的天气情况不适合冲顶,必须再等一段时间。

  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强风。白雪急匆匆地过来说,老岳和其他几个队员带着氧气瓶出去好一会了,到现在还没有回营。我又气又急,连忙找到达吉。
 
  他叫我仔细检查一下,看有多少队员还在。我转了一圈,发现老岳他们帐篷里的三个人都不见了。达吉让我稳住其他队员,并通知大本营准备一些急救的物品,然后背上氧气瓶就要出发。我说最好带上两个人,他苦笑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带上对讲机,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两点钟,达吉告诉我已经找到了和老岳同去的小李和老赵,他们说上到了7800的地方就感觉不行了,老岳决定继续往上爬,于是他们俩就先撤下来了。达吉似乎并没有责怪他们,只是叫他们赶紧回营地。四点钟,天空下起了小雪。小李和老赵终于回到了营地。我呼叫达吉,叫他注意天气的情况,找到老岳,赶紧下来。

  山顶的风力好象特别大,听筒里净是呼呼的声音,达吉喘着粗气说就快到山顶了,让我们放心。

  傍晚,雪下得更大了。我们打开头灯,照着上山的方向。达吉从上次通话后,一直没有消息。如果他们下山顺利的话,现在也应该到了。

  大家一夜没合眼,都盼着达吉和老岳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

  天亮后,大雪几乎又把帐篷压塌了,不知道他们昨晚是怎么度过的。我把达吉与营地失去联系的消息传回论坛和大本营,准备组织救援队上去寻找。大本营的指示和网友们的意见完全一致,认为大雪之后登山是非常危险的行动。其实稍有一点登山常识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作为当事人,我们已经顾不上太多的考虑,心里想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救援行动。

  我们爬到7700米处,终于找到了已被冻僵的老岳,看样子他是下山时迷路了。

  山上又刮起了大风,把路上的雪一层层剥掉,露出了坚硬的蓝冰,再往上爬已经不可能了。我望着云遮雾障的山巅,欲哭无泪,大山在用它特有的冷酷拒绝人类的征服。可是对达吉来说,这太不公平了!

  营地的物资已消耗殆尽,我叫白雪和大部分队员先下山,营地里只留两个人,也许达吉会找回营地来。他们走后,我翻开达吉的登山笔记,想从中发现一点他的踪迹。他曾说过每座山都是一本书,里面包涵了大自然的许多秘密,所以他一有空就要把自己的经历和感想记下来。

  笔记里叙述了他历次登山的经过,慕士塔格峰、希夏邦玛峰、洛子峰、卓奥友峰、布罗阿特峰、乔戈里峰、……泪水不知不觉地从我的脸颊流下,对一个真正的登山者来说,山是自己的至交,只有爱山,才能真正读懂大山,真正领悟人生的真谛,才会象山那样坚强和坦荡。

  翻到最后一页,我呆住了,纸上的字异常的清晰:“我就要出发了,如果有人看到这段字,请代为整理文稿,寄给我的母亲,告诉她,儿子还在登山,永不停息。”

  我明白了达吉的意思,找不回老岳,他是不会下山的。对登山者来说,与雪山同在也许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我把他的笔记放进背包里,向雪山敬了一个礼,然后打开对讲机,对大本营说:“登山结束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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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9 17:58 | 只看该作者
好文,虽长了一点,但看着不显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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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6-9 21:3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斑竹指教,我试了试,还是不行,为什么我在文化创新版面上就可以每行空两格呢?会不会和这个版面有关?
能得到两位高手赏识,很是荣幸,请多指教。呵呵,明天再贴一篇旧作,新作正在烹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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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6-10 06:27 | 只看该作者
再次表示感谢,这么细致耐心,真是一位好斑竹,呵呵。辛苦了,这期如果能拿到稿费,就当我请客了,以后请继续指导,你的接龙小说,我跟了一贴,有空看看,不足之处,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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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10 21:52 | 只看该作者
我觉得这一定是真实的故事吧,才会叙述得如此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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