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狗黑狗谣与嘴之快乐

一了

　                   白豞黑豞谣与嘴之快乐
                     
                                        ●一了

　　　　清晨的脚步总会过早的光顾小山村的。天还蒙蒙地， 南院梧桐上的一只画眉就鸣叫起来。它叫得非常婉啭，就如一个活泼的孩子，总在兴高采烈地嬉闹着什么。 它差不多每天早晨都要叫。我穿衣起床，洗一把脸，总是一边端着牙缸，一边抬头向那柴高大的梧枝上望去。 梧桐的花儿一穗一穗的，差不多每一粒都有马奶子大了，成穗的花儿活像一串倒举的葡萄。 天空依然灰蒙蒙的，我始终不能看到画眉的去处。对于画眉和喜鹊相比，我是尤喜喜鹊的。 喜欢喜鹊那种张扬的体态和个性，黑白相间，大块而简洁的体画，响亮而干脆的喳喳声，来时着枝快捷， 去是干净利落。每一次我抬起头，都会自然看到它们的形体或者叫声。真的， 那种与动作相偕的声音我是很容易看到的。无论树枝怎么地抖，它总会抓牢了，喳，一声，脑袋垂下， 长细的尾巴立即上翘，像一叶在浪尖颠簸的白色小船。

   　　然后，我看一下表，我草草吃饭，按时跨上自行车，一边和担水的、 上坡的人们点头或打着招呼，在乡间机耕路上快速行驶。

　　　从四月份的时候，我参加了一个清欠工作组， 中央是三令五申不让乡镇以各种工作组名誉下村的，但是，镇里自有下派的方法和变名。 我们工作组的具体名称便成了川河镇“四位一体”集中整治活动工作队。“三提五统”是国家政策明文规定的农民应担义务， 但是某些村民却只要权力不要义务，抗税抗费便时有发生。税费不能及时收缴，乡镇干部和教师的工资停了，基层建设岌岌可危。“四位一体”整治的目的就是“清尾欠，扶班子，理财务，打痞霸”。 前三项总得可成为一体，清了尾欠款，就是理清了财务，清了财务，村级班子便可以站立起来， 唯有“打痞霸”一项是保障，机关工作人员上门催缴时，当然会有平时对镇村工作不满， 动辙打骂顶抗的人，而打霸痞是由派出所干警和联防参与的， 于是便不时有人被押上了警车。在分别拘留了三五个之后，全镇的清欠工作终于有了较好的局面。在缴款过程中，由于实行了定期优惠等措施，某些村队甚至出现了踊跃缴款的现象， 让镇电视插转台的通讯员小李用报像机捉个正着，在县电视台新闻节目中播了出来。

　　　　像我这种吃文饭的人，镇里平日是不作他用的。现在乡镇干部基本下派到了各管理区， 成了包片或包村干部。但是，一但需要抽派百人工作组之类，既便是党政办的公务员也要下放的。 在我们百人工作组中，每组大约有20人，每到一村，我们又按照自然村或居住片分解成若干小组， 我的职务便又成了该小组的副组长或队员。一般情况下，我向不主动，到每一农户家中，只管同别人一样， 用随身的玻璃杯子喝水，流览院中的花草，粗略估计一下这户人家的人员组成，家庭状况等。 而耳朵时时留意于队员们的说话。如果哪个队员的讲话出现了疵漏，让户主跳了起来， 那么我就只有立即上前。我会向户主首先介绍这次清欠活动的目的，然后讲清各种集资统筹对于卫生教育，计划生育，综合治安乃至国家集体建设的重要意义， 直到户主承认自己抗缴税款是一种不道义的狭私的行为。然后，我则会将话题一转，先问及该人的年龄，又说起建国历程，我说：解放战争中有多少我们老区的民工参了军，又有多少民工参加了支前战斗， 又有多少人牺牲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他们为了什么？我这样反问一下，我们有什么权力不把他们开创的江山社稷，不将新中国建设好。为了祖国的建设，难道我们做一点贡献， 尽一点义务都不可以了吗？在我的设问下，他们通常会哑口无言，通常会主动将钱款从柜子里取出来，让我们带走。 如果确实手里没钱，我们也会说服他们到村里的信用代办站贷款。我就是这样无所适从，而又确有其用。 通常地讲，我成了某个小组的名誉组长，或者事务顾问。我安于这样的位置， 时刻处于小组和事件之外，但关键时刻又总处于前沿，恰如其分处理相对如锋的矛盾和问题。一般情况下， 各小组的分工是真正工作的开始，但也是懒散愉乐的开始。如果高兴， 我们会找一个比较隐蔽的村干部家中耍牌。有一回，由于别的小组被下村巡查的镇长捉个正着，写了检查， 我们便只好将随身带着的背包放在家中。镇长是知道我们的背包里装有扑克、象棋和书刊的， 并且被我们称为HappyBags(快乐的袋子)。因为娱乐的项目全被禁止，我们赖以娱乐的便只有自己的嘴， 同所有小人物一样，我们只要走着坐着，只要不与户主针锋相对的时候，都是工作着且快乐着的。 用财务室小圆的话说就是工作在继续，快乐也在继续。与战争在继续， 生命也在继续几乎是一个道理。为了工作方便，我们每一个组中都是要配齐一名或二名女同志的。 小圆便是我们组中唯一的一个女性。小圆因讲得一口圆润的话，长了一张圆下巴脸， 生了一副圆胸脯而命名。小圆在场，大家不可以讲太粗的浑话，便都主张由我讲一个。我依然会很少开口的。说白了， 我讲述中的我们，也不是就真的包括我个人。我真的是一个局外人。 我当时正将一只香椿的叶子和柄一起扔到口里，慢慢品尝那种既涩且苦的草香。我这样嚼着， 看到大家已经全部在一个锁了院门的农户前站下来。这是一面植满了香椿且有十多株刺槐的山坡， 有一条可能是黄色的大狗在木栅门内不顾性命地狂吠，阳光极为负责地照射下来。我便提议李林讲一个。李林是林果站长，也是我们这个小组的组长。他年已32岁，但与姑娘们相处，只谈爱情不谈结婚，便搞得诸多女同志对之侧目却步。他长身才，白皮肤，是最无视我这样的做新闻人的一个。有一次他当众问我：知道毛泽东为什么叫毛十三？我说不知道。他便摇一下头：当然就更不知道鲁迅的绰号叫什么了吧？李林的学问多而杂，在川河以聪明乖捷而著称。由于我再不开口，大家便一起说：莫若叫李林坏坏心情吧。李林此时正一手捏住玻璃水杯，一手托着杯底，怕烫地在手中捯腾着，说：我提一个问题吧。李林将口中的水咽下，将眼睛眨马一下，问：从这面土坡滚下去，什么人摔不坏？大家一愣，都说：草人？死人？李林却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又问：请问，什么东西可以打不到你右手的手背？都答不出。 李林便笑一下：你的右手打不到你右手的手背。大家愕然。李林又问：一只白狗和一只黑狗干架，谁赢了？ 都不知道，一概茫然。李林这时却将一片香椿叶含在口里，有滋不味嚼着，不再说话。就两只狗打架呢？他们问。小圆其实只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一点都没有长大的孩子，对狗们的战斗特别感兴趣。待熬不住了，便双手坠住李林的胳膊：哎呀，讲嘛、讲嘛，白狗和黑狗打架那个赢了。 李林便拿一副饶了我吧的神态，从小圆的怀中轻轻地抽出自己的胳膊，说：答案一，狗赢了。众人不屑，皆大摇头。小圆吐一下舌头，又来坠胳膊，李林一边躲闪：答案二，有二种解释，如果白狗是母狗，黑狗是公狗，马上不打架，反之也一样。答案三，如果白狗是村长家里的，黑狗一定败仗。白狗每天跟在村长后面， 随着增长了一些底气。还有，乡干部来村出发，白狗必定可以吃到吃剩下的骨头，其体强壮。

　　　　于是大家一致道：言之有理，白狗胜仗。

　　　　李林还讲了仓颉造字之误，以及《三国演义》  、《封神演义》、《红楼梦》九大败笔,又讲到了《水浒全传》侠义之士的共同劣性。在讲到仓颉造字之误时，李林说：出与重是反用了的，两山相复， 谓之重也；禾苗立于田土，谓之出也。这应该是仓颉老人酒后浊思所致。

　　　　李林的笑话和杂论固然可以活泼气氛，但总只有三两件而已。他只有不断地读书学习对生活才会有新的体悟。时间久了，我也要讲事情的。有一天，我便讲开了空无之道。那是刚在村长家吃罢饭的午后，大家刚被村长家的黑狗摇着尾巴送出家门，我们几个懒散地坐在一座面向远山的土坡上。我喝一口玻璃杯里面的水，说：普天之道，不外人道、世道、天道，人道不纯，世道必乱，世道乱久，天道惩之。唯天道承公不变。天地阴晴，日月圓缺，盛衰互溶，成灭相济，有哪件事理不是貌若天壤，而神合如一的？比如做人，比如营生。我刚讲到这里，向不甘无知和寂寞的李林便接口道：您的意思是说，凡世之事，皆相承相背，得失共存罢了。比如为官，总以鬻已为代价，欲为人长，先为人幼，欲为人父， 人爷，先为人子人孙。神之造万物皆均等也，万人敬仰者，皆以万人不屑为之事而事之。换言之，只有为官者做子，方可为平民之父。昔日何申以犬虫之技取乐于乾隆帝，则权倾朝野，掌盖中华。我不期李林竟有些深刻，却又听李林说：您的意思还是说，万代为官之性， 不外乎一个玩字与逸字。

　　　　大家听罢李林的一番话，均大有所悟说：有得需有失。像我等未得之人，正是未失之人，理当自足才是 ：杲杲万物皆有性理，有何不得闲，不得乐的？我说。
　　我清楚自己非常不严格的，每天的快乐之后，更是不尽的空虚。第二天， 他们若再缠着我讲什么，我便不再开口。说自己原本是一个读书读坏了脑子的人， 听我讲话是毫无裨益的。我说：试想，一年已界中，犹无所成的人，终究能讲出什么可诚可用的话来？大家知我秉性， 只好再不发难。我按照习惯端了水杯，物我俱外的神态。我的水杯里永远泡着夏枯草、 枸杞和茵陈之类的当地山药。他们渴极时，取尝一些，连忙吐掉。由于滿腹华章的李林都喊我老师，自此整个政府大院，逐一沉老师相称。 有时镇长也这样喊我──王尚老师来一下。那是他刚刚读了我在报上发表了的专题文章。

　　　　由于我是有写稿任务的。“四位一体”刚刚过半的时候，我便要求回到政府大院上班。 一段时间以后，我觉得我平日赖以封存的茧壳正被工作组的小伙子们一层层剥开，到时， 我将耐不住自然风气的寒冷。一天早晨，我刚来到办公室，清理完桌面的尘土，打来一壶开水， 却听党办小王喊起我的名字。我不知何事，从三楼冲下来，却是一个打错了地方的电话：王尚先生吗，我是市文史办的，你能将“重”与“出”之误形成一篇专门的文章，我们在《史志》上刊发吗？

    　　我想一下问：观点我们可以提出来，但教科书是不会改动的，只在史志上勘误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说话了，我又说：不过，我们民族的文字是一点点改进过来的，后人总是在不断继承和矫正着古人的脚步。

     　　又过几天，忽听小圆被狗咬了，我于是打电话去问李林咬小圆的是一条黑狗还是一条白狗呢？李林的手机一部正占线，我打了另一部，却听他在用力地冲谁喊着：王村长家的又怎么了，打死狗日的。

    　　小圆是县财政局长的宝贝女儿，财政局长女儿的一条腿还不如你们村长家的一条狗。李林说。

   　　 我笑一下放下了电话。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杨盈川

拜读了.感触颇多.问好!

天姝

一了，你很勤奋。祝好！
文章挺好的。

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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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了，你很勤奋。祝好！
文章挺好的。

谢谢,很忙的,不写点东西还是空虚,向天姝学习!

妖娆月色

作品厚实，有内涵。

左显辉

好久不来了，我问个好吧！

一了

也是。贯年不见，相思益切。

雷公子

难得的佳作,问好了!

一了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难得的佳作,问好了!

也是不见你了，忙什么呢喜欢读你的文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很久不见了。问好。

一楠

　　该作品用“平平淡淡就是真”来衡量，到是能阐述出生活中蕴藏的一些普通道理。不过作为小说来阅读，内容表现的有些分散了！问一了兄好！

一了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该作品用“平平淡淡就是真”来衡量，到是能阐述出生活中蕴藏的一些普通道理。不过作为小说来阅读，内容表现的有些分散了！问一了兄好！

说得正是．谢谢！

一瓢水

问候一了！你的小说是最棒的！最精彩的！

一了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问候一了！你的小说是最棒的！最精彩的！

沧海桑田!饥时饮你一瓢水，平生永得是甘甜。

猪儿粑

好文！
问候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