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爱上你的爱

梅朵

　　　　　　　　　　　爱上你的爱

　　　　　　　　　　　　文/梅朵

??又是一个秋叶飘零的季节。八年了，我从没有改变我的习惯，即使在失去爱情的那段最灰色日子里，也依然会在每一个有阳光的秋日午后来到这条老街——我和睿的“银杏街”。然后坐在街边那把生铁铸成的长椅上，静静地看风中如蝶般飞舞的银杏叶，哪怕只有片刻。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大病的人依赖某种药物，停药以后会有彻骨的疼痛。

??我和睿的爱情故事是从“银杏街”开始的，也在“银杏街”结束，这样就少了去别处寻找记忆的麻烦。虽然我不是一个靠回忆生活的人，但我无法忘掉和睿的点点滴滴，这也可能就是初恋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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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通往学校有一条很长很宽阔的马路，路的两旁是北方很少见的高大粗壮的银杏树，树枝在空中交错成网。我家住在街尾一个小区里，睿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别墅区。


??刚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早晨差不多同一时间，我一出小区的大门就能看见一个俊朗的少年走来，他看见我总是友好的一笑，我也会羞涩地点一下头，偶尔会说上几句话，然后就各走各的。久了，我们渐渐地熟悉了起来：他叫睿，我们在同一所学校，高我一个年级。


??高中的生活很枯燥，除了学习没有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可做，加上青春期，心中会有莫名烦躁。睿每天下晚课的时候，都会在校门边第二棵银杏树下等我出来。开始是默默的跟我的后面，一直目送我走进小区的大门，然后他才会健步往家里走去。一路上我能感觉到睿炽热的目光，心里暖暖的。少女的矜持让这种距离维持了长达半年之久。后来睿跟我说：“晓芙，晚上这么长的路，我们边走边背英语单词吧。”我笑着看他，说：“这个主意不错！”霓虹灯将街道装点的很美，我和睿的影子也被灯光拉长又截短。路就在影子长长短短的变化中延伸着，感情也在慢慢起着变化。其实两个正值花季的孩子，对彼此都有好感，很容易就会产生一种懵懵懂懂的爱情。虽然我们最后也没有对彼此说过“我爱你”。
??每天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是我们是最开心的时候，我们也一同喜欢上了银杏树，一路上好几百棵，每一棵我们都用手臂丈量过树干的粗细。私下里把这条街叫做银杏街，银杏街记载了一个钟情少年和一个怀春少女甜美而又酸涩的爱情故事。

??春天，银杏树抽芽，那一抹醉人的新绿如同我们两个鲜活的生命，充满了勃勃生机。每一次经过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深深吸几口叶子散发出来的清香，然后像翩飞于花间的蝴蝶，在睿的眼前舞来舞去。睿笑呵呵地看着我，像欣赏一幅水墨画。

??夏天， 银杏树茂密的叶子屏蔽了天空，阳光吃力地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马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常常把书包挂在睿的脖子上，然后自己去踩着光影走路。从有银杏树的地方开始，每一脚都要落在光影上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遇到光线透不过的地方，就会用力一跃，这时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巴辫儿也摇摆起来，像是一个跳动的音符。实在踩不到了，就会像跟姐姐玩跳棋一样来个悔棋，退后几步重来。睿跟在我的后面，有时也帮我寻找可落脚的地方。看着我乐此不疲地跳来跳去，睿就会促挟地笑，然后故作神密地问：“晓芙，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像什么吗？”我一脸茫然地反问：“像什么？”“一窜一窜的，像鬼火。”睿调皮地说。这个时候我就会瞪起一双杏眼，不依不饶地追着睿打。他不说对不起事情是不会有完的，我在睿的面前不是一般的霸道。睿只好举手求饶然后再拉着长音加上一句：“不是像鬼火，晓芙这么漂亮的丫头怎么会像鬼火呀，说错了，是像圣火。”这时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地拍拍睿的肩膀爽气地说：“这还像哥儿们的样子。”

??银杏街最美最迷人的时候是秋天。也是我和睿最喜爱的季节。虽然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在秋季的银杏树下就会显得极其安静。因为秋天银杏树的叶子美到了极至。那些扇形的蜡质小叶慢慢地在变黄，黄而不枯，水灵灵的，这是其它树的叶子无法比拟的。水灵灵的黄叶，湛蓝蓝的天，街边古朴而有异域风格建筑，天上悠闲的白云，此景真的只应画中才会有，却伴了我和睿两个多梦的季节。我们喜欢秋天的银杏树还因为我们用银杏树的叶子做了好多书签，上面写了一些只有我们自己才懂的朦胧诗句。

??睿大学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晚上，他依旧在校门边第二棵银杏树下等我，看他一脸轻松的表情，我知道他出师顺利。夏夜的风温柔地吹着，街道上行人很多。为了庆祝，我们找了一家很有情调的冷饮店，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我要了一份苹果派和一杯草霉汁，睿点了一大盒冰激棱。冷饮店开着冷风，吹的人爽爽的，我看着睿优雅地吃着冰激棱，从没有想到冰激棱可以吃出这么潇洒的样子。睿温柔地看着我，他说我吃相很好笑，不时拿面巾纸替我擦拭沾在嘴角的草霉汁（我不喜欢用吸管啜饮）。睿说他报考了本市一所名牌大学，这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线一直居高不下，但他有信心。我知道睿很优秀，以他平时的成绩不有会有任何问题。那一夜我们边吃边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

??从冷饮店出来，睿第一次牵了我的手，我的手心突然间变得湿漉漉的，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这个动作在以后的日子里无数次浮现于我的脑海，是我最美的回忆。因为我们在冷饮店逗留的太久，街上纳凉的人已渐渐归去。不用怕被同学和老师发现，我和睿的手一直牵着，每到一个十字路口有车经过，睿总是稍稍用力握一下我的手，我则报一羞涩的笑。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睿却将我拉入一条小巷，桔黄色灯光柔和地倾泻下来，渲染出很温馨的光影。睿定定地看着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扑、扑、扑地跳着，睿俯下身来，将他温润的唇叠在我的唇上，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觉得自己快要在睿的吻中窒息。初吻像烧红的烙铁在我双唇上留下的印痕，成为不灭的记忆。这个吻也像个定时炸弹，在以后许多次爱情来临的时候，准时炸响。

??和睿的感情裂痕出现在他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一个周末，我早早放学去睿的学校找他，在教室门口，遇到睿和一个女孩笑着在说什么，他们互视的眼神有如一把利剑穿过我的心。睿看到我连忙笑着说：“晓芙，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晶，我的同学。”晶点了一下头，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太美了，气质相貌均极佳，跟睿站在一起很般配。晶冲我婉尔一笑：“好漂亮妹妹，怪不得睿总把你挂在嘴边呢！”然后对睿说：“你好有福气，好好珍惜吧。”晶刚才那种纯美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酸酸的。从学校出来，我对睿说：“晶爱你！”睿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嗔怪地说：“小丫头的脑袋里想些什么呢！我们是同学，说说笑笑很正常的。”我没有反驳，幽幽地对睿说：“其实你也喜欢她，我看你们对视的眼神就知道了。”睿不再跟我争。那一刻我预感我将要失去我的初恋。

??这种预感没过几天就得到了证实。那一天我翻睿的书，一枚银杏叶做的书签从书中滑落，我拾起来一看，娟秀的字，火热的情。我的眼睛一下子不争气地溢出了眼泪。在往书中存放的时候，不小心折坏了叶子的一角，睿看到了竟然第一次跟我动了怒，我的心空刹那间阴云密布，如同一只受伤的鸟儿，慌忙离睿而去，任睿怎么喊我也没有回头。我知道自己在这一场爱情的游戏中不战而败。

??剩下来几个月的高中生活，我玩儿命地学习，然后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学学习广告设计。随后我从银杏街消失了，从睿的生活中消失了。大学四年，我的感情一片空白，因为每一次爱情将至的时候，睿的吻都会像一个定时炸弹，准时爆炸，将我的爱情炸的粉碎。我索性用对睿的情丝做成茧将自己封闭起来。我拒绝回家，拒绝接听睿的电话。也许我真的太任性了，可是对爱情，我是唯美的，这没有错。我的固执让我的初恋像一枚秋叶在空中画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飘逝。 ?  
                        
??大学毕业后我又鬼使神差的回到了这座令我伤心的城市，就职于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来这一家公司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坐在写字间抬头就能够看见银杏街。除了工作，我唯一不变的程序就是常常一个人在午后坐在街边的长椅看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看银杏树由绿变黄、也看到了另一个男人——寒的出现。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秋日的午后，和煦的阳光照着银杏街，我慵懒地靠在长椅上，在阳光下翻晒发霉的往事。这时寒以很特别的方式在我的生活舞台上登场了。

??他推着一个轮椅缓缓地走过来，头发有一丝凌乱，眼神忧郁，脸上写满了苍桑。其实我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他而是轮椅上坐着的女子：我惊刹于她的美。白晰的脸，有如刚雕好的蜡像，没有一丁点儿血色。一头秀发用月白色的真丝巾随意地束在脑后。豆沙绿的高领毛衫衬着她清丽的容颜。腿上盖着银杏黄的毛毯，和周围的景色浑然一体。她安宁地坐在轮椅上，日光怕惊吓她似的柔和地倾泻在她身上，晕出一身金黄。她静静地望着远方，我能感觉到她的气若游丝，甚至一阵轻风就能把她吹的无影无踪。男人很细心，他一会儿帮她盖一下毛毯，一会儿替她把风吹乱的头发掖在耳后，说话的时候会轻轻俯下身去贴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她笑的样子，就知道她好幸福。偶尔会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像一个个精灵儿，在空中飞舞着，打着旋儿，划着优美的弧线。她伸手迎接，抓到了就仰着脸去看后面的男人，孩子般笑着，那笑声有如天簌之音，缥缈而又虚无。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想起了苏芮的那首歌《牵手》：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来银杏街除了想睿又多了一项内容，就是想看到这一对夫妻，看他们在银杏街上幸福地走过。他们成了银杏街的一道风景。我一成不变地坐在同一张椅子上，久了彼此虽没有说过话，但很熟悉，他们走过我面前的时候会对我微笑着点点头，我也用微笑回敬他们。他常常蹲下来捡拾地上又大又完整的落叶，然后很小心地吹去上面的尘土，放在她的手里。她幸福而满足地笑着，像捧了一手的宝贝。

??有一次我忍不住地问了她：“你这么喜欢银杏叶？”她淡淡地笑了，说：“我最喜欢了，枫叶红的有些张扬，而银杏叶却黄的含蓄。‘死于秋叶之静美’说的就应该是银杏叶。看着舞在秋风中的银杏树的叶子，竟然找不到一丝忧郁和秋愁的感觉。”她说这段话时中间停了三次，他爱怜地看着她，但没有打断。

??银杏树有着自己独特的谢幕方式：一场霜来，不需要借助风力，叶子就簌簌地下落，每一片叶子都会在空中画着最优美弧线，像翩飞的黄蝴蝶，无声无息的，完结自己的一生。而当银杏树的叶子全部落光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再看到他们。我的生活也好像一下子空洞了许多。

??再次见到他是在三个月后的一个黄昏。他独自一个人走在深冬的风里，原本瘦削的脸更加忧郁憔悴。见到我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老熟人似的打了一声招呼，跟他聊了起来，才知道她患了尿毒症三个月前就去世了。我找不到话来安慰他，一句节哀顺便太苍白。

??银杏叶又泛黄的时候，我常常见到他跟我一样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张长椅上。我突然间有一种愿望想走进他的世界，所以总是找机会跟他说点儿什么。他很内敛，对我的热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这越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终于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跟我说起了他和她的故事，脸上漾溢着幸福而凄苦的表情。我边听边流泪，在我翻包寻找面巾纸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块手帕，我抬泪眼望着他，心中有一丝感动。这个年代有谁还在口袋里装一块手帕！

??他告诉我他叫寒，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因为一心为她治病，无暇顾及生意，订单越来越少，员工也都悄悄地跳槽了，现在公司差不多处于关门状态，他无力回天，搞的身心俱疲。我看着他，心中有一丝隐痛，这种感觉的出现吓我了一跳。

??我回公司的第一件事是打了一份辞职报告，然后递给老总，老总疑憾不解地看着我，问我对公司哪一方面不满意，可以再协商。我谢绝了老总的挽留，不留后路地说：“我去意已决。”我要做一件在别人眼里很傻的事。

??我收拾好我能带走的东西直奔寒的公司，寒看到我的时候大吃一惊。我先递上求职信以及我的简历，然后很自信地等寒面试。
??寒看了却摇了摇头对我说：“我聘不起你。”
??我面带笑容地说：“你能。我的薪水可以等公司情况好转的时候再支付，但不能少。”
??“如果不好呢？”
??“不可能，有你我在，我们合力会好起来的，只要你不颓废。”
??“这对你不公平，你没有理由来为我收拾这样一个乱滩子。”
??“我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请给我一次展示才能的机会。”
??“好吧，不喜欢的时候你随时可以离开。”
??“你不会舍得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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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寒把公司当成了家，没日没夜的跑业务。因为我的创意新颖独特，加上寒在业界有一定的知名度，生意慢慢地好转了。到了第二年已经基本走上了正轨，工作起来也不用像原来那么辛苦了。我成了寒的左右手，生意上他越来越离不开我了。寒一次性补发了我全年的薪水外加奖金。因为公司伤了元气，处处需要钱，我没有全收，只留了一部分作生活费。寒感激地看着我，笑了笑，他知道拗不过我，只好做罢。

??一次，寒到花店买了一束勿忘我，然后跟我说：“晓芙，我带你去看看她吧。”寒带我来到了一座公墓，我看到有一座墓前栽了两棵手腕粗的银杏树，那一定是她的栖息地了。我和寒无语地走过去，寒怕惊扰她似的轻轻地把花放好，又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一些明黄色的银杏叶，一叶一叶地放到了墓前。我蹲下身去，看那些写满诗句的叶子，像在翻看一段历史。叶子上面写满了寒的思念，如诉如泣。我也看到寒的眼角有泪花闪动。

??回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寒拉我去了一间酒吧，酒吧里的气氛很暧昧，昏黄的灯光，醉酒的人……但却是个喧泻情绪的好地方。寒叫了杯烈性的洋酒，一仰头灌了进去，又叫第二杯，我从没看见寒如此放纵自己。等他三杯酒下肚，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看着他痛苦而无助的表情，我的心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寒。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送回了家，寒把自己扔到了沙发里。等我想去帮他泡杯茶的时候，寒拉住了我，扑在我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除了牵过睿的手之外从没有跟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我无措地抱着他，用手生涩地抚摸他微卷的头发，陪他一起流泪。寒慢慢平静下来，在我的怀里婴儿般睡去了。我仔细地端详着睡在我怀里的寒，一夜无眠。

??寒醒来的时候，我有些微倦刚要睡去。寒不好意思地慌忙起身，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的睡意全消，有些想笑。他说：“我有些失态了，没吓到你吧？”我笑着说：“我有这么胆小吗？我可是被人家吓着长大的。”
??“娶我吧。”我想象不到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你这么优秀怎么会看上一个如此潦倒的男人。”寒说的一点儿也不理直气壮。
??“先告诉我你喜欢我。”
??“我的爱情不会再完整。”
??“我的爱情也是破损的，我想帮你疗伤，也帮自己。”
??“为什么会爱上我？”
??“我爱上你的爱了。”
??“爱上我的爱了？”
??“对，你对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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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俯下身来轻吻我，这一次睿装在我唇上的炸弹没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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