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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追寻父亲存在的伦理意义和人类回归亲情的意识——刘亮程散文《先父》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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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 10:1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追寻父亲存在的伦理意义和人类回归亲情的意识
                     ——刘亮程散文             《先父》解读
    刘亮程自1998年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后,便引起国内文学界的强烈反响。各大知名报刊纷纷转载刊发刘亮程的散文及评论文章。2001年4月荣获“第二届冯牧文学奖”文学新人奖,其作品被誉为20世纪最后的文学景观。前不久,又读到他新创作的散文《先父》(原载《人民文学》2004年第3期),平实的倾诉如山间呜咽的清泉,沉入我忙碌中疲于奔命的身躯,静静在血管流淌、低回。
  
  一般纪念亲情的文学作品,侧重于对死者生前事件的回忆,以寄托哀悼之心和缅怀之意。《先父》却不是这样,或者说很难做到。因为“先父”(作品的被悼念者)只留给儿子(悼念者)一个夭折的童年便匆匆离世,父亲给年幼无知的儿子仅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使儿子的追忆几乎成为空白。就是在这种看似无事可叙、无话可说的困境下,《先父》另辟蹊径,从失去亲情的亲切悼念中,去追寻父亲存在的伦理意义。这种发掘更具有普遍意义和思考价值,带有千千万万个父亲的影子,也间接流露了人类渴望回归亲情的意识。这是和以往悼念亲情的文学作品有所区别的地方,也可说是一种新的尝试。
  
     一、家庭伦理关系的缔造者和维系者
  
  父亲是家的缔造者。他娶妻、生子、子又生孙,从而构建起应有的夫妻、父子(女)、祖孙、兄弟姐妹等多种家庭伦理关系。父亲是这一关系中辐射的核心,以自己特有的雄性能量昭示了他对一个家庭举足轻重的影响。一个很早失去父亲的家庭是残缺的,是不踏实的,没有分量的。如同产生不了辐射的光源,家顿时黯淡,丢失了温暖和光明;如同风雨中无处栖息的一叶孤舟,丢失了依靠和希望,家的伦理关系也由完整趋向支离破碎。这种残缺的阴影在《先父》中得以充分体现,也从反面印证了父亲在一个家庭的伦理关系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我”八岁时,父亲(先父)在那个几乎活不下去的岁月,仅仅三十七岁,便撒手人寰,丢下奶奶、母亲和五个没长大的儿女。围绕他的那层伦理关系看似名存实亡,近乎崩溃。以至“我”的记忆中没有一点他的影子,“我”对他的记忆是“我”构想的。懵懂的“我”还无法估量父亲在家庭扮演的角色,更不理解父亲的存在对一个家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母亲记忆中的那个丈夫跟我们(我和兄弟姐妹)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父亲的日子,“我”也在长大,但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脱不开父亲的影子。早年认识他的人,见了“我”都说“你跟你父亲那时候一模一样”。父亲短暂落脚的地方,无一不成为“我”长久的生活地。“后父”拉扯我们长大成人,却“永远像一个外人”,让我们感到是那样的陌生。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我的躯体带着父亲的血性,我的脸庞刻着父亲的轮廓。虽然父亲离开了这个家,但他的人,哪怕是一个模糊的、虚构的形象,却总是附着在儿女心上,挥之不去。尤其是当“我”中年时,越发感到比年少时更需要一个父亲。父亲在世,儿女在家中团圆;父亲走了,儿女在坟头相聚。父亲是树,“我”是树上的果子,根永远在家的土壤里,暮年将至,便是叶落归根的时候。“我”终于领悟到父亲缔造的伦理关系如此牢固地维系了永远也抹不去的亲情,它不因岁月的变迁而褪色,不因亲人的消逝而忘却,越老越似经霜的枫叶,更让人依恋和着迷。
  
  《先父》在亲情残缺的阴影下,以失去父亲后在情感上形成的巨大空白为创作的载体,深刻表达了父亲在家庭中的缔造和维系价值,这是父亲存在的伦理意义中最基础的一面,具有普遍性。这种探索的触角实际上已延伸到了从父系社会以来的整个历史长河,表白了男性在家庭伦理关系中所起的特殊作用。
  
       二、天伦之乐的依托者和主宰者
  
  家庭带给人的最大享受莫过于天伦之乐。父亲给家提供一种保障和稳定,也使天伦之乐有了依托和主宰。这个基础一旦坍塌,随之而来的便是《先父》展示的另一种生存状态。
  
  父亲的过早离世结束了“我”和弟妹们所有的童年之梦,以后的日子“剩下的只是生存”。尽管父亲在世时,“我”的记忆全是模糊的、黑暗的,却有盼头,心是甜的。父亲“教我说话,逗我玩,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在院子里走”。他的儿女都记得他收工回来的那些黄昏,晚饭的香味飘在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在桌旁,等父亲的影子伸进院子”。他的儿女就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渴盼着他的归家。父亲存在,希望就在,家的欢乐就在,“没有谁能替代他”。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和短暂,也是“我”能追忆和享受过天伦之乐的幸福时光。这也是作品中仅有的亮色。

  父亲的去世意味着天伦之乐的的埋葬。不幸降临在这个风雨中飘摇的家庭。奶奶“除了自己独生儿子的死”,看不见孙子们前途的一丝亮光,她死时“带走的有关我们的所有记忆是愁苦”。父亲离去的第二天我们全长大了,她“剩给们的全是大人的日子”。作为儿女应该享受的童年之乐被剥夺。年少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孩子,去沙漠砍柴,打土块,背猪草,干大人的活,累了在墙根歇息。“我”在还没长大时,干着和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劳动,过着和有父亲的人不一样的生活。天伦之乐,对“我”、对父亲,都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再也找不回来。
  
  父亲给“我”童年,“我”自己拉扯大自己,“自己走向青年、中年”。我有了后父,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女儿,有了属于自己的天伦之乐。可每当清明,我便想起去世的父亲,“准备烧纸、祭食去上坟”。“我”带着女儿,让她跪在父亲的暮前磕头,叫爷爷,但父亲无福消受。没有父亲的日子,空落落的,“我站在四十岁的黄土梁上,望不见自己的老年,也看不清远去的童年”。“我”活得比父亲还老时,身心的一部分仍旧是个孩子。过早失去的天伦之乐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永远的遗憾。“我”内心深处所需要的那份父亲的亲情在翻来覆去涌动。当“淹没在熙攘的人群中,我多希望有人在身后喊一声:呔,儿子。我回过头,看见我童年时的父亲,我满含热泪,一步步向他走去,从四十岁,走到八岁”。这发自肺腑的深情的呼唤,便是对失去的天伦之乐的强烈渴盼。“我”需要父亲的陪伴,父亲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儿子守着父亲老去,平平淡淡走过生命的每个阶段,但“我”没有。“我”只能在失去中学会守望,守望那早已离去却又坚持复活在生命中的天伦之乐。
  
  《先父》中的天伦之乐淹没在失去父亲的压抑和孤独中,它没有以往同类作品中生动细致的追述,代之以无望的企盼和低沉的倾诉,细腻展示了失去亲情后的情感迷失和心灵阵痛,更能让人领悟到天伦之乐的弥足珍贵。人类的童年又何尝不是如此?现代文明固然给人更多的物质享受,但人类在发展过程中也遗失了最自然的东西——“童年和亲情的欢乐”。现代人类精神上的迷惘和失落,就是对失去曾有的童年之乐的向往和回归。《先父》透过“我”对天伦之乐的渴盼充当了这种精神的代言人。
  
       三、子辈成长的见证人和趟路者
  
  父亲是儿女成长的见证人,他的心里记录着每个儿女成长的足迹,他同时向儿女展示了人生的全部历程,又用自己的经验指引儿女的人生之路。可叹的是,作儿女时,我们常忽视了父亲存在的这些意义,把幼稚当成成熟,偏激当作勇气,急于要证明自己。等我们为人父母,才明白父亲给我们的成长怎样长远而深刻的影响。《先父》在失去父亲后的这种体验,尤其发人深省。
  
  父亲在世时,“我”自小就不听他的话,他说东,“我”朝西;他指南,“我”故意向北。他让“我”把背来的一捆柴码在墙根,“我码一半,剩下一半”。他大声斥“我”,“我再动一动,码上另一半,仍扔下一两根”,让他看着不舒服。那时的“我”想迫不及待跳出他的管束。没想到父亲真地走了,放弃了教养“我”的职责,“我”再也找不到能够教育“我”做人做事的人了,“我”找不到成长的榜样,找不到“我”是怎样长大的见证人。“我像一颗荒野中的树,听由了风、阳光、雨水和自己的性情”。生活的路全靠“我”在黑暗中摸索。在只是为了生存的境遇下,“我”来不及反省父亲给儿子潜移默化的影响。
  
  活到了四十岁,“我”感到以后的路被尘土蒙蔽了,因为没有父亲在前面趟路,“父亲没把那时的人生活给我看”。“我”需要父亲的指引和亲近。“我”渴求他说过千百遍的话,哪怕是老掉牙的一些道理,“我”都会毕恭毕敬倾听。“我”想知道老是怎么回事。“父亲离开后儿子会知道自己四十岁该做些什么,五十岁、六十岁时要考虑什么,到了七八十岁,该放下什么,去着手操劳什么。”可是,这一切与“我”都变成了奢望。父亲没给“我”这样的机会。当“我”拥有自己的儿女,“我”会在前面引路,那样,“他们会活得自在从容”,没有“我”失去父亲的无着无靠,和心灵所收的创伤。
  
  文章从始至终都在表达一种似乎长不大的恋父情结,这种需求因特殊的家庭环境而显得更加真实。父亲作为趟路者和见证人的双重需求,是父亲存在的伦理意义中最具教育性和启发性的一面,这种发现具有相当深远的内涵。人类远离了自己的童年,却又不时地回头张望历史,希冀在追寻中能得到某种启示,这种心理回归情结贯穿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始终。《先父》中“我”长不大的童年,何尝不是这种心绪的折射?
  
          四、平衡亲情的支点

  亲情需要交流,不仅是心与心的沟通、理解,也包含相互间的施恩与回报,否则,就会有一种巨大的心里落差而导致的失衡。父亲就是保持亲情平衡的支点。他给儿女的,和儿女给他的,都是亲情的最生动、最自然体现。《先父》中所表现的心理失衡现象,使我们从新的角度发现了父亲存在的伦理意义。
  
  文中,父亲的早逝使亲情过早失衡。父亲把他教养儿女的责任,留给了还不曾长大的我们。“我的身体承受你留下的重负,从小到大,你不去背的一捆柴去背回来,你不再干的活我一件件干完”。父亲没机会给我们引路。当“我”长大,过上富裕的日子,父亲也没给“我”一个赡养敬孝的机会。更让“我”心寒的是父亲“没给我一个料理死亡的机会”,“没让我真正当一次儿子”,为他“穿寿衣、修容、清洗身体”,“像抱一个婴儿一样”,把他“放进被褥一新的寿房”。这是近乎流血的哀吟。回报于“我”就是一片荒凉的沙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难放心他那群年幼的孩子。他不该在那样一个年龄,把生的绝望和艰辛留给儿女,外加一个模糊的影子。长大的儿女们既为你惋惜,也在替自己遗憾。"我”渴望更多地了解父亲,“我”在生活中失去父亲,又在记忆中把父亲丢掉。
  
  “我”的心理失衡,实质上是一种感情的失重,“我”找不到可以寄托和释放那份亲情的对象。由此可见,亲情是相互间的,施与受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过程,父亲在这一过程中同时扮演了两种角色。亲情一旦没有平衡的指点,于死者,于生者,都是一种不安,一种难以言说而又无法选择的痛苦。这种情结会贯穿一个人成长的一生。而这一切又常是我们在失去亲情后,才会有最真实的体验。现代人类在发展中也常会出现心理上的失衡,过度追求物欲的背后,找不到感情的落脚点。在人情日益淡薄的今天,回归亲情便是平衡心理、给其疗伤的一剂良药。回归是现代文明社会的一种共同呼唤。
  
  读《先父》,心里有一种被淘空的感觉。我想说而没说出来的,它全说了;我没认真想过的,它也说了。有人评论说:“ 刘亮程的文字是一种发现的哲学,他没有像尼采和罗素等哲学家一样,用一种偏激和拗口的词汇组成一条真理,他只是用一种简朴的独白表现人人都能感受得到的常识,人人都明白,但只有刘亮程一个人用嘴说了出来。” 《先父》中的伦理意义和回归情绪人人都懂,但却很少有人能用最质朴的文字表达出来,而又引起人强烈的共鸣。“与其说刘亮程的文字是一种朴素的文学,还不如说是一种朴素的哲学。”这样的作品耐读,经得起咀嚼。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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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 10:25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

发帖前请先参看本版置顶帖子里的说明。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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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 10:27 | 只看该作者
一篇非常好的评论文章,精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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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2 10:36 | 只看该作者

多谢支持,共勉!

多谢支持,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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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 10:45 | 只看该作者
你的发贴还未过关,请看敬版置顶说明.下次注意为好.继续期待你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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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 10:55 | 只看该作者
好文!这样的解读,真是好!

先前日读了《先父》后,随手写了几行字,现帖在这里:
很早珠儿姐就让我去看刘亮程的《先父》,也看了,只一个好字。这一次,才算是细细看了文字。这篇文字相对而言(与萍姐姐相比——别人的另一篇好文),要具文采些,但仍然质朴。他反复低吟,每次的重复都有痛的感觉。一个男孩,幼年失去父亲的痛,竟是这样的深沉,随着时光的流逝,非但不淡忘,反而更因这样痛而感受到孤独。而文字每一次的欲说还休,更让人对那种疼痛有深切的感受。那些反反复复换了字眼去写同一件事的低沉句子,竟有诗歌的效果——穿透力。这就是男人的疼痛,不引人落泪,也不述说自己的悲伤,只是沉默地、刻骨地痛彻心扉。这样的文字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创巨痛深。好文章,仍然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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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 12:21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的文章,因为最近也在读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和关于他的评论文章。学习,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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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3 09:38 | 只看该作者

不错!

有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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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4 16:34 | 只看该作者

多谢春天之约

多谢春天之约,很诗意的名字!多多约定啊!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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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4 17:12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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