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3481|回复: 6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代 价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6-5-16 12: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太阳已西斜,村里静悄悄的,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冯西霞提个放着烧纸和香的篮子,走出家门,径直向村外埋她父亲的柿园里快步奔去。
   
  冯西霞明天就要嫁人,主要亲戚都已到齐,家里一片忙乱。冯西霞说,天都快黑了,我还没有给我大去烧纸。她妈听了说,快去快去,叫你嫂子赔着你去。还没等在场的大嫂二嫂开口,冯西霞接过母亲的话说,明天我就要出嫁了,永远离开这个家,成为人家的人,这时候,我想单独跟我大说几句话。她妈觉得女儿说的话很在理,就说,也行,你要快去快回。

  进了柿园,冯西霞跪在父亲坟前,从篮中取出烧纸,用火柴点燃。一股深秋的冷风吹来,地上的烧纸翻动着呼呼燃烧起来。冯西霞仿佛看到父亲出现在火中——父亲正扶着口中的旱烟锅子边抽边向她说着什么。她觉得父亲很孤单,就像此时此刻的自己一样孤单。她真想一下子跳进火中,去赔伴父亲。但她又清醒地意识到,父亲早已是阴间的人了,而自己还年轻,还没在人生的路人走多远……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两股热泪滚滚而下。满园火红的柿子树叶在风中唰唰翻动着,像是在与她一起惜惶,又像是一片燃烧的火海,把她与父亲埋葬在其中。她用一根小棍子,来回翻动着未燃尽的烧纸,又把一柱香在火中点燃,双手握着,给父亲作了揖,插在坟头;又嗑了头,拍了膝上的土,擤了一把鼻泣,擦干了泪水,这才提着空篮子转身往回返。

                            (二)


  她出了柿园,并没有回家,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离柿园不远,是村里的砖瓦窑。天已快上冻,今年的最后一窑砖坯子已基本倒够,其他人几天前就收了摊子,只留下张全德一人在收尾。

  冯西霞这阵子出来,与其说是给父亲上坟,倒还不如说是找理由来和张全德见面的。
   
  张全德把裤子挽在大腿上,跳进一摊泥里,一只脚站着不动,另一只脚顺着一处地方使劲往下踩。踩着踩着,这条腿越陷越深,不一会儿,软泥就没过了膝盖。他不想把陷入泥中的腿拔出来,而是等腿快要被拔出来时,又猛然踩进去。随着这条腿一下一下的上下移动,深深的窝泥发出一片不叽,不叽,的声音。张全德边踩边使劲地低声喊着,西霞妹子——我想你!西霞妹子——我想你!他正这样踩一脚唤一声冯西霞的名字,突然感到身后像有人。他回过头去,冯西霞就站在那里,用一种怨恨中包含着无限爱意,惜别中又蕴蓄着无尽恋情的目光盯视着他,叫他既感到喜出望外又难以置信。他停在了泥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冯西霞问道,全德哥,你不知道我明天就要结婚吗?
   
  知道。他答。
   
  知道,你咋还在这儿踏泥呢?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赶快采取行动呢?

    我有啥法子呐?

    你……

    妹子,我没本事,我无能,我对不住你……

    全德哥,你别说了。今辈子我活着不能成为你的人,死了也要做你的鬼。现在离人家

  把我娶走的时间再有一晚上了,我是借给我大绕纸的工夫来找你的,所有的亲戚和全家人都在等着我早点回去,难道你就不想赶紧再和我美一回么?

    张全德听了再和我美一回这话,轰,浑身上下就像一堆干篷篙被一根火柴点燃了,满脸一下子红得到像猪血。
冯西霞说完转身向烧砖窑里走去,张全德忙从泥窝里走出来,带着两腿泥跟过去……

                                (三)

  冯西霞要嫁的男人叫朱蛋蛋。朱蛋蛋家祖孙几代单传,到了朱蛋蛋这一代,他父母千呼万唤,什么爱弟、思弟、盼弟、改弟、换弟、改换、改变,直折腾到五十多岁,才生出了一个儿子娃娃,所以就叫做蛋蛋,意为极其宝贝。

  朱蛋蛋的七个姐姐爱弟、思弟等,一个比一个漂亮,村里人无不赞赏她们是七仙女。但朱蛋蛋的父母只喜欢朱蛋蛋,把他棒在手里,含在嘴里,像一颗露珠一样,生怕掉在地上;而他的姐姐们无论哪一个对他照顾稍有不周,就要挨打挨骂,好像和他不是一个父母生的一样。

  朱蛋蛋的七个姐姐一个比一个能卖钱,再加上他父亲是个名木匠,因此他家非常富裕,清一色砖瓦房,盖得严严实实的,见不到风见不到雨,当地少有。

  他父亲走乡串村做木工活,不论走到哪儿,都留心给儿子瞅媳妇。在方圆几十里内见过的女娃娃中,他父亲只看上冯西霞。那时冯西霞才六岁。小姑娘看起来虽皮肤黧黑,但那对像珠子一样滴溜溜转的大花眼,放射着明光,像会说话似的,给人一种猴精猴精的感觉,尤其是那一把背在背上的黑辫子,粗壮、浓黑、光亮,蓬勃着旺盛的生命力,更让朱蛋蛋父亲感兴趣的是——他家财旺人不旺,祖孙几代单传,而冯西霞家和他家正好相反,财不旺人旺,要是把这小姑娘给儿子娶过来,两家合一家,人财两旺,哪多好哇!

                            (四)

  冯西霞家兄弟姐妹八人,四男四女,冯西霞最小。她还在娘肚里的时候,父亲就因病离世。她大哥光长年龄不长个,一直像三尺镢把那么高,且是个天生的驼背,走起路像背着个乌龟壳似的,说话的声音又咩咩咩如母山羊在叫;二哥是个“地不平”,走起路来像丑小鸭东摇西晃,一副难行的样子;三哥四哥的长相还算正常,但老三是个结巴子,见了人老是哦、哦、哦、哦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有一次他把牛掉到沟里,慌忙跑回村里,见了人就憋着红脸哦、哦、哦,越急越像茶壶煮饺子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有人在一旁急中生智地说,你唱,你唱,你唱着说。于是他唱到,我——把——牛——掉——到——沟——里——去——了!这时众人才明白了他说的是啥。老四是个十足的聋子,你给他说话他老打岔,你说吃饭哩,他说啥,鸡下蛋哩,你说门外有人要饭哩,他说胡说,门外咋会漂船哩。有一次他在家里爬在一个好朋友耳朵上大声地说着悄悄话,他说,这话我只会给你一个人说,千万不敢叫第二个人知道,结果,他说的话全让从他家大门外走过去的人听到了。总之,冯家这兄弟四人一个个都是“老大难”,加上家贫如洗,他们不打光棍谁打?可是,怪,冯西霞家四姐妹也像朱蛋蛋的七个姐姐,一个个鲜花盛开,聪慧娇艳。这里且不说此地的水土是不是真的养女不养男,只说冯西霞的母亲眼看着四个儿子一个个都是光棍一条一条光棍,正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有人来给她大姐提亲来了。大姐跟在二哥后面,再加上二哥各方面条件相对好些,根据人家的意见,她妈顾不上大麦先熟还是小麦熟的老规矩,就撇下了大哥,先用大姐给二哥换了个媳妇。即把大姐嫁给二嫂的哥哥,然后再把二嫂娶回来,一对一,一家不给一家要彩礼,这叫换亲。二姐跟三哥后面,到了三哥这里,经媒人斡旋,又用二姐给三哥转回来一个媳妇,即为了达到某种平衡,或者说为使大家都基本满意,就把二姐嫁给了另一家,又把这家的女儿嫁给三嫂的哥哥,然后再把三嫂娶回来,这在当地叫做转亲。四哥的婚姻关系更是荒诞离奇,把三姐嫁出去,像推磨似的一下子转了四家,但还是不平衡,四家亲戚之间还要互相找差价。由于四个女人中三姐最漂亮,所以这一次冯家整个算下来还嫌了半份礼,即一百八十元人民币。如果没有转,一对一找差价,这叫配亲。像这种又转又配的情况,很少有,但在当地也有个说法,叫做一转一配。

  四个儿子的婚姻大事已解决了四分之三百分之七十五,可是剩下那四分之一百分之二十五却让冯西霞的母亲更犯难,因为这老大不仅长得比鬼还丑陋,而且年龄已过了三十,看起来更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然而,突一日老媒婆闫婶婶来到冯西霞家,她伸长脖子把嘴巴凑在冯西霞的母亲耳边说,娃他婶,好事来啦……。原来,东塬上有一穷苦人家,男人突然瘫在炕上,要不赶紧治,恐怕命也保不住,家里分文没有,但要去西安治,至少也得千二八百的。这家人急了,就决定赶快把十八岁还不到的大女子卖出去。常言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这女子长得比花还嫩比水还柔比画还美,可她妈对媒婆说,不管给娃说个啥样的对象,只要人家肯出钱就行。冯西霞母亲问,多少钱?闫婶婶举起一根手指在冯西霞母亲面前转了转。不会是一百元吧?冯母问。闫又把这根手指一反一正转了两下,意为一千块。一千块,这在当时的中国农村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我的妈呀!冯母一手捂着额头,吓得差点儿从凳子上翻过去。你甭怕,娃他婶,有的是办法。闫说。哎哟哟,像咱这个穷家,还会有个啥办法?冯母还没有把手从额头上取下来,感叹且疑惑地说。闫一手拍了拍冯母的肩,笑兮兮地说,他婶婶,看把你急的,你听我慢慢说,朱家塬上的朱木匠家,很有钱,这几天他往我家跑得急着呢,都快把我的门板踏倒了,要我给他的宝贝儿子朱蛋蛋说媒,说是看上了咱家的碎女子西霞了……

  为了给大哥娶回那如花似玉的女子,冯西霞的一生就以一千元人民币的价格“定”给了朱蛋蛋。

                            (五)

  朱蛋蛋妈带着儿子来冯西霞家见面,冯西霞躲在母亲后面,双手抱着母亲的腿,硬是拉不出来。朱蛋蛋戴着一顶黑缎子地主帽,头发黄茸茸的,像是小鸡娃子的毛一样,后脑勺处还留着一支小黄辫,脸色白得像刚刚用刀切开的冬瓜瓤,眼睛比小老鼠的眼睛还黑还小,身材细高细高的,站在那里像一支风中的谷杆儿。冯西霞一对大花眼从母亲身后瞪视着他,像看外星人似的一副怯生生的样子。闫媒婆热情地向两个母亲分别作了介绍,之后,她弯下腰指着朱蛋蛋对冯西霞说,他就是你女婿。又回过头来指着冯对朱说,他就是你媳妇。她的说话音一落点,两个母亲就蹲下来同时把两个娃娃的小手往一起牵。你原意不愿意?朱母问儿子。见儿子不说话,朱母又对儿子说,愿意,愿意,我娃快说愿意。儿子还是不说话。这时朱母从自己衣服下掏出一个小手绢(里面裹着十元钱,这叫见面礼)塞向儿子手里,儿子不接,朱母就捏着儿子的小手伸过来给冯西霞往衣兜里塞,冯母也拉着女儿的手,一边说着愿意,愿意,我娃也说愿意,一边同样把一个小手绢(里面裹里伍元钱,女方给出的见面礼一般要比男方给出女方的少一些)往朱蛋蛋的衣兜里塞。朱蛋蛋软不几几的,不说话也不躲避,任母亲摆布;冯西霞把小屁股垂在地上,东躲西躲硬是不要,她母亲边拉边说,咋里么?咋里么?这女子咋个不听话了?在闫媒婆的协助下,三人大人硬是把朱蛋蛋的见面礼塞进了冯西霞的衣兜里。但没想到这小女子站在那里气乎乎地指着朱蛋蛋说,不喜欢(他)!说完,就从兜里掏出手绢,扔在地上,拔腿就向大门外跑了。朱蛋蛋感到伤脸,忙用两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六)

  三个大人在窑里说话,朱蛋蛋一个在窑门口玩,玩着玩着,他好奇怪地走出了大门。冯西霞和张全德正很投入地在大门外面的土堆上玩尿泥,朱蛋蛋来了,他们理也不理,像没有看见一样。朱蛋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试着想参进去,没想到张全德突然站起来横在他和冯之间,双手插在腰里,厉声叫道,(你)不要挨我媳妇!朱蛋蛋心想,刚才大人们还说她是我的媳妇,咋还没过一会就成了你的媳妇呢?于是他指着还蹲在土堆上玩的冯西霞说,她不是你媳妇,她是我媳妇!张全德心想,我早就和她结婚了(玩过过家时,张全德扮新郎,冯西霞扮新娘,张的小鸡鸡在这时就入了冯的“洞房”),她还说过将来长大后真的要给我当媳妇,怎么就成你媳妇了。于是张又指着冯叫道,她是我媳妇!朱抢过话说,我媳妇!你一句我媳妇,他一句我媳妇,两人据“理”相争,相持不下,这时冯也站起来指着朱又指着张说,我不是你媳妇,我是他媳妇。三人越吵越激烈,搅和成一团。吵着吵着,张和朱就推搡起来。他们三人虽同龄,但张长得又黑又粗又壮,他一使劲,一把就把朱推了个四蹄朝天。三个大人说话间,忽听得大门外有哇哇哇的哭叫声,朱母侧着头向窑门外一看,儿子不见了,吓得脸唰就变得一片苍白,慌忙起身循声跑去……

                            (七)

  冯西霞和朱蛋蛋的这一次相会在当地的风俗中叫作见面。几年后,朱家又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光猪就杀了两头,这在当地是没有过的。每当过年过节,朱家就给冯家送来大量礼品。平时冯家要是没粮了,就从朱家的瓮里装;冯西霞母亲要是没钱花了,朱家就没多没少的给。村里的大人们见了冯西霞就说,这娃给掉到福窝子里了。可是,冯西霞就是不喜欢朱蛋蛋,每当过年过节朱蛋蛋来她家,她都不答理,朱蛋蛋主动和她说话,她有时还摔摔答答的。她母亲每回催她去婆婆家,再催她也不去,催急了,她就背着母亲早就准备好的油馍和点心,进了朱家的门,一句话也不说,往桌上一倒,扭头就走。她的几个姐姐嫂嫂还有许多亲戚及村里人不知给她做了多少回思想工作,可每回她只说三个字:不喜欢(他)!……

                            (八)

  张全德有啥好的,不识字没一点文化,个头虽高力气虽大但吃得多,浪费粮食;朱蛋蛋虽眼睛小,却皮肤又白又细,总比张全德的又粗又黑好看。还有,张家兄弟多,青一色都是裤裆里夹棍的,穷日子过得像擀毡一样,咋能娶起媳妇呢?知道底细的人无不这么说,西霞这女子咋就这么傻,不知道到底喜欢张全德的啥,真是人到福中不知福呀!

  有一次喜旺老汉去砖瓦窑上捡烂砖头,刚一走近烧砖窑门口,发现黑乎乎的窑里有两个蠕动着的白屁股,他定晴一看,才知道是张全德和冯西霞在一片破席子上正干那种见不得人的缺德事。他没有吭气,转身就走。可他认为碰到这种事情自己会倒霉的,便气呼呼地回到村里,顾不上回家就站在冯西霞家大门前的猪圈墙上,把铁锨把夹在两个大腿间,拱着身子大骂不休。一村人都来看笑话,冯西霞母亲站在院子里听了,嗅出了一点话味道,觉得丢人,没敢出门,独自坐在家里的土炕上泪水涟涟不知如何是好。喜旺老汉想骂啥话就骂啥话,把人家八辈子先人都翻腾了不知多少遍。刚开始,大家都站在他一边,后来见冯家一直没人敢来接茬,就有人感到他骂得有点过份,又有几个人站出来劝说他,但他没完没了,好象不弄出个名堂誓不罢休一样越劝反而越来劲。一会儿,村里最德高望重最明白世事的长生老汉来了,众人围过去,向长生老汉叙说了事情的缘由。长生老汉听罢后二话没说就跑到冯西霞家,劝西霞母亲赶快拿出两瓶红苕酒和一条羊群烟,快把喜旺这老东西打发走,免得过路人知道了把事情传到朱家塬上,把娃的婚姻大事弄日塌了,然后回过头再砸全德和西霞的腿。当时一瓶红苕酒六毛五分钱,一条头羊群烟九毛钱,冯西霞母亲舍不得,可不出这个水又下不了台,无奈,只好去箱底翻出一层层包裹着的手绢,然后打开,一分一毛总共数了一块九毛三分钱,交给身边的大儿子。大儿子接过钱东摇西晃地出去了,一袋烟工夫,他买回了酒和烟。一直焦急的长生才汉接过了酒烟,出门去才喜旺这球人打发走了。

                            (九)

  事到如今,冯西霞撕开面皮,什么也不顾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她把朱蛋蛋家给的东西凡能搜集到的统统包在一起,自个儿背上,径直向朱家塬上走去。进了朱蛋蛋家门,她站在院中把两大包东西朝地上一扔,说了声,我要退婚!接着两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呜呜哭了起来。朱蛋蛋的母亲正在厨房里洗锅,忽听得院子里有人声,忙一边把两手在围裙上抹来抹去,一边向院中小跑,出了厨房门,她看到甩在院当中的两大包东西,旁边站着还没有过门的儿媳妇,心里便明白几分。她走过去,用手扒开冯西霞交叉在自己眼睛上的两只胳膊,问,霞儿,咋哩么?冯西霞扭动着身子,摆脱她的手哭着说,我要退婚!
   
  退婚!谁把我娃给惹下(ha)了!朱母惊奇地问。

  冯西霞不说话,只是背对朱母一个紧儿地哭。

  朱母用手追着去给冯西霞擦眼泪,冯扭动着身子躲避。

  之后,朱母试探着问道,我娃是不是想要好衣服?是不是嫌咱蛋蛋不去看你?朱母问来问去,问了一大堆,几乎把自己能够想到的问题都问遍了,冯始终只有一句话:我要退婚。

  一会儿,朱蛋蛋的父亲从外面回来,看到此情景,知道这事恐怕一时不好办,又怕引起村里人笑话,就说,蛋儿他妈,我看是这样的,东西咱留下,先让霞儿回去,好好想想,婚姻大事,不可草率了之,想清楚了以后再说。

  在当地的风俗中,男方家接住女方退来的彩礼,就意味着退婚了,冯西霞听到把东西留下这话,以为事情就算了结了,于是,扭身就走,当她快出大门时,迎面碰上回家来的朱蛋蛋,她没有停步,只是把头一低,还没等朱蛋蛋反应过来,就快步冲了过去……

                            (十)

  冯西霞回到家里,心神还没有安定来,闫媒婆就跟脚来了。冯西霞发现闫径直向母亲窑里走去,就轻手轻脚走过去把自己这边的窑门关了,然后把被子捂在头上,倒在炕上睡觉。闫在那边窑里嘀嘀咕咕,把冯西霞自去朱家退婚一事一五一十地向冯母说了之后,冯西霞就听到母亲在外面叫道,霞儿,你出来,妈有话要给你说。母亲在外面把这话重复了好多遍,闫也在一旁帮腔道,你这娃咋不懂事哩?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要和你妈商量商量,难道你妈还能害你么?冯在里面越发把头蒙得紧,并且还用两个手指塞在自己的耳孔里。她听不到母亲和闫的话,但这时却有砰砰砰的敲门声不断传来。敲门声越来越急,十分钻心,叫她翻来滚去烦躁不安。她正想对着外面发火,只听得母亲突然大哭大叫起来。她掀天被子,翻身下了炕,从门缝里看到母亲坐在窑门前,两手拍着地,前仰后卧地哭闹着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冯家八辈子亏人了,才叫我生下这么一个不不懂人话的丢人东西!闫一边拉冯母起来,一边劝说道,娃他婶,甭伤心,一窝生十胎,胎胎都能一样么?快起来,先消消气,霞儿会听话的。闫特精,知道女儿会疼母亲的,就故意这样说着叫里面的冯听。冯见母亲如此伤心,不由得泪水哗哗夺眶而出。她推开窑门,噗嗵一声跪在母亲面前,叫了声,妈呀——,接着就和母亲抱在了一起,哭成一片。闫这时在一旁拍着自己的额头说,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这个是非丁丁子想做好事,才叫你母女俩伤心了。冯母见闫责怪自己,赶紧止住了哭声,推开女儿,并用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说,他婶婶,别生气,都是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惹得事。闫忙接过话茬说,娃他婶,只要你不生气就好。她又对着冯说,霞儿,还不赶快给你妈回个话。冯看到可怜的一辈子受苦受累的母亲,心早已软到极点上了,她哭着说,妈,我听话,我听你的话,从今以后,我再不惹你生气了。母亲和闫见冯回头了,事情才渐渐平息下来。

                            (十一)

  从此后,冯对母亲更加体切,地里活干完后,回到家里又手不失闲,非常勤快。可是,每当母亲催她去朱家把东西抱回来时,她就左右推辞,总是寻找不去的理由,这样,虽不会引起母亲伤心,但跑过了十三跑不过十五。一连几天,朱家不断托人让冯家回话,冯母急了,一方面又哭又闹,逼女儿不要退婚;一方面暗地把村里德高望重的和能说会道的人一个个都搬来,给女儿做说服工作,加上亲戚朋友哥哥嫂嫂,使冯西霞连日来感到自己从早到晚就像是处在众人的围攻中。她几乎招架不住了,但一想起朱蛋蛋的二妮子样子,就心里泛呕,不管别人咋说,她的嘴里就只有三个字——不喜欢(他)!

  闫又带来朱家的话,大意是,冯西霞自从六岁和朱蛋蛋定婚,已历时十五年,十五年来,朱家给冯家的礼金、彩礼、粮食等等钱财粗略折算共计一万八多元,只要冯家把这笔钱拿出来,这门婚事就算了结。冯母听了,当场在自家的院中昏倒在地。家里人把母亲抬在炕上,又是请人扎针又是喂水,折腾了大半天,才见冯母有了气息。

                           (十二)

  几天过去了,母亲一直不睁睛,不说话,水米不沾牙。冯西霞赔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苍老而黄瘦的脸面,心里如刀割一般。她已想好了,找全德哥长谈一次,要是实再没办法,自己就进朱蛋蛋家的门了。

  晚上,天黑沉沉的,冯西霞跑到张全德家的窑背上,用小土块往院子里一扔,砰!不算大的一声,张家的人对此都没反应,只有张全德立即穿了衣服,冲到院中。冯知道出来的正是全德哥,并感觉到他已认出了自己,就转身向里躲去,以免被别人发现。张站在院中回头向窑背上一看,一个黑影一闪消失了。他知道那是西霞妹子,就急匆匆地出门去追。

  冯和张来到山背后的一片玉米地里。冯先是扑上去紧紧抱住张的腰,眼泪不住地哗哗往下流。张知道妹子受了不少委曲,并且这些委曲都是因了自己,忙心疼地把她的头搂进自己怀里,又一边用自己的手为她擦着满脸泪水。黑宝石般的蓝天上,亿万颗眨巴着眼睛的金星星仿佛也在和他们一起流泪,而飒飒飒的玉米叶子声,也像是人世间的一种哭诉。好久好久,冯才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之水,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向张说了。张虽然有力气,也非常能干,别人每天倒四五百砖坯子,他一个人顶两个人也不止,但那时的劳动价值极低,就算他家没有拖累,就算他一个人只养活自己,到年底至多也不过可分到百二八十元,所以冯家久下朱家的这一万八千,简直像一座大山,他怎能背得动呢?张对冯说,妹子呀,哥爱你,哥做梦都想叫你给哥当老婆,可是哥没钱,娶不起你,谁要是把哥杀了,能值一万八千块,哥也情愿把你要回来!冯听了,把张抱得更紧,一股热泪又滚滚而下……

  他俩默默无语,只是紧紧地抱在一起,不知不觉,远远近近的村子里已传来鸡鸣狗吠声,两人抬头一看,东方的天幕已开始泛白,满天的星星纷纷向四周逃蹿。冯西霞这时才意识到全德哥裤裆里的玉米棒子一直压在自己的关键部位,而张全德这才感觉到西霞妹子这个部位的热度比她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高。冯和张不约而同地给对方解衣服。冯躺在疙疙瘩瘩的土地上,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子被垫得疼痛,只是使劲抱着张腰,口里轻唤着,全德哥,全德哥,快,快,使劲呀,使劲呀!不一会儿,张也像猪一样,吭吭嘀嘀起来……张射完后没有把自己那东西拿出来,两人静静地感觉着对方的心跳。张感觉到妹子的生命里热乎乎的,像有一股热流向外奔涌,并且她的生命源泉处蠕动着抽搐着,像要再次唤起自己的生命之根似的。蓦然间,张浑身上不知从那里又来了一股力量,生命之根再次雄起,而冯的生命之源也在欢叫着,要与根再次合而为一,要尽情地感受生命的快乐和人生之美妙。……张又一次射完自己的精华后,刚把根抽出来,冯呼的起来,一把把它拽住说,我还要一次。张说,天快亮了,怕叫人看见,冯说,我不怕,弄了这一回死了也值得。说着,冯把脸凑过来,用手、脸、嘴、乳房、身子、生殖器分别爱抚着张的根。——我的天哪,冯才二十来岁,她并没有看过电视,也没有上过网,更没有坐过台,是谁给她教会了这些动作——是上帝——只要生命中充满了爱的激情和热力,这些爱的动作自然就会表现出来,而在电视中、在网络中、以及你在妓女们那里看到的,才是模仿而来的“假货”。得到了这爱的召唤,张的生命又一次涨潮了,生命之根又一次威风凛凛,全力表现起来。之后,张与冯再次亲了嘴,像生离死别,静默了片刻,张让冯先走,觉得冯快进村了,自己才把头露出了玉米地。

                          (十三)

  冯回到家里,悄悄躺在母亲身边,等母亲醒来,冯对母说,我想通了,妈说的话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都是为了我好,我已想通了,不退婚了,母亲听了这话,一下子坐起来了,来了精神,仿佛一场大病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母亲搂着冯疼爱地说,这才是妈的好娃!

                          (十四)

  冯刚才进村时被巡夜的民兵黑虎和二狗给发现了。这两个家伙钻在不知道什么日鬼弯里睡了一夜,到天快亮时才在村子周围转来转去做样子。他们看到冯从山后回村来了,以为

  是她偷庄稼,就躲在一边盯视,直盯到冯进村,只见冯两手空空,并结合冯的平时表现,两人都觉得冯不像个偷庄稼的,正在皱眉纳闷,忽见张全德也从山后走来,同样两手空空。冯和张两人一前一后天还不大亮回村,不用说,就是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了。黑虎和二狗心想。

  黑虎把冯和张的事悄悄说给和自己相好的寡妇李脸脸,二狗也说给了自己的女朋友冯爱爱,他两根据自己的想象,怎么说的能让自己的女人爱听就怎么说,最后两人都同样反复交待说,这样的事人家最忌讳,你自个儿知道就行,再不要对任何人讲了,两个女人都分别表态:一定。

                          (十五)

  没想到没过几天,这件事就成了全村人议论的热门话题,到处都写满了辱骂冯和张的脏话。张觉得丢人,天不亮去砖瓦窑上干活,很晚很晚才回来;冯也不敢轻易出门,见了人总是把低着头,好象逃跑似的。可是,燃烧在冯和张心中的爱火却没有因此息灭,反而越来越旺。只要一丝有机会,他俩就往一起钻,如胶似膝,合二为一,仿佛永生永世,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力量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十六)

  冯母担心这样下去丢人越深,又怕朱家知道了出斜岔,加上几个嫂嫂发觉小姑子肚了越来越大,已有四个多月的样子,都在一边旁敲侧击给婆婆说话,示意赶快把小姑的婚事办了,因而冯母心里十分焦急,恨不得把小女子这丧德货一脚踢出去。这时,闫媒婆又来了,她向冯家提出朱家要人的要求。这叫冯母喜出望外如释负重,当即就满口答应了,并说日子由朱家随便定,啥时候都行。

  朱家等着抱孙子,当然越快越好,所以没过多久,冯西霞和朱蛋蛋结婚的日子就到了。

  ——就在冯西霞和朱蛋蛋结婚的前一天下午,发生了这篇小说开头提到幕事情。

                          (十七)

  结婚那天,冯西霞始终板着面孔,像慈喜太后的画像一样,叫人看了感到阴森可怕,小伙子姑娘们都在惹她,但不见她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她像一个木头人,听任别人摆布着,完成了那一套复杂的婚礼程序,到了晚上,来闹新房的村人见新媳妇极不配合,觉得没趣,就早早散伙了。村人走后,冯就裹着被子,没脱衣服,自个儿滚在一边睡了。朱蛋蛋笑兮兮地爬上来,把嘴噘着去亲她的脸,她猛一转身,给朱蛋蛋一个难看。朱蛋蛋还是笑兮兮的,又爬过来逗她笑,她又一个大转身。朱蛋蛋用手扒她的被子,她双手死拽着被角不放,一点也不给机会。朱蛋蛋又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脱了,试探着往她的被窝里钻,但多次纠缠终未成功。在两人纠缠过程中,朱蛋蛋那东西好可怜好可怜,一直随着它的主人在空中舞来晃去,白忙活着,而一旦它贴到了女人身上,哪怕是隔着厚厚的被子和层层衣服裤子,也会感到快活得要死,并把这种快活像电流一样传遍主人的全身。终于,它控制不住自己了,跳动着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玉色童液吐在了女人的被子上,并发出哎哟哟的一声悲鸣,然后像死猪一样地躺倒在一边。

            (十八)

  不管白天晚上,冯西霞都把裤子穿了一条又一条,一层勒一条裤带,不让男人近身。朱蛋蛋每天晚上来纠缠,甚至两个人多次撕打成了一团,但最后总是以朱蛋蛋失败而告终。自从结婚后,两人每天晚上都要闹腾一阵子。朱母和朱父以为两人性格不合,就在白天背过儿媳妇劝说儿子,让儿知道疼媳妇爱媳妇让着媳妇。但他们一提这事,儿子就发火,满脸可怜而委曲的样子,弄得老俩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十九)

  冯西霞非常能干而且勤快,里里外外一把手,又对公公和婆婆好到了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小俩口让人咋样劝,都日弄不都一起。

                           (二十)

  冯西霞进朱家还不一到半年,就生下了一个胖小子;她又和张全德没有断弦,经常偷着在野地干事情。朱蛋蛋的娃其实是张全德的,这在当地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朱蛋蛋的娃名叫朱皮皮。皮皮在关中一带的土语中是结实、健康、玩皮的意思;爷爷和奶奶十分喜爱他,所以给他起名皮皮又有老人的爱意在里面。

  皮皮越长越像张全德,他三岁时,妈妈又给他生了个弟弟,这个弟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也是张全德的种。爷爷和奶奶照样十分喜爱他,给他起名朱丑丑。在当地,给娃娃起名越怪越难听越说明这娃可爱,越说明大人喜欢他。

  其实爷爷和奶奶也早有所闻和觉察,但他们仍把这两个娃娃当自己的孙子,朱奶奶就曾对人说,不管是驴是马,生在咱家就是咱的。朱蛋蛋却不一样,他心里明白这两个娃是野种,一天到晚对娃没个笑脸,恨不得一把把他们掐死。有一次朱蛋蛋从外面回来,两个娃高兴地跑过来把他叫大,他一看父母和媳妇都不在家,就照着两个娃的嘴上一人一把掌,并恶狠狠地说道,谁是你大?!记住,今后再不准把我叫大!

                           (二十一)

  朱蛋蛋的内心非常非常痛苦,这是天下所有男人所有女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但这种痛苦又是无法对作何一个人倾诉的。他的喉咙里整天像憋着一个东西,憋得他心慌、苦闷,欲哭无泪时,这时,他就一个人跑到野地里,放声呜呜大嚎几声,这样,就会感浑身上下轻松一些。

                          (二十二)

  没有在渭北高塬上生活过的人就不会知道,这里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人极度缺乏,好端端的小伙子找不上媳妇的大有人在,每个村子里都有好几条光棍,生在这里的男人是不幸的——我从小就幻想过当北朝鲜男人,过一夫多妻的生活,恨自己一夜间做个好梦就能远走高飞,所以才发奋读书……而那里是女人的天下,一般来说,男人是不敢提出离婚的。对于朱蛋蛋来说,他的性格是软弱了一些,但冯西霞的确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又很能干又对两个老人非常好,这让他爱恨交加,心乱如麻,加上他家里虽说富裕,可父母为给他娶这个媳妇也不容易,父母又是如此地疼爱那两个娃娃,这一切,就像绳索一样,绞在他的身上,使他过过不下去,离婚又下不了决心,成为人们眼中的一个窝囊废。

                         (二十三)

  男人们同情朱蛋蛋,一有机会,就给他传授怎样整治老婆的经验,什么“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什么“你是我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这一整套流传在中国北方广大农村的“格言”,几乎每天都有人给朱蛋蛋往耳朵里灌,有的男人还以自己打老婆的故事为例,公开教唆朱蛋蛋调教老婆。可是,朱蛋蛋从没打过人,更舍不得打媳妇,这更让男人们瞧不起他,骂他不是男人,是个二妮子货。

  有一天,朱家两个老人带着两个孙孙去女儿家,家里只剩下朱蛋蛋两口子。到了晚上,朱蛋蛋想要干事,冯西霞还是坚守城门,毫不松。两个人纠缠着,纠缠着,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撕打。再说朱蛋蛋也是个男人,要比冯力气大得多,加之家里没有其他人,朱放开了手脚,因此冯的衣服很快就被丈夫扒得精光。这时,冯还是反抗着,使丈夫的肉棒无法浸入自己的身体。朱的脑海里不时闪过黑虎、二狗、大牛等人描述过的自己狠揍老婆的情景,虽然这情景未必是真,但这时却对朱起到了极大鼓舞作用。有几次,朱把冯压在地上,差点插进去,但由于冯的下身不断扭动,总是失之交臂。朱急了,一时兽性大发,大打出手。他又找来皮绳,一顿猛抽,打得冯狼嚎鬼叫,泣不成声,浑身上下全上血印。左邻右舍听见了,谁也不肯来管,因为哪是人家的内政,外人还是少干涉为好。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放松下来,躺在炕上,满脸泪水,任朱折腾。朱从来没有这样自由发挥过,所以,这时他信马由缰,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一夜没停步,几乎把自己能想象到的动作都试过了。——不是冯太狠心,不给男人,才惹翻了男人,冯曾想过,既然进了人家的门,就得认这个命,所以她曾好几次试着想把自己的身子给丈夫。可是,她不喜欢他,一看到他爬上来,就浑身发痒,心里一阵阵泛恶水,下边那片地方不但不兴奋,不但渗不出一点水来,反而还紧张、惧怕、干涩、疼痛,当丈夫那东西接触到它,就像尖刀剜心一样叫疼痛得受不了。她一直以为,丈夫性格绵缠,心地善良,对她也很好,至少跟着他这辈子不会挨打,所以她虽非常不喜欢他,但事到如今也并不十分憎恨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叫人爱不起来也恨起来的人,可现在,她看到了丈夫像恶狼的一面,心里燃烧起了万般仇恨。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体被他急切地捣弄着,疼得她几次都快昏死过去。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千年万年的社会环境和生活习俗中,作为一个女人,除了屈服和顺从,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二十四)

  仿佛积压在自己心中几百年几千年的怒气和火气一夜之间云消雾散了,第二天,朱蛋蛋昂首挺胸,翻身农奴把歌唱似的,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又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哪里人多就上哪里去,脸上还挂着一丝胜利者得意忘形的微笑。能猜测出几分情况的男人们见了他,一扫平日鄙夷的目光,无不翘起大拇指表示称赞,意思是,这回你才像个男人。

                         (二十五)

  冯西霞在炕上裹着被子睡了整整一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到了晚上,朱做好饭,端来放在桌上,然后爬到炕上,逗冯起来吃,冯不理他,使他感到没趣。他下了炕,自个儿蹲在凳子上先吃了。他边吃边看着躺在炕的女人,想起她平日里劳累辛苦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片同情和疼爱。蓦然间,一股强烈的风暴吹刮在他的生命中,使他的爱欲高涨性欲勃起,他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碗,又爬上去逗她惹她,但无论怎样逗怎样惹,她都如死人一般毫没反应。逗着惹着,朱内心的风暴越刮越强烈,浑身上下又像起了火。于是,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试着往媳妇的被窝里钻。被子被缠得死紧死紧的,他撕扯了半天,两人像拉锯似的相持不下,这时,朱的眼里又冒起了绿色的火光。他如狼似虎地扑上来,骑在媳妇身上,啪啪啪一阵耳光,打得冯头晕眼花,天昏地暗。冯又一次屈服了,任他像牲畜一样在自己身为所欲为……

                          (二十六)

  之后每天晚上,只要丈夫要,冯就随他便。时间长了,朱便感到这样做事太平淡太乏味,于是,他大脑里总是闪现着那次用皮绳抽打媳妇的情景,反复回味着那种雄性气十足的特殊感觉。他偷偷准备了皮绳,前半夜睡觉,到了后半夜,他就把媳妇叫醒,让她光溜溜的站在灯下,供自己欣赏,又是让她爬下……又是让她把腿扒开……又是把她用皮绳捆着……又是给她身上洒满水……有时太过火了,冯不肯,他就暴跳起来,用皮绳疯狂地抽打她,直到冯遍体鳞伤,满身血迹完全被征服,才开始行房事。

  老两口和两个孙子住在隔壁,每天晚上,他们都听见这边打得不可开交。而听到儿子和儿媳妇如此闹腾,老人家心里虽然非常不安,但对于其中的原因却不好说,因而也不好干涉;两个孩子一次次地在睡梦中被吵醒,可他们幼稚的心灵虽能感到某种不幸,但却不知这种这种不幸究竟意味着什么。有时男人打得狠毒,儿媳妇狼嗥鬼叫十分凄惨,老两口实在听不下去,就穿了衣服走出来站在窗前大骂儿子。骂上一阵子,里面便没有了动静,冯的哭声也变小了,老太太就把嘴对着窗格子说:“霞儿呀,听妈的话,人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你就认了吧,男人要你就……”老两口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这边又打开了。……女人的一声声哭叫似乎是要把小村的无边黑暗撕破!

                          (二十七)

  朱家塬的大人小孩都敢吐冯西霞,因她伤风败俗丢尽了朱家塬村的人。冯成天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偶尔出门时也总是把头巾拉到脸上,顺着墙跟遛;进村出村时,更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边四下观望边小跑着,生怕碰上人。夏天割麦子,妇女队长把她安排在谁也不愿去的山旮旯地里;秋天摘棉花,妇女们都不愿和她在一起,好像怕染上什么病似的。可她总是独自一人默默不语地干活。她割麦子比谁都割得又快又干净。每次下工在晒花场过秤,她摘的棉花比别人都要多出好多。

  ——在朱家塬和冯村人眼里,冯西霞是个不正经的女人,是个破破烂货,这样的人应当受到更多更严厉的惩罚。

                          (二十八)

  朱父日见衰老,已多年不做木工活了。俗话说,死水怕瓢舀,朱家买女儿的钱财这么多年几乎已消耗殆尽,加上渭北高原一带连年大旱和一场接一场的政治运动折腾,因此包括朱家在内的广大老百姓已贫穷到了极点。

  朱蛋蛋深知道皮皮和丑丑是野种,因此一看见他们就来气,经常无端地打骂他们。冯西霞见了,就抱住丈夫的腿死死不放,让丈夫把她自己往死里打。冯和孩子吃的是粗米红薯,把麦子馍馍留给两个老人和丈夫吃。丈夫吃饱了走后,两个老人又把藏下来的麦子面馍馍分给两个孩子,可冯总是挡着坚持不要,让两个老人留着自己吃,推来推去,最后,麦子面馍馍还是让两个娃娃吃了。朱蛋蛋老觉得这两个娃吃得多,使家里粮食不够吃,一看到两个娃娃吃东西,就横鼻子竖眼的,使两个娃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躲闪闪。……朱蛋蛋一天到晚绷着脸很少说话,似乎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怀有某种说不出的仇恨似的——他本是一个软弱的不会打人的人,可仇恨使他变得凶狠而有力度!

                          (二十九)

  冯西霞多下决心想和朱蛋蛋离婚,但她怕丢人,怕被人骂,一开始,她怕年迈苍苍的母亲受不了,又怕对年幼的两个娃娃产生不利影响,再说,婆婆和公公对她又是那么好,尤其是对两个娃娃非常喜爱,这又让她对这个家有了几份留恋,又有几份不忍。后来两家三个老人都相继去世了,可娃娃又长大了,她心想,不能因为父母离婚叫娃娃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再说朱蛋蛋也年过半百,不但身上火气越来小,而且对她和两个娃娃也慢慢变好了。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凑合着过吧,只要能让两个娃娃少受点委曲少挨点打就行。因此她总是百般侍候朱蛋蛋,使出浑身招数使丈夫满意,讨好于丈夫……

                         (三十)

  再后来皮皮当兵,转业后留在西安市工作,接着皮皮成了家,有了一女;丑丑在桑树坪煤矿当了工人,也成了家,膝下也有了一男一女。冯西霞和朱蛋蛋打闹了一辈子,现在已步入了人活七十古来稀的黄昏,这时才完全平静下来。朱蛋蛋觉得自己有问题,光撒种没收获,到了这个年龄了,就不计较两个娃娃是什么野种不野种了。他对儿子、媳妇、孙女、孙儿特别好,而后人们也对朱和冯老两口十分孝敬,不愁吃不愁穿,又不缺钱花,一家人终于过人了其乐融融的生活,让人羡慕不已。

  然而,就在这时,冯西霞却提出要和丈夫离婚。所有人都想不通这件事,纷纷劝说冯,甚至两个儿子都质问过母亲,为啥?!母亲还是那三个字:不喜欢(他)。

                           (三十一)

  现在,冯西霞终于和丈夫朱蛋蛋离婚了——她仅为了“不喜欢”三个字,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6-5-16 12:39 | 只看该作者

^_^

拜读并问好坐影老师.
3#
发表于 2006-5-17 19:35 | 只看该作者
  一篇厚实的作品,描写出了那个年代的爱情悲剧,很有生活和地域特色!

  一处比较明显的失误,作者忽视了年代差别,就是在12节的最后一段里,作者提到了“网络”。根据作者描写的那个年代,恐怕那时连电视也很少的。而且在性描写方面也表现的过于现代,过于渲染,有违于时代背景。
4#
发表于 2006-5-17 20:2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一篇厚实的作品,描写出了那个年代的爱情悲剧,很有生活和地域特色!

  一处比较明显的失误,作者忽视了年代差别,就是在12节的最后一段里,作者提到了“网络”。根据作者描写的那个年代,恐怕那时连电视也...


  与楠版同感!呵呵,这一节里不太“地道”,与文章背景相饽。可以修改一下。
  愚昧落后的农村,一个追求爱情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女性。不过,这个女性的悲剧一大半都取决于她自己:爱得不彻底、恨得也不干脆。最后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精华鼓励!
5#
 楼主| 发表于 2006-5-18 16:51 | 只看该作者

首先感谢以上各位鼓励!

“她并没有看过电视,也没有上过网,更没有坐过台,是谁给她教会了这些动作——是上帝——只要生命中充满了爱的激情和热力,这些爱的动作自然就会表现出来……”

——这段话说的正是那时没有电视、网络等

“而在电视中、在网络中、以及你在妓女们那里看到的,才是模仿而来的“假货”。”

——现代人的做爱造假现象已相当严重——不是他们的做爱方式像现代人——他们的表现方式是真实的,自然的,而现代人则是模仿真实,并进行渲染的,这是人的一种悲哀。
6#
发表于 2006-5-18 21:41 | 只看该作者
好小说,从语言到结构都不错。
介绍冯家四兄弟,是不是有点过头?
7#
发表于 2006-5-20 22:11 | 只看该作者
人物、氛围都有些极端,但深刻的很。有余华的味道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5 07:39 , Processed in 0.099920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