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与五石散

青岩

　　那是个政治斗争演至残酷的时代，那是个名士的风流和身份变的一文不值的时代。在刀光剑影的战乱里所有人的地位与生命都是那么的朝不保夕。皇室诸王尚且如此，文人名士就更加薄弱。他们的追求与理想唯有寄托在信仰与清谈之中，他们的扪虱而谈、放浪形骸是对现实无奈的忧愤，也是一种麻木的冷漠。乱世给他们造成无尽的痛苦，他们理想的人格被时代毁灭。在洞穿了世事之后只能做出逃避的选择，在放诞不羁的后面他们的灵魂早已扭曲，他们的心理交织着深刻的矛盾和痛楚。隐居山林，是傲世弃俗的无奈，是振翅难飞的悲哀。嵇康选择了远离世俗这个是非之地、抛却了富贵荣华，邀友人隐居山阳，诗酒唱和、谈玄论道、寻丹服药、对月挥琴，演出一幕幕看似豪迈潇洒却又放纵疯狂的竹林之风。
　　赏景、饮酒、弹琴、打铁、服药、清谈，这样的隐居生活看似逍遥自在，然而，竹林名士的心头却都藏着无限的矛盾和痛苦，他们何尝能超然世外？嵇康变得更加的沉默，一改往日急切任性的峻气。随着京师大屠杀消息不断的传到竹林，嵇康与林中的友人更加沉沦于酒，沉沦于一种叫“五石散”的药。酒可以让他们麻醉自我，可以在虚幻的梦境里逃避政治灾难。然而让他们沉沦的却是“五石散”，一种中药散剂。服用五石散已经是魏晋的一种风尚，许多文人名士用服药来消度光阴。这种药物有毒，服食后性格极易暴躁，药性发作，若不留心，甚至会丧命。此药本是东汉的张仲景发明，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合成的一种中药散剂，用来治疗伤寒症的。后来到了魏晋，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也慢慢地吃起来。服药后要靠温酒来发挥散药性，而且不能静卧，必须要散步，出得一身汗方好些。其衣着也是要单薄宽松，因为服散后浑身发热，皮肤也变的敏感，必须穿柔软未浆洗的旧衫方能舒适。魏晋文人宽袍大袖的飘逸风姿和放诞不羁的超脱举动，现在看来，是和服散药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们桀骜不驯与惊世骇俗的行为实际上也与服药相关，他们脾气往往高傲、性格躁动，常做出许多荒诞而无礼的事情。
　　服散药其实也并非是那么的逍遥，服食后人的身体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必须疾步行走，吃冷食，喝热酒。而当药性发作时，整个人会变得非常痛苦，焦躁不安，倘若服用不当，会落下一身重病，死于非命。会让人性情暴躁发狂，难以忍受。我们所推崇的魏晋风尚“扪虱而谈”，其实也是与服药有关。当他们服下五石散，皮肤会非常躁热，变得敏感，这时就不能穿未脱浆的新衣以及厚实的衣服，不然皮肤与衣服摩擦会引起皮肤的不适。他们只能穿柔软而薄宽的旧衣服，而衣服若长期不洗，便会滋生虱子。当我们看到魏晋名士宽衣大袖、飘逸若仙在风中行走时，说不定虱子满身爬。那时的“扪虱而谈”却成为一种风尚，成为了后世的美谈，现在想来那些服药的士人果真如此的高雅潇洒？嵇康他们也只有在竹林才能服食五石散，在天地间随意飘扬。倘若让他服散后穿朝服去揖拜上官，岂非是一种酷刑？他们惟有穿宽袖大衣方能散去一些热度，甚至赤身裸体。据说刘伶服药后常裸身在屋中，可见其燥热程度确定难奈。而今想来，竹林七贤宽衣大袖散步在竹林的飘逸风度，也并非是一种天然的洒脱与神韵，这些或多或少与服药相关。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希望达到这种放诞脱俗的效果，这样可以忘却内心的痛苦与矛盾。
　　五石散服后会给人带来一定的痛苦，而且有一定的危险程度，这在当时却能风糜魏晋的上流社会，又是为何？事实上，五石散就是一种毒品，服食后不但会上瘾，还会给人带来奇妙的反应。服用后，肉体会带来燥热的痛苦，然而精神却会进入一种忘我恍惚的境界里。这个时候，他们的思想会极其兴奋，可以忘却尘俗的烦忧，忘记现实的苦闷，灵魂得以超脱。他们不必拘束自己，任意而为，思想处在迷糊的状态，同时也麻醉了精神。这个时候他们不会计较太多，不再为仕途的失意而悲哀，不再为如今的落拓而感怀，言行可以放荡无礼。他们用服药来这种方式来逃避政治、忘记烦忧，逍遥度日，这在当时的社会，究竟是沉沦还是清醒？他们飘然若仙，豪放高逸的潇洒与唯美后面，又是否带有一点缺憾？嵇康栖居在竹林，受着沉重的精神负担，在矛盾的边缘徘徊，除了放诞地服药饮酒、打铁作器，他又有什么办法能减轻灵魂的压抑？京城是一片血腥与涂炭，而嵇康却无法力挽狂澜。尽管他拥有一颗充满哀伤的赤心，有着充满愤恨的侠气。然而官场险恶，人世浮沉，本不想做隐士的嵇康，不得不去做隐士，不得不收敛起横溢的才华。这是士人的莫大悲哀，这悲哀只有饮酒服药才能忘却，才能麻醉自我，得以短暂的超脱。
　　服食五石散是魏晋风尚，也是嵇康隐居竹林的重要生活内容。他认为可以延年益寿，可以忘却烦忧。嵇康曾提出过“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名教的束缚，而崇尚人的真实情感，自然个性。他们借服药而让自己的行为傲慢无礼、放浪不羁，使其思想转变，不会为违犯道德而受到谴责。然而五石散并没有麻醉嵇康的思想，并没有让他延年益寿，没有让他彻底的沉沦。也许，他根本就不是隐逸中人，他做不到自己《养生论》中所说的“遗生”；他如火的性情，做不到完全淡然忘世。当他的沉默向火山一样爆发时，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他一度沉默，不露喜形于色，他一度远迁隐逸，学仙服药。尽管他洞悉世事，有过彷徨沉沦，但是他自洁高傲的人格，在血腥专制的时代，换来的只能是悲剧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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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

魏晋名士与五石散密不可分，比如当时有个故事，一个穷读书人，吃不起散，就倒在地上假作抽风状，然后大喊，“我的散发作了”。虽然成为别人的笑柄，但从另外一个方面也衬托出散在当时名士中的地位。
散，服用过多，会产生肌肉痉挛，有如抽风，服用少量也需要利用走路来发散毒性，所以叫“散步” 。
作者此文不仅写出了嵇康在逃避现实社会隐居而服散的沉醉，以及其最终并未能服散麻醉自己，未能超脱的悲剧命运。更写出了散在魏晋时代成为一种风尚。给士者带来的快乐与痛苦，可以忘却俗忧，飘然若仙，也可以给身体上带来不适与伤害。而这些，都与那个战乱纷纭的年代相关……
此文很不错~

青岩

谢谢落梅斑竹的点评。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