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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非计酬] 绿树浓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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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5 18: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绿树浓荫

  从前我还在山里的时候就憧憬山下的老树。我坚信我的命运里就应该有这样的老树。我记得自己做梦时常常梦到无数棵树木,冠盖浓荫,像我在前世看到的一样。你道我怎么知道了我的前世呢?其实告诉你也未必信,但我自己信,我信什么呢?说出来让你笑话我,你若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我做了好多次梦都不差分毫,我上辈子就是一个孤单单过了一世的女人。我从十五岁上知道了孤单的滋味,到八十岁寿终正寝,我独个儿过了一辈子。一辈子是多长呢?有一次我试图用脚丈量出这个长度,我踮着小碎步走到山下的三原村,用了整整八个小时,在一个男人家里住了一宿,是整整十个小时,然后这个男人用一个小时陪我走了我一程,我又用了整整五个小时回来。到家时我觉得自己累了,头一沾炕就睡下了,饭没吃,衣服没脱。我觉得我的一生就这样过完了。

  以上是水香讲的故事。水香是我的一个老熟人了。她对我讲了无数关于她的故事,我择其要记录了一些,写了几个小说,发表在杂志上了,我将杂志拿给她看时,她却嗤之以鼻。真他妈的小儿科。这是她的原话。我被她骂得心里上火,恨不得扇她一个巴掌。但她掉过头去,泪眼婆娑,我就心软了。我数了数她讲过的二十四个小时,觉得这些时间跟一辈子也还差不多,反正完整的一个昼夜都有了。有时人生如昼夜,这道理我早都懂。
  
  简单地哭过了,水香继续讲她的故事。
  
  我为什么那么喜欢树木呢?因为我命里缺绿。绿是什么?绿是生命之色。我跟你讲,我从前待的地方是石头山。漫山遍野的石头,漫山遍野的枯黄。我还小的时候,山里是有树木有男人的,到稍大些,树木没了,山秃了,男人也都走光了,死光了。这是什么时候呢?就是我十五岁那一年。这一年,山里发了好大的洪水,把许多住房都冲塌了,把刚种植的村前的树木都连根拔了,把许多山羊都冲跑了,也把所有的男人都冲到山下去了,都死了。山里拢共也就十几个男人,这下可好,一个都没剩。倒是我们几个女的,被男人像赶羊一样赶到了半山,都活下来了。就在那个形似坐化老僧的大石头前,我们眼睁睁看着所有抢夺财物的男人被水流裹着,奔下山去了。水流如注,我们后来即使把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见一个男人了。

  这山叫什么山?后来就叫望夫山。我们中的好多人,眼睛都哭瞎了。我还好,因为只是订过亲,还没尝过男人呢,也没怎么想,眼睛就完好地保留下来了。但我眼里看到什么呢?白天是形容枯槁的妇人走过窗户前,夜里是漫天的星星悬挂在中天,我再没有像从前那样看到相扶相携的夫妻一路打闹着跑到庄稼地里,再没有看到拉起的窗帘后起起落落的身影,再没有看到家家户户亮起的如豆的灯火。每当夜晚降临,山就像寂灭了。山就安稳了。老去了。我觉得自己和村里剩余的十来个女人,也就在夜里老去了。事实上这个老去的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仅仅在两年后,山里剩下的,也就只有五个女人了。我呢,是其中最小的一个。水香说。
我见到水香的时候她也下山了,当时她刚刚二十岁,在我的朋友开的一个饭店里打工。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就觉得她有大忧愁。我对我的朋友说了。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我怜香惜玉。我说还真让你说对了。这个姑娘不仅有大忧愁,而且长得让人疼。他奶奶的,我就是怜香惜玉又怎么了?犯不着你为这个吃醋吧?我说着话就黑了脸,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我的朋友当时就是这样说我的。老娘稀罕吃你的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你是什么东西?她指着我的鼻梁骂!我想这情形被别人看见可不好,被水香看见更不好。但水香已经看到了。奇怪的是,我发现她突然没有大忧愁了,因为在我的朋友骂我的时候,她在旁边嘻嘻笑着,好象看到了什么久违的趣事一般。我觉得你们有一腿。事后有一天,她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我在山上的时候听她们讲男人,已经把这些事情咂摸了个遍,我能看出来,你们肯定有一腿!

  我听了目瞪口呆!

  我说水香你瞎说什么?你懂什么?你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想听听你的故事。说到后面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变得柔情似水,满脸都是恳切之色。我想水香的大忧愁就隐藏在她的故事里。

  于是,水香就对我讲她的故事。
  
  我其实比你们想的要懂男人。水香说了这句话,冲我微微一笑,这一笑把我的心情就给淹没了。我确定她说的话是正确的。我说,你继续讲。她却不讲了,只是看着我,眼睛里又露出微微一笑。在她笑的时候,她的大忧愁又没有了。我说,真奇怪。没有了。她睁着疑惑的眼睛,说,什么没有了。我说,你讲你的。她瞪了我一眼,说,现在我不想讲了。我看见一只胭脂井。我记得书上讲过胭脂井。我掉进胭脂井里,被世界淹没了。我说水香你读过大学?你是不是读过大学?水香说我没有。我在山上的时候跟爸爸学过字。爸爸以前在村里教书。可爸爸也被洪水冲没了。娘的眼睛哭瞎了。她说,这是命啊。我说,狗屁。我就不信命。水香停顿了话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怎么能不信呢?你又没经历过别人那样的事。我无言可对。

  我突然发现她走题了。并且她的所说,仿佛都是不祥的预兆。我就让她止住了。我说,不讲命了。讲讲你是怎么懂男人的?
听了这话,水香突然羞涩了。我骗你玩的。我懂什么男人?我才二十岁。我怎么有机会去懂呢?水香这话,把我说愣了。她一这样说,我就断定她是真的懂了。我不说了。

  你娘呢?也下山了吗?

  我娘死了。她给我讲了人的事情后就死了。

  什么是人的事情呢?我觉得这个话题太玄妙了。

  你自己去想吧。你要是想上十来八天还想不明白,我再来告诉你。现在我对你讲我的梦境吧。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了,你对谁都不要讲。我说,不会的。水香说,你发誓。我说我发誓。我说我要是讲了,就让我永远见不到水香。这话一说,水香扑哧笑了。她说我懂得你这话的意思。我对你讲,可你不许笑话我。我说你快讲吧。我都快急死了。水香说,我昨晚梦见自己跑到了山下那个男人的家里……我的梦不好。我梦到了做坏事情。我说是做坏事情吗?水香说,可不?她的脸红彤彤的。我说做坏事情怎么了?你不是做梦吗?你梦见什么又不犯法!水香突然大喊了一声,说:你才做梦呢。我昨晚明明不是做梦!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乱成了一锅粥。我整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我说你不是说胡话吧?我拿手摸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可我还是嘀嘀咕咕,唠叨不休。我说你不是说胡话吧?你要是说胡话我还可以原谅你,你要是故意编瞎话吓唬我我就揍你!我突然变得穷凶极恶了,水香被我的神情吓坏了,她哆嗦着后退了一步,轻轻地问我:我刚才说了什么错话吗?仿佛她成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我一下子心软下来了。没有。我说。是我说胡话了!

  我和水香认识了几个月后才真正了解了她的性格。有一次我和我的朋友谈论水香的这种性格。我的朋友看我欲言又止,颇不耐烦地说:你想说什么?我说,我觉得水香这姑娘怪。她马上反驳我,怪什么怪?我觉得挺好,倒是你,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你三番五次在我的面前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感觉她的身世凄苦,世所罕见。她说,还当真了?说得这么夸张。她的身世到底怎么凄苦了?你自以为对她很了解了,是吗?我说,我也不知道。可总觉得一个人变成这样,总有她的原因吧。我宁愿她说的就是真实的。我不想怀疑她。我的朋友,站起身来,到饮水机前,给我倒了半杯开水,又加了半杯凉水,放到我的面前,说: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她说的,都是真的。你大可不必怀疑。我说,你能认定?她答说,能。我说,我想写写她的故事。我的朋友马上明白过来,你是为了这个?

  我突然觉得受到了侮辱似的,站起身来。我说你是说我接近她另有所图吗?她说,我没说,是你自己这样想啊。她紧接着叹了口气,说,真恐怖啊,我倒没有觉得水香怎么着,反倒是你,开始变得让我不认识了。我说,至于吗?她未置可否地一笑。我心烦意乱起来,说,他妈的!她说,你怎么了?我说,我出去走一走,我觉得脑子里真的乱了。我走出去时,瞥见她的眼睛里投过来同情和怜悯的光。

  她说,你没必要犯什么糊涂啊!原本就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你再怎么写,也同样是个陌生人。同你丝毫不搭边的。

  我却在五天之后决定了一件事情。为了让这件事情付诸实施,我大费周折。水香听说了我的计划,长嘘了一口气。我说你怎么了?她说,我没怎么,应该问你啊。是你怎么了?你怎么想起做这件事的?我跟你讲过,我的老家没什么人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剩下几个守着空山的女人,伴着长长的寂寞度日。你去了想看到什么?自从离开后,我都从来没有产生过回去的计划,我恨那个地方!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说,我的脑子被你搅迷糊了,你陪我回去一趟,减少的工资我加倍支付,总可以吧?她大声嚷道:你妄想,我就是不许你接近那个地方!你去了,可就真的再也见不着我了。我说,会有这么严重吗?水香肯定地回答,是的。我被气急了,说,那就不见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到了望夫山的时候是傍晚时分。我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够清晰地记起事情的始末,其最大的原因是我真的见到了三个独守空山的妇人。她们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天外来客。她们说的话,我大半听不懂。我说的话,她们还勉强能听得懂几句。我试图说起水香。她们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她还活着吗?就在山下?我说,她为什么不活着呢?她们说,我们没想到她还活着,不过她如果活着,倒也好。她是我们的侄女儿,我们是她的婶娘。怎么样,她还好吗?我说,还好。是她对我说起这里的事情。我把水香讲的一些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我认真的表情把她们都逗笑了,开始时她们还尽量抑制着,到后来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了,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在我的注视下,笑得花枝乱颤。我被她们弄糊涂了,不知道她们突然这样失态的原因是什么?同时我也有了一个最为新奇的发现,这个发现给我的望夫山之行笼上层层迷雾,以至于直到今天,我对这个结局仍然耿耿于怀,难以索解。她们在大笑的时候都像极了水香,我怀疑她们是水香的母亲而非婶娘。当我说出这个疑惑的时候这三个妇人警惕地看着我,仿佛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地变成了一个不速之客。{未完}

  2006年6月3日下午17:00-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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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5 19:08 | 只看该作者
好小说,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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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5 21:23 | 只看该作者
很生动的小说,欢迎闫文盛朋友奉来了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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