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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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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1 21: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多事之秋


  秋天来了,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来。
   
  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他妈的,没词了,识字太少。但秋天确实来了,今天早上当唐潮淌过稀泥对着屋后那棵老梧桐用力泄尿的时候,一片硕大的枯叶跌跌撞撞飞下天空,击中了他的头顶。这时候他有一种强烈的抒情愿望,但想了许久没有想出更好的词。

  一年有四季,秋天排名第三,就象单位的三把手,坐不下又站不起,就象唐潮的许多朋友,在家里总是排名第三,位列宠物之前,没意思透了,所以他懒得结婚,就这么熬着,盼政府能允许娶二房或生二子,索性排名最后算了。因此,唐潮对秋天反感透顶了,这个排名第三的季节一到,唐潮就开始昏睡,睡到十点通常会憋足一泡昏黄的尿。

  醒着的唐潮急于离开这间摇摇欲坠的破房。连日的淫雨,房顶的烂瓦和浊泥被逐次攻克,缓慢的水滴如哀凄的泪,浸湿了报纸搭糊的顶棚,不堪重负的黄纸片张开豁然的洞。连夜逃亡的鼠群撤退时掉下一位年迈的长者,长者夜半翻船,恼羞成怒,慌乱中勃发了惊人的勇毅和果断。它攀上木桌沿窗框冲刺的巨大响声惊醒了被春梦围困的唐潮,唐潮伸手将横跨半屋的灯绳一扯,雪亮的灯光将迷蒙的唐潮和浓须獠牙的长者照得热血喷涌。唐潮顺手将床头的烟缸朝四足贴墙的长者掷去,一声巨响,失足的长者绝望地向床头扑来,唐潮拥起被子端坐在床上发出一声奇怪的呵斥声。长者冲向床头,顶棚纸传来呼哧一声巨响,低洼处一汪饱和的水突然找到了突破口,湍湍浇了一地。刺目的灯泡剧烈地晃动着,满屋子充满了倾斜的光,如万千零乱的刀枪,刺得唐潮的双眼眩晕,他看到长者已抱住电线绳,毛茸茸如一个圆圆的线团在晃。唐潮终于平息了惊恐与慌乱,他决心揭竿而起勇力反抗,他操起托把瞄准之后决心迎头痛击长者,长者放弃了这一线摇摆不定的希望,沿灯绳冲向床头,跨过唐潮绵软的被窝,沿着顺墙一根废弃的暖气管,一路攀登后顺利脱险,唐潮熄灯后愤怒地进入了梦乡。
   
  这个上午唐潮忘却了老鼠,莫名其妙地厌烦秋天了。这间破屋,是破产了若干年的厂子无力治愈的一颗疮,破烂得无法收拾,唐潮几次动过收拾河山的念头,但觉得这间破屋就象这个厂,就像许多庞大而不破不亡的发展中国家,就像散淡得无力自拔的唐潮,无法革旧图新了。

  今天似乎还有好多事需要去做,点上一支烟后,他忽然想起了许多许多事,许多许多……唐潮在企业破产后应聘做了电视台的摄像,唐潮本来是厂宣传部的文艺多面手,吹拉弹唱,琴棋书画什么的都凑合着摆弄,在电视台他成长成了一名最年轻的副高级摄像师,不知被什么邪念冲昏了头脑,唐潮辞去这体面的工作,自己办了一家影视公司,没风光几天就关门歇业了,昂贵的设备顶了欠帐,唐潮如一只慵懒的虫,爬进一颗烂疮,过起了无力自拔的散淡日子。

  昨晚王创业来过,对了,喝了许多酒,还吃了王创业从陇西带来的金钱肉。但这狗日的不知啥时候起床走了,走了也不吭一声,唐潮有些懊悔,多年不见原想好好叙叙旧,叫酒喝得都找不着嘴巴了。大忙人王创业可能已在潮湿的陇海线上乘车嚎叫着奔腾,他此次出行的目的依然是收购一批风烛残年的毛驴,贩往陇西宰杀。这些毛驴通常是瞎了眼睛或烂了嘴巴或跌断了一条腿,总之是无法继续躬耕了。王创业无数次吆喝着宠大的毛驴队伍,在细雨微蒙的乡村公路上昼夜兼程,他的裆部缝满了厚厚的人民币,背包里背满了烧酒和金钱肉,就凭这,王创业闯过了无数月黑风高的荒凉之夜,并且在困顿的旅途上钱欲、食欲及其他欲一样不少地猎猎燃烧,伴他度过难眠的夜。

  王创业带回来的两吊金钱肉让唐潮昏睡得格外迷茫,以至起床后积了过多的尿,唐潮排完尿,觉得体内仍有一些无法排遣的物质悠悠地阻碍着他的沁尿及神经系统。酒醒后的早晨,充满懊悔和无聊,唐潮想赶快离开这间满是霉味的破屋。
   
  唐潮首先想到去找天才。天才上班的单位名字十分冗长,专门联络若干更年期的老人为政府提意见。天才的日子过得十分潇洒,天才还是一名诗人,因为闲得无聊,索性爱上了收藏。唐潮看见天才的时候,天才正抱着一堆碎石,一双金鱼眼怔怔地流出两股晶亮的水。唐潮问天才,天才不语,唐潮复问天才,天才脸上两股水流得愈加泛滥。唐潮看不懂天才的举动,问你眼睛流水是干什么?天才说这叫哭泣,你懂吗?人生在世,难免要哭泣,哭泣这东西对付烦恼太有用了,知道我为什么哭泣,知道我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吗?这是一片东汉的砖,这砖不是一般的砖,是来自西凉上将军隗嚣避暑行宫的,如今又要离我而去了……天才的喉咙里好象憋满了浓稠的痰,呼喘之间如一只漏气的风箱,他的脸颊上又泛起亮汪汪的水,边摸脸颊边说,哭泣看似雷同,实则相差万里,哭有无数种,就象笑有无数种,“揾英雄泪”是哭,“盈盈粉泪”是哭,“长歌当哭”是哭,“英雄泪满襟”是哭,“长太息以掩涕”是哭……,有多少诗人写哭、写泪,  泪是什么?泪是情感生育繁殖的精液,泪是一个诗人的重要标志。我是为历史而哭啊,为逝去的荣华而哭啊!唐潮听着天才的叙述,羡慕地伸长脖子,想挤出那幸福的亮水,但始终没有。他无法想起自己是否有过眼睛流水、鼻腔抽动的行为,哭对他太遥不可及了。唐潮挤压泪水的功夫,却挤出一个十分扫兴的回忆:天才这块砖不正是去年他在雕剿峪拍照时拿回来的吗?那不是东汉的砖,而是附近村庄一家猪舍墙上的砖,唐潮送给天才这块臭砖的目的是圆天才一个收藏汉代古砖的梦。砖碎了,天才的梦也碎了,碎得他的眼睛都流水了。想到这里,唐潮的双目有些发酸,眼球后方似乎有些液体在潮潮地涌动,但连不成线,唐潮觉得象得了伤风一样难受,但心里却冒出星星点点的喜悦的火花,似乎自己会哭了!天才恰在这时拍案而起,怒声告诉唐潮,历史是不能重复的,收藏文物就是收藏历史,准确地说是收藏一种对于历史的向往与崇敬,这份心情就是文化心态,就是把朴素的东西还原成理想……说这些你不懂,走,上厕所。

  厕所就在天才的隔壁,因为这个楼层住户太少,厕所似乎成了天才住处的一部分,里面堆满了正待清理的疑似文物和等外文物。唐潮的欲望被天才牵引着,刚刚萌发的欲哭的苗头荡然无存,他很想大便。

  蹲在便池上的时候,唐潮发觉刚才大脑神经反馈的信息是虚假的,他要排的似乎是气体,努力了半天仍找不到切入点和着力点。他想了想把厂长的名字放在嘴里嚼了半天,一个悠长而又酣畅的响屁应运而生了。余音消褪后,唐潮和天才不由自主地对视了片刻,双方有一点短暂的尴尬,他俩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但面对面公开放响还是头一回,对视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唐潮觉得他和天才的交往又加深了一层。

  唐潮说不知怎么搞的,我真不会哭,也不知道怎么哭。天才说这很简单,告诉你一个消息,张美花住院了,病得不轻,中医院妇科30床,去看看,你就会哭了。

  张美花是唐潮的初恋情人,这个风骚而丰满的女人,象一个不负责任的教练,教给唐潮一些可贵的恋爱规定动作,在大学校园那莺歌燕舞的子夜花圃中,在月影扑朔的南山丛林中,让唐潮陶醉得象得了宠的王子,一遍遍默念或朗诵那些被历史检验了千万遍的经典台词。唐潮蓄足火力准备在临毕业前操练一些向往已久的自选动作,但就在那才子佳人作鸟兽散的动荡日子里,张美花却与来校任教的一位兽医博士迅速火并,随后她伸出柔软而修长的手臂向唐潮说再见,唐潮看到那只手臂如一条吃饱了的蛇向他伸着懒腰。唐潮发现天塌地陷后,每天在穿城而过的渭河滩上饮酒,他数不清喝了多少那种带有甘草味的“洋河”牌白酒,悠悠渭水边,那是一个适于哭泣的地方,唐潮痴情的泪水和忧伤,被那脉脉温情的流水稀释并带走。

  张美花后来跟那兽医博士迅速结婚并随之提前进入小康,唐潮却跟着那个倒霉的厂子一蹶不振,他浑身的零件被酒精消磨了一年之后,他的大脑仿佛被一片寂静笼罩了,他的胸膛似乎长满了草,想起过去就象温习一个美丽的童话。直到有一天博士出国半年,寂寞难耐的张美花用抹了蜂蜜的甜嗓打来电话时,唐潮已懒得温习那些伤心的童话,唐潮淡淡地应付着,随后就忘到了脑后,他开始害怕一切折腾,包括男女之间那些理应不辞辛劳的动作,他只想挣些吃饭的钱,睡些无梦的觉。

  唐潮不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想去看张美花,只觉得秋天来了,阴沉的天无处可逃,走一走是应该的。走出那个名字冗长的单位,唐潮来到了三角广场,他在众多的站牌底下寻出了可以到中医院的21路公交车。三角广场是始发站,一排空车头对尾、尾对头地停着,唐潮看见打头的一辆敞着车门。一男一女在车头上抑扬顿挫地骂着什么,看来是找到了共同话题,两个人都很激动,唐潮便从后门进去后寻了个单座坐下,看来一时没有发车的迹象,唐潮便闭上眼睛想张美花。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她的模样,只想起那双豪迈的乳,曾经是怎样地让人流连忘返,对此再也想不起可以激动的细节了,男司机和女助手铿锵的对谈却一滴不漏地灌进耳朵。唐潮听了许久方才明白,讨论的中心是公路段、修理厂、运输公司这曾经富极一时的单位为什么只剩公路一家,以及运输公司不景气的主要原因是领导胡吃狂嫖。愤怒的司机决定同领导的母亲发生性关系,愤怒的助手也决定这么做,唐潮觉得助手过于意气用事,想出这么不切实际的办法,太有意思了,唐潮偷偷地笑了。

  唐潮的思路被这对男女牵引着走了好远,待回过神后发现车上仍然只有他一人,便问司机几时走,司机这才发现有人上了车,斜了一眼说不走不走,赶紧下去坐后一辆。唐潮说不走怎么不早说,司机不屑于跟他争辩,唐潮想狠狠地骂一句,但思路没有走畅,一时语塞,便自顾嘟囔着下了车,蓦然发现自己平白遭受了一次窝囊的打击,垂着头等下一辆车。等啊等,等啊等,迎面终于飞过来一辆返回的空车,唐潮赶紧招手,司机摆摆手又指指前方,唐潮便快步跟上车跑,来车分明是减了速但老停不下来,唐潮便喘着气跑。车在广场中心的花坛四周绕了一圈,唐潮也跟着车绕了一圈,转过方向后跟在一排空车的后面,唐潮问走不走,司机说没看见刚进站吗,你愿等就上来吧,半小时以后走。唐潮装做没听见,顺着车队往前,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刚才一辆已经不见了,把头的一辆车门敞开着,票员在窗口喊:“21路走了,走了……”唐潮发现三三两两的人鱼贯而入,只好懒洋洋地再次爬上去。

  倾刻间人上满了,这趟倒来得利索,不多时车真的启动了。司机和票员好象是对夫妻,商量着一桩跟运输业无关的什么事,说着说着都火了,便开始对骂起。司机操方言,票员操普通话,在词汇方面司机倒占了优势,气得票员咬牙切齿,连声说你是什么东西。司机按得嗽叭震耳欲聋,对沿途的散客一概不理,惹得路边的人高声埋怨。快到外环路收费站,车突然熄了火,司机的火却愈加猛烈,吆喝票员取工具,票员不理,司机自己动手,赶起箱盖上坐的人,打开盖子,叮叮当当地诊断病因。车内马上开始骚动,有人渐渐往下溜,有人嚷着要退票,票员压着火气安抚乘客。过了一支烟功夫,司机挥挥油手说:把票退了,让坐下一辆,这车一时半会修不好,唐潮幸好还没有买票,只好起身下了车。

  北外环路是外地车和公交车的路线,一般没有出租车,下车的人开始等下一趟,连等两辆都爆满了,有些人奋不顾身挤上去,唐潮懒得挤,只好等。临近中午了,一辆比一辆满,唐潮只好穿过马路等出租车。终于等了一辆白色面的,司机说过收费站走北外环要多收五元钱,你愿意掏的话就走,否则就绕回去沿正街走,唐潮只好上车原路返回三角广场,绕过花坛上了正街,出租车跟着浩荡的塞车队伍慢悠悠向中医院摸索前进。

  到了中医院门口,唐潮说直接到住院部,走到院中冲过来一个穿保安服的青年,塞过来一张停车费单,唐潮说医院还收什么停车费,要不我们现在退出去,保安说随你,反正进大门就收停车费,这是规定,唐潮只好掏了两元钱。车到住院部中楼前停下了,唐潮一看计价器,显示二十元,加上停车费,比公交车多了整整二十倍。人倒霉了放屁都砸脚后跟,唐潮掏了钱,认了命。

  唐潮走进大厅,看见电梯门正好开着,便冲进去,里面一个秃头老人手里拿一本《杂文选刊》在看。见唐潮进来,老头恶狠狠地问你干什么,唐潮拿左眼狠狠瞪了一下没有理,老头又问你是干什么的,唐潮说看病的,我难道是来跳舞洗澡的吗?老头问你什么病,唐潮便来了气,没好气地说,我想看什么病就看什么病,你管得着吗?老头不甘示弱,说你到底看什么病,这电梯是危重病人乘的,你快手快脚非要挤进来干嘛?唐潮说我就是危重病人,我偏要乘,老头说我看你真有病,头里面有病,唐潮说我就是头里面有病,我看你脑子也不正常,要不怎么头上没毛,怪不得中医院穷得夹不住屁,原来自己人都是病号,我就是有病,我拳头痒痒患了多动症,我今天要把电梯坐穿。老头见唐潮来势凶猛便没了言语,只好关上电梯门,一盏灯忽地亮了,电梯的四周是光亮的不锈钢护壁,如明净的玻璃,照出两张难看的苦脸,影子对着影子,一时间不知是谁瞪谁。好在没多大功夫就到了四楼,唐潮大摇大摆地跨出电梯,一上午的晦气总算轻微吐出一些。走进楼道时,来来回回的护士推着推车匆匆忙忙地穿梭,唐潮忽然想起看人应该买点什么东西才对,他想再返回去乘电梯下楼,给老头顺便示示威,转念又没了勇气,只好颠颠地下了楼梯,到外面买了盒“太太口服液”上来。

  张美花正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跟一帮子宫内膜癌患者、先天性子宫狭小患者住在一起,而她作为一名宫外孕患者算是小巫见了大巫。她住进医院是姐姐送来的,住院这几天除了姐姐早中晚送顿饭,其余时间没人陪她了。噪舌的病友们轮流问她为什么没有人陪,张美花便淡淡地说丈夫出国了,顾不上。年轻的便说,出国多远呀,你爱人真有出息,老一点的便会自顾自地唠叨,出国也不能不顾家呀,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可真大,这样的病得留心啊,弄不好将会一辈子不生——你说连个儿子也不生,出国有啥用。张美花淡淡一笑不做回话,渐渐病友们也不再理她,她只好一个人想嫁给一个博士到底有什么好这个问题。

  唐潮的到来让张美花大感意外。张美花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绵线睡衣,一头长发散漫地披着,仿佛一个贪睡的贵妇人刚刚告别一场惊心动魄的梦,红润的脸全然看不出病态的影。唐潮在病床前的小凳上坐下,朝张美花咧嘴笑了笑便盯着满屋子的盐水瓶看,他觉得自己的笑一定十分难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美花说谢谢你来看我,我都快闷死了,唐潮说我不知道你住院,你怎么了,还好吗?张美花说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唐潮便俯身看了看床头的塑料转盘,上面有张小纸条写着:“宫外孕”,唐潮一时纳闷,不知这宫外孕是什么,心想宫者,宫殿也,宫外怀孕莫非是中医的叫法,许是由于古代的宫女在外面野合,不幸怀孕,便得名叫宫外孕,这张美花丈夫不在,是不是和谁宫外孕上了……

  怎么搞的,医学博士的老婆也得病?

  他不是学医的,他学的是生物遗传学。

  学什么也是博士,怎么搞了个宫外孕。
  
  讨厌,跟你没法说。
  
  哼,你跟我结婚保准不让你宫外孕。

  张美花突然不语,脸上泛起微微的潮红,她两手支床,屁股向后一缩双手朝后拢了一把散乱的发,两只巍峨的乳便向唐潮摇摆致意,唐潮受了一种朦胧的启发,双腿以上有些难堪的憋闷,下体有些隐隐的不适,今天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里,莫非是曲折地想起这些烦人的骚乱吗?唐潮有些后悔。

  你生气了?

  没有啊。

  前几天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可能是手机没带。

  我只是想告诉你,朱建昌去世了。

  啥时候?

  前天,今天火化。

  唐潮登时有些黯然,不全是因为朱建昌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而是因为几天来他把一个噩耗当成了风姿绰约的招唤或暗示,看来是搞错了,唐潮决定将这些失落合并一起,去悼念朱老师。

  走出中医院大门不远,唐潮看见天才骑着自行车在南大桥底下的小吃摊前转圈,唐潮喊了几声,天才便骑着车赶过来。唐潮说朱建昌死了,天才说我早知道了,想过来找你,又怕惊扰了你的美事,怎么样,执手相看泪眼的感觉找到了吗?唐潮说,屁,看了半天盐水瓶,肚子又有些胀了。天才说胀了就要释放,憋回去就浪费了,不是说放松放松吗,一放就松了。唐潮说少废话,咱们去看看吧,天才说去就去,怎么去,挡个的把车子架上,唐潮不肯,坚持让天才带上去。

  南明师院在城西郊,还得跨过大桥沿滨河路走半天。唐潮身材肥胖,上了几次上不去,天才只好停下来,一脚撑住路边的护栏,待唐潮坐上去后猛蹬一下,车子便颤威威出动了。滨河路是一段悠长的缓坡,天才蹬得异常吃力,嘴里骂骂咧咧一路摇摆着到了南明师院。

  灵堂设在校门口的简易车棚里,浓烟滚滚,夹杂着檀香、烛油和纸屑的味道四处弥散,校门口停着一溜排大大小小的车。唐潮看到系里熟悉的几位在忙着往外搬桌子、凳子、麻将牌、象棋,还有一堆一堆的一次性茶杯,唐潮一一打过招呼便插着帮助收拾,花圈挽帐之类早已撤到一辆大卡车上面,车棚的后里是一口冰棺,杂物搬完后,众人七手八脚地往出抬冰棺,一帮家属扑打着腚土开始抽泣。冰棺太重,抬到中途又歇了手,抽泣声便渐渐消了,一群先生争论了半天,各自找准着力点,摇摇晃晃地又往上撤,抬到车棚外卡车旁边时,有人建议一鼓作气抬上车厢,有人建议放稳后拿绳往上扯,一场争论又展开了。最后决定用绳扯,众先生一二一二地往上送,家属开始由低到高地合哭,伤心至深者看来是师母,哭嚎着欲上前拍棺,被众人挡回去。为首的工会主席提醒大家,冰棺应是头朝前,得转个向。卡车太小,人多手杂却用不上力,只好往下轻轻地放,众人唯恐惊扰了朱教授的亡灵,速度异常之慢,合哭的队伍嘶嘶哑哑地又进入低声部。待冰棺掉了头,送上车,哭声便又宏亮异常,一串炸雷般的鞭炮把家属送上大卡车,唐潮慌乱中也被哭丧队伍拥推着上了大卡,车队便徐徐地出发。

  穿过中心广场,绕过外环路,灵车向北山殡仪馆驶去。唐潮埋在花花绿绿的挽幅和一片暗哑的哭泣声中,脊梁顶着后厢盖,他生怕朱教授一脚将他踹出去。朱教授一生靠研究《红楼梦》评了副教授,却是不折不扣的摄影家和音乐人,他研究整理过渭水流域失传的古乐,编导过上千人的团体舞。朱教授和唐潮当年相约要拍遍西部高原所有的古堡,唐潮毕业后几年,对摄影和音乐的兴趣却一日日随着暗淡的青春徐徐掉进了生活无声的灰尘中了。唐潮想看一眼朱教授,满目却是飘零的花纸,唐潮隐隐觉得鼻子一酸,双眼有些发涩,突然又是一声炸雷般的炮声。尾随的炮手是一群恶作剧的青年教师,躲过城管的眼睛,便匆忙地抛出一个大纸炮,惊得唐潮头皮一麻,胸口便咚咚地跳。他想这放炮的陋习该改一改了,这分明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朱教授也是研究民俗的,如果生前有知,应该在遗嘱中加上一条……唉,一切都晚了。

  唐潮思绪纷纷地随车进了殡仪馆的大门,馆内松柏参天,车队进到院内后分靠到左右两边。灵车在走廓的尽头停下了,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水泥地,遗体告别就在这里举行。唐潮下车时看到一帮人在向灵车行注目礼,他随着家属走出来,气氛陡然凝重,哭嚎声在走廊上顿时响作一团。隔着卡车,唐潮看到人缝中探出天才尖削的脑袋,表情暧昧地看着唐潮,唐潮不好挤过灵车加入围观的群众,只好跟着众家属 低头抠指甲。

  家属绕朱教授一周瞻仰遗容,学校领导穿戴整齐地和家属一一握手,唐潮看到家属排成单线向前蠕动,一时便慌了手脚。再看院领导,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所幸并不认识他,唐潮想如果在队伍前移的时候找不到时机钻入围观人群,自己只好握手了事,也不是干什么大不了的事。正在琢磨这事儿,唐潮忽然发现了裴主任,裴主任原来是系上的主任,这几年混得快,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领导层,心里顿时觉得惊诧。再看看裴主任那张严肃而略带哀戚的面孔,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某个夜晚,朱教授和唐潮在学校的植物实验园去练萨克斯,月光下竟碰上裴主任在一棵丁香树下,双手捧着一颗雪亮的屁股咿呀怪叫,绕过丁香树朱教授摇摇头说,植物园又成了动物园,这地方没法呆了。想到这儿时,唐潮禁不住嗤嗤地一声笑了,这一笑不要紧,正是哀乐低徊的间隙,唐潮这一声怪叫像火炉上烤焦的一盒火柴,众人惊讶的目光一齐向他扫来,唐潮拘谨了多时,鼻孔里竟积了浓稠的粘液,一笑竟吹出了一个晶亮的泡,像小孩吹大的泡泡糖,倏忽一闪便爆了。无地自容的唐潮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过人群,溜进后院,从后门走出来。出了后门却是一个垃圾填埋坑,一帮人拿汽油在烧几只死猪,唐潮捂着鼻孔穿过垃圾场到了马路上。

  唐潮打手机叫出天才,天才看着唐潮只是摇头,问你脑子是否缺根弦,这是笑的时候吗?难怪你不会哭了,朱教授待你不薄吧,你为什么这样作践死人,我看你是没救了,不如趁早把你也烧了算了。唐潮无心反驳,只是说你知道什么,我也想看朱教授一眼才来的,人前放屁,人后踩鞋,倒霉的事尽跟我来。

  北山上是一条乡道,没有多少车,等半天下来一辆旧吉普,司机打开后盖,里面拆了座椅,摆了两排凳,左右坐着几名赶集的农民,唐潮和天才挤进去后吉普车篷篷篷响着启动了。天才说这是国民党的囚车,押你这个白痴去顶炮灰,唐潮想朱教授不久将要成灰了,便有些胆寒,天才这张乌鸦嘴太不吉利,便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进城后已是一点钟了,唐潮觉得饿,便拉了天才在广场口一家饭馆要了碗排骨面。量大面宽、盐多汤少,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唐潮唤服务员上碗面汤,等半天上不来,只好再等。过了一阵,天才说,看,朱老师升天了,唐潮看见北山殡仪馆的上空飘去一股浓黑的烟,无风的秋季,烟柱在空中久久不散,如一根将倒未倒的柱子,直指天空。唐潮想了想朱老师的面容,怎么也想不清,心里一急连轮廓都没有了,大概朱老师真的变成了一股黑烟,他永远也记不起,一时觉得悲从心起,只是怔怔地仰望天空。看着看着,他发现广场正中的金龙大厦在朵朵乌云丛中颤微微地向下倒,唐潮让天才快看,天才说,大厦将倾啊,大厦将倾。服务员拎着一把铝壶来上面汤,唐潮说,女子,你看这楼要倒了。服务员看了唐潮一眼,忍着笑背过身去。吸了几口面汤,天才便叫唐潮来看街道,秋天的女人最漂亮,特别是穿紧身毛衣的,总有一对好乳,我们打打分,看及格的有多少。唐潮心里来气,过往者无一人及格,天才说看来你小子问题大,心里想要的东西,口里骂得最恶毒,你该放松了。天才便自个儿打分、点评,评着评着,街上的人流便中了邪一般统统往广场西口跑,天才有些纳闷,忽听远处传来警报声,一声紧似一声,服务员放下铝壶,手搓着围裙叫道,今天开宣判会了,看,那么多车。

  宣判会是唐潮见到的效率最高的会,大概是谁急着想杀人,唐潮和天才没有挤到跟前便结束了。宣判了共七人,两人死刑,一个是因为钱,另一个好象是为了爱情。警报开道,持枪的武警押着犯人在大卡车上一晃而过,朝西走了,人流便也跟着走。

  朝西便是狼渡滩,自古以来是刑场,明末叛将余丁山、革命烈士郭晋如、民国老教育家蒋文涵都杀在了这里,天才说。为什么朝西成了城区开发的死角,那里阴气太重,谁敢动,出了事谁负责,天才说。

  唐潮随着兴致勃勃的天才一路狂弄,西行者渐渐少了老弱病残,多精壮者,提着饮料瓶,面带喜色竞相奔跑。越过陕省会馆快出城区时,行刑队却呼啸着迎面开来,众人确凿并未听见枪声,按时间车没进狼渡滩,眼尖的人也看见七个人头依旧完好。看来并没有执行,难道宣判是假,或者临刑前改判了,要么是罪犯上面有人,又改判了死缓,现在的事情由人呢,大家纷纷猜疑。
  
  唐潮掉头回返,天才一时找不出高明的结论,有点扫兴。正走着,唐潮碰上了电视台的老同事肥头,唐潮便问为什么说杀又不杀了,肥头说谁说不杀,现在是杀人不用枪了,改用注射执行死刑,这是我市首次试行注射死刑,好新闻,我得赶紧去。

  这是一种进步,人道主义的体现,法律就是法律,死刑就是剥夺罪犯的生命,不是偿命,是一种惩罚而已,天才很深沉地说。唐潮忽然间非常讨厌天才,才发现这个饶舌的家伙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拔弄着他胡打转转,自己又在那里喋喋不休,便冷淡地说,我有事,你回吧,天才忽又想起自己车还在师院,劝唐潮陪他一起去取,唐潮不想去,天才便忿忿地等公交车去了师院。

  唐潮在广场花坛边的坐椅上坐下来,忽觉得异常的疲惫,天上肮脏的云块在缓慢地凝积,弥合后阴沉的天似乎又有了欲雨的征兆,果然一阵风过后,天空飘下星星点点的雨丝,如万千细密的针线扎向唐潮。唐潮讨厌这个阴沉的秋季,对这细密的雨却感到难得的惬意,气象部门说今年是历史上阴天最多的年份,北方雨水偏多,气温也骤然下降,周遭的树叶已开始渐渐发黄,一点一点......唐潮感到自己乘上了一艘漏水的木船,时间一点点逼他走向生命中又一个难以为继的冬天,青春与梦想深深掉进沿途的灰尘。

  雨丝愈加密集,广场的水泥地闪起水洼反向的亮光,花坛里的冬青树被雨声调戏得哗哗乱响,带来催人回家的紧张感。阵阵凉风吹散了唐潮周身的燥热和憋闷,簇拥的散淡老人们放弃了娱乐,广场显得空旷异常,两边的马路上行色匆忙的人和车汇成五颜六色的流动色块,这是雨天一道特有的风景,唐潮并不想离去,淋漓在雨中,是他的一项爱好。唐潮和雨水有着割舍不断的情缘,他的家乡远离黄河,远离沙漠,却淤积着地球上最厚的黄土层,几年前一群学者用石碑和汉字将这一科学结论立在那里。那片土地并不缺少什么,她是一个缺少关爱的苦命女子,年复一年苦等着季风穿越秦岭,吹送若干濒海的潮湿,是这土地和土地之上的五谷,为他的诞生与成长鼓劲。大梦沦丧的这些年,唐潮屡屡听到的是土地被干旱逼出的接连而来的叹息。看来是命运的巨掌拔回了紊乱的星宿,土地得救了,久久不退的阴沉却让唐潮又多了一层郁闷,他害怕回到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房,他象一株谦卑的狗尾草,在城市的水泥路面上寻找驻足的息壤。

  风声渐渐盖过雨声,雨滴如一个痴情女子的哭泣,零星、随意,又让人讨厌。接连几个噴嚏,唐潮身上一阵发冷,他拾起身,走过广场,跨过天桥,沿着正街的人行道像一只失群的羊在漫无目的地走。

  南明市是一个带状城市,主街道细长细长,唐潮慢腾腾不知走出了多远,天色竟有些暗淡,沿途的路灯早早地亮了,大雾开始悄悄降临。立秋之后天黑得一天比一天快,又到了下班的高峰期,行人立刻多了起来,来来往往走得匆忙而小心。这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唐潮却觉得特别难熬。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嘀嘀响了几声,唐潮想可能是天气预报短信,想看这阴天还要持续多久,打开一看,却是张美花发来的:“我有急事,请赶快来,我在阳光花苑大门口等你,一定!”。唐潮看看四周,自己竟走到了东桥头,一过桥正好是阳光花苑,这里原本是一个国营钢厂,破产后地皮卖出一半,被人开发建了豪华住宅,唐潮疑心是张美花在楼上看见他拿他逗乐,想想反正无事索性就到了大门口。

  到了阳光花苑门口,唐潮远远看见一朵花伞下面,张美花正在漫不经心地张望着。唐潮喊了一声,张美花像一头撒欢的马驹一般跑过来,兴奋地说,说曹操,曹操到,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唐潮说你是不是看见我了,张美花说,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看路上这么脏,就叫你,怎么就这么巧。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走吧,到我家去。唐潮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张美花说走吧,难道我能吃了你。唐潮说吃我什么,我不就一猪尿泡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是吹胀了放瘪了好玩而已。一句话竟把张美花逗乐了,她笑起来全身象一根柔软的弹簧,一波一浪地晃动,一件绒嘟嘟的紧身毛衣不折不扣地把那一身好肉告诉给了唐潮,他想起了天才的话,竟有些不自在,被张美花推推拉拉就进了阳光小区。

  这幢外观豪华的楼房由电梯上到十楼,静肃得象个教堂,走廊里的灯发出暗红的光,四周的门一个对着一个象一张张暴发户的面孔,让人不想多看。

  唐潮跟着张美花心神不宁地进了房门,他走过客厅各类琳琅的家什,发现无数的反光物体照出了他低头闷钻的身影,心口跳得更加猛烈。唐潮随张美花在卧室门口换了拖鞋,张美花推开卧室门,让唐潮进,唐潮装出泰然的样子进了卧室,里面竟是一张没楞没角的单人席梦思。毕竟才到秋天,唐潮一进屋竟觉得有些热,他揪揪衣领问张美花,你到底叫我什么事,张美花傻歪着脖子说,没事情就不能叫你?唐潮问你的病咋样了,张美花说没什么事了,看来好了,每天去挂瓶水,谢谢你今天来看我,我一整天的感动。唐潮问你老公不在吗?张美花说,在我会叫你来吗?傻子。唐潮问你今天干了些啥,张美花说,回来洗了个澡,一直想你,等你。唐潮登时觉得热血上涌,一股猛烈的火由脚底直往上窜,浑身那种由来已久的粘稠物质似乎滞住了血管,下身便雄雄地挺了起来,他想走到窗口透口气,粉红色的枫叶窗帘外是一层纱帘,百页窗合得严实,屋内宁静而昏暗,偶尔传来街道上加长康明斯卡车微微的喇叭声,此外便是张美花咄咄逼人的呼吸。

  我饿了,我想吃你。

  张美花扑了过来,薄薄的紧身毛衣后面酥软的胸,发烫的躯体,还有柔软的骨头,带着青草般的香跌进了唐潮空荡的胸膛,是的,遥远的梦幻般的青草的香味,柔韧的骨头,这是他永远神秘的记忆,这是自己青春的一部分,他仿佛在衰枯的残年突然摸到了自己年轻时的一节骨头,一份活力。唐潮紧紧攥住了张美花细细的腰,张美花如一条柔软的水蛇,缠绕在唐潮的身上,她的嘴唇如一根断裂的高压水管,急切地在寻找另一个接口,唐潮却迟迟不回应,只是仰着头如一个哮喘病人在调节呼吸。

  快,我受不了了,你难道不想要我吗?

  我想,我想了多少年,不仅仅是现在。

  你还记着过去吗?
  
  不光是现在,而是永远。

  现在,马上。

  你会永远属于我吗?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我们不是小孩子,不是做梦的年龄,不是设计生活、选择生活的时候,而是生活选择我们,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

  我做不到,我已经是跌倒了的人,你要么拯救我,要么毁灭我,我没有了梦,但你给我一个保存旧梦的机会,要么放弃,要么获得全部。

  那么就一次行吗?你怎么说我都行。

  张美花渐渐松开了,背过身去,一只手攥着唐潮的后背。唐潮轻轻摇了摇头。张美花说,对不起,我把你看得太简单了,我没有尊重你的感情,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不会打扰你的平静和梦想,随你怎么想都行,如果可能,我会帮助你的。唐潮说谢谢。

  唐潮在大街上一路寻找那种半瓶装的洋河牌白酒,没有找到,他要了两瓶二两装的“百年孤独”,一路走一路饮。冷空气夹着烈烈的白酒直钻进唐潮空空的胃,他打了几个酒嗝,气团涌上嗓门的时候,自己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头有些晕,新修的步行街上又湿漉漉汪起了亮亮的水光,一种异常美妙的水晶世界在眼前摆晃着。步行街两侧是全市最集中的洗头房区,广告牌上各种媚态的女人发出诱人的笑,走进街中央,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在纱帘背后向他招手,唐潮摇晃着走了进去。女子笑盈盈地问先生您洗头吗?唐潮说洗头有什么意思,女子说那您要不要其他服务,唐潮说其他服务是什么服务,女子说有按摩、洁面、泡脚,您要哪个。唐潮说除了洗头什么都要,我的头是你们洗的吗?那不是侵犯人权吗?女子说先生您真幽默,那就先做按摩吧。唐潮随女子进了包间,一个木制推拉门合上之后,女子拿一卷卫生纸走了进来,说先生你要保健按摩还是全套,唐潮说随你便吧,就是不要乱动我的头。女子说那你要一般的还是特殊的,唐潮说肯定特殊嘛,你没看我是什么人,女子果然听话,按摩竟从手臂开始然后一路延伸,没多久便到了中枢地区,女子一双小手揉搓得勤奋,唐潮的关键处便坚挺异常,尺寸空前。唐潮才看清女子是一个丰满得几欲暴裂的家伙,活动到要紧处竟忽拉一下退去了上衣,肥大的葱白夹袄下竟没有内衣和胸罩,一双白奶子便豁然亮出,随着女子的揉搓忽忽晃荡,细小如豆的乳尖不甚分明,那奶子便如两颗耀眼的雪球刺得唐潮双眼迷离。似乎这是一对平生见过的真乳,唐潮一想至今日为止自己竟盲目得悲壮,心里忽地有些悲戚,身下便有些不自禁。女子没有洞察,一番喷射空前的汹涌,女子便惊愕间慌了手脚,唐潮咬紧牙关,全身的血液便如决堤的水,呼啸间带动着骨肉间剧烈的造山运动,唐潮如一只狂澜中抛出船仓的猫,满目的潮腥带给他一命呜呼的解脱,折磨他多日的一个难堪的愿望土崩瓦解了。

  女子收拾了残局,怯怯地说,先生,这要怪您了。唐潮后脑勺有些发闷,含混地说出去出去。

  转眼功夫,一场大雨突然降临,没有一丝风,大雨在步行街汇出一条河。唐潮蹒跚地挪动在街道的凸面上,两只膝盖酸酸地打着颤,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急于走出这截昏暗的河,迷蒙的红光浸在急切的雨声中,远处传来安祥的歌曲:“妈妈,那顶旧草帽,是我唯一的珍爱,现在我们失去了它,没有人能够找回来,如同你给我的生命......”这是日本电影《小红帽》的插曲,多年没有听到了,唐潮停下脚步,听着听着,两只眼睛竟溢出汪洋的水,或许是雨吧。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6-5-11 22:24 | 只看该作者
欢迎黑雪朋友送来了厚重之作!一定细品!:)
3#
发表于 2006-5-12 08:13 | 只看该作者
4#
发表于 2006-5-12 10:49 | 只看该作者
太好了,解渴啊!顶!
5#
发表于 2006-5-12 14:24 | 只看该作者
看了一部分要上班了,下班后继续阅读,不错,刚开始气势就很好。是中篇吗?
6#
发表于 2006-5-12 14:35 | 只看该作者
林斤澜老先生是短篇小说的行家里手,他的好多意见是他的创作体会。他说他看小说只看两点,一是细节,二是语言。
细节不用多说了。语言呢,好像是强调打破常规,让熟悉的陌生化,艺术色味,等等吧——这是我的胡乱猜测。
黑雪的这篇还是比较能够抓人的。叙述与描写转换得当,人物的行为有艺术真实性,语言上也出新。
加油!多写!
7#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22:2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阅读
8#
发表于 2006-5-13 08:54 | 只看该作者
我非常喜欢文章语言的张力,学习!
9#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0:4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杨盈川 发表
我非常喜欢文章语言的张力,学习!


谢谢盈川,多批评!
10#
发表于 2006-5-13 11:07 | 只看该作者
细节描写非常到位,学习之:)
11#
发表于 2006-5-13 11:4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黑雪 发表
谢谢盈川,多批评!
学习了.好好写会更好!
12#
发表于 2006-5-13 11:5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武俊岭 发表
林斤澜老先生是短篇小说的行家里手,他的好多意见是他的创作体会。他说他看小说只看两点,一是细节,二是语言。
细节不用多说了。语言呢,好像是强调打破常规,让熟悉的陌生化,艺术色味,等等吧——这是我的胡乱猜...

分两次才读完黑雪的这篇作品,一种感觉,黑雪的小说和他的杂文一样耐读,优秀。期待黑雪更多的小说出现。武版所言很有道理。
13#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7:4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猪儿粑 发表
细节描写非常到位,学习之:)


谢谢,新到此地,多关照
14#
 楼主| 发表于 2006-5-13 17:4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了 发表
学习了.好好写会更好!


原意是写生之颓废,故行文多谐趣,读者怎么看就不一定了,谢谢阅读
15#
发表于 2006-5-13 22:0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原创] 多事之秋

[QUOTE]最初由 黑雪 发表
才打了一些,弄丢了。再重打过。

一是故事好。生活呀!这就在于生活呀!
二是细节好。小说就是靠细节取胜的嘛!
三是语言好。玩世不恭的味道很符合人物的境况!
不知黑兄写小说也是高手,学习了。
以后可要勤奋些,多写啊。不然对不起这些喜欢你的朋友。
不过这篇太长了些,放在中财要短些的才合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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