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长生

孙香汗

　　长生坐在门槛上，屋檐遮住了阳光，长生坐在阴影里。鸡和鸭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安安静静地在灰土里寻找食物，偶尔拍打着翅膀，使劲地争吵一阵，然后又开始缓缓地踱步，阳光洒在它们的背上。
        
　　妈妈出去很久了，长生的肚子很饿，他拍了拍肚皮，肚皮凉凉的，硬硬的，发出扑扑的声响。
        
　　他拍了一会肚皮，翻翻白眼。他扯了一会儿衣角，他摸摸头，他挪了挪屁股，他想赶上去踢那只路过的跛狗一脚，他看见一只苍蝇在搓脚，然后搓头，然后飞起来，飞走了，远得都看不见了。他摸摸凉凉的硬硬的肚皮，他听见有谁正走过来。
      
　　常山伯牵着一头猪走过来。“你妈妈呢？”常山伯问。
      
　　“我不知道，她出去玩了。”长生说。常山伯的猪真大，像头牛似的，可它没有牛黑，皮肉白里透红，屁股下挂着两块大圆石头。
      
　　“你妈妈出去干活了，你乖乖坐着噢。”常山伯说，他赶着他的猪走了。他手里的竹枝重重地甩在猪背上，那头猪奴奴地哼唧几声。常山伯骂道：“别骚得跟西洋女人似的，翘个屁股就不肯干活了。”
        
　　长生说：“恩。”好象他就是那头猪似的，其实长生心里想，我要乖乖坐在这里，不然妈妈回来找不到我了，他想了一想，说出这声“恩”就慢了。“我肚子饿了，常山伯，我妈妈是不是快回来了。”长生问，这时常山泊已经赶着那头猪走到巷底了，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妈妈是不是快回来了呢，妈妈去哪里了，长生的眼前有一堵邻居家的墙和墙下的一条路，路的尽头传来哪个小孩子的一声尖叫，有谁走过来了……不是妈妈的脚步声。
        
　　桂芬嫂走过来。“你妈妈呢？”桂芬嫂问。
        
　　“我不知道，她早上就出去玩了。”长生说。桂芬嫂的腿真粗啊，像长生靠着的门柱。
         
　　“我问你家借个淘萝。”桂芬嫂说，她很快地从长生眼前走过了，好象长生要拉住她似的。  她在壁角一拐就不见了。
      
　　长生听见揭开米缸的声音，过来一会儿，还传来沙沙沙像下雨一样的声音，长生知道这是米倒到米袋里的声音。这声音响了一会儿又不响的时候，周围好象特别安静。桂芬嫂突然又从壁角出现了，她笑着，手里举着个淘萝，说：“长生，你看见了噢，我借了你家的淘萝，等你妈回来不见了，你就跟她说是我拿走了，你家桂芬嫂拿走了噢。”
        
　　“噢。”长生说。
         
　　桂芬嫂捂着腰走，藏在衣服下的米袋沉得很。长生在后面叫：“桂芬嫂，你的肚子怎么比屁股还要大啊！”
         
　　桂芬嫂笑起来，回过头骂道：“……我等会儿等你妈说，叫你妈打你一顿。”
         
　　“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长生问。
         
　　“你妈妈呀，你妈妈马上就回来了，我马上叫她打你一顿。”桂芬嫂笑道。
         
　　“好啊！”长生高兴地说。
         
　　“真是个傻瓜。”桂芬嫂说。
         
　　妈妈快回来了！长生想，妈妈干完活就回来了。
         
　　有两个小孩走过来。“长生，你妈妈呢。”
         
　　“妈妈快回来了！”长生兴高采烈地说。
           
　　两个小孩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说：“长生，你妈妈才不会回来呢，你妈妈又去偷酒喝，被人吊起来打呢。”
         
　　长生不相信。
         
　　小孩又说：“你听啊，啊，啊，哎哟，哎哟，啊……你妈妈在叫呢，你妈妈被人吊着打呢。”
        
　　“你爸爸被警察打死了，啪、啪，吃了两颗子弹，啪、啪，你爸爸死了，现在你妈妈又被人吊着打呢，哈哈。”
         
　　长生听了一会儿好象听见妈妈在哭叫，又好象没有听见，就说：“没有，没有，我没有听见我妈妈在哭。”
        
　　“你妈妈也要被人打死了，你没饭吃了，你要饿死了。”
        
　　“我们家还有米呢。”长生说。
        
　　“你们家的米会被老鼠吃光的。”
        
　　“我们家还有鸡还有鸭呢。”
        
　　“没有米，鸡鸭都要饿死了……真是个傻瓜。”小孩说。
         
　　长生不相信，他要等妈妈回来，妈妈快回来了，他的肚子饿。小孩见长生不理他们，说：“长生，我们来玩‘狗吃屎’吧，你扮狗，我们来拉屎，好不好啊，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
           
　　小孩向长生扔了几块石头，就走了。
         
　　妈妈呢，妈妈快回来了，妈妈给他吃冰糖，妈妈给他吃蛋炒饭，妈妈把云扯下来，云一到妈妈的手里，都变成了棉花糖了……
           
　　“那边有一个。”
           
　　“哪里？”
           
　　“喏，那边，门槛上坐着，那边……”
           
　　“呦，还知道躲在门柱后呢，好象还睡着了，不仔细看，黑洞洞的，还看不见。”
           
　　“去，去把门槛上那个还在做白日梦的傻子捉来……看起来比你们还要傻呢。”
         
　　“去！”
         
　　长生惊醒了，有一个人扯开了长生腰上的铁皮，这是妈妈缠上去，把长生跟门柱裹在一起，这样长生就会乖乖地坐在门槛上等妈妈回来了。长生刚开始还有些高兴，但有两三个人扯着他的头发往前拖，痛得长生大叫起来，在一个人手臂上咬了一口。长生刚挣扎了几下，被很多双手把他托起来，头下脚上地扔进一个铁皮箱里。他被撞得叫不出声来，那些抓他的人，本来站在外面，咧着嘴呵呵地笑，突然也被人一脚一个踢了进来。这些人特别愤怒，扑到铁壁上哇哇乱叫，后来有几个戴帽的人从窗口探进几根黑棍子，碰了碰他们，他们一个个像鱼一样蹦起来，直挺挺地跌到箱底，一动也不会动。长生也一动也不敢动，他想妈妈在哪里。后来铁皮箱动起来，像摇篮一样，长生累了，似乎看见妈妈跟在铁皮箱后面追他。

         ——为了提高本县人口素质，县里所有的傻子都将生活到远方去。长生曾生活在此处，现在他可能生活在你身边，他的特征是终日静坐，偶尔咧嘴而笑，仿佛看到了生活中不为人知的趣事，要说给你听。
                                                                                     2002.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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