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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做一个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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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 23: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    ——海子.《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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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却是一场雨后,天气渐渐回暖,温煦、潮湿的微风唤醒了冬眠的大地,墙角屋檐、花圃枝头已有一层绿茸茸的春意,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湿润的泥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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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不知名的漂亮的小鸟在童云的窗台上跳跳纵纵的,啾啾发出嘹亮婉转的啼鸣,童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目,微笑着望着它,小鸟怡然自得地在窗台上踱了几步,向寂静的房间里探了探头,就扑啦扑啦地飞走了,童云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哈欠,仍然懒懒地躺着,闭目养神。昨晚那么冷,她和叶辉还在月下散步,有时候,两人就这么并肩走着,一路沉默,可是谁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凛冽的寒风都变得温柔了,成为他们沉默的伴奏,月下灯下的树影花影,也挤挤簇簇的,仿佛在窃窃私欲中祝福这对幸福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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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一处路灯下住了脚,似乎已有了一些细细的毛毛雨了,树下的雨丝发出奇异的光,可是两个人谁也没觉得,只有共同的炽热快乐。昏黄的灯光下,童云的头发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毛衣子,低垂的长长的睫毛在脸颊部投下了浅浅的阴影,这样的柔顺,这样的美,叶辉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呼吸也显得急促,他搂过童云,苍穹中仿佛有极细微的声音如咒语般萦绕在耳际:“紧些,再紧些。”迷迷糊糊的,叶辉低头去吻她的嘴唇。童云一偏头,躲过了,转身背对着他,却是笑意盈盈的,满脸的羞涩,低头玩弄着刚才顺手拾起的一片绿叶。叶辉顿了一会,从背后揽住她,半晌,说:“嫁给我,童云。”叶辉这样的话其实并不突然,他们恋爱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是因为这期间童云的母亲患上了胃癌,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所以,他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说这句话,而且,也是因为,叶辉感到童云的母亲似乎更注意童云身边的那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这让他每次见到她老人家都觉得不自在,另外,童云在这样的机关单位,又是这样的美貌温柔,总是有人有意于她。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不仅显得他自己心胸狭隘,也是对童云的不信任,只要结了婚,就不会存在这些问题。但是童云笑了笑说:“结了婚,也许很快就会有孩子,会添很多的忙乱,妈妈身体现在还需要人照顾,再等等吧。”叶辉说:“到什么时候?”童云想了想,说:“至少等妈妈出了院。”那么,要是她老人家出不了院,他们就不结婚了吗?叶辉沉默了,这样的话当然是更不能讲了。这时候,雨下大了,很大、很冷的雨滴打在他们的脸上身上,落在草丛树叶,噼啪作响。叶辉脱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两人头上,搂紧童云,穿越这倾盆大雨和地面上的氤氲雨雾,到了童云的宿舍门口,却有一抹灯光透过窗帘映了出来,叶辉在瞬间有些莫名的失望,否则,可以更多一些时间地与童云单独在一起吧——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很少——尤其是童云的母亲生病以后,童云基本下了班就去医院,平时在单位工作都很忙,两人都住集体宿舍,还都是双人宿舍,总要等另一个人不在,他们才可以说一些亲密的话。童云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看了看叶辉郁郁的表情,微微笑了,掏出手绢,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水,却被叶辉捉住了手,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在这暗淡的夜光里,伴随着阵阵的雨声。叶辉迅速地亲了一下她的手背,这时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门开了,童云连忙抽回手,掩饰着也擦擦自己身上的雨水,脸都要红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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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人原来不是同宿舍的,而是姐姐童芳,童云这才想起同宿舍的那个小姐妹说这个周末已经回去吃侄子的满月酒了。童芳阴沉着脸,穿着乱糟糟的衣裳,看得出,心情很不好。叶辉见这情形自然不方便久留,所以只在门口站着,简短地与童云说了些道别的话,并约好明天一起去看童云的母亲,转身就走了,他这样说走就走,童云倒是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阵呆,突然想起什么,对着大雨喊了声:“叶辉!”叶辉马上又回头了,站在她面前,站在雨地里,雨打得他睁不开眼,可是他笑着说:“快进去吧,你看你都湿透了。”童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头发上的雨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滴水,衣服已经完全贴在了身上,门口她站的这片干地已落了一滩水渍,她没说什么,进屋拿了靠脸盆架的一把雨伞,递过来,叶辉接了伞,又望了眼童云,那意思好象是说,已经淋了雨,还用的着吗?不过,童云的神气似乎是一定要用的,不然也不会已经走了还特为地喊回来。童云有时候很单纯羞涩,有时候又很世故成熟,有时候很是婉转灵活,有时候又很固执倔强,叶辉对她的性格上的这些地方有时候也很费解,但是,也许是因为她爱他的缘故才会这样,这样想着,不禁心旌摇摇起来。这时,童云已在催着他走了,因为雨实在是大了,而他总是这样呆在雨地里,童云担心他会生病——虽然他一直都很健康。她嘱咐他,明天一定要将伞还来。因为伞就是散,送恋人伞总是不吉利的。中国人就是这样,没有人绝对的不迷信,说话做事,逢年过节,总是要沾着吉祥,躲着晦气,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明明知道,还是会照做,这是传统宗教文化对每一个中国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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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看到叶辉走后,童云虽然擦头发,换衣服,倒水,可是始终表情怔怔的,这些事情也做得很慢,终于坐下来,手里握着水杯,抿了一口水,慢慢地噙着,仿佛叶辉还在她身边。童云一见到姐姐就猜到了几分——一定又是与路小军吵架了,这也是童家的一件烦恼事。童芳当年与路小军的婚姻人人都说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谁知婚后不久,童芳因为子宫病变,不得不被迫切除子宫,永远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这使童芳无论从性格到为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路小军在机构改革中,自愿离开了旱涝保收的机关单位,下海开了自己的公司,因为原先工作关系的帮忙加上他善于左右逢迎抓住机遇,公司经营得很好。那时童芳因为愤懑、寡言、嫉妒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这使夫妻关系趋于紧张。童芳固执地认为,是路小军嫌弃她不能生育并且喜新厌旧,而路小军,虽然已全然是一副商人的姿态,骨子里却是追求浪漫和完美的男人,他对她,只剩下了冷冰冰的责任。路小军在童嫂那里的时间比在家还多,常常是他和童云轮流去守护童嫂,有时那些病友会误以为路小军是童云的丈夫,童嫂还会暗暗地高兴,童嫂喜欢路小军,他乖巧、世故,有文化又有钱,而且又这么孝顺,他是她理想中的好女婿,可是童芳却这样的不争气,当初要是童云嫁给他多好,可是这样想着,又感到很自责,童芳和童云都是自己的孩子,童芳相比童云很不幸。所以她常常以一种复杂的心态去看眼前的这几个孩子,有些想法连她自己都不愿去面对,她所以老是将小军与童云往一处想,其实正是基于对童芳的担心,童芳这样的情况,婚姻是很难到头的,到那时,她可怎么办?虽然童云她相信,这孩子会坚决地照顾她姐姐,可是她总是要成家的……将来的事童嫂真不敢想,她自己的这个病,也是过一天是一天的,虽然医生和孩子们都说只是胃炎,可是她就眼看着同病房的一个个都在家属压抑的沉痛的表情下离去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住的是什么病房,说不定哪一天,那从头至脚被蒙上白布的人就是自己了,每每这样想着,她就会潸然泪下,心境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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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觉得童芳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在家只等着路小军回家寻闲气生,对她的病总是不好的,对家庭也不好——可是她那样的脾气,童云实在难以开口。她瞄了眼窗外,这一阵雨稍微小了一点,不知叶辉到了宿舍没有,其实结了婚,也可以先不生孩子,等妈的病稍好一些,再要也行的,但是,她没有答应叶辉的求婚,其实是因为她注意到童嫂,她好象不太喜欢叶辉,叶辉家境贫寒,而且语言木呐,可是这正是童云喜欢叶辉的地方,他虽然贫寒,但肯吃苦、有志气,懂得体贴人,虽然语言木呐,但稳重、不张扬,待人真诚,她因为母亲总是一双富贵眼去看人很不服气,尤其是对叶辉,如果童嫂身体好好的,她即使是要惹她生气也要嫁给他的,可是,现在母亲躺在病床上,她就不能不为老人想了,那样也许会加重病情,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吃苦受累一辈子,这样的时候,总是希望她每一天都过得开心。所以,如果叶辉是真爱她,也只能受些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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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恍惚觉得童芳在说话,便问道:“你说什么。”童芳斜睨着她说:“你们快结婚了吧?他看上去对你挺好。”童云红着脸笑了笑,低声说:“还没有,总要等妈的病好一些。”童芳吃惊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其实,对童嫂的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童云想,那也全在乎各人自己,她相信叶辉会等的,而且老人总是耳活心善的,叶辉在这样的时候对她多尽点孝心,母亲能够改变观点也说不定,那时候,结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说不定母亲因为高兴,病好了也是可能的。这样想着,脸上便有了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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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男人都是说不准的。”童芳说,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枯涩,满是幽怨:“与路小军结婚的时候,人人都羡慕我,我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那是别人这么说的,别人说的幸福未必是真的幸福,当然,幸福因为标准不同定义也不同,但是童芳历来都有这样的脾气:总是将别人说的当成真的,所以也就真的成了真的,假做真时真亦假,这是感情失败的原因,可是她至今仍然如此。童云不想刺激她,于是附和说:“是的,姐夫挺优秀的。”童芳顿了一会,说:“他提出离婚,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一定是勾搭上别的女人了。”说着眼圈已红了,童云惊道:“你怎么知道?”“别人都这么说。”又是别人说的。在一度的沉默后,童云说:“你打算怎么办?”童芳流着泪说:“我当然不同意,要问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说,离婚后,他还会像现在一样给生活费,他还说,我们的婚姻早该结束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没有爱情?那是他!我不爱他,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童芳的态度以及说话的口气让童云很震惊,一时默然,爱能够让人幸福,也能够使人受伤。童芳平时总是阴沉着脸,寡言少语,这时却滔滔不绝,声泪俱下,诉说她当初怎样力排众意地嫁给他,怎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而他在多年后,因为她老了、丑了、病了,因为她不能生孩子而翻脸不认人!童芳显然是来诉苦的,因为没有单位,所以没有同事,因为性格孤僻,所以没有朋友,母亲在医院住着,又这么晚,只有到妹妹这儿来了。童云因为与叶辉正甜蜜地相爱,对童芳的这种现实的、残酷的说法,觉得难以忍受——但是也只好忍着,她知道童芳也是无处可去,才到这儿的,而且连她也觉得,命运对童芳也是不公的,健康、孩子、爱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只要没有其中一样都是不幸的,而童芳却什么都没有。她后来才知道,人生的道路就是这样的崎岖坎坷,痛苦和不幸是幸福和快乐的点缀,生命的本质是爱,挫折和苦难都是幸福的组成,换一种态度去生活,就能够扭转乾坤,从什么都没有而变为什么都有——这是命运对每一个人的考验,富裕或贫穷全在乎自己的努力。雨已经停了,夜很静,房间里只有闹钟在“滴-答-滴-答”从容不迫地走着,童云突然觉得这间朝北的房间,此时已经陷入了刺骨的寒冷中。童芳的声讨渐渐平息,又陷入一贯的沉默中,头发凌乱,脸部肿胀,不知是生气还是寒冷的缘故,脸色有些发青,手指颤抖。童云灌了一个热水袋给她焐手,一面去铺床,说:“姐,明天我约了叶辉一起看妈,你也去吧,妈也老提起你。”童芳隔了一会说:“我这样还能见她么?她总说我不争气,现在,路小军不要我了,越发证明我不争气了。”其实童芳因为生病很少去看护母亲,这一阵隔的时间比较长,倒是路小军这一向经常在。童云听这话分明是在赌气,因此,笑着说:“不好的事当然不要告诉她了,她生病也受不了刺激;姐姐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我看姐夫也是一时糊涂,才这样说,要不然他为什么对妈那么孝顺呢?呐——今晚还在那儿陪夜,我才得空见叶辉。”听了这话,童芳倒怔住了,童云说:“你也早些睡吧,床已经铺好了。”听了这话,童芳倒怔住了,忽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直往外走,说:“我现在就去看妈。”刚才还说明天这样子不能见母亲,今晚这样子就能见了?童云忙拉住她笑着说:“你这样子真不能见妈的,至少洗把脸,收拾整齐些,不然,就算你不说,她也要疑心的。”童芳又愣了一下,笑道:“是的,索性将你的脂粉也借我用一用吧。”童云没想到转眼间的工夫童芳的变化这么快,她不知道这都是因为路小军的缘故,不管怎样,她心情好起来总是好事,所以待童芳收拾好,她又帮着端相了端相,才将童芳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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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追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幕幕,想到路灯下叶辉的求婚,想起她要他等的时候,他有些着急又有些委屈的样子,想起他自己站在瓢泼大雨中还说她已经湿透了,唔——傻瓜!她情不自禁地红着脸笑了。她又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也许叶辉快来了。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透过窗户照着她的被角,白雾般的光柱里许多微生物正欢快地跳着舞,这世界是多么美好,连早晨的阳光都这么温暖可爱!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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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辉在门外笑道:“还没起床呀?”童云接口道:“今天有姐夫在医院,才可以多睡一会。你不知道,姐姐昨晚夜深了才走。”叶辉说:“反正你懒也是有理由的。”童云嗤嗤地笑了起来,这时,大概有人经过这里,童云听到同事的声音:“叶辉,你这样隔着门嚷嚷,累不累啊?”叶辉这么早就来了,显然是想童云想得厉害,这口气就有些揶揄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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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一面穿好衣裳一面开了门,顺手拿了本杂志给叶辉翻翻,出去洗了脸进来,又一边整理房间一边和叶辉说话,大致就是母亲的一些日常喜好,提起她母亲,便触动了叶辉的心事。叶辉说:“你母亲好象喜欢你姐夫那样的人。”童云听了便说:“是这样,我姐夫这个人很滑头的,会讨老太太喜欢。我姐姐说他要离婚,可他对我妈又那么好;我姐姐呢,说起他的时候真是咬牙切齿的,可是深更半夜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他。他们两个人,嗳,就像演戏似的。”某些时候,每个人的人生在别人看来都像是演戏,投入其中的人根本就不觉得;知道自己在做戏的人,偏偏就要假戏真做,于是戏演得好的时候,能够骗骗别人,戏演得不好的时候,只好骗骗自己了。童云当然不知道,她自己所将经历的,发生的也是很有戏剧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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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在照镜子梳头的时候,叶辉贴近她,挨着她,叶辉望着镜子里头靠头的他们,很是亲密的样子,有些担忧地说:“如果你母亲不同意,你还会嫁给我吗?”因为他靠童云太近的缘故,童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耳根都红了,不好意思再继续照镜子。童云低头说:“我一定会嫁给你。但是,妈同意了更好。”说着,转身要离开,叶辉拉住她,说:“别走。”他忽然在口袋里摸了一会,掏出一个精致的红盒子,有些腼腆地递到她面前,笑道:“给你,几天前就买了。”童云打开小盒子,里面插着一枚漂亮的白金戒指。童云停了一会,笑着说:“几天前就买了?怎么你从来没提起?”叶辉低头拿起那枚戒指,说:“以前,我以为你一定不在意这些,因为我从来不见你戴过手饰,但是,我又隐约觉得,也许我送给你的,你会喜欢。照理,我应该买个钻戒,这个太便宜了,不过,新近我贷款买一处住房,我想我们结婚总要有房子的。”童云说:“挺漂亮的。”叶辉便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然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心上看着,她也默默地看着,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温和的光。叶辉说:“等以后有了钱,我再为你买个钻戒。”童云笑道:“钻戒我并不喜欢,那光太扎眼了。”叶辉说:“那种高档黄金的呢?”童云说:“那种黄澄澄的,挺俗的。我只喜欢这种白金的,大方又很优雅。”叶辉不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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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戴上了戒指,童云的心情变得异样起来,觉得叶辉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身边,她总是不时地溜一眼那戒指,越看越是喜欢,似乎因为它,她与叶辉的感情又亲密了一层,小小的戒指抓住了她的手指,也抓住了她的心——她被抓得心甘情愿,她以为幸福离她很近,可是命运的劫难总是不期而至,黎明来临之前总是黑暗的,但这黑暗对童云来说,太漫长了,而她脆弱的生命几乎等不到黎明的到来就将被这黑暗所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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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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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辉和童云在医院并没有遇见路小军,而童嫂对叶辉的寒暄问候只是敷衍,似有难言之隐,很焦虑的样子,叶辉看那神情大约是不愿与外人言说的家务事,便借口单位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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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见叶辉一走,就急急地拉着童云的手说:“你不要在这里陪我了,一会你去看看你姐姐。”童云皱眉说:“那怎么行,你这里需要照应的,姐姐怎么了?”童嫂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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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童芳昨晚在这里碰见了路小军,这个三人住的病房如今只剩下童嫂一个人了,那两张空床总给人苍凉哀伤的感觉,路小军正陪童嫂聊天,就像是对自己的母亲。童芳在一瞬间怀疑自己对下午那场离婚谈判的记忆,她又扶住门框站定,将下午路小军提出离婚的过程仔细追想了一遍,证实确实曾经发生过之后又有些失望。可是小军不爱她又何必这样对母亲?也许他有苦衷?或者,他确实受了外面那个狐狸精的诱惑犯了错,他后悔,所以这样对母亲;又摆脱不了,那女人或者逼着他离婚也说不定,他有钱又那样地在意名誉,所以只好妥协——跟她提出离婚。这样一想,童芳的心就软了。她望着他走进去,并不看母亲。小军因为背对着外面在与童嫂说话,没注意她,倒是童嫂一眼就看到了她,童嫂很高兴地说:“咦,小芳,这么晚你还来?你最近气色是好多了。”小军拧着眉毛回过头,见她脸上擦得红红白白的,很是反感,死人的脸上也总是擦得红红白白的,那也是气色好么?可是在童嫂面前他当然是不会说的,只当没看见。童芳在床前站定,有些痴痴迷迷地说:“你不用跟我提出离婚,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我还会站出来为你澄清。”小军冷着脸说:“澄清什么?”童芳说:“你外面的女人的事呀!”小军继续冷着脸说:“什么女人?”这下童芳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她有时候不仅将人家道听途说的当作真的,还会将自己做的梦和主观推测当作真的——她不敢把这些告诉别人——她害怕别人那种看待疯子的眼光。童嫂只听到说他们要离婚,下面就一句也听不见了,心急火燎起来,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她是多么害怕面对,如果真的发生,她还是会竭力制止的,而且路小军现在对她这么孝顺,她想她的话他还是会听的,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因此,她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烦乱的心绪以及由此而引发的胃痛,皱着眉头咧了咧嘴望着路小军说:“不要离婚。”路小军注意到田嫂的痛苦,忙扶着童嫂,道:“妈,您别急!”田嫂哪能够不急呢?手紧紧地抓着路小军的手,脸对着路小军,路小军在一度的沉默后低着头说:“与童芳这样的生活,我是过不下去了。如果你们能够帮我……不过那样,那样,我,我知道,你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童芳先听到说与她过不下去,就觉得全身瘫软,站都要站不住,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是配不上路小军的,而且作为妻子也对不起路小军,自卑常常折磨得她彻夜难眠,但是让她失去这个家,她也是无法忍受的,尽管这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家;后来看到路小军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又有了希望,望着他,等他说下去。童嫂实在想不出路小军要做什么他们会不同意,田家一贫如洗,只有一个老太太带着两个老实本分的女儿过活,一个已是他的妻,如今疾病缠身,一个也已有了男朋友,虽然她不太如意,还算诚实善良。路小军在妻子和岳母期待和疑问的眼神中支支吾吾了半天,然后还是叹了口气说:“算了,我说了你们肯定不同意。”这时,路小军公司里打了电话,他急急地匆忙说了几句,大约也是合作项目上的事,童嫂说:“有事你去忙吧,童芳反正在这儿,她不像童云有单位,陪我也不定心,而且我们娘儿俩也很久没聊了。”童嫂其实是觉得离婚事件的主要责任在女儿童芳身上,她急于与女儿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路小军在场肯定是不方便的。童芳听母亲的这句话就是在嘲笑她没工作,她就是来找路小军的,她还让他走?何况正谈到离婚的事,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她也让他走?什么这么长时间没聊?分明就是在找借口好让路小军脱身!唉——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欺负自己,童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泪又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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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军走后,母女间有那么一刹那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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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多嘴,你那个脾气也要改改。”童芳气得怔怔的,用手帕擤了擤鼻子不说话,其实心里也是毫无头绪一团乱麻。童嫂想了想又说:“要是有个孩子也好了。”童芳有些气恼地流着泪说:“你明明知道都是因为这个!”说着忽的一下站起来,冲到靠墙的一面大玻璃窗前,背对着童嫂,外面的夜色浓重,看得人的心也是沉沉的,玻璃窗也是黑沉沉的,映照着坐在床上的孤独的童嫂。童嫂沉默了一会,方道:“孩子,你就想开些吧。”童芳忍不住呼哧呼哧地大哭了起来,童嫂望着她的颤抖背影,心里也是一阵心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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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擦了把眼泪,回到童嫂身边,说:“要是小军跟我离了婚,我也不要活了。”说着又落下了擦不干的眼泪,童嫂的眼圈也红了,说:“你可别这么说,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又想到这样的话岂不是火上浇油么?童芳也是有病的人,所以连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再说,他也说并非一定要离的。”童云因为心力交瘁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变化,她扁着嘴说:“反正只要不离婚,我什么都随他,哪怕他把女人带回家。”童嫂听了这话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要是那样的话,这个家对童芳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守寡后一直与两个女儿相依为命,她多么希望她们简单快乐地活着,而童芳从小就病不离身,好容易拉扯大,找了路小军这样一个女婿,她觉得这孩子苦尽甘来了,没想竟到了这一步!童云却一直都结实健康,读书的时候成绩就好,现在又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和一个相爱的男友,同样环境里的姐妹俩却遭遇这样天壤之别的命运,都说老天是公平的,那是谁的错?童嫂含着泪说:“孩子,妈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帮助你的。”可是连她自己也很清楚,她这条老命就是不拼,时间也不长了,她的胃痛在她说这句话时又提醒了她。这一次痛得比较厉害,她想起她差点忘记了医生的叮嘱,错了吃药的钟点,连忙数着药丸就水服下,童芳见母亲这样突然想起童云对她说的话,说生病的人不能受刺激,不禁很惭愧,说:“妈,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处理还与小军的事情的。”童嫂点头说:“你不要老是跟他哭,跟他闹,还有小孩,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只是想,有个孩子他就有责任了,也更像个家了,或者抱养一个也行……”童嫂对童芳不放心,所以说起来也好似没完,忽然又停下来,说:“你回家去吧,天生一早你妹妹就来了,夜里也不会有什么事。人家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她哪里知道,路小军为回避童芳根本很少回家,即使回去,也不与童芳同床,而童芳每晚都抱着极大的希望独守空房等他回来,童芳这时不想跟母亲讲这些,这无异于让母亲更加认为离婚的可能性,而且她也厌烦童嫂这些不着痛痒的说教,所以,她便帮着母亲掖好被子后离开了。童嫂躺在被子里,隔着床栏、隔着桌子和桌子上的药瓶望着童芳渐渐离去的背影,满是焦虑的目光和被拉得长长的视线停留在这间落寞的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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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出像躲避母亲似的匆匆出了医院的大门,脚步不自觉到就慢了下来,路小军肯定是不回去的,那个空荡荡的令她伤心的家,她真不想回,可是不去那儿又能去哪儿呢?在这一晚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她像患了精神病的怨妇在母亲和妹妹那里诉苦、质问、哀求、责骂,可是连她自己也仿佛在做戏似的——作给亲人看,而尽管她们都相信了,并努力地要去帮助她,她却觉得,她们离她很远——好似她身处一片火海,她流着泪、瞪着眼求救,那边的人也流着泪,哭喊着她的名字,却隔着熊熊的大火,她出不去,她们也进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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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茫然地走着,黑夜裹住了风来的方向,她不知道她的路在哪里,只是沿着路灯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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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知不觉,她竟还是走到了自家的门口。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一向回避她的路小军,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在透过窗帘的薄纱的月光里抽着烟,表情阴晦莫测。她开了灯,心在颤抖,同时预感到也许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事,总之,恍恍惚惚的全都是不好的感觉。她小心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这才发现,路小军并没有在抽烟,他只是拿着一根烟在看,在思考。他大概是喝了不少酒,身上有浓重的酒味。他搂住了她的肩头,童芳的怒气突然间变全都烟消云散了,心里委屈的想哭,路小军殇眼望着她,轻声喊道:“童芳。”煞是温存,童芳的眼泪掉了下来。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这种情意绵绵的表现了,也许他是爱她的,酒后露真情。她想着,他一定会解释他是在什么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提出离婚的。她为他泡了杯醒酒茶,袅袅婷婷地端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路小军望着她笑道:“帮我一件事,我会跟你好好过的。”童芳知道绕来绕去又绕到哪个隐秘的问题上了,但是此时她已拿定了主意,无论什么条件她都答应。他刚喝了一口她喂上来的茶,就说:“怎么童云现在这么漂亮?”童芳的脸上立刻笼上了阴影,她将水杯搁在桌上压住住火,冷笑着说:“这种事总要两相情愿的,你看她看得上你么?”路小军想了想,嘿嘿笑道:“所以才要你帮忙啊。”接着又叹口气,挠着头说:“这些年遇到的漂亮的也不少,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她。”童芳打断他说:“别的什么条件我都可以同意,这个,你就趁早死心吧,妈肯定也不同意。而且,你要了童云,我怎么办?”路小军说:“我只是想要她,又不会和你离婚。”童芳立刻觉得一蓬火直往头上冲,脸涨得通红,指着他大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流氓!糟践了我还不够,还要糟践我妹妹!”路小军此时酒已醒了一半,怔了一会,皱眉道:“好了,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过?”说着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童芳在偌大的客厅里一个人喑喑地哭着,骂着。马路上时而有一两辆汽车轰隆轰隆地疾驰而过,载着为生活、为梦想而忙碌的都市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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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军在黑暗中被种种隐秘而灼热的思想折磨,翻来覆去。他自己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童云那滋润细腻的肌肤、秀丽端庄的容颜时时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特别是她那一对鲜明的眉毛和影沉沉的大眼睛,是那样的楚楚动人,他每每这样想着,便会感到情欲的来临,而且那么强烈。他在这半年对童嫂这样的尽心也都是源于对童云的喜爱,希望她能注意到自己,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童云始终是平静的,微笑的,还有她的那个男友,他不知道她喜欢他哪点,在他看来,叶辉长相平凡,收入低微,语言迟缓,可是童云看他的眼神都与普通人两样——含情脉脉、温柔如水、欲说还休,每次见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他都有种难堪的妒忌,却是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他对童芳那样的说法,其实是他对自己与童云根本是没有信心的,他何尝不想拥有童云这样的妻子——那样的娴静、温柔、敦厚。他常常有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每看到童云一眼就觉得整个世界在瞬间鲜活了起来,那么的清新,有朝气。可是,童云,对于他似乎永远是水中月、镜中花,她离他很近,近到触手可及;又很远,远到什么时候都看不见她——她的心。夜晚的轻风,流香在半空,喧嚣着、奔跑着,一切显得扑朔迷离,路小军,不想等待,这场相思苦是事业顺利的他不能忍受的,中国历来有这样的古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于童芳,他几次努力回忆当年对爱她的感觉,都没有丝毫的痕迹,对她,他完全忘记了什么是爱,而她对于他只有灰暗、压抑和沉闷。他在诸多复杂的想法中恍恍惚惚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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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膀眉肿眼地到医院时,正碰上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妹妹童云。童芳在痛哭一夜后,感到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得慌,这样下去,她简直要崩溃,可是她又不知所措。最亲的妹妹居然是抢走她幸福的罪魁祸首——虽然她也知道这不是童云的错,可是她还是无原无故地对童云怀有另一种心态,相比还是母亲这里更安全一些——虽然她好象永远都走不进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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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想不到童芳会这么快又回来,以往她能几个月都不来看她,昨晚来了又是带着一肚子的气走了,她让她回去,是希望他夫妻俩能单独一起谈谈言归于好,她走后又想到她毕竟有病,万一糊涂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弄不好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徒然伤心,又后悔不该让她走,如此展转反复,越想越担心,竟一夜不曾合眼,恨不能立刻去看看童芳,才放心。童云看到童芳穿得乱糟糟的,眼睛更加的红肿,简直都要睁不开,神思恍惚,疲惫无力,加上母亲那样急切地要她去童芳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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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一刹那都愣住了。早晨的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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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探身从头至脚将童芳打量了一会,方才疑疑惑惑地开口道:“怎么?你们没谈好?”童芳却审视着童云,童云此时如一头雾水,看看母亲又看看童芳,正对上童芳敌意的双目,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来,脸微微地红了。看到童云脸红了,童芳甚至以为她有勾引路小军的嫌疑,一直以来,她都太相信这个她认为是纯洁、善良的妹妹了,即使在路小军言语上轻慢她的时候,她还会不自觉地去卫护她,她太没有良心了,不然,她脸红什么?童芳仿佛眼前出现了童云在路小军面前转来转去、买弄风情的样子,她不是有一个很爱她的男朋友吗?她还有青春和健康,而她只有这个家,还有对路小军的爱——虽然路小军已不爱她,可是只要有家在,就好象路小军在。太残酷了!她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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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不知为何,童芳的眼神渐露凶光,心都被她瞪寒了。但是童芳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情绪总是起伏不定的,她自问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童芳的事,面部表情的变化也许并非因她而起,或许仅仅是因为她自己的病,不然,昨晚她不会向自己倾诉那些不为人知的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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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笑着拉她进来坐在床边说:“姐,你一定又忘了吃药,你的脸色这么差。”童芳想起经过这一夜的闹腾,是没有吃药,她假意笑道:“真是忘了,怪不得一路走来心里发慌。”童嫂说:“你自己身体不好,还不在家歇着,又赶来做什么?”童芳顿了顿,说:“还不是怕你担心?昨晚回去我就后悔不该告诉你那事,早上急急地赶来,连药也忘了吃。”听到童芳这样说,童嫂倒是心里一阵难过,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又有着病,还惦记着母亲。童嫂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低头半日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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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抬头间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一束俏丽绽放的康乃心,便笑道:“真漂亮啊!童云还是你想得周到。”童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是叶辉,他说,病房太单调了,给妈买束花,也许能带来好心情。”说着溜了一眼母亲。但童嫂似乎没听见这话,她皱着眉对童芳说:“你那药可是一顿也不能停的呀,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童芳嗔道:“人家刚来就让走?”又道:“再说,我这样了,还有什么指望?只要妈你和妹妹好好的,我就好象自己也好了。”说得童嫂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童云也是鼻子酸酸的,说:“姐,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在这陪陪妈,我替你回家取药。”窗帘随着微风一起一伏,童芳的脸上阴影班驳,眼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酷。她告诉童云放药的房间正是路小军休息的房间。如果世间的人们能够预知自己的明天,大概也无力改变一些什么,还是要那样去做,只是要背负更沉重的痛苦的十字架,这就是命运。佛家所谓万物乃众缘和合而成,人们可以改变自己,却无法改变除自身之外的其他——包括人或事。童云后来在极度地悲观失望中曾这样地想过,因为当时她绝对没有想到她去取的根本就是杀“死”自己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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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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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军听到房间的开门声时,已经醒了一会了,只因为这天他的心情不好,也觉得近来接了几个大单子比较累,便闲闲地躺着,可是仍觉得自己不能放松下来。窗外挂着的那只笼中鸟,总是唧唧咕咕地叫,令他心烦,他猛地过去,打开了笼门,一把抓住那只鸟,狠命地往地上用力地摔,小鸟的细细的小爪子茫然地蜷缩了几下便咽了气。他又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摔到床上,继续躺着。这时,门被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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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只能在梦里与他巫山云雨的女人正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口,他正待发火,此时却不禁怔住了。童云首先是怀疑自己进错了房间开错了门,紧接着就是想仓皇逃走,因为路小军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一反常态地向她扑了过来,并牢牢抓住了她,她懵了,没有思考的余地,只是本能地反抗着——然而都是徒劳。路小军明白了,是童芳送她来的,而他要她偿还,偿还这么长时间她给他带来的感情上的折磨,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体散发的气息,疯狂吻着她身体每一寸肌肤和她因恐惧和愤怒的泪水,他要她,要她的全部——手段是强硬而卑鄙的。那颗白金戒指在挣扎中从手指上脱落,在童云的啜泣和路小军的呻吟中悄然落到了地板上。整个房间沉浸在这座寻欢作乐的城市的喧嚣嘈杂的市声中,路小军简直快活得近乎癫狂,觉得整个人和房间都漂浮了起来,而身下那个受尽凌辱的女人已经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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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水猛兽在呼啸的狂风中冲走了一切,沙石、房屋,甚至是整座城市。个人的人格与尊严,希望与幸福变得微不足道、虚无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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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在她身边,只有暴力、痛苦、绝望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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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以为童芳会跟她谈谈昨晚的情况,谁知她在童云走后竟然一句话都不讲,而且心不在焉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让她喝水,她去关窗户,让她拿件衣裳,她去开门。童嫂奇怪她怎么才一晚上就好象判若两人,而且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糊涂,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她当然不知道童芳刚才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做出了许多惊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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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去开门,正好叶辉来接童云吃饭——他们约好一起去吃午饭的。童芳见是叶辉,不觉有些心虚,不感正视他。童嫂笑道:“她给童芳拿药去了。”又对童芳说:“要么你回去吧,吃药的时间不能耽误太长。”童芳这一次答应得很干脆,到门口又回头对童嫂说:“晚上我来陪你。”童嫂接口说:“你好好歇着,童云常说这里的环境对你的病不好。”童芳听了倒愣住了,她发现童云其实一直对她都是那么关心,而童云去了这么久没回来,她心里也真恐怕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如果那样,就太对不起她了,关于离婚的事,或者也是错怪了童云,根本就是没有依据的,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势成骑虎,也只得恶人做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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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辉趁替童嫂打开水的时间又一次拨通了童云的手机,仍然没有接听,莫非出了什么事?叶辉忐忑不安起来,冲开水时便有些魂不守舍,一只热水瓶开没盖上盖便拎起来就走,哗啦啦整瓶的热气腾腾的开水直冲小腿,叶辉猛然觉得一阵麻辣辣巨痛,额角已沁出了细碎的汗珠。锅炉房的好心的老头赶忙喊了护士,给他消了毒、上了药。医院给他开了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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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看到好好出去的叶辉却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心里很是自责,如果他不去打水,也不会有这事了。她早上无意中发现了童云手上的戒指,而且童云处处都卫护他,虽然她对他不甚满意,但他们的婚事似乎已成定局,便觉得格外亲热些。她又对他嘱咐了关于烫伤的饮食上的一些忌讳——只是民间的传言,并无医学根据,叶辉还是连连点头。最后说:“阿姨,我在宿舍等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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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上童芳再次出现在病房时,童嫂显得不甚惊讶:“咦?童云呢?”童芳低头半日不语,童嫂望着她心里也紧张起来,问了声:“怎么了?”童芳忽然抬头,眼中噙着泪说:“妈,你知道吗,小军爱上了童云。”童嫂倒怔住了,一时无语。童芳哽咽着说:“早上妹妹去拿药的时候,小军正在家喝酒,他大概是喝得太多了,他,他对童云闯了祸。”说着,她倒是先掉了眼泪,童嫂呆了一阵,又急急地说:“畜生!这个畜生!童云就快结婚了呀!”说着就要下床,四处找鞋——其实就在她眼前,她急得眼都直了,所以没看见。童芳扶住童嫂说:“妈,你别急,出了这样的事,我不难过吗?我要路小军给我一个交代。”童嫂的胃再次剧烈地疼了起来,不得不回到床上躺下。往日对路小军的好印象都因为这样的事件,因为对孩子的心疼而化做一腔怨气。童嫂喘息着没好气地说:“他怎么给交代?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童芳流着泪说:“他说跟我离婚,跟妹妹结婚。”其实这也是出事后童芳的想法,一方面是出于对童云的歉疚,要让路小军承担起责任,自己必须退出,在她眼里的路小军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任何一个女人跟他都是幸福的——这完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不知道在童云眼里路小军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没有任何的道德伦理观念;另一方面,童芳也是出于对自己将来的考虑,童云善良的本性她是知道的,她们毕竟是姐妹,她即使成了路小军的妻子,也会让她继续爱路小军,而且自己以后的生活也会稳定的。她以一个病人的角度完全扭曲了情爱的本质和内涵,但是她仍然珍惜那个家给她的名分,只是这样说着,她就忍不住心痛。童嫂诧异道:“离婚?”童芳说了自己的想法,童嫂觉得心里很是凄惨,自己的命不好,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怎么两个孩子也这么命苦?虽然以前她也假设过路小军与童云的结合,可那毕竟是假设,真的发生了而且这么突然,她还是不能承受,她是了解童云的,让童云就这么跟了路小军,她怎么能愿意呢?她心里是一心一意地想着叶辉哪。提到叶辉她又想起他临走前的那句话,不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于是含泪道:“也只能这样了。”又抬头说:“你带我看看她去。”童芳说:“也好,你劝劝她,她好象一天没进米水了,真怕她想不开。”听了这话,童嫂的眼泪滚了下来,拉着童芳跟医院请了假,就忍着胃痛打了车匆匆赶往童云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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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忽然降温了,这突如其来的寒冷破坏了万物的秩序与和谐,天也黑得比往日早。叶辉独自坐在冷清清的宿舍里,因为怕父母担忧,他没有告诉父母。以童云的为人,以及两人的情义他以为童云晚上一定会来的,童嫂会告诉她他的伤势以及他给她的话,可是,这个城市里他最亲的人这时并不在他的身边,而且无法联系,这使他焦急万分。他因为腿伤不能去找她,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意外的腿伤,他见到了她只是增添童云更多的伤心罢了,对于他自己,也无疑是一刀刺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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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每时每刻都挣扎在灰心失望之中,连绵不断的绝望盘踞在她的心房。叶辉打给她的手机每响一声都提醒她这段纯洁的爱情已经结束了,更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有那么一刹那,她多么希望能伏在叶辉的肩头向他诉苦,感受他的爱抚,她知道他会的,他也许还会送一朵玫瑰给她跟她说:他们的爱情比这花还要美,而且永远不会凋谢。可是以后呢?他能够接受自己,她自己却无法接受自己了,中国传统的从一而终的思想虽然现在落伍了,可是童云正是这样一个传统的人,但是在童云的心里这个所从的“人”必须是彼此相爱的。她面对叶辉怎样去说?说来说去,还是一样的结果。童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一面的枕头已经完全潮湿了,翻到另一面,也已湿透。这时候,眼泪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对过去,对未来,都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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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早上看到童云意气风发,腼腆羞涩的样子,现在却面如槁灰,眼眶也深深地陷了下去,紧闭的双眼里不断地流出泪水,整个人像木板一般躺着,没有生气。童嫂的眼泪也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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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擦了擦眼泪说:“孩子,事已至此,你就想开些吧。”又替童云擦了眼泪说:“退一步说,你姐夫也不是一个很差的男人,他已答应要与你结婚,童芳也是为你想才同意离婚的,你也知道,这个家对她多重要。而且,这样你们姐妹能互相照顾,就算我明天死了,也闭眼了,我活着不就为了你们吗?”这番话童嫂讲得甚是凄惨,童芳本来一直沉默,此时也泣不成声。然而,童嫂在这样的时候讲出这样的话,让童云伤透了心,她是那样的恨童芳和路小军,母亲即使在这样的时候谈起还是以亲人的口吻,没有愤怒、没有责备,仿佛在这样的情况下,嫁给路小军是理所当然的!这是童云不能忍受的,难道母亲不知道自己深爱的是叶辉吗?与路小军结婚?怎么可能?她是宁可死也不愿意的。床头浅暗的灯光在童云的脸上无情地刻画着深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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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不耐烦地说:“妈,你回吧,你们这样哭,被同事们听到像什么?”童嫂只得忍住泪,叹口气说:“孩子,你再想想吧。”然后将带来的饭菜放下,说:“再怎样,别伤着自己的身体,你姐就是这上头吃的亏。”童芳过去给童云试探地掖好被角,见童云闭着眼,脸转向里,想到多年姐妹情分毁于一旦,不禁悲从中来,童嫂刚止住泪,此时又有些忍不住,还想再说些什么,见童云一脸厌恶的表情,分明是下逐客令了,只好跟童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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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童云仍然会去照顾童嫂,可仅仅是义务和责任,包括对童芳,都是沉默。恨之所在是沉默据以开始的门槛,生活对于童云成为一种绵绵久远的苦役,未尽的责任是她忍受痛苦的原由——她这样地认为,其实并不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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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事实首先是童嫂发现的,她从童云蜡黄苍白的脸色以及不时地反胃呕吐中觉出了异样。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童云跟母亲说,她怀孕了。童嫂先是怔了怔,大约没想到童云会自己告诉她,而且自己对怀孕这桩事也是一直猜测,真有了答案又觉得突然,道:“——真的?”又想着大约有了孩子,她改变主意了,才主动告诉她,于是笑道:“孩子,你的命真是比你姐姐好,小军和童芳知道不知有多高兴啊!”童云顿了一下,冷冷地说:“我不想要,我想在我手术后休息的这段时间给你找个护工。”童嫂急急地说:“这样的话可别说……”然而她也知道,童云是听不进自己的意见的,所以只是茫然无助地紧紧抓住童云的手,生怕她出去做手术似的。童嫂近日因为这些事,病情已经恶化了,种种的治疗手段对待重危病人简直是折磨,可是为了维持继续跳动的心脏,为了人们不忍舍弃的那点心理安慰,这也是必须的。童嫂已瘦得相当厉害了,枯瘦如柴的手臂上一颗螺狮骨高高地支了出来,童云看了这样的手臂,是触目惊心的,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而且,孩子也是无辜的,而且将来母亲不在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亲的人了,孩子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只要孩子好好的,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她这样想着,心里活动了起来,可童嫂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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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在童芳来的时候,忙忙地将童云怀孕的事告诉她,童芳马上满脸是笑,说:“这是好事啊!”于是立刻就给路小军打电话。路小军最近因为这件事很少来医院了,倒是经常回家了,好及时获知这边的消息,对童芳能有那样的打算也好似喜得无可不可,对她也温存起来,但是童芳心里清楚,他对她的温存是由童云带来的,虽然偶而也有罪责感,可是已到了这一步,经她自己心问口,口问心,几下里就想顺了,觉得那样的决定是最正确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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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嫂制止她,担忧地说:“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她那意思是不想要这孩子啊!”童芳变脸说:“那怎么行?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说着起身,抱臂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站住,回头对童嫂说:“要么还是再劝劝她,尽快结婚。”为了让童云知道她是真心为她好,童芳已与路小军离婚了。童嫂说:“能那样自然最好,我只是担心她还是那牛脾气。”童芳沿床沿坐下道:“现在她有了孩子了,就难说了。女儿雪花命,她现在这样也只有嫁给小军是最好的去处,嫁给别人,别说你,就是我,也不放心。何况我是了解路小军的,他对童云是真心的,这点倒是肯定的。她现在虽然不愿意,但她将来就知道,夫妻之间这种事是最掺不得假的,就是那个叶辉,也说不准,到底他也是个男人。以后,她和小军过上幸福的生活,自然会记起我们的好,我们姐妹互相扶持,到时候,我们也将妈接来一起住。”她这一番话,说得童嫂不禁有些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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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在随身带的小包里摸出一样东西,小心问道:“你看,这是童云的吗?”其实她是有些担心小军跟外面的陌生女人有往来,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仔细地想想,就猛然发现,路小军看她的眼神是冷漠的,毫无感情的,每想到这,她就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绝望、寒冷、痛苦,或许童云还能牵住他——童云是她幸福赌注的全部筹码。童嫂认出了正是童云的戒指,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便叹气点头说是叶辉送给她的,就是那天早上才戴上的。童芳的心才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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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女两正谈谈说说的,有人敲门了。有些紧张,有些迟疑的敲门声。隔壁的病房在听邓丽君的那些情意绵绵的乐曲,仿佛还有人在很投入地轻轻地哼唱,这边的人听来,句句都是对负心汉流着泪的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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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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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辉的腿伤终于恢复到能下地自如地行走了。不知为什么童云即使接了他的电话也是一阵沉默后挂断,他感觉,她在哭——他听到了童云的强忍的哽咽声,这更使他心急如焚,而且,他从舍友那里影影绰绰地听说童嫂快不行了,童芳离了婚,而童云将嫁给她的姐夫——路小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舍友的口气,大约是路小军看上了童云,而姐姐童芳因为形同废人,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打算,加之姐妹的情分,只好主动退出;童云也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相比路小军,叶辉除了一屁股还房贷款还有什么?叶辉觉得这传言简直荒唐,不顾舍友的劝说,便从床上起来,在童云的单位和宿舍都没见她,便肯定她在医院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他自己不想相信,但还是钻到他脑子里了——也许,是与路小军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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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然一路上不断跟自己说,所听到的那些只不过是谣言,汽车从他身边的水洼开过,溅起大片的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他也没觉得。站在病房门口敲门时,却始终是惴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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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辉见到开门的是童芳,心就猛的一沉。然而既然来了,总不能只站在门口,因此勉强地笑着,将带去东西放在桌上,说:“阿姨,您还好吗?”见是叶辉,童嫂与童芳在瞬间交流了不安又隐隐相约的眼神,童嫂搭讪地笑道:“好,好,挺好的。”童芳搬张椅子让他坐着,又倒了杯水。她们突然间这样的客气,叶辉觉得有些奇怪,觉得不自在起来,因为似乎大家都在笑,可是都有点假,仿佛脸颊的肉都笑得有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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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芳斜眼望着他说:“小叶,你不知道童云的事吗?”叶辉吃惊道:“什么事?”心里忐忑起来,童芳不相信似的审视着他,甚至有嘲笑的味道:“怎么?她居然没告诉你?”其实她看到叶辉那样子就知道,童云一定没说,那正好!一来省去很多麻烦,二来也给了她发挥的余地。她靠近他,认真地说:“童云要与路小军结婚了呀!”一听到这话,叶辉的脑子就“嗡”的一下,觉得眼前是桌子好象成了波浪似的,好半天才稳住。童芳又掏出那戒指,叶辉一看见那戒指,心就颤抖了一下,觉得周围一切都闹哄哄的——其实很安静,也不知道童芳说了什么,大概是说童云让转交给他。他停了一会,便很仓促地起身,微笑道:“那么,我走了。”就转身出去了——简直是逃跑——仓皇逃跑。快步了很久——脚步一慢就感到腿软,他才觉出,由于拳头攥得太紧了,手心里那颗白金戒指扎得他钻心的疼,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用力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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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童嫂与童芳都松了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颇具心智的斗争,沉默不语,房间里一片寂静。已是黄昏时分,天边有绛红色的晚霞,已到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一棵桃树俏丽地在晚霞中绽放,从这病房的小小的窗户望去,很像一副深动的油画,可是屋里人是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美景的。当人们丧失了审美的能力和情趣,幸福就悄悄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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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进了宿舍,没想到童芳居然在,她便转身要走。童芳忙说:“童云,我只有几句话,为了妈,也为了你。”宿舍里的小姐妹很知趣地离开了。童云只得站住,背对着她。童芳说:“童云,你从小就比我命好,现在还是这样有福气——你都有孩子了,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跟路小军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她擦了把泪说:“孩子是你的骨血,你就是现在看不见他,他也在一天天地长呢。你就是不为妈着想,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呀,你不能因为一个人醉酒后的行为就毁了一条小生命啊!”她索性啜泣了起来,抽抽嗒嗒地说:“再说,小军完全是因为太爱你才那样的啊!而且,我对路小军怎样你也是知道的,我为什么离婚?还不是为了你吗?”开始,童云听到孩子,心里也很难过,后来由提到了路小军,仿佛又提醒她那天发生的残酷的事实——又一次去揭原本还在流血的伤疤。她皱眉打断童芳说:“你走吧,不要做梦了,我是死也不会嫁给路小军的。”童芳愣住了,她没想到童云还是这么坚决,而她更清楚,她与路小军,没有童云的介入,就完全死亡了——路小军将与她彻底成为陌路人。她越想越是伤心,越想越觉得心乱,她不知道童云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坐到了自家的阳台上,一切都恍恍惚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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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小区里散步的人们看到32楼那个有钱少妇,一直在阳台上抽烟,烟蒂一明一灭,一明一灭,后来就在黑暗中坐着——人们都说,那个女人有病。那晚辽阔苍茫的夜空有很多星星,一颗流星陨落,有小孩还欢快地喊着:“我看到流星了!我看到流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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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有人将童芳的噩耗通知童云时,童云先是表情愕然,因为昨天她还那样鲜活地跟她哭诉——大约也是因为她对她的态度,她这种病是受不得刺激的,童云不禁有了深深地内疚,而童嫂至死都不知道童芳从32楼的阳台上摔死的经过。因为这段时间,童嫂几乎进入了弥留状态,拖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撒手人寰了,可她一直从眯虚的眼缝里望着童云,童云知道,她也是走得不安心的,因为童芳,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肚子里那个孩子。这时,那孩子已经有4个月了,童云的肚子已有些出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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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在路小军的帮助下心境惨淡地料理了童芳和童嫂的葬礼——一切都归于简单,因为母亲,因为姐姐,因为孩子,童云对路小军,不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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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菲菲细雨的黄昏,童云在一家儿童商店的门口意外碰见了叶辉。叶辉打量了一眼身怀六甲的童云,说:“看来传言是真的。”童云说:“什么传言?”叶辉心里很难过,隔了一会,说:“你知道。”童云声音有些变了:“知道什么?”良久,叶辉微笑道:“祝你幸福。”两人擦肩而过,瞬间,童云的眼泪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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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嫁给了路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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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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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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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叶辉被派往海南的办事处工作。以前叶辉对童云说:“他们的爱情就像花儿一样的美,永远不凋谢。”童云笑眼望着他,问到他脸上:“什么花能永不凋谢呢?”那俏皮可爱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要是现在,这个问题他一定是可以回答的,因为在海南这个地方,花儿是常开不败的,树儿是常绿不枯的,海水是长流不息的。不知是那场梦太美,又破碎得太残酷,还是他根本就是一直爱着童云,再也没有女人能走进他的生活。他这样想着,不免心升惆怅,随手拿起今天的报纸浏览了起来。一篇有图片的报道吸引了他——《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文章讲一名善良寡妇在患血癌后,在目前能较好治疗的骨髓移植的血样征集中,她五岁的儿子意外的符合条件,于是儿子成为母亲的造血干细胞的捐赠者。手术已成功实施——年幼的孩子用流淌在身体内的曾经由母亲给的血液挽救了母亲的绝症。图片是躺在床上的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和正在亲吻她的孩子,让叶辉感到震动的不仅是文章的内容,更重要的是,那个年轻的母亲和童云是那样的相象,孩子也是姓路。虽然已经事隔很多年,叶辉也觉得自己现在的心境很明朗,时间已经淡化了一切,但是看到类似童云的照片,却还是长时间地震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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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军与童云结婚后,发现童云并不是他眼中的那个娴静、温柔、刚毅、乐观、优雅的女人,整天板着脸,没有一点生气——像块木头,从来也不抬眼看看自己的丈夫,带她去吃饭,就是傻不楞登地往那一坐,简直丢他的脸,可是他不知为什么,对她总是怀有希望,不舍得离开她,又忍不住跟她寻衅找茬,可是童云似乎是麻木的。于是他另外又置了一份“家业”,与一个离了婚带着孩子的女人好上了,对那孩子比自己的还亲,对那女人也比童云要温存得多。童云却连这也不去计较了,仿佛没有什么可去计较的,只一心一意地抚养孩子,做好工作。所有一切的不如意都是命运对她的讽刺,都是她自己选择了这一切。可是命运就是这样的无常和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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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军早上还因为童云做迟了早饭,气鼓鼓地出了门,晚上童云就接到路小军车祸身亡的通知,于是早上那张微微涨红的生气的脸就永远定格在童云对他的最后的记忆中,一瞬间,往事如潮——母亲、姐姐、路小军、还有,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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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军死了,童云开始了一种新的是生活,孩子很乖,很听话,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在一个天气阴沉的早晨去墓地,看望了这个世界上的她的曾经的亲人们。那挺拔的白杨,那座座坟头,渲染了神秘的气氛,应许了一种美丽、宁静和永恒。碎叶、残花和时时掠过的清风都倾诉了宽容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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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云离开了这座城市,心中不再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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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这样的时候,她突然被查出患有白血病。生活就是这样,当你陷入绝望的时候,会给你生的希望,让你不得不生;当你斗志昂扬时,又可能出现摧毁性地打击。——这是来自于生命的考验,生命因此而更加丰富多彩,耐人寻味。人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未来的一则序言,所以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要给自己一个微笑,这是将来的幸福和快乐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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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日日夜夜里,在和煦的海风中细心体验孩子的血液在身体里汩汩流动地时候,童云发现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美丽的,因为人生的坎坷,因为曾经令人留恋于生的疾病,她感谢命运,生命因此而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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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辉见到童云的时候,童云已在恢复之中,面色红润,见到叶辉,她愣住了,虽是多年未见,童云觉得叶辉倒是一点没变,只是黑了些,显得很健壮;叶辉一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心又突突地跳了起来,童云还是过去那样:温柔、沉静、娟秀,只是消瘦了,成熟了。还是那样默契,毫无阻隔,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浅粉色的窗帘随着微风轻轻飘着,窗外的椰子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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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辉注目望着童云,闭上眼似乎仍在看她,呼吸着她的呼吸和她身上的气息,不禁又一次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贴着她的脸颊,无论灾难、贫穷、疾病、痛苦他再也不会离开她。童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着,也许有一天,见到叶辉,她一定会止不住她的泪水,告知所有的一切,可是这时候,她却用很平淡的口吻平静地讲述了这一切。叶辉只是默默地听着,心里很是凄凉,他抚摸着童云的手,给她勇气和安慰,可是童云想到了戒指,叶辉似乎也想到了,于是童云停住了。很长时间谁都没讲话,叶辉在一度沉默后吻了一下她的手说:“以前我答应你,现在,我要为你重新买一个戒指。”童云抬起头,眼里有泪水,但是她甜甜地笑了。清风送来了阵阵花香,不远处是一片辽阔的蔚蓝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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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3 07:36 | 只看该作者
清新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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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3 15:42 | 只看该作者
驾御文字娴熟,构思精巧,好棒!问候天姝.
4#
发表于 2006-6-4 06:48 | 只看该作者
做一个幸福的人。问好。
5#
发表于 2006-6-4 09:02 | 只看该作者
美文写出来也是一种幸福呢
问好了
6#
 楼主| 发表于 2006-6-4 09:3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武诚 发表
清新明快!

谢谢,武诚,谢谢对文章的关注。
7#
发表于 2006-6-4 10:0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清风盈袖 发表
驾御文字娴熟,构思精巧,好棒!问候天姝.

同感,觉得象专业作家写的,呵呵。
8#
发表于 2006-6-4 10:07 | 只看该作者
天!这么多文字,佩服之至!
9#
 楼主| 发表于 2006-6-4 11:0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清风盈袖 发表
驾御文字娴熟,构思精巧,好棒!问候天姝.

清风,你好啊!
谢谢,谢谢一直以来对天姝的鼓励,谢谢对文章的关注.
请多体宝贵意见.
10#
 楼主| 发表于 2006-6-4 11:0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做一个幸福的人。问好。

幸福是生命的本质.愿大家都有幸福的生活.
陌笛,你也好,谢谢对文章的关注。
11#
 楼主| 发表于 2006-6-4 11:0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凌云昕 发表
同感,觉得象专业作家写的,呵呵。

过奖了,过奖了。
近来还好吧?请多提宝贵意见啊!
12#
 楼主| 发表于 2006-6-4 11:1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式路 发表
美文写出来也是一种幸福呢
问好了

中国的文字是优雅的文字,有魔力的文字。
你也好啊!谢谢对文章的关注。
13#
 楼主| 发表于 2006-6-4 11:2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文竹 发表
天!这么多文字,佩服之至!

文竹,多好听的名字!
我其实是想用很简练的文字表达文学,说清楚要说的内容,可是不行——还是写作能力的问题。
谢谢对文章的关注,多提宝贵意见。
14#
发表于 2006-6-4 12:28 | 只看该作者
故事叙述的驾轻就熟。
充满阅读魅力。
15#
 楼主| 发表于 2006-6-5 09:3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房子 发表
故事叙述的驾轻就熟。
充满阅读魅力。

你好啊!
谢谢对文章的关注,多提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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